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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伯爵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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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 云水兰若


发表于 2007-2-4 11:39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碎琉璃 29——xiaowanzi (唐宋元明清时代的阿狸)

原来适才琉璃同苏晴上楼时,白太太也自去张罗琐碎事情。碧纨见各人都散了,倒老
大没趣儿,正寻思如何消遣,冷不丁想起昨儿万太太她们提过:凉花有不少讨喜的首饰—
—碧纨心中自是不屑的:不过是个丫头,能有什么!最多不过是仿的精细些的赝品,也难
为万太太她们说的活灵活现的。
    才扭身要走,又想:左右无事,不如就让凉花把那些物儿摆出来瞧瞧,就当看场把戏
好了;等辨了真假,日后也好驳回万太太她们。
    凉花此刻刚和素兰、幽草等几个丫头一同吃完饭——礼拜日白家一般都无甚大事,丫
头们也乐得偷个清净,可以回自家瞧瞧父母,结伴出去闲耍也是可以的。
    凉花打算告假出门,正对着小菱花镜子拾掇自己,把两条辫子细细梳理了,又模仿碧
纨平素的样子,特特在鬓角留出两绺发丝来。正左看右看的得意呢,幽草在背后用手指头
刮着脸羞她,道:
   “你又作怪了!便是扮成一朵花又怎样?仍旧跳不出这下房去。”
    凉花也不回头,一边戴耳坠儿,一边啐道:
   “打量我同你一般没志气呢。丫头怎么着?有你们跟在我后头当哈巴儿的日子。”
    幽草于是便笑着上来要撕凉花的嘴,一边道:
   “等你混上个头面,才拿这样的话来唬人。”
    素兰也过来要拉开她们两个,屋子里正又闹作一团。一个老妈子伸头骂道:
   “你们都作死了,吃饱了就开始窝里反——凉花,大少奶奶叫你呢。”
    丫头们忙松了手,凉花道:
   “她就是见不得我得闲儿——不知是要熨衣服还是描花样子。”
    一边嘟囔一边去了。
    碧纨却满面笑容的招呼凉花坐下。凉花推脱不过,方斜了半个身子在下手坐了。
    碧纨朝她脸上端详了一会,笑道:
   “我竟没注意,你出落的也算标致了。”
    凉花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含糊笑了一笑,问道:
   “大少奶奶要差我做什么呢?”
    碧纨笑道:
   “哪里是要你做什么。不过听说你有不少精致首饰,想看一看罢了。你去取来吧。”

    凉花先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暗想:必是自己平日里出门闲耍时,戴了那些大少爷
送来的首饰,被人吹了风儿到少奶奶耳朵里。不由的慌了神儿:那些首饰要么是大少爷私
房钱给买的,要么是大少爷从少奶奶箱子里偷偷摸摸鸡零狗碎摸出来的,若让碧纨见了还
了得!剥了这层皮还是轻的,大少奶奶是个口狠心硬的主,哪里吃罪的起。为今之际,只
好拼命抵赖便了。便忙赔笑道:
   “大少奶奶又说笑话了。奴婢一个月才那么点月例钱,能置得起什么呢!想是大少奶奶
听错了,也未可知。”
    碧纨心中本也不信的,见她这么说,便笑一笑,正要作罢回房,谁知眼光一错,堪堪
瞥见凉花耳朵上吊着的坠子,便要凉花近前来。
    凉花不知是哪里出错了,只得往碧纨面前挪了两步。
    碧纨喝令凉花蹲下,朝她耳轮上仔仔细细的看时,登时一股气儿从丹田直冲脑门,劈
脸就给了凉花一巴掌,喝道:
   “你这坠子从哪里来的?”
    凉花被打得脑子嗡嗡作响,半晌方回过神来,哭辩道:
   “这坠子,不过是前儿回家一个姨娘送的。”
    碧纨不听这话还好,这时更气的身子乱颤,一手紧紧扯了凉花再要打时,手掌却又生
疼。回身正好看见个鸡毛帚子,在手里握了,狠命朝凉花肩膀上抽了三四下,怒骂道:

   “还敢犟嘴!这坠子上有个豁口儿,是我从前碰的。你个不要脸的下作蹄子,小娼妇!
偷到我的头上了,你可知道这坠子值多少钱么?!”
    凉花脸上立时浮了五个指头印出来,拼命要挣开,碧纨正在气头上,手扯得铁紧。虽
是疼痛难当,却也不敢大声哭出来。
    琉璃和苏晴早已过来,见这场面齐齐吓得一抖。琉璃只顾问碧纨作什么发这样的脾气
,要她先住了手说话。碧纨“呸”了一声,双手一拍,直问到琉璃脸上道:
   “住手?都出了家养的贼了,我今儿非打死她不可。”琉璃却没见过她这般放泼,只气

的面色发白,说不出话。
    苏晴在旁边,劝也不是拉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琉璃没见过这个阵势,只拉着苏
晴不放,苏晴只好低声安慰,一边做主要丫头去请白太太过来。
    这里碧纨直扯着凉花到了下房里,素兰幽草早听见外头的动静,见碧纨扯着满脸眼泪
的凉花直闯进来,都贴墙站着,怔着说不出话来,一些老妈子在旁边探头探脑的看。
    苏晴同琉璃无法,只好一边白费唇舌的劝,一边跟过来。
    碧纨一叠连声只是喝问哪一个是凉花的箱子,要打开来。凉花那里肯讲,呜呜咽咽的
早哭的不成样子,只求碧纨放了她。碧纨见凉花不肯说,便转头喝问素兰幽草一干人。素
兰心知不是好事,正急得没法,幽草早被碧纨顺手一个嘴巴子,只得忍着眼泪将凉花的箱
子一指。
    碧纨狠狠儿将凉花一推,“豁朗”一下将凉花的箱子掀了个底朝天。凉花跌在地上,
也不逃走,只顾哀哀的哭。
    碧纨看时,只险些气得晕厥过去。箱子里竟然有好些首饰,大都看着眼熟,全是自己
戴过的。还有一些首饰,连自己也不曾见过,然而贵重得很,却不知凉花从那里得来。其
他人们也早惊得呆了。
    碧纨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将头上的发簪拔了,朝着凉花的手上胳膊上便是一阵乱戳,
骂道:
    “眼皮子这样浅,非戳烂了这双爪子不可——你都是怎么偷的这些?!”
    凉花左躲右闪,却哪里躲得过,挨了好些下,几乎疼得跳起来。素兰上前要拉,却被
狠狠戳到手上,眼泪立时迸了出来。这里老妈子又过来回说:
    “竟然没有找到太太。才还在房里的,不知去了甚么地方。二少爷倒来了。”
    琉璃苏晴见到书群,便如见了救星一般,直等他拿主意。
    书群见打得狠了,忙用力把凉花从碧纨手里拽出来,拖到身后护住,道:
    “嫂子消消气。这丫头也是一时糊涂偷了东西。你也打得够了,且先问清楚。”
    碧纨方一边喘气一边住了手。凉花披头散发只在书群身后呜呜的哭,却甚么话也不肯
讲。碧纨才略平下的气又蹿上来,绕过来狠狠的又戳了好几簪子。凉花复又大哭。苏晴上
去狠命把碧纨拦了下来。
    这时候听得有人怒喝道:
    “成甚么样子!白家成了用私刑的公堂不成?!”却是白太太过来了。于是早有嘴快
的老妈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白太太道:
    “碧纨,你是少奶奶,这样鬼哭狼嚎的闹,不嫌丢人么!”
    碧纨恨道:
    “你不知道这娼妇偷了我多少东西!你看看,全都在这呢!”
    白太太怒瞪她一眼道:
    “她偷东西,我自然会问清楚——凉花,你怎么竟做出这样事来?!”
    凉花只哭着不说话。书群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道:
    “已闹成这样,不如说清楚。太太在这里,不用怕的。我同三小姐自然为你说好话。
你素来是个伶俐的,可别惹恼了少奶奶,再惹急了老太太。”
    凉花早已哭得气噎喉干,哽咽了半晌,方道:
    “我并不曾偷。都是大少爷给我的,说我做事勤快,又伶俐。”
    众人万料不到是这一回事,登时倒都惊得呆了——虽说凉花不曾多说,但人人心中都
明白,这是家中出了丑事了,大少爷和凉花之间,断然是不清不白的。琉璃是女孩子家,
早又惊又臊,说不出话来。书群不断摇头叹息,白太太则面如死灰。四周的丫头妈子们面
面相觑。
    苏晴不想自己撞见白家的这等事来,忙向白太太道家中有事情,要先行离开。白太太
尚未说话,只听碧纨“哎呀”一声长腔长调的哭起来了,一面拼命拉住苏晴,道:
    “已经见着这样的丑事了,杨小姐好歹要给我做主——我竟连个买来的丫头都不如了
,早知道我就不问这些事了,落了干净!”顿了顿,又哭道:
    “我也做了白家好几年的媳妇,没犯过七出之条,怎么就这样轻贱我起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
     素兰见众人都乱了阵脚,又有一起下人们却同看戏一般,忙向白太太道:
    “太太,先把闲人遣下去吧,大家好静静说话。”
    “我已经被他们这些不成材的臊昏了头了。亏得你提醒。”于是将围观的下人都遣散
了,又命他们不可乱说话。素兰跟着要下去,白太太却道:
    “好孩子,你留下吧,好歹照应一些。”
     又让琉璃也回避了,再向苏晴道了歉意。苏晴微笑着向白太太道:
    “太太且宽心。哪家没有这些小事呢。只是都惯了,说都懒得去说。”说完便自告辞
了。
     于是白太太叫了碧纨、书群一同去了自己的房里,素兰早替凉花简单梳洗了,拉着她
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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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30——xiaowanzi (唐宋元明清时代的阿狸)

一行人进了白太太的卧室,下人们早识趣的下去了。白太太命素兰关了门,又从里面
“喀哒”一声上了锁,方长叹一声,道:
   “都坐下罢。”说着自己先歪在一个披了云纹锦布的靠椅上。
    书群也自坐了,凉花却只倚着门垂头站着,也不再哭,只听得喉咙里偶尔几声哽咽。
素兰沏上几盏茶来,又到后面给白太太捶着背。
    碧纨却将手里的帕子一摔,哭道:
   “我哪里还能坐——这个家还容得我坐么!”又拿了帕子擦泪。不料那手帕子却勾在旧
椅子边的一根倒刺上,哧啦一声划破了。
    白太太沉声道:
   “罢了,碧纨,你今儿也闹得够了。这丢人的事情,原本只该大事化小的。“
    碧纨不听还好,这时候不由的面红耳赤,也不管许多,辩道:
   “倒成了我的不是——你们家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想着把臭的捂成香的。我却
做不成那没嘴葫芦,任人宰割。”凉花又低声哭起来。
    书群赔笑道:
   “果然是大嫂子受了委屈,我替大哥陪个不是吧。只是已经这样了,且平平气,凉花也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丫头,犯不着同她计较。”
    白太太也叹道:
   “我也知你委屈,只是这样不依不饶的,却也没个当少奶奶的样子。外人听了,不说凉
花什么,只怕要说你不容人呢。”
    碧纨听他们这么说,又把眼圈红了,脸色黄黄的朝着白太太便跪,道:
   “遇上这样没脸的事,谁能捺得住性子呢。碧纨原是个没人疼的,铭德他对我不起,只
好求太太做主!”说罢竟然叩起头来,又道:
   “我知道太太极公正,必不至包揽哪一个。”素兰忙过去将她扶起来,碧纨倒像体力不
支的样子,只摇摇欲坠的,书群忙亲自捧了杯热茶给她。
    白太太心知这是碧纨的聪明之处,先用台面话儿挤兑了她,便没法子为凉花说情的。
于是恨骂道:
   “都是铭德这畜生做的好事!依我看,不如等几日,铭德回来了,再细细商量?”书群
也点头说是,又朝凉花看了一看,那丫头满脸都是碧纨指甲的抓痕,眼光呆呆的,竟似别
人说的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一般,方才哭喊连天,现在竟然毫不在意似的。
    碧纨哭道:
   “太太这样可不是不给碧纨活路了么——铭德回家,哪里还有我说理的份儿?我向来是
不敢驳他的回的。哪怕他把凉花这蹄子扶了正,我又哪里敢说个不字!”
    白太太道:
   “依你的意思,竟是今天必要得个结果的了?”碧纨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白太太叹道:
   “家门不幸——这事情老爷又不好管。说不得,我有两条路,你们自个儿看吧。”一时
间房里静得能拧出汁儿来,满屋子只有素兰轻轻为白太太捶肩的声音。
    半晌,白太太方道:
   “索性明讲了——碧纨,你也来白家几年了。我们老辈的心思,你也知道的,不过想早
点抱个孙儿,你那里却一点声息也没有——”
    话没说完,碧纨早“呀”的一声大哭起来,道:
   “原来这样,怪不得如今连个丫头都敢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了呢——生不出儿子,难道是
我一人的错么!”白太太听她说的粗鄙,脸色一时间又青又红,那边书群低低的咳了一声
。碧纨方渐渐住了。
    白太太续道:
   “你也莫怨,哪家的媳妇都是这样的。如今这两条路,要么将凉花收了房,要么赶她出
去,但是你这身子……”
    书群见议论女人家的私事儿,稍觉尴尬,便道:
   “娘,要不你们说着,我看看三妹去。”
    白太太道:“没有什么。你也听着些,好做将来之鉴。”书群无奈,只得坐了。
    碧纨咂摸白太太话里意思,竟是很强硬的。寻思今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着实闹了个
鸡飞狗跳,现在扯上无后的事情,再僵下去也讨不了好,然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凉花占了
便宜。斜眼看看痴痴呆呆的凉花,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憎恶烦厌,恨不得一脚踹死了。又知
道这丫头是个素来心高的,不趁此机会撵了出去,难免不养成后患。
    筹划了半晌,正要说话儿,突然听得凉花声音又干又哑的开了口,道:
   “你们不用忙了。也不用你们赶,我自己走了便是。”
    大家倒都给唬得愣了,只见凉花晃晃荡荡开了门,晃晃荡荡自往楼下走。素兰忙上前
一步拉住,忍泪道:
   “你......你上哪里去呢?”
    凉花微微一笑,道:
   “死不了 ——这条命得好好留着,往后,还要替他们白家操心呢。”
    脸上似笑非笑,眼光从每个人脸上瞬了一瞬,又点了几点头儿,竟自下去了。白太太
不住叹息,道是“没有规矩”,原本要吩咐管家多给她点出门钱的,这时候恼凉花无礼,
   “太太竟然不留下她么?”
    白太太道:
   “由她去吧,她既然自己琢磨着要走,那也不关白家什么事了。”又向碧纨道:
   “这下满意了?”
    碧纨哭道:
   “是她自己要走,难道也怪在我头上!”顿了顿,又哭道:
   “我知道,娘打量我是个妒妇,容不得人的——这样,便让铭德收了素兰,这丫头论脸
面,见识我都是喜欢的,比那个贱货何止强上百倍呢。”
    话没说完,只听“咯啷”一声,素兰手中捧的茶盘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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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琉璃 31——xiaowanzi (唐宋元明清时代的阿狸)

白太太正拊掌道:
    “可不是么!现成有个最好的,倒亏你想到了。”冷不防被杯盘粉碎的声音吓了一
跳,白太太倒吓了一跳,回头看时,素兰早俯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儿,手忙脚乱的,
拈了这个放了那个。冷不丁“哎呀”颤声低呼,原来是指头被划破了。
    碧纨哼了一声,脸朝着白太太道:
   “原来丫头也分三六九等的。有人要往上爬,也有的看样子还不愿意呢。”
    白太太皱眉道:
   “你又来了。就不能省点唾沫星子么!”又起身拉素兰道:
   “你倒是什么心思,说出来也好让我知道——杯子砸了便砸了,等会自有刘妈妈她们拾
掇。”
    书群早已找来条干净帕子,让素兰把伤了的指头裹了,方向白太太怪道:
   “妈,你也是的,这么说出来,把素兰当什么了呢!素兰是人,是女孩儿,可不是应声
虫儿。”
    素兰垂头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也没人看得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不过,鞋面上渐
渐的湿了。
    碧纨道:
   “了不得,委屈的哭了呢。罢了,我是恶人,可也不用怕成这样子。”自把指头上的玛
瑙戒指下了,撮了块绸绢子擦来抹去。
    白太太拉素兰起来,让她坐了,又托了素兰的下巴儿,朝她脸上瞧了一瞧,方叹道:
   “这些丫头里,我素来看你是个好的。模样干净,做事情利索。又是个贤良的,不乱嚼
舌头根子。不象那起不成材的东西,妄想着翻天覆地,时刻窝里反的。我是看你好,才想
拉扯你一把。”
    素兰仍是低了头,道:
   “这是作丫头的本分,太太不用往心里去。”
    书群不耐道:
   “妈,她既不愿,你就不要再提这些子了。没得臊着她,以后倒没意思起来。”
    白太太瞪着书群道:
   “这是你大哥的事,也是关系我们白家血脉的大事情。你作弟弟的,不帮忙操心也罢了
,三番五次的驳长辈的回,成什么体统!”
    书群还待要说,张了几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心里着实憋闷,便想把手边的扇子狠
狠拍在桌子上,最后还是叹口气,轻轻放了扇子,照旧坐在位子上。
    白太太还在说着:
   “你心里是个怎样的打算,说出来无妨——你放心,若真应了,没人不拿你当主子待的
,谁敢背后埋汰你,横竖我给你撑腰。”碧纨撇了撇嘴儿。
    素兰半晌方抬了头,伸袖子把眼泪细细抹了,直朝着白太太跪下,反没了先前的慌张
,清清楚楚的道:
   “太太既让我说,我便说了——太太且听我说完,再论责罚吧。
太太的恩典,素兰也是个有心的,桩桩件件何曾忘过,今日里太太为素兰的一辈子操心,
这是素兰修来的福分。”
    白太太微笑着点头,书群心里倒疑惑:莫非这丫头竟然允了?不像呀!
    却听素兰接着道:
   “只是素兰是个心眼儿实的。从小奴才进来府里,还不解事儿,太太把奴才给了三小姐
。从那以后,素兰心里只记挂两件事儿,一个就是好好打理府里派下的活计,一个就是一
辈子伺候好小姐。论别的,素兰做不好,也不敢妄想。少奶奶是个有才的,这是太太的眼
光少爷的福分。若要再找个帮手,也再轮不到素兰头上,有分量的姑娘多呢。素兰自己也
是绝不愿意的。”说着便对着白太太磕下头去。
    碧纨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半晌才回过味——原来这丫头是坚辞不受的。于是也不说
话,只看着白太太怎么回应。白太太也是意外,道:
   “你这可不是傻了么,主子不做,横心要做丫头。”
    素兰也不哭也不闹,叩了头抬眼道:
   “太太若是一定要素兰领受这福分,素兰当不起,怕只有离了府里。实在离不了,还有
其他的路走,只是莽撞了些,且可怜了与三小姐的情分。”
    书群见她模样镇静,口齿不乱,脸上一股子决绝的神气,心中只是暗叹:看不出来,
这丫头果然是个有见识的,有刚有柔、不卑不亢,竟是个大家的气派。只可惜没读过书,
不然兴许日后有什么大造化呢。这么想着,倒对素兰刮目相看的了,脸上也露出一片赞叹
的神气。
    碧纨突然道:
   “三弟,这丫头不乐意,你喜成这样做什么?莫非……”却并不把话说完,又嘻嘻一笑

    书群心中大恼,才要驳她,素兰却又跪向碧纨道:
   “少奶奶,话不是这样说。大少爷二少爷都是素兰的主子。素兰要向攀高枝,大爷二爷
又有什么不同呢,况且大少奶奶还能教导着我,却比二少爷那里更厚一层了——素兰实在
是没那个心,若有,便让素兰烂成疮死在当地罢了。”
    白太太听她发了毒誓,脸上涨得通红,心知此事是万万不谐的了,遂长叹道:
   “罢了罢了,小小年纪发什么誓呢。这事情就算了,日后我再物色。素兰,你去照旧看
看三小姐吧,也不用为难了。”
    素兰忙向白太太,碧纨、书群分别再叩了头,起身开门,转身子的时候,大串大串的
泪珠子终于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门开时,屋内的人倒都呆了,只见琉璃正站在外头,一脸的伤心愤怒。
    见了素兰,琉璃早一把握了她手,恨声道:
   “娘,你若日后拿素兰当件玩意儿送这个送哪个,可先得问问我的意思。你们不拿她当
人看,我倒拿她当我的姐妹!”又冲着碧纨道:“你们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我的人来。打
量我就是你们随便欺辱的么!我知道,明着是对素兰说事,暗着你是想糟践我呢。”
    说罢,再不多看各人一眼,拉了素兰要回房去。
    素兰慌忙又向各人福了,说:“三小姐是为我操心,孩子话不作真的,太太少奶奶原
谅着些”,方忙忙的随着琉璃去了。
    白太太和碧纨,都被琉璃冲的翻跟头竖蜻蜓的,碧纨窝一肚子火,又不知道说什么,
一摔袖子也走了。
    白太太跌坐在椅子上,直嚷脑袋疼,书群过来搀扶了,又一叠连声的喊刘妈妈拿头疼
药。
    白太太叹道:
   “儿女是债,这话真真不假。老大,老三,哪个能让我少操心了!”
    书群赔笑道:
   “娘该享清福了。儿女的事,就由着点吧。大哥忙生意,偶尔荒唐,责罚了也就算了;
小妹是直性子的,娘还用和她计较么!”
    白太太点点头儿,出了会子神,突然道:
   “群儿,你也不小了。娘看着那杨家小姐模样人品都是出挑儿的,对你也殷切的很,你
是不是——”
    正说着,刘妈妈拿了头疼药上来,书群正尴尬厌烦呢,得了这空,如获了大赦一般,
道:
   “刘妈妈,太太不舒服,你好生照应着,我得下去了。”说着,一溜烟跑了。
    白太太气得哭笑不得,只一叠连声的怪自己没福,没生得养得一个贴心的孩子。
    正懊恼的了不得,刘妈妈道:
   “太太也是过劳了,又牵扯得头疼。依我看,倒有个法子冲一冲这些烦心事。”
    白太太问时,刘妈笑答道:
   “太太不记得了?过三天就是老爷的六十大寿了。咱们府里倒可以好好操办操办,那时
候少不了各府各宅的少爷小姐来道贺的。什么样的好人寻不着?说不定,大少爷、二少爷
、三小姐的因缘都在里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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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机器上只收到这里。当日也只读到这里。上网查了查,作者后来又陆续写了很多,加了对仗的回目,那是后话了。留个地址吧:http://www.rose520.cn/files/article/html/3/3918/index.html

原以为作者没有写完,现在看来,作者当是写了差不多的。只是当时是三年多以前,大家还聚在一起说笑,一起聚餐喝酒,一并画船游湖。现在却已经各自不知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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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她打开冰箱,笑容可掬地给我倒了杯果汁。“怎么样?还可以么?”仅仅两年,她们就
有了自己的小窝,虽然不大。
“真的很好!”我接过果汁:“真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样的房子。”
“小了一点,不过,地理位置还不错,而且很便宜。二手的。不过刷过以后就和新的一
样。”她很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关上了冰箱门。

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刷的吧。真是一对儿能干的人。我心里微微赞叹道。

她洁白修长的手指夹起纸杯。她的小手指习惯性地微微翘着。她微微仰起脖子,很优雅
地抿了一口。她是那种知道该怎样在有限地环境中展现出自己sense的女人。她的小屋就
是证明。房子不大,但是很干净,装修的并不华丽,却很清爽。小小的饰件恰如其分地
挂在恰当的地方,活泼却不失于庸俗,书桌上一盆修建整齐的文竹,平添出一份淡雅。
桌椅板凳的色调和这份淡雅而略带活泼的气氛颇为搭配。

“你现在似乎收心了。”看不到那对熟悉的网球拍,我笑着问。

她一笑,有点自嘲的味道:“我要是说自己忙,你肯定不信。可事实就着这样。”

我点点头:“你长大了。”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你现在怎么老气横秋的。看来老话说的不错:嫁鸡随鸡,连说话
都不一样了。”

我有些不快:“人家不过是老实一点,怎么就不上你的眼呢?”

她笑的更厉害了,含在嘴里的果汁险些喷了出来。她慌忙放下杯子,抽出一张纸巾,捂
在嘴上。待咽下了果汁。方扑到我身上,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弄着我的中袖短薄衬
衫的衣领一边讨饶:“我的好姐姐,饶了我吧。知道你那个白马王子是天底下最大最
大的好人。我是个小女人,爱吃醋的。忍不住就要吃姐姐的醋啊。看在我年幼不懂事的
份上。姐姐放过小女子吧!”

说着她轻轻摇着我的身子。我绷着脸,可眼睛却不小心泄漏了笑意。她于是闹的更凶了
,索性整个人,滚到我的怀里,从我的手里抢过纸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撒娇似的摇着
我的肩膀:“好姐姐,我知道你最疼爱我的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顺势拥着我滚倒在床上。我一把推开她,笑着骂道:“长不大的
调皮鬼。小心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她躺在我的身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软软地说:
“我嫁不出去,就一辈子来陪着姐姐。”

我又笑了:“我才不要你呢。带着还不够累赘呢。还是把你留给你那个大萝卜吧!”

她没有吭声,还是趴在我的肩头上,也没动。我想再嘲笑她两句。却忽然感到肩头一阵
冰凉。我一惊,问道:“怎么啦?”她仍不吭声,却隐隐传来了啜泣声。我搬开她,坐
了起来,翻身看她,却发现她把脸埋在床上,不给我看。

我搬起她的脸,直直地看着她——她的脸色苍白的好像一张纸,嘴唇被咬的发紫,泪流
满面,一丝乱发被泪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脸颊上。她仍止不住地在抽泣。

我把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问。我知道她的脾气,你越是问,她越
是不说。等她平静下来,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我的心里已经隐隐猜到:她找我来,
大概就是为了这事儿。

从大学里,我就开始认识她。是在学生会认识的。那时,我分管女生部的工作。她刚刚
进学生会,还只是个小跑腿。那时,她就显示出自己独特的一面来,和刚进校的女孩子
不同,她一点也不腼腆,相当积极和大胆。很快我就注意到她,并且和她熟悉起来。

她是个很有主意也很有手腕的女孩,爱玩儿,也很会玩儿。不像我,只知道一味老老实
实地做事情。她很快就和男孩子们打成一片,在女孩子里也很有人缘。不久就成了系
学生会里重点培养的骨干。

但是她内心里其实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她虽然朋友很多,但是最谈的来的还是我。别看
她嘻嘻哈哈的,正日里给别人排忧解难的。其实她心里有不少的难处和苦衷,却从来不
跟人说。作为她的直接领导,我有时比较关心她。因此她有时也很愿意和我接近。

女孩子们们大概对婚姻有种特殊的敏感吧,所以女孩子里面流行一种配对的玩笑。就是
两个女孩子“假凤虚凰”地结成夫妻,老婆老公地乱叫。我的男朋友第一次听说这事儿
时,惊讶地差点把眼镜儿跌下来,他问我:谁会愿意做老公呢?呵呵大概男孩子们里不
会有人愿意被成为老婆吧。可是女孩子们就是这样玩笑的。

有一次,她开玩笑地说:“你做我老公吧!”我一笑:“你这么漂亮,怕将来没有老公
么?”她认真地问:“你不愿意么?我不好?”我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哄她:“你当然
好了。只是我不愿意被人叫老公啊。好像男人婆似的。”她说:“那你做我姐姐吧。我
一辈子就想有个姐姐。”

我看着她忽闪忽闪地大眼睛,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份爱怜的感觉。我点点头:“好吧
,我做你姐姐。”

我就这样做了她的姐姐。她对我很亲昵。后来她跟我讲了她家里的事。她妈妈怎样不情
愿,却又不得已地嫁了她爸爸。她爸爸和她妈妈怎样一天到晚地吵架。她妈妈把自己一
生地愿望寄托在她身上。而她爸爸则把对妻子的全部爱怜转移到她身上。家庭因为她暂
时宁静下来。

后来她家里怎样又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再度紧张起来。争吵甚至打骂。妈妈越来越憎恨这
个家。爸爸则选择了逃避,开始借酒消愁。喝醉了就骂人,甚至打人。爸爸和妈妈都不
再理她。

有一天晚上,妈妈抱着她,哭了好久,反复地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啊。
”然后妈妈走了,终于离开了这个满目疮痍的家。

我知道了她的故事,也越发开始同情她。可是她并不要我的同情。她一如既往,积极而
上进。她很要强。她要在一切方面胜过别人。她学习好,她参加学生会,她会唱歌跳舞
,她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她还长的漂亮。男孩子们像嗅到了蜂蜜的蜜蜂,围着她嗡嗡
地飞舞。她对每个人都是微笑着,却淡淡地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就是这样赢
得了“火辣辣的冰美人”的称号。甚至开始有男孩子恨她。

她不在乎,一如既往。她和每个人打闹,和每个人来往,却不和任何人亲密。她甚至从
来没有在人前流过泪。只是偶尔会对我诉诉苦。我会开导她,让她往好的方面多想想。
她信任我。把我称作她的好姐姐。

每个人都知道,我是她的姐姐。男孩子们甚至开始殷勤地接近我。我心中暗暗冷笑。我
当然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是个生性和蔼的人。我从不得罪人,也不会替她招惹
敌人。我用最大的善意,不露声色地把那些男生打发掉了。

和这个妹妹在一起,我的校园经历丰富了不少。她带给了我许多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从没有真的嫉妒过她。她有她的命。我有我的。她带给了我新鲜和活力。我给了她温
暖和慈爱。我们是一对互相需要的螺母和螺钉。我们并不欠对方什么。我们只是从对方
那里得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你也许觉得我冷漠。可是生活教给我的,只是冷漠。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施舍爱。人
是需要回报的,哪怕爱也是。

她伏在我的肩上哭了好久。肩膀一抽一抽的。然后她坐直了身子,擦干了眼泪——没有
用纸巾,而是用手背。她有些羞愧地笑了笑: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我说:没事。你就是拿它当手绢擦眼泪,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的。她笑了,很灿烂:“
你是想说擦鼻涕,可是又怕我真的做出来,所以又不敢说,对不对?”她的脸上还挂着
泪痕,和着淡妆,抹的满脸都有些像花猫了。我被她逗乐了。从桌上拿来纸巾盒子,抽
出纸巾,一张一张的,替她擦脸。“都哭成花猫了。去洗洗脸吧。”我说。

她顺从地点点头。进了洗手间。水龙头被开的很大。哗哗的声音隔着墙壁都听得很清楚
。我笑了——还是那么大手大脚的,一点没变。

她出来的时候,已经又重新画了淡妆。

她说:“你等一下。”说着打开了壁橱门,开始挑衣服。我问:“你干什么?”她说:
“你别管。那边有《时装》,你先翻翻。”

我摇摇头——鬼精灵。说着,从她的床头拿起时装翻了起来。

也许我真的有点老了。看着杂志里,朝气蓬勃的打扮,我的心有点抽搐了。我抬起头,
对着床边梳妆台上的镜子,抿了抿头发,用指头微微挑了挑自己的眉毛。我一直对我的
眉毛不满意——太淡了。也许,我该去纹眉。不过他不喜欢。他对美容店有着天然的反
感。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不过我觉得,他的想法一定是有道理的。他是个很会
讲道理的男人。讲道理,你从来讲不过他。所以如果你想说服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
蛮不讲理。我忽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居然又不知不觉地想到他!

“笑什么?”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手里提着一件苹果绿的圆领梯恤,和一件
白色长休闲裙裤。“怎么样?”她把衣服铺在胸前。

我赞叹到:“不错啊!你买的?”“是啊。这件是在珍妮斯买的,才九十三,很划算呢
!”她掕起右手的梯恤我笑着打量着:“很简单,很有朝气。”我评论到。“我就知道
你会喜欢。来吧,骨感美人儿,穿上试试。”她脸上洋溢着微笑,一点也看不出悲伤的
样子。我几乎以为我刚才是在做梦——其实她从来没哭过。不过我知道,她哭过了,就
不会再脆弱。她总是把自己内心的脆弱包裹在一团笑意盈盈的朝气里。

我摇摇头说:“我比你高。”她得意地笑着:“就是按着你的尺寸买的。”我大吃一惊
“什么!你为我买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她的声音越发调皮了:“怎么样?惊讶
么?你的尺寸我这儿都记录着呢。你家那位都未必比我更清楚你的三围呢!”

我的脸红了:“你胡说什么啊!”她把衣服扔到床上,不容置疑地命令到:“快换上,
我瞧瞧。”说着自觉地转过身,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不公平。”

我一边开始换衣服,一边问:“什么不公平?”“你让你家那位看,却不让我看!”
说着她悄悄回过头冲我眨眼。

我又羞又气,大喊着:“转过头!不许看!”她大声笑着,转过头去。

我穿好衣服。她把我拉到穿衣镜前,拉着我转过来转过去。啧啧地称赞着。“我们应该
上街,让那些好色的男孩子们好好羡慕我们一把。”我一笑:“我可没你那么自信呢!
”她笑:“好姐姐。你不知道多少人安地羡慕你呢。要不是那个木头关键时刻开了窍,
抢先一步把你抢走,不知道多少男孩子排着队准备追求你呢!”

我笑了:“虽然拍马屁有功,但是再次警告:不准说我们家先生坏话。算你功过相抵吧
,就不让你请客赔不是了。”“哼,我这身衣服难道一点都不算数?”她一边说着,一
边若无其事地把我被她哭湿的衣服收了去。我抓住她得手:“你做什么?”“帮你洗洗
。没关系,你今天就住这儿吧。明天肯定干了。”我说:“不好。这多麻烦。再说不太
方便。”

她淡淡一笑:“不麻烦,也没什么不方便的。罗宾走了。我现在一个人住。正觉得孤单
呢,想让你陪陪我。总不成连一夜都不舍的分给我吧?”我呆住了。虽然事先已经想
到了,可是她这么自然地说出来,我还是呆住了。

她没再说话。走进了厨房。洗衣机挤在那儿,虽然不科学,可也没有别的地方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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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她做起事来很利落。衣服很快就洗好了。虽然是自动洗衣机,她却讨厌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吱纽吱纽地慢慢转。她说,衣服洗不完,心里纵垫着,拖的时间长了,心里就上火。她曾经说,她怎么都看不惯罗世文懒洋洋地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不管不问,任它或转或停,直到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才晓得去把已经在洗衣机里堆的几乎发霉的衣服收出来。“看的我火烧火燎的,”她一直都这么说:“所以我就说他是懒驴推磨。不打不动。”所以她洗起衣服来总是尽可能的高效率。单薄的衣衫都是手洗。只有厚重的衣物才扔进洗衣机。

看着我奇怪地看着她选开了洗衣机开关,她懒懒地一笑,说,现在人懒了,连洗衣服都懒得动手了。自动机器就是好,什么都替人做了。哪天连结婚生孩子也替人做了,这世界上也就不需要人了。我勉强笑了笑。她以前不开这种玩笑的。

她发了会儿愣。忽然打起精神来,拉着我又进了里间。“我现在在学十字绣。你来看看。”我不禁讶然:“亏你这耐性,也能坐的住?”她大笑起来:“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或许我的脾气真的急了些。”她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绣夹,上边仍夹着一幅绣了一半的丝绸,还未绣上的丝线凌乱地搅在一起,她花了很长时间才解开,“看看怎么样?”我轻轻地抚摸着已经绣好的画面,是一幅用玫瑰堆成的心。我微微一笑,赞叹道:“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可惜还没绣完。”她也微笑:“搁了很久了。还是罗世文在的时候开始绣的。现在这样也挺好。我在想,干脆把线剪了,就留下这半颗心好了。”我抬头看了看她的笑容,有点僵硬,却不肯露出半点抽搐。我点点头:“也好,其实残缺的未必不美。总是还有希望。”

她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对我说:“你教我打中国结好不好?我听说能把心里的结都结在绳子上,心里就好过多了。”我轻轻抱着她的肩。她又开始抽泣。我说:“说吧。说出来心里好受点。”

她推开我,扭过头擦干了脸颊。有点害羞的说:“不好意思,差点又弄湿了你的衣服。”我轻轻抚着她的背:“你为什么要闷在心里呢?说出来不好么?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啊!”

她的嘴唇有点发紫,不停地哆嗦着。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静了一会儿。低低的声音说:“我现在心太乱,讲不清楚。晚上你住下,我讲给你听。”我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由想起了一个人窝在家里他。犹豫了一下,我答应了。我往家里挂了个电话。他接着了,问我们玩的开心不开心。我说停开心的。我告诉他,晚上我不回去了,在这儿住一夜。他可能有点不太开心。却又不愿表露出来,只是说:让我早点睡,不要玩的太晚,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不要着凉。我一一应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这样吧。我挂了。···等等!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不觉笑了。我说,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他木木地答了一句:“哦。”就把电话挂上了。

她在一旁收拾床和桌子。没有抬头。只是问:“完了?”我说打完了。

洗完衣服。我们出去吃饭。中午都没什么食欲,简简单单地去MCdonad's混了一顿。席上,我们嘻嘻哈哈地回忆在学校里的时光,一个一个数落当年的姐妹们——都快要结婚了。我小心地避开了罗世文的话题,她有意无意地忘记了那些回忆。她忽然说:“说真的,我们几个都很羡慕你们两个。真的。那次聚会,你带他来吃饭。后来,时儿就跟我讲,说她羡慕的不得了。她说,你们两个一直手拉着手,就没分开过。吃饭的时候,有一粒饭粒掉到你的裙子上,他自然而然地就帮你把饭粒捡起来弹掉。时儿说,她那一刻真的好感动。她觉得你们俩真是好浪漫地一对儿。”我有些不太自在,淡淡一笑:“是么?我怎么都不记得了。”她的脸色稍稍黯淡了一些:“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你多福气呢!”我一边啜了口橙汁,一边嘻嘻哈哈地道:“他那个木头疙瘩有什么好,什么都不会。多了他就是多个累赘。还是当初我们几个一起玩,多开心。”她一笑,“真的,那时候,大家都还是一个人。只有你有男朋友,可是又在那边,其实还是一个人。大家都玩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什么都不多想,也不发愁。”她的眼睛远远地望着前面的虚空,呆呆地发愣。手里无意识地轻轻把垫在盘底的广告纸,撕成了一片一片。

我轻轻地把她拽回来,“时儿也快结婚了?她现在的男朋友怎么样啊,也没见过。真是的,也不让我把把关。”她回过神来,把手中的碎纸条排好,叠整齐,放在餐盘的一角,“我倒是见过那人的照片。还算高。不过长的不怎么好。听说在一家公司里做业务主管,好像还不错。”“时儿是不是有点急了,怕嫁不出去啊?”我的嘴怎么也这样刻薄起来?今天的情绪怪怪的。

她又是一笑:“还说人家呢?你也快些嫁吧。小心孔雀东南飞,从你手心里跑掉了。”我轻轻哼了一声:“怕他飞?我还东南飞呢!他要是敢有这心思,我先不要他。”说着我也一笑。

她看着我的笑容,忽然说:“你的牙真整齐。”我一愣。她似乎回过神来:“你这个小妮子。不知道现在世界上的好男人多难找。自己珍重着点吧。别末了哭鼻子。”我说,去你的。

吃完了饭,就是逛街,从一家专卖店,到另一家专卖店,我们疯狂的试穿、侃价,然后一件也不买,气的售货小姐差点没有哭出来,总算是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只是临末了冷冷的,一句“您走好”说的有气无力。可是她却出奇地兴奋,“今天这是高兴,就要这样才痛快。”我说:“你这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说:“这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是看透了,有人幸福,就肯定有人要受苦。幸福就那么多,不够每个人分的。所以你要是想多拿那么一点点,就肯定有人的会更痛苦一些。”我说:“你这个论调好自私。我都怕你了。”她轻轻甩起自己的提包,抡了一个圈说:“以今天为限。明天我就恢复到乖女孩的形象。”我笑着问她:“你也乖过么?”她站住,憋着笑冲我大喊:“你讽刺我!”说着就追着我要打。我们俩个就这么嬉闹着,引的整条街的人都侧目斜视。可是我们两个谁都不在乎。

好女孩做久了,会发疯的。

傍晚的时候,我们回到小区附近,没有买一件衣服,却每人手里一大包糖炒板栗。我说:“晚了。在外面吃吧。”她一笑,“天天一个人在外面吃,腻了。两个人做着吃,高兴些。来吧。”说着拉我进了菜场。

晚饭,是在厨房做的。她下厨,我打下手。
“油都热了,怎么还没切好。”
“就好。”
“快点!”
“来了来了,倒进去?”
“对,溜着边。”
“啊——!”
“小心,溅着了没有。”
“没有,还好。”
“亏你还是女人,将来怎么嫁人呐!”
“将来就让他做饭,我管吃。”
“小心你老公不要你。”
“他敢!”
“这么厉害,男人婆。”
“哼!男人婆怎么啦”

厨房里吵吵闹闹的。两个人做饭是最有趣的事情,手里虽然忙着,嘴里却总也不会闲着。相比之下,吃饭反而少了许多乐趣。她做饭的手艺一向是好的。可是两个女孩子却都吃不了多少——在外边已经被零食填饱了。望着一大堆剩饭剩菜,两个人不禁都有些发愁。

我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多剩饭,怎么办啊。”
她有些无可奈何,“并一并,先放到冰箱里吧。这两天省钱了。”
我取笑她:“好可怜的孩子。”
她却淡淡地笑了:“冷清了好些天了。第一次吃的这么高兴。”
我又搬过她的肩膀把她揽在怀里。

晚饭后,她收了衣服,熨干,叠好,一笑:“明天可以换了。你身上的衣服只好拿回去自己洗了。”

然后我们开始疯狂地看电视、吃零食、聊天。话题始终围着各种明星绯闻、同学的小道消息和时装杂志。

也许,她忘了她要给我讲罗世文。也许,她真的忘了。看着她那么高兴的样子,我也不愿意提起那些令人不快的话题。晚饭后直到睡觉前,时光就是这样在百无聊赖的话题中打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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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前,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床干净被子。换了褥子、床单。

我帮着她铺床。她笑着说:“很久没有在一起睡过了。”我点点头,“自从你们买了房
子以后。上次还是你住单身宿舍的时候。”她忽然咯咯的笑起来:“那次我们聊了一个
通宵,结果第二天,两个人谁都爬不起来。”“然后你就撒谎请假!后来被扣了奖金。
”她的手背托着自己的下巴,忍着笑:“那种破公司,不要太小气。第二个月,我就不
干了。”我说:“你跳来跳去的,老也没个安生。早晚有一天要吃亏。”

她的笑容渐渐敛去了。“不用早晚。我现在已经一周没有上班了。”

我愣了。“你说什么?那你现在···?”

她勉强一笑,“你大概以为我忘了说过把一切都讲给你听。”她铺好被子,拍了拍软软
的床垫,“我没忘。可是我讲不出来。我一直觉得害怕1。越是有阳光的地方,我就越害
怕。我害怕孤独,可是阳光只能带给我孤独。我看着白天来来往往的人群,我觉得她们
离我时那么远。而我自己呢,我自己就像时装店里摆在橱窗里的塑料模特。它们存在仅
仅是为了展示它们所穿的衣服。如果没有人看它们穿的衣服,它们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也一样。白天,我坐在办公室里,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可
是没有人真正会关心你的存在,我是说那个真正的你。他们在乎的,只是一个形式,一
个展台。他们每天会往你的办公桌瞧一瞧,看看这里还有一个人在,这就足够了。至于
这个人是谁?她在想什么?她有什么愿望?她有什么烦恼?没有人在乎。”

她似乎有点累,瘫软地坐到床上。“我在公司里受够了。我不过是个玩具偶像,我的存
在就是为了填满那个空缺的位置。你也知道,我曾经野心勃勃。这两年,我的心已经淡
了。我只想找个好男人,组织一个温暖的小家庭,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我希望我的男
人爱我,体贴我。他能真正关心那个真实的我,而不是不耐烦地应付我,仅仅把我当作
这个家里的一个理所当然的组成部分,就像一件家具一样。我希望他能时时想着问我:
‘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开心?’‘我怎么才能1让你高兴起来?’”

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没有意识到我坐到了她身边。“我不要求他做太多。我只要
求他能时时记得我。记得这家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开始轻轻啜泣。我再一次把她揽到怀里。我忘了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但是,我知道
,这一次,她真的受不了了。

罗世文——她开始重复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她和他一起的故事。有我知道的,也有我
所不知的。

她和罗世文也是在大学里认识的。罗世文是个不错的男孩儿。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是
校学生会的组织部长,很有能力,学习也不错。其实她初次认识罗世文还是在大二
的一次学生会的干部会议上。那时她已经开始逐步介入校学生会的工作。

那次罗世文在主席台。她因为到的早,就坐在第一排。罗世文作发言的时候,眼睛
一直盯着她。她有些恼怒,于是好不畏惧用忿忿的眼神回击。后来,她终于顶不住了,
女孩子终究还是羞涩一些。她回过头,假装和熟人说话,不再理会罗世文的目光。

休会时,罗世文找到了她。她有些不快,毫不可气地问他有什么事。罗世文很有耐心也
很有礼貌,说,他见过她,在我们系的迎新会上。她作主持,主持的很好。他想请她主
持校学生会的一次大型活动。

她犹豫了一下,回绝了。不过后来,罗世文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让系学生会的干部做
她的工作。她最后还是答应了。那次,她的主持获得圆满成功。她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校花榜上出现了她的名字。

此后她进入校学生会工作,和我们的联系略略少了一些,和罗世文的接触却多了起来。
半年后,他们开始手拉着手出现在校园里。我们一帮子女孩子,接着和她的关系,开始
肆无忌惮地敲诈罗世文。罗世文总是很宽容地满足我们的要求。倒是她有些不快。她曾
经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快,并和以前的朋友们略略疏远了一些,只是和我仍旧保持着
比较密切的联系。

一年以后,罗世文从学生会里退了出来,专心考研。她也跟着退出学生会,每天陪着他。
有人说,她变了。她傲然一笑:“我怎么变,都还是我自己。我知道我在为什么奋斗。”

当时,她说完这话,所有的人都呆了,包括我。她的确有些傲气,但那是她第一次把这
傲气表露到嘴上。罗世文考上了研究生。她却决心放弃了考研。她说,她以前不知道将
来的前途,只好四面撒网。现在她已经清楚了,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要为她理想的
生活贡献全部力量。

那一年暑假,她第一次随罗世文回了四川老家。

那次随罗世文回家,就是她的噩梦。她和他母亲之间的恶感是在相互之间的第一眼就产
生的。他的母亲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第二眼。他母亲毫无顾忌地称赞着邻家女孩,询问
儿子将来的打算。母子之间的亲密,把她冷冷地抛在一旁,无人问津。他的父亲偶尔不
失礼貌地为她端上果品。却始终没有任何深入的交谈。

她觉得自己就像部长会客室里等待接见的访客,耐心地盼望着部长抽出一点时间把好把
自己打发离开。她知道,罗世文不好处。所以她忍耐着。

罗世文终于找到机会,提请母亲注意她的存在。她尽量压抑住自己的不快,向这个家庭
的女主人礼貌地点头,问了声阿姨好。他的母亲冷漠而优雅的回了礼,寒暄了几句,话
题又转到他的儿子身上。

她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可是她努力隐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
直言不讳地问罗世文:“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罗世文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
“当然不是,她只是还不太习惯我和你在一起。其实她很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孩的。”“
比如说你们邻居家那一个?”“你开什么玩笑。不过是邻居罢了。”她沉默了一会儿,
忽然问道:“你和你妈妈讲过我们的事么?”罗世文有些不耐烦似的向外望了望,嘴里
含含糊糊地答道:“讲过一两次。明天我带你到附近的山上去玩,好不好?那儿有一处
不错的风景。”

她任由罗世文把话题岔开。只是冷冷地应承着。她原本不是一个温顺地把一切伤心与委
屈埋在心底偷偷哭的女孩。她要是不快活,她绝不会让那些让她不快活的人快活。但是
这一次,她必须忍着。她为这份感情付出了许多。她不想一切就这么结束。
两天的四川之行很快就结束了。尽管罗家希望儿子能多住几天。但是罗世文知趣的表示
学校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掉,必须返回。

这趟旅行的气氛就像是煮沸了油锅,看起来波澜不兴,可是只要溅入一滴冷水,就会四
散飞溅地爆发起来。罗世文小心翼翼地守着这口油锅,避免溅入一滴水。现在事情结束
了,可是锅却没有凉下来。

她现在总是恹恹的,不怎么和罗世文说话。罗世文好似端着水盆走在钢丝上,加倍地陪
着小心,却不敢多问。她似乎回到当初单身的时代。有时有意避开罗世文,回到了我们
中间。只是不像以前那样快乐洒脱了。没事儿,总是闷闷的,不太说话。于是他们之间
的关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晾在那里,既不像以前那样亲密,却又不明白地断开。两个人
有时仍然呆在一起,却不那么频繁了。

她有时闷了,就来找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无聊的话题。有时,她会突然忘了正在和
我说话,陷入默默地沉思。我只好放任她默默地思考,自己在一旁忙自己地事情。有时
,她会突然发现谈话陷入了沉默,于是不好意思地道了歉,再继续那些没有任何热情地
话题。

她开始抱怨自己长胖了。于是她开始疯狂地跳操、打网球和跳舞。她常常抛下罗世文一
个人出去玩。有时和其它男男女女一起去。罗世文为次曾经和她吵架。她仍旧我行我素
两个人越闹越僵。

她的成绩开始下降。那年期末考前一个星期,她抛下考前复习出去玩。罗世文劝她,然
后两个人吵翻了。半夜里,她们寝室的女孩子打电话给我,问她是不是到我这边来了?
我说没有。接着她们说她白天一个人出去,到现在没回来。接着罗世文的电话也来了。
他告诉我他们白天大吵了一架。晚上他给她挂电话,可是她们寝室的女孩说,她不在。

我也急了,约了其它几个熟识的女孩一起出来找她。我们发现她时,她一个人坐在学校
里水渠边的桥上,泪流满面。然后她病了。烧了整整一个星期。因为在学生会,和系里
关系熟识一些。我为她办了期末缓考的手续。她的那门考试被延迟到学期开学。

事后,她来谢我。我抓住她的手,问:“你不舒服,我们都知道。可这到底为什么?萝
卜挺不错的。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什么了?”她脸色苍白的一笑,“都挺好的。只是我不
好罢了。”我又找了罗世文,问他对她怎么了?罗世文讲了回家的事。我开始在他们之
间居中调协。

后来事情慢慢平息下去。两个人恢复了以前的关系。但是那一年,谁都知道,发生过的
事,毕竟发生过。一切不可能就这样被遗忘。

那一年过去了。她去了上海。而罗世文仍留在学校读书。我找到了我的那个他。心思渐渐远了。
她还时常惦念着我。有时,知道我有了他以后。她开始抱怨我重色轻友。可是,她从心
底里怀着一丝嫉妒。又过了一年,我也随着他到了上海。我们租了房子。她曾经来看过。
也曾羡慕我们的小窝。不过,毕竟地方偏僻了些。她不能常来。而他除了周末,平时也
不得不窝在公司的宿舍——除了时间上赶不及以外,交通费也是承受不起的奢侈。

怀着孤独,偶尔会打一个电话给她。她和罗世文之间还是吵了好,好了吵。那一年罗要
毕业。她想他来上海。可是他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职位。他在犹豫不决。那年她回
了趟学校,找罗。偶然的,她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事情就像暴风一样突然刮了起来。

她当晚就回了上海。此后没多久第一次从公司辞了职。她出去玩了一个星期。没有和任
何人讲。当她再回来时,罗已经和上海的一家公司签约。罗开始到处找她。罗首先想到
联系我。我接了罗世文的电话,知道了她的处境。我去了她租的房子,房东告诉我她搬
了。我找到了她的新地址,她却正在悠哉悠哉地重新粉刷房子。

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说正在找新的工作。因为还有些积蓄,所以不太着急。我告诉她
罗世文的事。她沉默了。她说她累了。想休息一下。

后来,我顾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太理会他们的情况,只是听说她又找了新的工作。和罗
又几度风雨,终于重归于好。他们俩甚至攒钱买了套二手房。我以为,一切的风雨已经
过去。他们正在开始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但是她突然打电话,说想我。她没有说任何原因,只是催促我周末到她家玩。我来了,
却惊讶地发现,罗世文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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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06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她一句话不说,任由眼泪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就这样沉默着,沉默着。她忽然说:“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有时候,我真的好想就这么着歇下去,再也不起来。”我一惊,叱道:“你胡说什么!”一面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仿佛生怕她就着这么从我的身边逃走了似的。我死死地抱住她,陪着她流泪。

我可以感觉得到她脸上那冰凉的笑容,僵硬地,撕裂一般地在我的脸际抽搐着。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还有一个男人在追我。”

我一惊,紧搂着她的脖子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我盯着她的眼睛。但是她不看我。只是空空地望着那面绿色的套印着小狗图案的窗帘。她的声音、她的记忆似乎都被那面窗帘勾走了似的。

“是个医大的研究生。上次我和萝卜吵架后认识的。”

我等着她说完。可是她却停了下去。停了好久好久,仿佛在等待什么,等待着那也许根本就等不来的东西。我也静静地等着,仿佛在等她的一生。

她愣了许久。忽然开口说:“其实我不爱他。但是他追我追得很紧。”她愣愣地盯着窗帘,愣的我心里发慌。可是我不敢打断她,只是死死地拉着她的手。我希望能从那里感觉出什么。可是那里只有冰凉,冷冰冰的冰凉。

“他不高大也不英俊。也不是很聪明的那种人。他很温柔,但是他其实并不懂女人。”

我拼命地搓着她的手,我只希望把它搓热。可是无论我怎么搓,它还是冰冰凉。

“他每天来看我。给我送花,给我带饭。他不会做饭。不过我会。但是我并不愿意做给他。之后,我告诉他,萝卜来了。”

“他没有走?”我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醒梦魇中的她。

“他走了。只是仍然每晚都来。站在窗下。我拉窗帘时总会看到他。然后我就不再拉窗帘了。我让萝卜去拉。因为我害怕见到他。见到他每晚徘徊在我家的窗下,不作声,也不上来,只是幽幽地打着转,好像迷路的蚂蚁,走啊走啊,却总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一直认为她的眼睛很美。美的让人透不过气。如果你仔细去看,你会发现她的瞳孔其实是紫色,那种很深很浓的紫。那瞳孔里,常常会闪过一种很亮很亮的光芒,亮的让人眩晕。那种亮,仿佛秋天里的霜,雾蒙蒙的,寒气逼人。那种亮只在一瞬间闪过,却只在一瞬间,就把人的灵魂勾了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那亮光了。但是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又闪过了那亮光,仿佛天上的流星,让人心里紧紧地一颤。

我忘了去搓她的手,只是紧紧地盯着那道亮光闪过的地方。我可以听到我的呼吸,我可以听到我的心跳。但是我却听不见我自己。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她轻轻地歪过头,仔细地端详着窗帘上的小小狗。“他还是没找到家。”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那么娴静。“他让他的哥们儿来偷偷找我,想劝我回心转意。”

“然后,萝卜回家了。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萝卜开始问我,他们为什么会来。”她轻轻地攒住我的一只手指。就像在学校里常做的一样。我的手并不比她的大,可是她拉我的手时,总喜欢只攒住一只手指。

“他问我他们为什么会来。”她的身体轻轻地前后摇摆,“很可笑吧。他居然问我他们为什么会来。”她的声音是那么淡然,淡的像一抹青烟,轻轻一吹就会化掉。

“我告诉他:你该问你自己。然后他开始发火。说我故意不尊重他的母亲。说我有意试探他,玩弄他。说我·······”她轻轻地停下来,仿佛忘记了什么。她轻轻地思索着,回忆着,微笑着。

她没有啜泣,甚至没有流泪。她长长地抒了口气。然后她又一笑,笑的很凄然。

“我知道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人。但是,我们吵架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我的错。不是的·····”

“然后,昨天,那个人打电话来。萝卜接到了。萝卜摔下电话,就冲下楼。我跟下了楼。”

“我看见萝卜要揍他。他真傻,他呆呆地站着,等着他揍。他好天真,说要和萝卜公平竞争。天知道,我和萝卜曾经为这个故事付出过些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呢。他怎么会知道呢!那一刻我真的好恨他。好恨他。”

她仍旧没哭,仿佛她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眼泪似的。她的声音忽然变的干巴巴的,毫无生气。

“我拦住了萝卜。我说让我来跟他说。萝卜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她顿了顿。她咬住她的嘴唇。她又放开她的嘴唇。她说:“我可以原谅萝卜的一切。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那眼神。眼神是不会隐瞒任何事的。”

她好像有点喘不过气。她张开嘴,胸口微微起伏。灯光沿着那条起伏的身影的边缘画下一条起伏的金色的亮线,有些刺的人睁不开眼,好闷,好闷,好闷,喘不过气的沉闷,在我的胸口发生了共振似的喘息,我张开嘴,我感觉我的肩膀在抑止不住的颤抖。她的手仅仅地攒住我的指头,拧的我生疼。我想把指头拔出来,可是我拔不出。

我抬起我的胳膊,却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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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0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随风起舞——whws(无心之失)

她静下来。她的手松了。我把手指抽出来。她没有察觉。

“我拉着那个人走了很远。我知道萝卜在后面跟着,虽然他离的很远,可是我们都知道。”

“我告诉那个人,告诉他我和萝卜之间发生过些什么,我告诉他我们曾经付出过些什么。我告诉他,让他以后再也不要来。我说的很冷。他听得也很冷。

“他说:我和萝卜之间能发生的,在我和他之间也一样能发生,萝卜能付出的,他也能付出,甚至能付出更多。”

“我说:我不再会了。付出是需要两个人的。我既然已经付出过一次,就实在没有力气再付出第二次。”

“他问我能不能把他送到车站,就当是最后的告别。我答应了。”

她停下了。她叙述的很慢,也叙述的很苦。灯光把她的影子打到墙上,黄黄的灯光配上淡淡的粉红色,显的很温馨。她的影子,懒绵绵地靠在那个温馨的背景里,苍白而又孤寂。奇怪,我竟然没有看到我的影子。

“在上车的时候。他突然把我抱起来。他抱着我上了车,就像我一直都属于他一样。”她惨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潮红。这丝潮红与她那苍白呆板的声音是那么不相配。“他就这样把我抱上了车。”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跳,仿佛被抱上车的是我而不是她。我觉得脸一阵阵地发热。我追问:“你就这样让他把你抱上车?”

她竟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就这样让他把我抱上了车。”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开了。满车的眼睛都在盯着我和他。我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我并不在意满车的眼睛。我只是定定地盯着后车窗。我看着萝卜跟在汽车后面,拼命地追赶,却无动于衷。”

我已经呆了,在我看来,只有浪漫电影和爱情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居然发生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却是这样的悲哀,这样的麻木,这样的无动于衷。我想抱抱她,可是那一瞬间,我发觉我是多么地妒忌她,妒忌到我甚至没办法抬起自己的手去握她的手。

她没有反应,甚至对我也视而不见,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帘,望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狗。

“我在第二站下了车。那个人只是绝望地望着我。我没有再看他。我回到我们的小巢,也没有看到萝卜。整整一天一夜,我没再看见他,直到现在。”

“我在床上呆坐了一夜,然后就打电话给你。”她仿佛梦醒一般,转过头,看着我,灿烂地一笑。“我有点渴了。能给我倒点水么?”

我却仿佛还没有醒过来,惊讶于她的微笑,很傻很傻地望着她。

“好姐姐,你难道不肯倒给我么?”我恍然大悟般站起来,却找不到冰箱。她指给我,“冰箱在那里。”我走过去,打开冰箱,却回身问她:“想不想喝点热果珍?”她想了想,“好的,饮水机在厨房”她探着头指到。

我走进厨房,看了看空荡荡的纯净水瓶,苦笑着问她:“你们忘了换水了。”她在外面喊道:“那你帮忙烧壶开水吧。茶壶在橱柜里。”

我找到了茶炉,烧上了一壶水,却并不急着回到她的身边。我一个人站在厨房,呆呆地盯着茶水壶,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我拿着热果珍回到房间时,她斜靠在床头的枕头上,头发散乱着,一直拖鞋跌落在地上,另一只还套在脚上,已经睡着了。我看见她小巧的鼻翼,随着她的呼吸有规律地抽动着,那么从容不迫,仿佛她刚才讲过的,只是一个旁人的故事。

我拿掉她的拖鞋,把她推到床上,把被子拉开,盖在她的身上,揶好。她一直没醒。我端详着她睡姿。“她很好看。”我悄悄赞美着,不知是苦还是甜。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因为要赶着上班。这里的公车又不太熟悉。她还在床上,睡的很香。我吻了吻她的长睫毛,给她留了张纸条。

当晚,我给她打电话,她说谢谢我。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没有劝她什么。

几天后,我再打电话给她时,已经没人接了。听说,她把房子托给朋友,一个人孤身去了南京。

这个故事已经过去三年了。当我和我先生提起这个故事时,他只是笑笑:“唉。女孩子。”我追问:“女孩子怎么了?”他盯着我的眼睛,说:“女孩子有时是很执着的。”

我望着天花板,想了好久。

她后来回来了。是罗世文把她找回来的。上海房价大涨潮那会儿,他们两个从家里借了钱炒房子,赚了很多。他们仍然没有结婚,在共同买的房子里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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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11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这是一篇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小说。因为作者根本就没有花费精力去构造情节。它的目的,只是为了表达一种情绪,仅仅是某一天两个女人的一次相处,只是一种女人内心的脆弱和坚强的某种体验,情节是次要。所以与其说它是小说,不如说它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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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1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寒冬夜细数楹联趣,慧紫眉妙弹纪晓岚

话说这一夜,艺苑里寒风萧瑟,树影稀疏,倒起了几分凄凉之意。闲情雅舍大堂上,几柄红烛之下,紫眉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捧了一只细白瓷半两盅,心不在焉地瞧着那扇专为来人题诗留字用的翠纱屏风,低低地吟着些什么。案上摆着一副笔墨,一瓶新温的淡酒,两柄铜鹤烛台。

正紫眉沉吟间,屋外转过一个人来,背了一瓶保温咖啡壶,一边剔着牙,一边晃着脑袋、哼着不成旋律的小调,悠到一张太师椅浅坐下。却原来是刚用过夜宵的mingmei。只见他弃了牙签,一边摘了壶盖,倒了一满盖子热咖啡,啜了一口,一边寒暄道:“哟!这不是紫眉么。我正说,这么晚了,园子里再碰不到人的。不想就遇到你了。正巧,人都说你最是个博学强记得。可有什么新鲜的村书野话,说两回听听,也解解烦闷,散散心情。”

紫眉并不望他。一手托了磁盅,一边缓缓回身,轻轻地挑着灯芯,只淡淡地问:“你要听什么?”

mingmei一边吹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含混道:“刚听你叨念什么月如无恨月长圆的,这句我今天本也刚读过。不过既然你知道,就不妨讲讲吧、”

紫眉微微一笑,淡淡讲到:

这样趣诗,原也最多。

巧妇常伴拙夫眠
千里姻缘使线牵
万事都从愁里过
月如无恨月常圆。

只是后来许多句子单独成了俗语,便没人记得出处了。
是得,亦是毁。

我倒想起另一首有趣的。

一碗清汤诗一篇
灶君今日上青天
玉皇若问人间事
乱世文章不值钱

读罢,先笑,复叹。最终泪下。



mingmei脸又是一红,喏喏道:“我只晓得这句原是石曼卿为了对天若有情天亦老而作的对子。想不到还有这些说法。”

紫眉慢慢道:

那诗也忘记了竟是从那本老书里翻出来的。
现在大约很少人知道了吧……


忽听窗外一个声音朗然笑道:“是北宋吕正蒙的祭灶诗。”却是黑棋士端了碗热茶踱进来,依了门边,却不肯进屋。


紫眉笑着微微福了一个,道:“多谢了。”回过头来,又继续讲:


你刚说起对联,我倒要多说一句了。

晓岚急才历来人所传诵。

比如白鹤之典,比如种种趣联。

不过我最喜欢的,竟是他拿着市井之中招牌做的对联。真真心思过人。


mingmei急道:“纪晓岚嗜对联,那是天下闻名的。不过我比较笨,只记得一个四眼井对陆耳山的故事,至于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了。讲出来听听。”

紫眉低头弄着那瓷杯,轻声道:

嗯,那些趣闻原也是好的,自当欣然从命。

先说白鹤的典故吧。

有一日纪昀同乾隆出门,皇帝想考他急才。见天上一鹤飞过,便命做诗。

晓岚开口吟道:

万里长空一鹤飞
朱砂为顶雪为衣

乾隆打断,笑道:敢是你看错了?那是黑鹤。

晓岚立刻续吟道:

只因觅食归来晚
误入羲之蓄墨池


mingmei听了,噗哧一声,险些把满嘴的咖啡吐了一地,笑道:“这王羲之的墨缸倒也凑趣儿,竟给人家做了更衣室。这纪晓岚当真有趣。还有他的什么故事,一个一个都讲来听听。”

紫眉瞟了mingmei一眼:“他的故事说起来可就多了,只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晓岚趣闻传世最多的还是对联。我这里且列出些来,哪个你没听过的,我便讲出来,省得饶舌了。”

说罢,提起笔来在屏风上写道:

1,小童子暗藏春色
老宗师明察秋毫

2,独公“廉”/“贪”

3,细羽家禽的联

4,在庙里“日落香残”的字迷联。

5,塞外黄花的对联

6,南北通洲的对联

7,错写凉洲词的典

8,虎走山还在的联

9,虫二 的典

10,一百四十一岁老翁的对联



mingmei一个一个细细看了,浑身上下汗了个透湿,哽了哽脖子,半晌才道:“竟似一个都没听过。”

紫眉微微叹口气,又是无奈地一笑:“少不得一个一个慢慢讲吧。”

正说着,听有人敲窗,在外面喊道:“里面有人嘛?”却是无聊诗魔趴在窗口正朝里张望。

紫眉冲她招招手。片刻,小魔捧了一大壶热乎乎的绿茶进了屋。一进屋就说:“怎么就你们两个?刚才看见门口还依了一个,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大家回头时,却发现黑棋士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小魔不等人答话,又笑嘻嘻地道:“远远地就听见有人讲故事。就巴巴地沏了壶热茶赶来听。”说着瞧见紫眉案上的温酒,一面找了茶炉,烧了壶热水,一面道:“原来姐姐已经有酒了。我还道这壶热茶正好给姐姐润喉。”

紫眉笑道:“不当紧。酒醉了,正好喝茶解酒。”

待小魔坐了。紫眉继续讲道:“


先略说几个吧。不过这些对联素来被人传的乱了,也许竟不是晓岚所做。
我们也无从追究的。不过文字游戏,互博一笑罢了。可不许笑话人~~

晓岚参加童子试时,入场前折了树枝和几个孩子打闹。
忽见监考官来了,忙把树枝藏在袖子里,规规矩矩的行礼。

考官爱他伶俐,于是戏吟:小童子暗藏春色
晓岚把树枝拿出,一揖,对道:老宗师明察秋毫


mingmei听罢叹道:“这一联,妙在明察对暗藏,秋毫对春色,是天然成对,难为他怎么想来。”

紫眉笑说:“我也极爱这一联。越想越妙的。 ”

小魔急急地插道:“偏偏我也喜欢这一联,尽得自然之妙。”

mingmei在一旁催道:“接着讲啊?下面呢?”

紫眉于是接着又讲:“


孩童时候,晓岚和在路边玩耍,不小心把球丢进了太守的轿子里。
便跑去想要回来。太守便逗他说,我出一联,你若对上,便把球还你。

于是出联道:童子六七人,独汝狡。
晓岚笑对:太守两千石,惟公…… 却不肯说了。

太守于是问:惟公什么?
晓岚慢慢答道:大人若肯把球还我,自然是惟公廉,如果不还的话……

太守大笑。
————————

在私孰念书的时候,晓岚贪玩,便偷偷捡了只小鸟来养。
怕石先生发现,就把墙上的砖挖了一块出来,把小鸟放进洞里,再把砖轻轻推上。

后来还是被先生发现了,于是便把砖一推,把小鸟挤死了。
晓岚第二天发现,非常难过。只不知道是谁干的。

先生上课时偏又戏弄他,出联说:细羽家禽砖后死。

晓岚一听,知道事情是他所为,恨在心头。于是假意说“很难,弟子得一字一字慢对。”
于是慢慢说“细自然对粗,羽该对毛,家对野,禽对兽,砖对石,后对先,死对生。”

又问道:先生看使得么?先生早听的头疼,顺口说,使得。

然后再一细想,怒上心头。无奈已说了使得,倒也不好发作。算是输了一招。




话未讲完,小魔先就笑倒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说:“怪不的我爸爸说:男孩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比一个调皮捣蛋。可见老纪也不例外啊。”

mingmei也在一旁笑说:“小小年纪就敢要挟太守,真是孺子可教。粗毛野兽石先生的联也是读过的,倒忘了。”说着转对小魔道,“捣到这个地步的倒也不多。记得当年读解晋故事有:井底青蛙批绿袄,贴过虾皮穿红袍的对子。倒远远不如粗毛野兽石先生来的尖刻。倒是另有一对有的一拼: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一马失蹄淤泥里,老畜生怎得拔蹄。不过说道自然对景,还是不如石先生这一联。

小魔议论道:“其实这种讥诮,不过是才思敏捷的表现,难得的就是小小年纪,更当钦佩了,就像黛玉一样让人怜爱,少了憎恶。若是再过点或者遇到睚眦必报的主,可就难得一顿板子伺候了。”

mingmei继续接着议论:“这种少年聪明的故事,未必都是一个人的。只是人们爱它可爱,就集到一个人身上罢了。”

小魔点点头叹道:“可见灵秀俊杰还是人爱之初心。”

紫眉一笑:“只是才子们便常常夹带了这份灵秀来捉弄人。你们且听这个:


晓岚去庙里游玩。僧人闻其名而求字。
他也不辞,略一思索,提笔道:

日落香残,扫去凡心一点
炉寒火尽,须把意马牢拴

僧人喜之不禁。

时隔半年,晓岚好友到同一寺中,见晓岚字迹,知有趣味,便细玩。
半晌,大笑而不止。僧人询问,他笑答:

香字去日,凡字去点。是第一个字。
炉字火熄,再栓一马。是第二个字。

僧人思索,遂大怒,将此联抹去。



mingmei点头笑道:“嘿嘿,这两字骂的好没风度。迷倒不难。”

小魔咯咯地趴在桌子上,掩着嘴笑个不停:“更笑秃驴无知”

紫眉也笑着续道:“还有一个奉承皇帝的。你们听听:


晓岚随乾隆游幸塞外。

乾隆兴起,出联道:塞外黄花,似金钉钉地。
晓岚应声而答: 京中白塔,如玉钻钻天。

乾隆笑道:我说塞外,你对京中,我看你是“十口心思,思父思母思妻子”。
晓岚跪拜道,圣上查臣此心,臣“寸身言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乾隆大悦,准其早日归京。



mingmei微微点头:“这种拆字对,最是刁钻有趣,又想起那个李广射石的对子来。”

紫眉点头笑着叹说:“拆字倒也罢了,只难为他片刻之间竟对的如此工整又得体。难怪乾隆高兴。”

mingmei连忙附和道:“工整得体,最是为难。十口心思反而不如他的寸身言谢流畅自然。至于后半截,尤为讨人欢心的是把天地君王并列,很是让人得意啊。”

小魔静静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倒让我想起了那个“赏”字,和“谢”字比倒是差了好多,难得是贴切。真正佩服了”

mingmei一愣,睁大眼睛问:“什么赏字啊,说来听听”

小魔微微一晃脖子,嘻嘻笑着说:“就是八目尚赏啊”

mingmei一缩脖子:“汗!繁体字没学过 ”

小魔接着吟道:“八目尚赏 赏风赏月赏秋香 原句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可我也忘记了。[/blue] ”

mingmei盯着天花板,坏坏地笑着,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句:“定是附会唐伯虎了。”

紫眉不去理会mingmei,继续讲到:“

南北通洲的倒也罢了,只一幅趣联。

乾隆出对:南通洲,北通洲,南北通洲通南北。
晓岚对道: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说这个,是因为想起竹篮的典故。

乾隆一日问晓岚:为何竹篮只盛东西,不装南北。

晓岚答:按五行数来,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
竹篮遇火则着,遇水则漏,是以只装东西,不装南北。
南北通洲的倒也罢了,只一幅趣联。

乾隆出对:南通洲,北通洲,南北通洲通南北。
晓岚对道: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说这个,是因为想起竹篮的典故。

乾隆一日问晓岚:为何竹篮只盛东西,不装南北。

晓岚答:按五行数来,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
竹篮遇火则着,遇水则漏,是以只装东西,不装南北。

——————————

晓岚自绘一扇,乾隆甚爱,便命提一诗于上。
本意提凉洲词,竟匆忙间漏一“间”字。

乾隆有意戏弄,为难要治他不敬之罪。晓岚辩说他题的并非凉洲词。
乾隆便命吟来。于是吟道: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
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需怨。
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mingmei连忙抢到:“黄河远上这一首,我也听过。只是当时安在慈禧身上。”说完,意犹未尽地又补了一句:“每次听这个故事,都觉得这词不像临时机变弄出来的,倒像吟诵熟了的。难得的是工整,文意俱佳。”

紫眉道:“嗯,我喜欢改过的词更甚于原本。所以记下了。哎……这些对联,不象诗词,早也传的乱了。竟是无从考证。”

一旁小魔却痴痴地望着屏风,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在这里我就看出了官场和人世的圆滑,方圆在口,乾坤在手。黑白我分。忠奸我辨,那得尺寸心啊”

mingmei在一旁摇头晃脑地道:“大抵如此。凡是宠臣,多半半是能臣,半是弄臣。人在矮檐下,哪得不低头呢”

紫眉轻声叹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势所逼。晓岚本就既是谋臣,也是信臣,更是宠臣。”

小魔不由黯然神伤,摇着头道:“可见最可怜的就是文人,要想方设法的去迎合自己不喜欢的,转过弯了,就能做成老纪,转不过的,就是陶李,更过的就是难的一活了”

众人默然了片刻。紫眉打破沉静:“再说几个有趣的吧:

晓岚曾督学福建。

南方素来以多出才子为傲,竟不把他放在眼睛里。

于府前留一联道:我南方,多山多水多才子。
晓岚看了,笑联:俺北国,一天一地一圣人。

须知山水再多,也是天覆地载,才子无数,不过圣人门生。

——————————

另还有一则,恐是杜撰。写出来,一笑罢了。

到福建后,晓岚一日上街闲逛,见一楼头有人“以文会友”。
于是大为动心,便上楼一看。

楼里人听他北方口音,竟都瞧他不起,于是只不睬他。
晓岚便存戏耍之心。于是装做蠢钝样子。言语可笑。
那些人便欲羞辱于他,非要他成诗。

于是晓岚提笔写道:

一上上到最高楼

众人大笑。

他又续:

十二阑干撞斗牛

众人不信,说他定是抄袭。

晓岚于是说,我写诗最怕有人看。再写不出来的。
众人为取笑他,于是略散开去。

纪昀把后两句一气写完,径自下楼去了。

众人再看,见纸上写着:

纪昀不敢留姓名
恐压八蛮十二洲

大惊,方知大错。

————————————

晓岚刁钻,在福建三年,把众才子戏弄不浅。
终于离任之时,有人送一上联来,写道:

虎走山还在

庆幸,且是示威。

晓岚大笑而联:

山在虎还来

众人绝倒。



mingmei听罢笑说:“呵呵,天地倒还罢了,圣人最是气势。齐鲁故地,也就是圣人壮胆了。不过纪昀是哪里人?怎么言语里都是以北人自居。况南方多才子,大多是吴越旧地,岭南只怕还没有这份胆气。

第二个故事,我想起了朱元璋的鸡叫一声撅一撅的打油诗来。不过纪昀却是暗藏心机,故意捣蛋的。只是一俟留名天下惊的气魄,也不是一般人能学的来的。紫眉说多半是杜撰,大概官场中人多半圆滑不肯过分张扬。其实纪昀有意卖狂也未必不能。

第三个故事,实在绝倒。笑死。颇有点庆父不死的架式。”


紫眉应道:“呵呵,晓岚原是直隶,也就是今河北人。是正经的北方人。

其实朱元璋也有这样诗。

传说朱元璋微服出游,行至燕子矶。有人做诗。起一句道:

燕子矶兮一称坨。

大家赞好。再一想,又无法续下。

朱元璋应声而续:

燕子矶兮一称坨
长虹作杆又如何
天边弯月为钩挂
称我江山有几多

这只是当日闲书里看来。是否真实我就不知道了”


略顿了顿,紫眉继续说道:“

乾隆三十年,至泰山封禅。

入夜兴起,便带同晓岚,和珅几个宠臣夜游泰山。

想有所题留,却一时思索不出好句来。

晓岚一旁故意叹曰:此处妙景,当真风月无边,风月无边。

乾隆灵感忽至,于是题下两字——虫二。



mingmei点头:“虫二这个,我最初听到的版本是风雨无边。我当时就想,风月无边也是可以的啊。想不到这里的版本倒是风月无边了。”

小魔轻轻撇嘴一笑:“我怎么记得是说,泰山的风月无边,是郭沫若解的,看来又是我错了。”

紫眉微微点头不答,“其实晓岚在此次出巡还有许多趣联。略录一二。”说着,紫眉提起笔,在屏风上记下这些:


岱庙处,曾与乾隆有对:

东岳庙,演西厢,南腔北调。
春和坊,卖夏布,秋收冬藏。


斗母宫(龙泉观)与乾隆有联:

钟声磐声鼓声,声声自在。
山色水色物色,色色皆空。


泰山处与乾隆有联:

泰山石稀烂挺硬。
黄河水翻滚冰凉。


东岳府处与乾隆有联: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可以语上也。(出自论语)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宜若登天然。(出自孟子)




mingmei站起来,趴到屏风前,一个一个读了,一个一个评论:“第二联是偷‘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如耳的名联’,气势尤逊之。最后一句色色皆空,更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了。

第三联亏他好意思写出来。

第四联用来形容山倒真是对景


紫眉和小魔看mingmei一个人在屏风前手舞足蹈、摇头晃脑,都掩着嘴窃笑。mingmei自得了好半天,却不见人理会,回头一看,早见两个人捂着肚子笑倒在桌子上。mingmei脸一红,乖乖地回到座位上。

紫眉好容易忍了笑,肃容说道:“

其实还有一联,是乾隆在千叟宴上作的。
乾隆曾开千叟宴,集天下耆英长者,中有最长者一百四十一岁。

于是乾隆用其岁数为上联,道:

花甲重开,再添三七岁月。

晓岚对曰:

古稀双庆,外加一度春秋。



mingmei正急欲挣回面子,又赶着说:“发觉这个故事也听过。”

紫眉小魔二人又是噗哧一声笑出来。紫眉上气不接下气,辛辛苦苦跟着说:“我们原知道你是博学的。”小魔笑点着mingmei的脑瓜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半晌笑罢。紫眉继续讲:“

还有个回文联。

乾隆晓岚客至“天然居”,乾隆出联道: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晓岚对:

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

这一联原是众所周知。其实还有两幅下联,我竟觉都好过这一幅。
只不知何人所做。写下来吧。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西湖绿柳堤,堤柳绿湖西。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可。
僧游云隐寺,寺隐云游僧。

竟是这一联最妙!



mingmei再不敢妄言,亦步亦趋附和着:“不错,最后一联最妙。难为你居然都记得。”

紫眉一笑:“记性略微好些。杂学旁收的~~ 。这么晚了,明兄还不睡么?你若不困,我就把招牌的联也写出来。若困了,就明日再说了。”

忽然小魔在一旁叹道:“这些我以前都记过,可惜年月久了,便浑忘了。今的从新提起,恍若又回到那个年月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对子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感觉和老纪的老宗师的对子有同共之妙。

紫眉脸微微一红,轻声接道:“厚着脸皮说一句,我原也对过这个联。不过对的不好就是。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忘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醉翁亭,醉翁行,醉翁亭畔醉翁行,翁亭四方,翁行四方。

写出来,让你们笑话罢。


小魔叹息:“对的真好,特别是“翁亭四方”,再接上“翁行四方”,更耐人寻味呢,其中的意味,倒不是一种两种了。姐姐真真~~~~~~~~~”没说完,竟顿下了。

小魔mingmei二人只是赞叹不止。忽然窗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清代左宗棠率兵征西,有人借用棋子作半联云:“大帅用兵,士卒效命,车辚辚,马萧萧,气象巍巍,祝此去,一炮成功,方不愧出将入相。”时值八国联军入侵,西太后走热河,向联军乞和,有人嵌入牌九名作下联:“至尊在野,长短休论,文泄泄,武沐沐,议和迭迭,到后来,万人失望,直落得抢天呼地。”


门外一个身影掠过,却是自顾身前影恰巧经过,便插了一句。

mingmei听罢,叹息不止,在不管有没有人听,只说道:“这种长联,我再是记不住的,只记得有个用棋对画的,只记得上联最后一句是:一卧佛,开口笑。下联第一句是车无轮,马无鞍·········

清末的联,还记得一个是李鸿章和翁同龢(不记得是不是他了)互相取笑的:宰相合肥天下瘦,司农常熟世间荒

附注:前一联变体较多,都是以旧画对残局。流传较广的版本有:

旧画一堂,龙不吟,虎不啸,花不闻香鸟不叫,见此小子,可笑,可笑
残棋半局,车无轮,马无鞍,炮无烟火卒无娘,喝声将军,提防,提防

龙不吟,虎不啸,鱼不跃,蟾不跳,笑杀落头刘海
车无轮,马无鞍,象无牙,炮无烟,闷死寨内将军



紫眉点头:“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慈禧七十大寿的讽刺联来。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哀黎民膏血全枯,只余一人歌庆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帮圻益蹙,每逢万寿祝疆无。



提及晚清国是,几个人竟都不再插言了。片刻,紫眉说:“
除这些有典故的对联之外,趣联原也无数。

明兄想是知道

移椅倚桐同赏月

这个典故了。历来传说纷纭,也有说东坡的,也有说晓岚的。
竟也不知那个为是了。


mingmei此时的脸早已红不起来了,只得尴尬地咳嗽两声:“你只把我当文盲想就不会错了。这种同音联,我只知道‘今世进士尽是近视’”

紫眉脸微一红,缓缓讲道:“

这个同音联竟是有一场命案的。

有一女子名陈雪娇,嫁于书生黄正轩为妻。
这雪娇是个大大的才女,洞房之夜,便出联考较新郎。

移椅倚桐同赏月

新郎对不出,羞愧之下,便离开新房不肯留宿,说直到对出下联才来。

第二日早起,雪娇使丫鬟去找姑爷回房说话。
丫头回来说,姑爷说了,还未对出下联,无颜见娘子。

雪娇大惊。秉退丫鬟。之后丫鬟再入新房,竟发现雪娇已自缢而死了。

陈家素来对女儿爱逾性命,自是不依,告上公堂。说正轩虐杀女儿。

黄正轩有口难辩。

晓岚听说后,心知必定有人得知赌联一事,对了下联骗去新娘贞节。
只是苦苦思索却对不出来。直到晚间欲到书房读书,使人去拿灯火。
突然茅塞顿开,笑道:非此联断不能对!

后日恰值晓岚督学命题,于是只以一联为题

等灯登阁各功书

退场时,众人皆无言相对,惟有一人,对道:

移椅倚桐同赏月

晓岚命左右扣住此人,审讯下,知其为正轩好友。得知赌联事后骗奸新娘。

后来此人被斩,正轩无罪释放。

这一典故,也有人说是东坡的。最有趣是,我见了两个版本,人名竟然相同。
我竟也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了。



小魔打趣mingmei:“可怜的才女啊。看闹出事了吧。MINGMEI 可别学他”

mingmei摇摇头:“我要学他,上吊的是他,问斩的是我。”

小魔抿嘴一笑,只顾喝茶。

mingmei又叹:“若是两个名字一样,那就是真事儿了,只是误传了朝代。这一联倒是笑不出来了。

居然想起名侦探柯南来,可惜作者不是中国人,不然倒是渲染出一篇好故事来。”

小魔点头说:“狄仁杰断狱里有这种故事的。可惜作者是个丹麦人。”

紫眉将手里的残酒倒了。摸了摸酒瓶,酒已经冷了。索性将杯子搁下,笑着说道:“乖魔儿,那是荷兰人。 ”

小魔取下茶壶,倒了盏热茶递给紫眉,辩解道:“不对。我记得很清楚啊。《狄仁杰断狱大观》作者是丹麦的当时我还诧异于他能写出如此有中文功底的书呢。好姐姐,你别打击我啊”


紫眉接了茶,谢过,却道:“除非有两个外国人都写了狄仁杰。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写的“狄仁杰断案传奇”。我不会记错。因为我虽然那么小的胆子,还是坚持着看完了呀。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恶梦~~哎……我这胆子……最是怯怯弱弱的。 ”

两个人正争执间,忽听mingmei长长打了个哈欠。小魔推他:“偏你是轻闲的,还不给紫眉姐姐温酒去。”

mingmei,一边继续哈欠,一边摇头:“温什么酒,她不是有茶了么。”

小魔恨道:“真真懒死你了。听了姐姐一晚上故事,连温壶酒都还嫌累。”

mingmei无奈,起身去温了瓶酒,一边回身道:“什么高罗佩矮罗佩,还是讲故事要紧。”


紫眉抿嘴一笑:“我再讲一则趣联。故事无甚大趣,联却极妙。

晓岚去乘舟南下时,有一帆船满帆而至,超过了他的船。
船上一老翁,气质不凡。出一联道:

两舟并行,橹速不如帆快。

其实暗含鲁肃,樊哙之名。示意文不如武。显然这老者乃武夫出身。

晓岚对道:

八音齐奏,笛清怎比箫和?

嵌入狄青,肖何两人,更妙竟是武不及文的意思了。


我极爱这一联。也有人说是出自别家之手,我到不大在乎。反正联是妙联。


mingmei忙回身鼓掌:“妙在文武斗。不过终究是文人写的。”

紫眉笑说:“故事也罢了,我只爱这联内嵌入四个古人,竟工整有趣,且丝毫不见牵强。真真了得!”

mingmei连忙解释:“且正好一文一武,一武一文,绝妙天成。”

紫眉一笑,只低头喝茶。

正说话间,忽见窗外一盏灯笼飘然而至。紫眉小魔二人,不禁有些害怕,戳着mingmei:“快去瞧瞧是什么,深更半夜的,无故飘来个灯笼,怪怕人的。”

mingmei只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管它是什么,我是不去的。”

儿女正埋怨间。那灯笼却拐进屋子,原来是水榭的堂主瑞大爷,人号字母弟弟的。字母弟弟抖了抖袖子,甩掉一身的寒气,搁下灯笼,径直走过来倒了盏茶,笑道:“都过了四更天了,你们怎么还不睡。在玩什么呢?”

几个人抚着胸口笑道:“原来是他。倒唬了我们一跳。也没玩什么,不过是聊些楹联雅趣。”

字母弟弟一听,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有一联,只是忘了哪儿听来的:

孙行者
胡适之



略想了想,字母弟弟又补充道:“想起来拉,是在周汝昌的一本回忆录里看到的,好象是老北大的一个典故吧

紫眉放下茶碗,点头道:“这个不是最工整的。原该对的是“祖冲之”。”接着又道,“
上个世纪  30年代的时候,清华大学教授在语文考试里出了一道题。
是个上联,要求学生对出下联。上联就是:

孙行者。

所有学生都对不出来,或者乱对一气。
只有一个对上了:

胡适之。

得了满分。

可是这并不是预先的标准答案。标准答案是:

祖冲之。

但是虽然胡适之不及祖冲之的好,也属不易,所以还是给了满分的。




mingmei奇道:“这我倒要问个为什么了,猢狲相对不是挺好的么”


紫眉回答说:““祖”“孙”相对最妙,且都是姓氏,“胡”就失了这一层。

“行”“冲”都是动词,“适”便不及了。

“之”和“者”都是虚词,这点两个下联倒是一样。

所以还是“祖冲之”更好些。

我自己想的,也不知对不对。 ”



mingmei道:“适也是动词,作往、到讲是讲的通的。猢狲相对也是不错的。

不过三字对,大概要求一三相对,故祖比胡好”


字母弟弟也道:“我觉得“适”好象也可以做动词用,但不知具体是什么意思  比如“适合”中的“适”是什么意思呢”

mingmei又补充说:“古文里,有适作动词的例子,一般作往、到讲。具体例子想不起来了。其实,“适”倒比“冲”更合适对“行”字”

注:诗经硕鼠一篇中有“适彼乐土”,这里“适”就是“往”的意思

mingmei想了想,又觉得三字对的平仄似乎不是这么对地,想去翻书,却又舍不得故事,一时踌躇不决。

只见小魔的脑袋微微打跌,一沉一沉的,竟是困了。

紫眉轻声劝道:“小魔累了就快去睡吧。明儿再说。你比不得我,当心伤身子呢~~~”

小魔闻言,忙抬起头,见是紫眉,只摇头说:“不嘛,我还要听你说故事。 你们还说啊。我看。看着就不困了”

紫眉无奈,只得又讲了几个故事:


晓岚常说无物不可对,刘庸于是考他,要他以招牌做对。

于是几人出门,随手所指,竟让晓岚相对。极是有趣。


老二酉堂 (书肆)
大六壬馆 (卦摊)

诚素高香
细心坚烛

经蒙并授 (书院)
糟倒俱全 (客店)

干湿脚气四斤丸
偏正头痛一字散

三朝御裹陈忠翊
四代儒医陆大丞

东京石朝议女婿乐驻泊药铺
西蜀费先生弟子寇保义封肆

自制川广云贵生熟地道药材 (同仁堂)
揭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字画 (琉璃厂)

当日初读时候,真真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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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一个对联,相传是晓岚的一个宠妾出给他的。很有名。

纱布糊窗,层层孔明诸格亮。

历来相传的下联是

池塘栽藕,节节太白泥长根。

不过相传,当时晓岚妹妹也对过一个:

老翁掌勺,勺勺粥余粥供紧。

不过晓岚觉得不甚工整,而且谐音字太多,便没有用。

若说是工整的,竟是到近代才对了出来。

纱布糊窗,层层孔明诸格亮。
风送幽香,郁郁婉华梅兰芳。

倒真真合衬了。




mingmei点头:“上联见过,当时倒是七嘴八舌地对了些。说起来,梅兰芳对的的确工整,古人三字的名比较少,也的确难为人了。”


紫眉一笑:“

那个宠妾原也有个典故。

晓岚小时候,家里有个丫鬟和他最是要好。
那女子温柔聪慧,娇俏体贴,晓岚常把她比做海棠花。
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可惜身份相差,不能结为夫妻。

所以在晓岚在成婚以后就想要娶她为妾。
那时候家里怕他成婚没多久,再添一美妾,便沉迷于女色。
于是定了条件,要他考中进士方可纳妾。

晓岚便去考试,谁知他这样才子,竟然一试未中。
于是无颜还乡,只留在京城苦读。三年之后,终于首榜高中。
他忙忙的回乡去接那女子,却没想到,那女子早一病死了。
家里人怕影响他考试,才一直隐瞒。

后来晓岚一直对此女不能忘情。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纳一妾竟颇象当年之人。
就是前面说的,出对联的那个了。名字叫“明轩”。

明轩也粗通文墨,有一晚她与晓岚在房间里,看见窗上花影疏疏,不由动了诗兴。
成了一诗,道:

绛桃映月数枝斜
影透窗纱落帐纱
三处婆娑花一样
只怜两处是空花

谁知道写过这诗没多久,明轩便一病死了。真真是一语成谶了……

至于当年晓岚钟情的女子是否真有其人我并不知。
不过晓岚故居有一棵当年他亲手所种的海棠倒是事实……



小魔一手支着腮,一边轻声道:“为什么总是一个‘空’字,就了结一切呢!不知道电视里的:赌书一节是不是从这里来的?”

紫眉连连摇头:“电视?呵呵,我不看和晓岚有关的电视剧。受不起刺激~~想想张国立版的纪晓岚就头疼~~ ”

小魔忙解释:“是我懒了,我说的是红楼87电视剧:宝钗给宝玉背,黛玉写的药余偶的那节”

紫眉微笑:“以前和好朋友说过,

培泥小炉,绍兴老酒。
三五知己,畅谈终夜。

是人生至乐之事。今儿倒也差不多”

小魔打起精神,直起腰:“哦,我最喜欢那首诗了,我背给姐姐
赌书空忆泼茶时
铁马敲风乱入诗
青女不谙霜雪苦
忍将剩冷锁残枝
烛花剪梦恨难双
雨暗罗衾泪暗江
一自孤山春尽后
荷花柳浪枕幽窗。
又录潇湘妃子药余偶得十独吟十首,冯小青李清照二首


mingmei此时约略也困了,只是歪着头听着。字母弟弟微微靠在椅子上,只闭着眼睛养神。

紫眉听见背诗,想起什么来:“

还有个晓岚诊诗的典故。

晓岚有时笑说古诗其实弊病也多。于是有人不服,令其于杜牧“清明”一诗诊断。

晓岚笑言此诗病在火头太盛,应清其上。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句不该要“清明”二字。若清明未雨,别的世界下雨了,岂不失了典?
倒不若“时节雨纷纷”,无论哪个时节下雨,都应得了。


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句无须“路上”两字。哪个行路之人却不在路上?


借问酒家何处有

“借问”两字不妥。何必一定要借问呢?只“酒家何处有”便极妙。
有人便可问人,无人亦可自问,更显潇洒有趣。


牧童遥指杏花村

“牧童”更是欠佳。必要问牧童么?如遇到樵夫,渔民,村人都可问得。
为何偏要牧童不可?再者,若路上无人,也许竟远远一酒帘,也指了路了。


所以,这诗若改为:

时节雨纷纷
行人欲断魂
酒家何处有
遥指杏花村

方才简单有趣,余味无穷。


我当时真真笑倒!!改诗原不难,只他这样振振有词,竟也驳他不倒的,还第一次见。



紫眉说完,看见众人打盹儿的打盹儿。养神的养神,有些委屈:“哎……我这里辛苦说书,你们只管睡觉,也不理我一理~~~ ”

mingmei一惊,忙站起来:“哪有不理你,正被你的故事笑的打跌呢,竟顾不上说话了”

众人先被mingmei吓了一跳,接着一阵哄笑,竟把睡意都笑没了。

mingmei坐下来,赞道:“纪晓岚原不愧铁嘴铜牙”

紫眉又说:“若说起铁嘴铜牙,还有个解字的典故最妙的。

刘庸考晓岚。写下两字。“射”“矮”,问该怎么读。

晓岚照读了,刘庸说不对。该倒过来。

——“射”读“矮”,“矮”读“射”。

“矮”者,“委”与“矢”也。委者放也,矢者箭也。既为放箭,当然读“射”了。
“射”者,“身”与“寸”也。身只寸高,当然为“矮”了。

众人大笑。问晓岚可服。

晓岚亦笑写两字——“出”,“重”,问如何读来。

刘庸读了。晓岚也说不对。该倒过来。

——“出”读“重”,“重”读“出”。

“出”者,两山也。一山覆于一山之上,自是重叠。当然念“重”。
再着,一山已重,两山岂不更重?读重也使得。

“重”者,千里也。千里之行,原须出门而成。是以当读做“出”才是。


这两个人我都佩服的紧。能学到哪个的功夫,我也不愁了~~~



mingmei忽然撞出一句:“似乎有个山山重千里出的对子,我忘了,不知道紫眉可记得?”

紫眉一愣:“这我倒真真不知了。

我知道的只有:

此木为柴山山出
因火成烟夕夕多

还有:

千里重意若
永言咏黄鹤

你说那个,我是真真不知道的。


小魔不知什么时候又趴到了桌子上,只含含混混地说:“
第一出我知道
第二出,我就固陋了


mingmei只顾苦想,忽然恍然大悟道:“是我胡涂了,把我们自己打趣的对子记成典了。是一重日月明千里,需柴山山出此木。对的并不工。只是当时就记得了”

小魔撇嘴嘲笑道:“亏你是个玻璃心肝”

mingmei仍只顾想:“嗯,我就记得此木为柴了。当初还有人出了好长一串的,竟是记不起了”

紫眉道:“明兄说的大约是这个吧: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
长巾帐内女子好,少女更妙。


mingmei忙忙点头。略玩笑了几句。

紫眉又讲了个故事:

吴文魁也是有名才子,和晓岚很是要好。两人时常比对。

一日,吴文魁出对道:

色难。

晓岚笑说:容易。

文魁急道:容易你倒对啊~~

晓岚只笑不答。

片刻后,众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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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gmei见大家都略有倦态,于是也讲了个故事给大家提神:“

柳耆卿作《倾杯·秋景》一阕,忽梦一妇人云:“妾非今世人。曾作诗云:‘明月斜,秋风冷。今夜古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数百年无人称道,公能用之。”梦觉说其事,世传乃鬼谣也。



几个人听了,略感叹了几句,又玩笑一番。其实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众人都倦了。准备散去,只是不舍紫眉的故事。

紫眉笑道:“罢。罢。你们是再不死心的。

再说一个。这竟是个迷呢~~你们且猜猜。

晓岚原配夫人姓马名月芳。家里也是书香门第。
月芳本人也是个极有才的女子。

当日晓岚上门提亲之时,马小姐便在花笺上写了48个字。
晓岚能解出来,才肯嫁他。

月中秋会佳期下弹琴诵古诗中不闻钟鼓便深方知星斗移少神仙归古庙中宰相运心机时到得桃源洞与仙人下盘棋

你们倒来解一解~~

解不开,我这故事竟不讲了呢~~


紫眉瞧了瞧众人。笑道:“我看你们且把这迷带回去。想好了答案,明日来再讲。”

见众人还是不舍。紫眉叹道:“我再出个谜。二者原是异曲同工。这两个加起来,也够你们回去猜了。”

众人只得答应。

见紫眉把那谜写在屏风上。收拾了炉火茶具,各自散了。

只留下屏风上那则诗谜,却是:


                  月
                 沽月上
                魄兔月童瞳
               幽光日月忽散一
              银垂已向月兆朒秋天
             钓圆绽今其月漾玉球馥郁
            收中镜色山胧月蒙落外云芬桂
           凭阑深夜看逾良月何处笙箫作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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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里的故事,本的是实事,有趣的不在故事本身,而在这些联林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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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笔录——两位旧日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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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土明生与西海怀袖,分据天涯之极,因石头记之缘,相遇相知。每每通宵达旦,拥炉夜话。明生感袖儿学识渊博,见识独到,每欲劝其成文。无奈其誓云:人之所曾论者,袖儿誓不复为文。故袖儿所见所识,多不见于文字。昨夜偶因论茶之文,又发谈兴,彻夜相叙。明生不忍埋没闺阁之名,与袖儿议为滋文,由明生代笔,录其所见所闻,以志此风流。

因二人相距天涯,动若参商,故名参商笔录。


————是为序



第一回,呆明生雨访梓园 敏袖儿拥炉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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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碎雨如冰,沥沥啦啦地打在窗子上,叮当有声,冷冰冰地逼的人一阵阵打颤。明生斜依着一张皮椅,笼着红烛,却怎么也看不进书。

明生叹了口气,站起身,拉开垂苏绿缎窗帘,隔着琉璃窗,向对面张望。影影绰绰之下,回廊尽头,隔着湖,一扇红窗,夜下独明。明生知道袖儿未眠,不禁生了探访之意。遂摘了雨披,穿了木屐,挑一盏油纸灯笼,随手卷了本石头记。出了秋色盈枫居,沿着回廊,穿过涟漪层层的湖面,蜿蜒走向袖儿的梓竹园。

明生在园外略唤了两声,有小丫头子答应了问道:“谁呀?这么晚还不睡!”

明生忙回道:“是我,明生。你家姑娘歇下了么?”

那丫头一边悻悻地开了门,一边道:“果然又是你。我家姑娘十夜里能睡上三夜就是好的了。偏还碰上你这个夜猫子,天天来听书。这会子我家姑娘正在读书。你进去吧,在东厢房。”

明生躬身略揖了一揖,提着灯笼绕过一片竹林,径向东厢房走去。远远的已看见门虚掩着。烛光透过青色的窗纱,印出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来。

明生轻轻咳了一声,问道:“袖儿歇了么?”

门里,一个轻柔低软的声音慢慢地道:“来的可是明兄,进来坐吧。”

明生微微一笑,轻轻推了门进去,一边解了雨披,一边打量灯下的人。许是烛光映的,袖儿的脸色略显的有些苍白,一双圆圆的眼睛温顺灵秀,嘴角处似笑非笑,神情甚是娇柔。鬓发松松,身上一袭浅紫色罗裙,竟不着棉衣,只拥着一只手炉,随随便便地靠在暖阁旁的太师椅上。案头摊着本书,旁边摆着一盅绿茶,暖阁外的火炉子上还搁着水壶。

明生叹了口气,一边把门关上,一面道:“穿的这么薄,又不关门,还不进暖阁里暖和着,倒在外面受冻。”

袖儿抿嘴一笑:“暖阁里热了些,我素来这样惯了的。再说,在暖阁里坐着,就懒了。还是在案头看书好些。”

明生笑着搁下灯笼,走上前来,翻了翻桌上的那书,一面问:“什么书?”

袖儿笑道:“不过是些笔记杂书。”说着,指了指门后的一张木椅,“那儿有椅子,你自己拖过来坐吧。”

明生一边把椅子拖过来,一边问:“我进来时,看见你似乎在笑。不知有什么好笑的,讲给听听。”

袖儿嗔道:“一来就催着人讲书。你倒也暖暖手,喘口气。”说着把手炉递了过去.

明生摇摇头。推开手炉,只道:“还是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说着,就手拿了案上的杯子,自己倒了盅热茶,一边吹,一边就喝起来。

袖儿只一笑,仍抱了手炉,只是唤了婆子把茶炉移近了,把炉子里的柴炭再添些。

袖儿轻轻把身子陷回到太师椅中,瞧了瞧明生扔在案子上的石头记,笑道:“你又卷了它来做什么?”

明生咽了口茶,嘿嘿一笑:“听你讲书呗。”

袖儿不答,仍盯着先前自己看的书,淡淡地道:“这是艺苑园子里新出的本子,里面也都是些论石头记的文章。我看你也不用我讲,径自己去看吧。”

明生摇了摇头,笑说:“好袖儿,看文哪有你讲文生动,你还是讲给我听罢。你言语精致,见识又高,可比书里那些文字亲切呢。”

袖儿噗哧一笑:“你可不要折杀了小女子,我哪敢和艺苑园子里的那些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相提并论呢。不过就你一个不知是精还是傻的,只认准了我好欺负,天天逼着我给你讲书。”

明生叹道:“你这么说,可真是折杀人了。你那些见识议论,本就是高明的,比如说你上次说的那个……”

“我说的什么?”袖儿巧笑着追问了一句。

“那个……”明生脸胀的通红,一时哽住,却怎么也说不周全。

袖儿轻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前面说,你后边忘。也不知我辛辛苦苦说一夜,你究竟能记住几句……”房内略静了片刻,袖儿敛了黯然之色,又浅笑道:“我若是做了你的老师,早被你气死了。 ”

明生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怨我笨,不肯收我这个学生。”

袖儿轻轻嗔道:“胡说什么。我哪有资格做你的老师,你的老师都在艺苑里坐着呢。”

袖儿偏头瞧了瞧明生的脸色,见略有不豫,倒象是在赌气。禁不住微微一笑,“你这磨人的脾气倒是多早晚才改?”因又指着先前读的那本书道:“这本书里,有篇新鲜文章,就是讲石头记里的茶。碰巧你也在喝茶,不如就给你讲讲这个吧。”

明生脸色转喜,忙笑着凑过来:“什么文章?”,说着略略瞧了,一笑,“这文章好是好,只是似乎有些论的不足。”

袖儿转头笑道:“哦?你倒说说有哪些不足?”

明生慌忙摇头:“我只是觉得似乎面面都点到,又似乎都没讲透。你让我讲,我可讲不出来。”

袖儿点头道:“你讲的也不错。这文章,若是我写,只怕就不去写茶了。”

明生忙抬头追问:“那你写什么?”

袖儿抱着手炉,微笑着,只不说话。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瞟着明生。炉子的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竟似添了几分红艳。

明生急了,探过身去追问道:“若是你写,到底写些什么?”

袖儿眼波一转,却轻轻拍了拍手中手炉,浅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因茶事偶说心事 为含酸却感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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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生这里只等着袖儿讲书,袖儿却偏偏说出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恨的明生抓耳挠腮,只要逼过来咯吱袖儿。

袖儿一边笑,一边躲,一边哀求道:“好明兄,原是我错了。你饶过我这一回,我认真给你讲。”

明生听了这话,哼了一声:“我且饶你这一回,要讲就认真的讲。不要说这许多废话了。”说着正正衣襟,坐下。

袖儿一手理着鬓发,却仍笑着道:“我哪有废话了。”明生责道:“还说。”

袖儿收了嘻笑,轻轻坐正了,拿火钳翻了翻炉火,道:“要想正经说,还要从这篇文章的引文说起。”

“你且看它引的这一段:

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其实,这一段引的有些偏了,我原说过,若我来写,便不以茶立意。但若定要立在茶上,我便去引下面几句:

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周瑞家的不早说。”

明生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问道:“有什么不同么?”

袖儿听了明生这话,气的直拍怀中的手炉:“呆子,当然不同了。其实真正要紧的是这两句——‘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 。’;‘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


明生想了半天,点头道:“嗯,的确也就是这几个动作传神。”

袖儿听的更是好气好笑:“这几个动作怎么传神啦?你倒说说看。”

明生脸一红,又摇了摇头。

袖儿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你说的不错,的确也就是这几个动作传神。只是这几个动作,却颇可细玩。这一段里的茶,就好象衣服,手炉,火箸等等一样,不过是个道具——是衬着那些动作,细描凤姐儿的道具。便是不写茶,也一样会写别的。品茶本身的意味,这里竟是再没写出分毫的。”

明生点头。

“那会子细描凤儿,最重要的便是心态,不是‘享乐’,不是‘悠然’,我瞧着,却竟是‘现弄’。凤儿是在现弄自己的威风体统…… 因为平时她没这个机会。虽然她是琏二奶奶,管家理事,金尊玉贵,但是细想来,她素来竟真是无法如此的。”

袖儿顿了一顿,放下手炉,又拨了拨炉火,继续讲道:“只说府里的那些人,上一层的,老太太,太太那里,凤姐儿不得用这样的体统。中间一层的,姐妹妯娌尽是有识见的,这样的派头便使出来,也没人当作一回事。下面一层的,豪门的奴才原也见多了这样的规矩,早不以为罕了。况且到了凤儿这里,回事说话,恐怕竟是战战兢兢的更多些,多半也没什么旁的心思了。”

明生依旧点头,点了半晌,忽然插嘴道:“的确,里头的的确没有这个机会。外面常来往的,大多是些尊贵客人,也容不得凤姐耍派头。”

袖儿忍着笑,拼命点头,只是说:“原来闷葫芦也有开窍的时候。”

明生脸又是一红,只是嘟囔:“我不过说了两句嘛。要是说的不对,我就不说了。”

袖儿忙道:“你说的很对,我就怕你只点头不说话呢。”

明生一笑:“真的?”

袖儿颔首道:“真的。”

明生不由得意起来,又想了想,忽然神色黯淡下来,说道:“说起来,凤姐也是个可怜人。”

袖儿闻言略顿了顿,却抬起眼来瞧着他,慢慢地问:“你倒说说看她怎么可怜?”

明生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我只觉得她可怜,想来便心酸的很。可是,我说不出来。”

袖儿垂了眼帘,缓缓靠回椅子中,慢慢地叹息:“旁人瞧来,那般的风光荣宠,只是里里外外,原竟只能对着一个打秋风的婆子现弄体面。凤儿,凤儿,你竟寂寞至此么……”声音越来越低,言至最后,几欲细不可闻。袖儿又复自己沉思片刻,方才略略打叠精神,抬头道:“凤姐的确是个可怜人。不过,我们今儿且不说这个罢。”

略想了一想,袖儿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世人奇怪的紧,自己的幸福似乎一定要别人看见了才算数。”

明生听了这叹息,不由也呆了半晌。

袖儿接着说道:“刘姥姥对于凤姐儿,其实就是再好也不过的一个观众。是她印证自己幸福的最好的一双眼睛。凤儿做的这一切,其实就是要让刘姥姥看见。她的风光,她的体面,她的规矩,她的‘幸福’。”

袖儿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头缓缓地扭过去,眼睛盯着窗外,呆呆地出了半晌的神。

许久才缓缓接着说道:“‘凤姐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这一句字字都是妙的。

‘也不接茶’;‘也不抬头’;‘拨灰’;‘慢慢的问’;好一幅大户人家奶奶的体面身份,好一片气派。”

袖儿的眼光不由有些迷离。

明生也跟着坐直了身子,渐渐听得入迷。

“其实刘姥姥哪里懂得这些规矩,可是越不懂偏越好。因为越能让她眼花缭乱,越能让她咂嘴念佛,敬畏无比。凤儿要的就是这个。”

明生点头笑道:“正是正是。”

袖儿也不停顿,一路继续说下去,声音略有些急促起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周瑞家的已带了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呢。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周瑞家的不早说。’”

“‘抬身’有趣。”

明生点了一下头。

“‘忙欲’有趣。”

明生又点了一下头。

“‘犹未’更有趣。”

明生再点头,屁股已经微微离座。

“‘又嗔着’最有趣。”

明生不由手舞足蹈地笑道:“我正想说这个,我也觉得这个‘嗔着’最有趣。”

袖儿白了明生一眼,明生竟晃然不觉,只是继续说道:“这句‘嗔着不早说’才是真正的妙眼。偏偏看不见,要等人家说。说吧,还要嗔怪,还要怪不早说。”

袖儿点头微笑道:“想起来真真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这句‘又嗔着’若少了,就无趣了,也不显手段了,也不是凤儿了。她自早瞧见了人,却只当没瞧见。款款地把一派身份都显足了,又巴巴地嗔着下人不早说。这个嗔恼,只怕是心里极得意的。”

明生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这个‘嗔’字真是写足了。”

袖儿微微一笑,讽道:“恐怕周瑞家的若早回了,凤儿才真要嗔怪她去。凤姐之威,历来多有提及。只是这里的一个‘嗔’字,竟是三分作态,三分风度,还有三分娇媚呢~~~”

袖儿声音忽转柔媚起来,一个“呢”字,拖了老长,明生竟是一愣。

“真的。”袖儿点头肯定,仿佛生怕明生不信似的,“尤其要紧是这份娇媚。”

明生插嘴道:“其实这里不仅仅摆气派,还在摆大家少奶奶的尊重。就是这三分娇媚,才显出少奶奶这份尊重来。”

袖儿微微摇头道:“倒也不尽是奶奶的尊重,还有凤儿做女人的本色吧。其实凤儿也是个尤物。她固然有狮吼之厉,其实更多的地方却也娇媚的令人眩目。所以这里不用‘恼’,不用‘怨’,不用‘怪’,不用‘责’,却偏偏要用个‘嗔’字。最要紧的,却正是这三分媚意。”

明生不由地微笑起来,轻轻说道:“其实凤姐挺可怜的,她是个漂亮女人,可偏偏能由她做女人的机会太少。”

袖儿摇摇头:“其实凤姐儿在前期的时候,是娇媚多于严厉的。大约是后面家里越发的不堪,经历也越发的不堪。于是,于是…… 也什么都变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忽然都落寞起来。“凤姐的辛酸,其实又有几个人知道呢。”袖儿轻轻感叹了一声,却禁不得慢慢把眼圈儿红了。

明生唏嘘良久,看袖儿久久不能自拔。便想生个法子,让袖儿换换情绪。于是便从袖儿所读的文中挑出几个字来问道:“袖儿,说起来脸红,这几个字,我次次读到都不认识,你给我讲一讲,好不好?”

袖儿解得他的意思,看了那几个字,少不得一笑道:“你问的倒巧,这几个字还是很有几句讲头的,今儿横竖也晚了,倒越性熬上一夜。也罢,我细细讲给你听吧。”




第三回,半包假引来葫芦器 性蹊跷闹出伪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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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生捡出几个字来问袖儿,袖儿竟笑说问的巧。明生越发来了劲头,便指着那几个字,一个一个仔细问。原来,那几个字却是“陇翠庵茶品梅花雪一回里”妙玉两个宝贝杯子的名字:“(分瓜)瓟斝 ”,“点犀(喬皿)”。

袖儿点着那三个字,一个一个念道:“第一个念‘班’,第二个念‘袍’,第三个念‘甲’。”

明生挠了挠头皮问道:“咦?我怎么记得这‘瓟’字是有两个读音的?”

袖儿点头一笑:“对,那个原也念‘薄’。”

“至于这点犀(喬皿)三个字,第三个字念‘乔’。至于第一个字嘛……”袖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点’字怕是高本篡的。原本用的却是‘杏’字。杏,是上品犀角的佳色。”

明生只听得目瞪口呆。

袖儿见了,解释道:“我记得在什么书里见过,犀角制品,于灯下呈灰褐色。唯有极品方成杏黄。只却是哪本书呢?”

袖儿苦苦地思索了一阵,明生不敢打断,只是默默等着。袖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想不起来了。"

明生抚慰道:“想不起来也没什么。”

袖儿轻轻叹了口气:“这几日脑子总是不灵光。好些都记不起来了。”脸色微微一红。再瞧瞧明生,却发现他早已羞的满面通红,只低着头去翻书。

袖儿不由得笑笑,接着讲到:“若说起这两个名字来。读过些前人的解释,倒也挺有趣。”

“第一个,给宝姑娘用的,说是‘半包假’,倒是她的性子。第二个,给林姑娘用的是“性蹊跷”。也合适的紧。”

“至于“点犀”嘛。是高本篡出来的,暗指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暗点的便是妙玉对宝玉的暧昧之心。”说到这里,袖儿微微一皱眉,“真不愧是高本一贯的手笔,想起凤姐儿来,倒令人气闷的紧!”

明生只觉得听得有趣,竟一时忘了问,也忘了点头。

袖儿只顾着思索,嘴里沉吟着,缓缓道:“不过,依着我的小见识,那个“包假”,“蹊跷”,或许也不见得是单指这两位姑娘的性情,而是指这几件茶具也未可知。”

明生猛然听到这几句话,还不大会意,只是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怎么说。

“妙玉是个没落的贵族小姐。雅名儿上,是贾府请来的。只是若说实在了,她其实也不过和芳官那些小戏子一样。是为了省亲买回来的。所以,我很怀疑她是不是还衬得起这样的家底珍玩。”

明生听了半天,似乎摸到了些头绪,又似乎没听懂,糊里糊涂地问:“那你说,这些东西难道另有来头?”

袖儿淡淡一笑,避而不答。轻轻扬起头,望着屋脊。忽然道:“刘姥姥来了,满府上下尽拿着她打趣.只是若细想起来,竟是妙玉对她的敌意最大。你若说妙玉是因高傲清洁,也不尽然.老太太那里她也知道奉迎的,宝玉也能用得她吃茶的杯子。”

袖儿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突然扭过头,对着木呆呆的明生唤道:“我渴了。你给我倒杯茶来。”

明生忙倒了杯热茶递给袖儿,一边急急地催问:“快说啊!”

袖儿狡黠一笑,道:“其实是刘姥姥的出现点破了她的实在身份,所以她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最有趣的却是,这时候,她偏请了宝黛钗三人来吃茶。处处极尽高雅之能事,又巴巴的尽拿出这些‘稀世珍宝’来。”

袖儿特地将稀世珍宝四个字念的很重,声音拖的长长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嘲讽。

明生不由大吃一惊:“你、你是说……”

袖儿不理明生,继续说道:“复又加上对宝玉的一句 ‘ 你家里也未必找的出这么个俗器 ’。我瞧着她,只怕也是现弄。”

袖儿抿了口茶,弄着茶盅的盖子,缓缓地说:“急着现弄给人看,看她的家身,她的底子,她的风雅,她和刘姥姥、和乞食者的不同。尽管事实上,终究是相同的。”

明生听了只是不住的摇头,却不依不饶地又问:“你是说,她那几件稀世珍宝……”

袖儿不等明生说完,微微笑着说:“所以我大着胆子猜来,这几件器具,却未必是真的呢。所以才会取了"包假","蹊跷"这样的名字。”

袖儿说完,长长抒了口气,小小啜了一口手中热茶。

明生只呆呆地盯着袖儿,半晌才问道:“那个绿玉斗总不是假的吧。”

袖儿微笑着转过头,眼睛盯着明生,摇头答道:“那个是她平日用的,不是假的。
而且惟有那一只,不是什么古玩,也没什么来历。 不象这两只,又是"晋王",又是"苏轼"。却赚足了噱头。”

明生只定定地盯着袖儿好半天,忽然大笑起来:“宝黛二人难道这么容易被糊弄?”

袖儿不慌不忙地看着明生的笑态,一面戏谑道:“这却有什么好笑。宝黛二人毕竟是没出闺门的小姐,有些见识,也不过是从书里来的。”

明生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直直地逼到袖儿跟前:“宝钗家世是皇商,应该会见过不少东西。”

袖儿不由自主地将身子略向后退了退,有些不快,却没有说什么,只道:“连凤姐儿那样的,见了"软烟罗"也不认识。被老祖宗取笑一番。宝钗和黛玉的见识难道竟能同她比么?那凤姐儿手里每日过多少宝贝?更况且鉴别古董是一件极厉害的功夫,多有人学一辈子也出不了师的,哪里那样容易就鉴别出来。又没有工具,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若真真是精致的赝品,再是分辨不出来的。”

明生呆呆地想了半晌,颓然坐回到椅子里。

袖儿又接着说道:“更何况,这两个名字竟完全无据可查,生生是诌出来的。总觉曹公是另有深意。如果说硬是为了形容两位姑娘的性子,未免有些牵强。”

明生似乎还不太甘心,强辩道:“你这样说起来,这妙玉未必也不是被人骗了去。”

袖儿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大会。按她说,这些东西自是她家里带出来的。她本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家里买些珍奇古玩的时候,自会请人鉴别.不大可能买了假的来,还不知道。”

明生仍是摇头,只觉得不敢相信,嘴里喃喃道:“她这样的性子,做这样的小手段,恐怕,她自己……”

袖儿微微一挑眉:“其实妙玉本来并算不得真正清高的人。她的清高,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说她清高,倒还不如说她虚荣还贴切些。她只是"何曾洁",她只是"未必空"……”

明生凄然良久,才喟然叹道:“以前只觉得妙玉有些无聊。现在越发觉得她无聊了。”

袖儿又思索了片刻,复道:“关于妙玉那两个茶具的名字,其实还有些名堂。”

明生抬起头,望着袖儿:“哦?又是什么?”

袖儿低头边想边说:“斝,其实本是古时的酒器。瓟是通"匏"的,而"匏",是葫芦的意思。”

明生点头道:“不错。这两个字合起来怎么了?”

袖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容:“说起来,只怕这茶具就是所谓的"葫芦器"了。”

“所谓的葫芦器?”明生脸上又是一红,竟不好意思再问。

袖儿瞧见了,一笑,将手中的茶放到案头,答道:“是啊。”

袖儿略想了想,细细地说道:“据清代沈初的《西清笔记》记载:葫芦器,康熙间始为之。瓶、盘、杯、碗之属,无所不有;阳文、花鸟、山水、题字,俱极清朗,不假人力。其法于葫生后,造器模包其外,渐长渐满,遂成器形,然数千百中仅成一二,完好者最难得。”

说到这里,她抬头瞧着明生,迷离一笑.

“所以,若那东西真的是葫芦器的话,最早也只得是康熙年间的。可是上面偏又有"晋王恺"的字。真真蹊跷的紧了。”

明生点了点头,只说了:“知道了。”三个字,就默然不语。

袖儿继续道:“这时间很是不合的。当初我会疑惑这是假的,和这个也有些关系。红楼因不涉朝代,所以在书里,这些原没有什么,薛林二人也必不会追究。但是如果曹公生生杜撰出一个"(分瓜)瓟斝"来……”

袖儿顿了片刻,忽然扑哧一笑:“恐怕竟是暗示了呢~~ ”

接着她又忙摇头道:“当然了,只是我自己胡乱想的,没什么根据。只是,曹公他用了清初才得制成的茶具,却硬要配上个晋时的人物来……”

言语至此,袖儿却突然收了笑意,唇边只慢慢笼上一片凄然来,止住不语。只盯着明生看。明生却不抬头,只是想自己的心事。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第四回,明生悲弹妙玉苦 怀袖偏论现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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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生只是沉思不醒。许久,明生抬起头来缓缓地道:“你说的不错。若这两个酒器的名字真是打比方,应该不是形容薛林二人的。更何况性蹊跷不是曹公对黛玉的评价。”

袖儿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每尝想。妙玉的最后的"泥潭",只怕不是什么烟花,什么风月.竟是她自己的心魔。她不洁,她不空。她本是美玉,却陷污泥。她修佛,却不修心。实在些说,她入世的心,竟比谁都重。”

明生摇着头苦笑道:“你啊,越发把她说的不堪了。”

袖儿慨然叹道:“我不是说她不堪。其实争斗也好,心计也罢,不见得就是入世最重的人。更不见得就是心魔最重的事。妙玉处处显出世之态,可是她攀比,她羞恼,她虚荣,她又胆怯。她想要的,她不敢争取。她想放的,她不能舍得。她的俗心,才最重。颦儿痴的纯粹,宝钗淡的沉稳,凤姐儿争的分明,探春绝的潇洒,迎春弱的彻底,惜春冷的果断。比起她们来,妙玉才是心魔最重的。她越是修佛,心魔就越重。她心里根本无佛。”

说到这里,袖儿竟一下子停住。眼帘垂下来,只慢慢拨着炉里的火。半晌方才一字一字地涩声道:“真的,她心里无佛。口中有佛,手中有佛,偏只,偏只……心里无佛……”

袖儿越说越是凄然,苍白的脸上竟现出了一抹潮红,分外耀眼。明生盯着此时此刻的袖儿,不由地痴了。

袖儿忽然发现明生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忽然局促起来。不由低下头,悄声问道:“说真的,听我说这些……是不是……觉得我很浅薄?”

明生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一股热浪涌上面颊,慌忙摆手道:“怎么会。我也得有资格觉得姑娘浅薄啊。”

袖儿忽然萧瑟一笑:“你说谎,你心里一定在觉得我无聊,要不然,我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

明生一时间手足无措。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在想啊。我思考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袖儿微一点头,问:“那现在想完了么?”

明生大为尴尬,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讲讲你是怎么想的。好么?”

明生只听得最后“好么”两个软软的字,心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略踌躇了一下,开口说道:“妙玉这个人,我以前确实觉得她是假清高。不过觉得这个人一方面虚荣,一方面爱慕红尘,但也并不觉得她特别可厌。她处处摆出槛外人的姿态 。可是庆生、吟诗、品茶,她一样都不少。还特地摆出几样珍玩来。这些虽然你刚说过,却也是我一直讨厌她的地方。

李纨这样一个自甘寂寞的人,居然不喜欢她,可见其实她并不是个和李纨这类人合得来的。惜春这样一个好佛的,偏偏和妙玉没什么来往,可见她们也是聊不到一起的。她历次出现,没有一次是谈佛的。何况她对宝玉的心思,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来。

不过我也一向也觉得她可以理解。毕竟她所处的地位如此,也没有办法作太多的挣扎。真要放,她又不甘心。毕竟出家本不是她自己的意愿。还有,她随着师父远远来到他乡,又滞留不回。可见她自己的家早已经没有人了。 所以,妙玉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你说她和刘姥姥一样的身份,我是赞同的。你说她看到刘姥姥,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没有你看的那么透,但是也隐约感觉的到。不过你说那些宝贝都是假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可能因为我连那些字都不认识,所以也不会去想。但是你说的要是真的,我就不能不讨厌这个人了。

其它的虚饰还情有可原。故意作假就让人难以原谅了。你说她最后陷泥淖,是自己的心魔。我想想,觉得的确很有可能,否则何谈云空未必空呢?那四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应该都是有来历有联系的,最后的身陷泥淖,恐怕也是源自她的未必空。”

明生一气说了这许多,一时竟有些目眩。他略略摇了摇头。抬头瞧着袖儿。

袖儿一直含笑倾听,一句话也不说。待到明生说完。袖儿点了点头。缓缓地道:“那一回书里,妙玉有一句话:‘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这一句有趣的紧。”

明生插嘴道:“她这一杯茶,只怕主要还是吃给宝玉看的。”

袖儿点点头:“连脂批也说‘玉兄独至岂真无茶吃?作书人又弄狡猾’。妙玉心魔,也在此处。她自是愿意给宝玉喝茶,就如同她自是愿意去同宝玉贺寿一样,只偏不肯说。说又说不出.忍又忍不住,竟不是一般小女儿的羞涩,却竟是为了自己‘出世’‘槛外’的身份。”袖儿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样评论了,只是读到这些地方,心里有些难过。”

明生点头叹道:“她这两重身份,倒不是一味给自己撑脸面。一来是作给贾母等人看的,二来也是自保。”

袖儿轻轻摇了摇头:“这些我也都知道,不过就是心里觉得很难过。她自保无错,她作态也没错. 其实她本来就没错。她只是心魔太重。就象我才说过的,并不一定势利的人,争夺的人就是心魔最重的。妙玉总是自己困住自己。她的欲望她不敢面对,她的修行也无法专注。她不懂佛,她也根本不想懂佛。她心里有所求,她却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她争的不坦荡,隐的又不潇洒。她清高的虚荣,又清洁的矫情。”

明生突然问道:“她能怎么面对呢?她的身份是人家请来或买来的地尼姑。她的身份和她的意愿是截然相对的。”

袖儿摇了摇头,略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所有人和她比起来,至少对自己都是坦白的。惜春也不能面对宁府的肮脏,但是她冷的很果断。我就是冷了,我就是自保.我就是个意狠心狠的人。我顾了自己,就不顾旁人……”

明生插道:“她可以冷的果断,是因为她身在西府。”

袖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迎春是个懦弱的,但是她弱的彻底。她连恼都不恼,她总是自己默默的弈棋。”

明生又插道:“她可以弱的彻底是因为她是贾家二小姐。她不恼是因为她还有逃避的余地。当她连这点余地都没有了,她就死了。”

袖儿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并不尽是如此。迎春只是个庶出的小姐,她没有什么地位。她自己也很清楚。她清楚了,她就认了。所以她嫁了出去,丈夫是个禽兽,她哭她痛,但是她也只说,回自己的屋子住一住,死也甘心了。她认。也许她懦弱,但是她认了。认的非常非常彻底。”

袖儿说完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

明生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是说,她认命。”

袖儿轻轻抚着胸,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很坚决地说:“是。”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一会儿。袖儿继续说道:“认命。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迎春是个明白人,她的地位,并不容许她抗争。所以她认了。也许看起来很无能,但是至少,她是个明白人。她死,是因为她不能抗争的命运,却不是因为她的心魔。她的苦痛,也许,竟是少些…… 我没有说过妙玉不好,我只是说,她最后无法挣脱的泥潭,也许便是她自己。”

袖儿忽然咳嗽起来。脸色现出一阵阵潮红。明生忙新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袖儿却轻轻推开,又接着说:“妙玉是个聪明人。只是她一味地虚饰遮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她不肯承认。宁可痴,宁可迷,宁可痛,宁可死,宁可入魔,她只是不肯承认。”

明生在一旁叹道:“自欺欺人。”

袖儿不顾,只继续说:“她连自己都骗。她聪明,但是她不明白。”

“世上最痛的,也许就是如此。聪明让她无法逃避。不明白却又让她不能面对。”

袖儿这句话说完,脸色已经变的苍白起来。手脚冰凉,四肢微微发抖。她一句话不再说,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微微发白的天空。

明生听了袖儿最后几句话。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也不愿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支已经烧去了大半的红烛,手里不停地玩弄着茶盅的盖子,不自觉地把它弄得叮当作响。

屋子里空气沉闷起来。一股阴霾罩在两个人的心头。

过了许久,袖儿轻轻咳嗽了几声。明生关切地看着她。

袖儿惨然一笑,忽然说道:“妙玉和凤儿这两段,我再多说几句吧。刚才的话,只当忘了吧。”

明生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袖儿轻轻坐直,正颜说道:“这两段有共通之处。虽然是写茶道,其实茶道竟不是主题。主题竟都有"现弄"的意思.”

明生点头道:“对。”

袖儿微微一笑,喘着气续道:“凤儿对刘姥姥的现弄。妙玉对着宝黛钗的现弄。”

明生点头接道:“不过两个人的心态有极大的不同。一个是居高临下,一个是急急地要把自己往上攀。 ”

袖儿似乎有意避开妙玉的话题,只说:“凤儿是居高临下的。她是想用刘姥姥的旁观来印证自己的幸福。只是读来实在辛酸。一个最尊贵最能干的奶奶,竟要一个乡下来的穷婆子来观看自己的"体面"。她是不是,也是寂寞到了极点?……”




尾声,参商无奈天崖远 一度风流几度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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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儿喘息着,似乎还要多说什么。明生盯着她苍白的脸色,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我又扰了你一夜。你累了。不要再说了。凤儿的委屈,留到以后再诉吧。”袖儿听了这话,整个个人竟然像瘫了一般,软了下去,只是陷在椅子里不住地咳嗽喘息。

明生慌忙唤醒了婆子,帮忙服侍。袖儿一边咳,一边笑:“没什么。日日如此,每到凌晨就格外厉害些。早就惯了。明兄不必担心。”

明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扶着袖儿,松不开手。袖儿勉力笑出来,轻轻推开明生:“明兄,你也累了,该去睡一会儿了。”说着,竟不再理会明生,竟让婆子把自己扶入暖阁。

明生见了,知道袖儿已经决意送客。也不便多说。轻轻转过身,拾起雨披,笈了木屐,走出屋子。 只是恍惚间竟忘了桌子上的那本石头记。



屋外,天已朦朦微亮。一夜冻雨也停了。清晨的风,冷的让人心疼。霜打过的竹子,虽然强撑着一丝绿色,却终究还是泛黄了。明生回头望了望那间屋子。婆子已经吹熄了烛火。屋子里暗淡下去。明生重重叹了口气,披上雨披,转身离开梓竹园,沿着回廊,跨湖向东逶迤而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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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伯爵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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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12:19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uiet life on saturday

"其实两个人的世界,谁先爱上谁,就注定输了"




阿薇隐隐睁开眼睛,朦胧的睫毛雾朦朦地笼在外面的世界上,昏暗的困倦一阵阵卷
过阿薇的眼皮。阿薇任由它们沉甸甸地再次粘在一起,轻轻翻了个身,把自己蜷缩
起来,沉沉地坠入混混沌沌的世界里,这世界像蛋壳一样包裹着她,就像蛋壳包裹
着还没有孵化出来的小鸡,等待着稚嫩的尖喙,费力地捅破它的遮覆。

乱七八糟的画面砸进阿薇的脑海。暖暖的被窝带着异样的温柔,抚摸着她的肩膀。
阿薇的嘴角不自觉地挂出一丝微笑。

一个声音在背后捅了捅阿薇——该起床了。阿薇不情愿地又翻了个身,懒懒的长发
披散在枕头上。阿薇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左手揉了揉眼睛,彷佛要把粘住眼睑的
东西揉掉似的。她的右手在枕边胡乱摸索着。“怎么找不到?”她在脑子里对自己
嘟囔着。“啊,摸到了。”她的嘴唇动了动。正过身,把手机拿到眼前。她费力地
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阿薇眯起眼睛适应了好久。眼前的景象才稍稍清晰了一些。天色好暗。桔黄色的床
帘被黑暗幽幽地笼着,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来。灰色的显示屏上并没有时间。阿薇本
能地按动几个键。开机画面。时间显示。

阿薇总是在睡觉前关机的。她更习惯用寝室的座机接电话。那清脆的铃声总是能把
她从睡梦中拉起来。手机的铃声相对来说,有时就不那么有效了。

8:25

蓝色的字幕打在淡淡的蓝屏上。她喜欢绿色。苹果的绿色。但是那款手机问题太多
。她只好重新换了这个型号。蓝色的显示屏也不错。她喜欢这种柔和的颜色。柔和
的东西常常和温柔联系在一起。她喜欢温柔。虽然她觉得自己有时不那么温柔。

为什么手机的闹钟没有响?阿薇看了看闹钟设置。昨晚没有订闹钟。阿薇费力地回
忆着昨晚发生了些什么。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收录机里的天气预报、办公室里厚厚
的文件堆和英语单词吵闹着,手拉着手唱着儿歌、蹦着、跳着,在她的眼前、耳边
闹成一团。

星期六!今天是星期六!阿薇险些惊叫出来。“什么嘛!”阿薇不满地对哪个把自
己捅醒的声音嘟囔道,“今天是周末。”

阿薇重重地把拿着手机的右手跌到床上,歪过头,重新闭上眼睛,一缕头发划过她
的鼻尖,遮住了她的脸。“十点钟。”她的脑子里闪过了昨晚的那自信满满的声音
。“明天要睡到十点钟。”等待是难熬的,也许睡眠能使时间好过一些。

不知为什么,脑海像褪了雾的清晨,清新而明晰。唉,再也睡不着了。养成早晨定
时方便是个好习惯,可有时好习惯也有不方便的地方。阿薇两撇淡淡的眉毛微微蹙
起来,“讨厌。”她无声地嘟囔着。“真讨厌!”她的声音大起来。她几乎可以听
到自己的声音。她微微噘起嘴,固执地闭着眼睛不肯动弹。

她在和谁赌气?床头栏杆上挂着的充气兔子呲着一对大板牙,嘲弄地望着她。她噘
起的嘴唇似乎稍稍融化了一些。然后她突然坐起来,掀开厚厚的被子,撩开床帘,
匆匆把双脚套进拖鞋。踉踉跄跄地从橱柜上的纸盒中撕出一大片卫生纸,一手拖着
昨晚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冲出房间。房门还没有来的及在她身后带上,一只手又探
了进来,摸索着绊上门锁。

门重重地和门框撞了一下,然后吱吱呀呀地退了回来,留下一条厚厚的缝隙,仿佛
一张呲着牙咧开了的大嘴,冲着这幽幽的、还带着浓浓的睡意的房间傻笑。



走廊里,一阵拖鞋踢踢嗒嗒小跑的声音。穿着睡衣,披着羽绒服的阿薇哆哆嗦嗦地
溜回了房间。随手带上门,把衣服抛到椅子上。阿薇钻回了热气腾腾的被窝,严严
实实地把自己裹了起来——今天真的好冷,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虽然她
自己并不用担心今天下雨。阿薇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把自己又裹的紧了些。没有电
暖气的日子真不好过。其实昨夜就跳闸了。可是满楼的女孩子却没有人愿意爬出来
把电闸推上。

阿薇有些抱怨地想着,忽然想起自己不也一样不愿起身么。阿薇有些解嘲地冲自己
笑了笑,回过头来,瞥见趴在枕边的玩具松鼠。阿薇附下身,盯着那双晶莹的黑豆
似的小眼睛认真的说:“你也冷了吧。来,进来暖暖吧。”说着,阿薇揪起他那条
毛茸茸的大尾巴,把他拖进了被窝。

阿薇蜷缩着躲躺在床上,毛茸茸的松鼠被双臂裹在前胸,软软的。他静静地躺在她
的怀里,乖乖的,好听话。阿薇忍不住又调皮地揪了揪他的大尾巴。他说的不错,
这松鼠的尾巴总有一天是被她揪掉的。她坏坏地打了打松鼠的脑袋:“不准说我的
坏话。就算是我不对,也不许挑我的错。知道么?”阿薇把头缩进被窝,用脸颊蹭
了蹭松鼠那圆圆的、硬硬的小鼻头。



一个人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的日子真的很美好。不过再多躺一会儿,阿薇真的觉得
有些犯罪感了。阿薇轻轻地哼起孙燕姿的没时间。她随着节拍点着头。坏坏地鬼笑
了一下,坐起来。随着音乐的节拍,阿薇穿衣、洗漱、叠被、拉开黄绿相间印着小
鸟在飞的窗帘,坐下来准备梳妆。天色是这么昏暗,黯淡的天色彷佛一堆厚厚的棉
花,把整个大地厚厚实实地裹了起来。不知谁已经把电闸推上了。阿薇打开台灯。
对着梳头镜,望着那个一头乱蓬蓬的长发,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女孩,阿薇挑剔地
皱了一下眉。梳子顺着长发温顺地一遍又一遍地滑落。头发们顺从地伏在女孩的肩
上。揉过护肤霜的脸色红润了许多。阿薇简单地描了描眉毛,轻轻地涂上无色唇膏
。阿薇可以闻到一点点淡淡的香气。

望着镜子里那个眉目端正清秀的白皙女孩,阿薇满意地点点头。她嘴里噙起发卡,
双手熟练地把脑后的头发扎起来,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从嘴里取下发卡把头发扎
好。她对着镜子左右看看,正了正发卡。她几乎要为自己喝彩了。阿薇得意的一笑
,捧起自己的长发,又放下。她侧过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一只手指卷起一
缕长发,放松,再卷起,再放松。她捏起一绺鬓发,轻轻骚动自己的鼻尖、自己的
脸颊、自己的眼睑。她闭着眼睛,默然无声,她的脸颊滑过一抹红晕,一丝甜甜的
微笑挂在她的陶醉里。心情是这么放松,她甚至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挥霍自己的时
间。她享受着自己的挥霍,沉醉着。



“现在是扫除时间!”阿薇左手扫帚、右手拖把,神气地站在大衣柜的穿衣镜前。
她的头发已经盘了起来,裹着毛巾,袖子上套着袖头,胸前挂着围裙,仍然踢嗒着
拖鞋。同屋的女孩回家了。一个人独处的日子,多了分自在,也多了分责任。阿薇
对自己的装束似乎很满意。她放下扫帚,把拖把夹在腋下,扬起头、挺起胸、卡起
腰,摆了一个神气的架式。

柜子也该整理一下了。阿薇,拉开柜门,把一套一套胡乱叠放和挂起来的pp衣服拿
出来,准备重新叠放。她从中抽出一条毛裙,柃在手上,看了好久。pp衣服对女孩
子,就像奶酪对那两只小老鼠,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拖把从阿薇的身边滑落。
阿薇换上了一件暗紫毛衣,穿上了毛裙,翻出了高腰皮靴,戴上了被人讥笑为全套
装备的耳坠和项链。她对着镜子仔细挑剔着,她侧过身,向后翘起一条小腿,卡起
左臂,用手腕顶着腰,右手托起下巴,作了个挑逗的表情。阿薇不觉地羞涩起来。


她换下毛裙,换上一条米黄色的呢子风衣。她紧紧地把腰带束紧,两只手在腰带上
滑过,轻轻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身,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齿。她想起
了另外两排牙齿,两颗倔强的小虎牙向外翘起。那个人总是自称那是蛇牙,里面的
毒液是麻痹她的灵药。阿薇不知为什么要陶醉在这个比喻里。她甚至为那双小小的
虎牙而骄傲。她放开自己束起的头发,轻轻摇了摇脑袋,让头发自然地披散在肩上
。她审视着镜中的自己,轻轻摇头。她用一条发带把头发束起,又为自己的毛衣配
上一条苹果绿的丝巾。她在镜前转了一个圈,让头发飞起,又落下。那个人会喜欢
么?

阿薇回过头撇了一眼枕头旁的松鼠。那双小黑豆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她打转。“又
使坏。”阿薇有些欢喜,却故意嗔怪。

阿薇望了望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叹了口气。脱下了pp的风衣。



时针不知不觉指到了十一点。阿薇慌慌张张地换回早先的衣服,把散乱地摊在床上
的衣服叠起来,把房间收拾整齐。拉开了小冰箱。望着满冰箱的剩菜,阿薇不由地
叹了口气。昨天中午的剩菜还没吃完,昨晚的宴会,又打包拿回来好些剩饭菜。阿
薇有些发愁。如果那个人在,就不用发愁了。他是她的垃圾箱。他总会狼吞虎咽地
把她剩下的东西一扫而空。“不过有时他的嘴也蛮刁的。”阿薇为自己辩解道,接
着她又重重点了一下头,加重自己的语气。那个人也该吃饭了吧。他吃什么呢?会
吃好么?他总是随随便便地打发自己。这可不好。

阿薇这样想着。决定把剩菜热热,再从食堂打些饭来。没有了时间的紧迫感,似乎
连食欲也小了很多。阿薇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完了周末的午饭。


也许是早上起的晚了。阿薇一点也不觉得困倦。午休就免了。直接去办公室吧。周
末的办公室,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看书的好地方。阿薇从书架里抽出英语书,那是她
昨晚睡前塞进去的。书里还夹着圆珠笔和一叠信纸。阿薇想了想,又把一些没有完
成的文书文件抽了出来,和英语书一起夹入文件夹。她夹着文件夹,提着雨伞,回
身又扫视了一下自己温馨的小屋。她最后冲着枕旁的松鼠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开了
小屋。门锁在她的身后“喀嗒”一声锁上了。



看书时,时间总是变的缓慢而干枯。阿薇第四次抬起头时,时间还不到三点半。阿
薇的牙齿咬着圆珠笔杆的尾部,笔杆随着阿薇上下颌的前后错动,一上一下有节奏
地摆动。阿薇的喉咙里呜呜啦啦地哼着孙燕姿的神奇。她的头有节奏的左右摆动着
。脑后的马尾巴也随着阿薇的头部运动,有节奏的晃动。阿薇假装在默诵单词,悄
悄地把眼睛从书本上逃出来,在办公室里,四处转悠。空调平稳而难以察觉地颤动
着,自动引水机的红灯毫无表情地指示着加温状态。一摞摞的文件夹、电脑、办公
用品安安静静地依次排列在桌子上。空纸杯懒洋洋地躺倒在桌子上。阿薇的眼睛最
后定格在文件柜旁摆着的借来的数码相机,那是上次活动从别的办公室借来的,还
没有来得及还回去。

阿薇的兴趣仿佛发现了美味的苍蝇,围着那台数码相机不停地嗡嗡打转。忽然,阿
薇把书一推,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今天是休息日,当然应该休息。上帝创造世界
,还需要歇口气呢。”不过,阿薇忘了,上帝是在第七天才开始自己的休假,而不
是第六天。不过这对阿薇来说,并没有什么阻碍。阿薇已经完全忘记了近在咫尺的
职称考试。不像某些人会假装忘记一些事情,以求得心理上的平安,阿薇是真的忘
了,她乐观的天性和贪玩的性格使她能毫不费力的忘掉一切不快,就像北方春天狂
风肆虐后的街道,一切废纸、塑料袋、灰尘、枯枝败叶,连同一切烦恼,在一瞬间
都消逝的无影无踪。阿薇全心全意地摆弄着那台数码相机。她为办公室里的每一件
办公用品拍照,并替他们摆出各种各样的pose,彷佛他们也确实在全心全意地享受
她的拍照服务,为她作模特。


从钉书机、台灯、电话机到百叶窗、空调、文件柜。实在不过瘾,她又伸直了胳膊,
摆出各种鬼脸,为自己拍大头照。她冲着相机吐舌头、挤眼睛、咧嘴。她甚至想到
为自己的玩具松鼠拍照。不过他在宿舍。而相机是不好拿回去的。阿薇有些遗憾
,只好为自己的英语书拍照。阿薇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项艰巨的工作里。从各个方
向,把书倒下,把书立起来,旁边放笔,不放圆珠笔。时间飞快地从时钟里逃了出
去。阿薇有些累了。她坐下来,打开机器,把照片导入,然后一张张地欣赏。有时
皱眉,有时窃窃地偷笑,有时稍稍把照片处理一下。她有些想把几张大头照删掉。
犹豫了一会儿。她放弃了。很自然的,她把所有的照片打包,准备上传到他的服务
器帐户下。当ftp打开时,她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些垃圾塞给他呢?她想起
了他的那两颗虎牙,在他的微笑中,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其它的牙齿外面。“你要永
远作我的垃圾箱。”她当时是那么认真。她习惯性地偏过脑袋,轻轻地微笑。她修
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回车键上敲击了一下。


阿薇瞟了一下机器时间。时近5:30了。阿薇有点吃惊。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他应该去吃饭了。时间还早。阿薇叹了口气,“还是再看会儿书吧。”阿薇无奈
地翻了翻日历,那个画着红圈的日期赫然在目。阿薇翻了翻折角的书页前那一叠厚
厚的页码,险些哭出来。


阿薇把电话机拖到身边,老老实实地坐下,抱起英语书,一脸吃中药的神情,强把
自己压进ABC里。有时阿薇觉得自己真的很悲惨。今天是周末么。是休息的时间。可
是她却不得不把自己卖在书堆里。阿薇偶然抬头看见摆在一旁等着自己完成的文书
文件。阿薇有些后悔下午的放纵。阿薇轻轻哼起孙燕姿的任性,嘴角轻轻的笑出来。
她仿佛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的叹息。阿薇的声音静了下来。她再一次把自己融进书本
里。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阿薇又抬起头,盯着电话机。他回去了么?他应该在了吧?再
试试看。阿薇拿起电话,又一次试着拨了号。电话的对面还是冷漠的嘟嘟声。阿薇
再次失望地挂上电话,望着对面的百叶窗,呆呆地发楞。为什么时间越临近就越难
熬?阿薇甚至有一点点委屈。今天是周末啊,难道就不能早一点回来么?难道真的
有那么忙?她没有让他陪在她身边。她只是企盼一个电话,一点点的安慰和补偿。
她为了这一点点的幸福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天。为什么他就不能早一点点呢?鼻子稍
稍有些酸,眼泪不争气地挤满了眼眶。她知道,现在还早。可是她真的有些失望。
真的。

电话铃在不期然间响了。阿薇被吓了一跳。阿薇转过身。赌气地不看电话机。电话
铃固执地嘟囔着。阿薇有些心软了。她抽出一条纸巾,擦干眼泪,提起话筒。远远
的,一声熟悉的“喂”急切地涌出了耳机。“喂。”阿薇哑着嗓子软软地应了一声
,眼泪又不争气地渗出眼角。“怎么了?怎么鼻子塞塞的?”阿薇镇静了一下,清
了清喉咙,挤出一脸灿烂,仿佛他能看见她似的。她勉强微笑着回答,但是她的声
音却微微发颤:“没有。没感冒。没事。只是···只是有点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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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水镜门生 于 2007-2-4 13:51 发表
怎地燕巢有股雀巢味道···

总是陈年古卷容易打盹儿,咖啡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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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原帖由 眼儿媚 于 2007-2-4 19:12 发表


终于发现有比较容易看懂的新文了...


大妹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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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黨論——歐陽修

  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
;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裡也。
  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祿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
利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疏,則返相賊害,雖其兄弟
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形者
忠義,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知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
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堯之時,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愷十六人為一朋。舜佐堯,退四
凶小人之朋,而進元、愷君子之朋,堯之天下大治。及舜自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
十二人,並立於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凡二十二人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
《書》曰:「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紂之時,億萬人各異心,可
謂不為朋矣,然紂以亡國。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興。後漢獻帝時,盡取天
下名士囚禁之,目為黨人;及黃巾賊起,漢室大亂,後方悔悟,盡解黨人而釋之,然已無救
矣。唐之晚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咸投之黃河,曰:「此輩清流,
可投濁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莫如紂;能禁絕善人為朋,莫如漢獻帝;能誅戮清
流之朋,莫如唐昭宗後世;然皆亂亡其國。更相稱美、推讓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
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朋黨所欺,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以能辨君子
與小人也。周武之世,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
興者,善人雖多而不厭也。
  嗟乎!治亂興亡之跡,為人君者可以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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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朋党论——【明】王世贞

朋党之说,盖自古有之,曰:“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势也,亦理也。欧阳氏独曰小人无朋,以为朋者伪也。及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曰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以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苏氏复为之续曰:“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惟予言而莫予违,人主必狎之而亲。疏者易间而亲者难暌也。而君子不得志,则奉身而退,乐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则徼幸复用,唯怨之报,此其所以必胜也。”欧阳氏之说,则虑君子之党见疑于人主,而求所以释之。苏氏之说,则虑小人之党见信于人主,而求所以胜之。斯二说者皆得之,而未能尽者也。

凡为君子而纯者,必不为朋党者也,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而已,曰“中心无为,以守至正”而已。凡为小人而纯者,亦必不为朋党者也,曰“见利则趋,利尽则散”而已。其为朋党者有之,不纯乎君子与不纯乎小人者也。

不纯乎君子者,有君子之节而不能尽去其累。所谓累者三,曰近名,曰好胜,曰快心。士固有批鳞蹈刃、出万死而成其是者,一念之名根未除,则士之务为可喜可愕者入之而为党。若东汉之三君八俊、八厨八顾之类是也,宋光、宁之际贤者亦近之。曰好胜,其人虽迹为君子,而一议论之不合,则各持此之是以求伸,为徒者傅益之,则摘彼之非以求其屈。若宋洛蜀闽之类是也,而唐穆、文之际不尽贤者亦似之。曰快心,则忿小人之为奸与其党类之贪横,甚至冒酷吏之法而翦除之,伏机反中其祸,繇身而及国,若党锢诸贤于宦者是也。

不纯乎小人者三,曰无君子之实而慕其事,其心乃欲得小人之利而已,如唐之八司马者,其与伾、叔文比而骤贵则非,其欲夺中人之权而革贞元之政则是,此不纯小人者也。以小人之争起,亦以小人之利合,而时时见君子行,若德裕之政术,僧孺之却赂,栖楚之直言,此亦不纯小人者也。二者皆易察识者也。若乃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以其可喜可愕者中君子之好而愚之,其君子幸而觉,则彼得持君子之疏而投之祸,不幸而不之觉,则君子亦浸淫与之俱化,荡而无所归。阳则以其似而收天下之誉,阴则以其实而市天下之权。缓之则肆然而来,以与君子同其进;急之则忽然而匿,不与君子同其退。又急之,则甘心为妇寺之吮舐,尽弃其故而了不之耻。此于古或有之,我未之见也。

凡朋党者,先王之所不能废也,而恒示之戒。其于朋也,为书之像形也,若风之袭羽而弗克正也。故《书》丑淫朋,《易》美朋亡。又曰:“君子群而不党。”而欧阳氏、苏氏若以为善,而汲汲乎求白于人主者,何也?凡君子必无朋党,君子而不纯者有之,然多不胜。小人必无朋党,小人而不纯者有之,然多胜,胜则足以忧君子而倾人之国。然至于能夺天下之公议,坏天下之人心者,则未有过于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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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歐陽子朋黨論——蘇軾

歐 陽 子 曰 : 「 小 人 欲 空 人 之 國 , 必 進 朋 黨 之 說 。 」 嗚 呼 , 國 之 將 亡 , 此 其 徵 歟 ? 禍 莫 大 於 權 之 移 人 , 而 君 莫 危 於 國 之 有 黨 。 有 黨 則 必 爭 , 爭 則 小 人 者 必 勝 , 而 權 之 所 歸 也 , 君 子 安 得 不 危 哉 ! 何 以 言 之 ? 君 子 以 道 事 君 , 人 主 必 敬 之 而 疏 。 小 人 唯 予 言 而 莫 予 違 , 人 主 必 狎 之 而 親 。 疏 者 易 間 , 而 親 者 難 睽 也 。 而 君 子 者 , 不 得 志 則 奉 身 而 退 , 樂 道 不 仕 。 小 人 者 , 不 得 志 則 徼 倖 復 用 , 唯 怨 之 報 。 此 其 所 以 必 勝 也 。
蓋 嘗 論 之 。 君 子 如 嘉 禾 也 , 封 殖 之 甚 難 , 而 去 之 甚 易 。 小 人 如 惡 草 也 , 不 種 而 生 , 去 之 復 蕃 。 世 未 有 小 人 不 除 而 治 者 也 , 然 去 之 為 最 難 。 斥 其 一 則 援 之 者 眾 , 盡 其 類 則 眾 之 致 怨 也 深 。 小 者 復 用 而 肆 威 , 大 者 得 志 而 竊 國 。 善 人 為 之 掃 地 , 世 主 為 之 屏 息 。 譬 斷 蛇 不 死 , 剌 虎 不 斃 , 其 傷 人 則 愈 多 矣 。 齊 田 氏 、 魯 季 孫 是 已 。 齊 、 魯 之 執 事 , 莫 非 田 、 季 之 黨 也 , 歷 數 君 不 忘 其 誅 , 而 卒 之 簡 公 弒 , 昭 、 哀 失 國 。 小 人 之 黨 , 其 不 可 除 也 如 此 。 而 漢 黨 錮 之 獄 , 唐 白 馬 之 禍 , 忠 義 之 士 , 斥 死 無 餘 。 君 子 之 黨 , 其 易 盡 也 如 此 。 使 世 主 知 易 盡 者 之 可 戒 , 而 不 可 除 者 之 可 懼 , 則 有 瘳 矣 。
且 夫 君 子 者 , 世 無 若 是 之 多 也 。 小 人 者 , 亦 無 若 是 之 眾 也 。 凡 才 智 之 士 , 銳 於 功 名 而 嗜 於 進 取 者 , 隨 所 用 耳 。 孔 子 曰 : 「 仁 者 安 仁 , 智 者 利 仁 。 」 未 必 皆 君 子 也 。 冉 有 從 夫 子 則 為 門 人 之 選 , 從 季 氏 則 為 眾 歛 之 臣 。 唐 柳 宗 元 、 劉 禹 錫 使 不 陷 叔 文 之 黨 , 其 高 才 絕 學 , 亦 足 以 為 唐 名 臣 矣 。 昔 欒 懷 子 得 罪 於 晉 , 其 黨 皆 出 奔 , 樂 王 鮒 謂 范 宣 子 曰 : 「 盍 反 州 綽 、 邢 蒯 ? 勇 士 也 。 」 宣 子 曰 : 「 彼 欒 氏 之 勇 也 。 余 何 獲 焉 ! 」 王 鮒 曰 : 「 子 為 彼 欒 氏 , 乃 亦 子 之 勇 也 。 」 嗚 呼 , 宣 子 蚤 從 王 鮒 之 言 , 豈 獨 獲 二 子 之 勇 , 且 安 有 曲 沃 之 變 哉 !
愚 以 謂 治 道 去 泰 甚 耳 。 苟 黜 其 首 惡 而 貸 其 餘 , 使 才 者 不 失 富 貴 , 不 才 者 無 所 致 憾 , 將 為 吾 用 之 不 暇 , 又 何 怨 之 報 乎 ! 人 之 所 以 為 盜 者 , 衣 食 不 足 耳 。 農 夫 巿 人 , 焉 保 其 不 為 盜 , 而 衣 食 既 足 , 盜 豈 有 不 能 返 農 夫 巿 人 也 哉 ! 故 善 除 盜 者 , 開 其 衣 食 之 門 , 使 復 其 業 。 善 除 小 人 者 , 誘 以 富 貴 之 道 , 使 隳 其 黨 。 以 力 取 威 勝 者 , 蓋 未 嘗 不 反 為 所 噬 也 。
曹 參 之 治 齊 曰 : 「 慎 無 擾 獄 巿 。 」 獄 巿 , 姦 人 之 所 容 也 。 知 此 , 亦 庶 幾 於 善 治 矣 。 姦 固 不 可 長 , 而 亦 不 可 不 容 也 。 若 姦 無 所 容 , 君 子 豈 久 安 之 道 哉 ! 牛 、 李 之 黨 遍 天 下 , 而 李 德 裕 以 一 夫 之 力 , 欲 窮 其 類 而 致 之 必 死 , 此 其 所 以 不 旋 踵 而 罹 仇 人 之 禍 也 。 姦 臣 復 熾 , 忠 義 益 衰 。 以 力 取 威 勝 者 , 果 不 可 耶 ! 愚 是 以 續 歐 陽 子 之 說 , 而 為 君 子 小 人 之 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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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6 10:1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仿明王世贞也读六一、东坡《朋党论》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予尝惑之。六一、东坡云:小人欲空人之国,必进朋党之说。予复哀之。王世贞论曰:其为朋党者,不纯乎君子与不纯乎小人者也。呜呼!天下有至纯至圣之人乎?天下有至奸至恶之人乎?朋党之不免,可知矣。

君子,志存高远者也。其志弥高,其行且险,其瞻既远,其道且长。远行险阻,一人之力可乎?俗曰,众志成城。故君子欲行其志,必得志同道合者共致之,逢险弥坚,历远益久。而君子被朋党之讥,亦因之起也。

或云:言论载清流,物议辨忠奸,是故君子不党,以彰其行。此言大谬。言论者,恶狗也,可供趋驰,不足久恃,饲之则任使令,不饲则饥,饥则噬人。安有君子图自保而饲言论者?故言论多害君子而利小人。物议者,流水也,多变无行,无所固持,逢困不能坚其志,遇远不能固其心,急功近利,易奋寡谋,其不知长远,不识根本,以何辨忠奸?如是,言论物议皆不足恃,君子必党以固本。小人亦必党以养力。党其不免矣。

然君子小人所以致党者,不一而足。论之有四,曰同志,曰同道,曰同利,曰同怨。志同道合,天下一党者,欧阳文忠公所谓“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者,同心协力,天下大治,是为上善之党。

惜乎天下鲜有人心咸一者。或有君子同志不同道,所欲一而谋相参差者,分而各自为党,相互争竞。此不若上善之党善,然其虽不相合和,而有所共致。其相争竞,发乎礼,止乎义,轻私利,重大体,或有怨怼,不及私处。行止责备,皆可昭彰。此下善之党,唐李德裕,宋司马光,应如是。

再次之,曰同利结党。小人结党,为利所趋,利之所在,党之所向,所行所止,皆无恒久。然其固结,长气力,广耳目,利益相衔,荣损相俱,攻其一而余者皆怨,攻讦保守,进退划一,不可小觑。天下此党最众,或诱以利益,亦可为谋。明严嵩,清和砷,盖如此。

下下之党,曰同怨结党,为祸最甚。盖小人衔怨于人,心尤忿之,非倾害报复数倍之烈而不能解。所怨相同者,结而为党,阴狠狡诈无所不行,不计所费,不虑所致,惟倾力陷害打击为家国之务,适彼必反,触彼必倾,以不能揭彼皮寝彼骨为身心之恨。呜呼,触小人之恨,而遭罗织陷构,一至于死者,天下君子不知几多矣。国倾事败,君窘民颓,其被祸于小人怨党者,不知几多矣。汉党锢、明东林之祸,皆此辈所出。

夫党争固烈,多由君子起其衅,而小人亡其国。盖君子有所必争,竖纛立旗,以正其言。小人见利而附,投机取巧,致君子之党,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而君子不避祸,小人日趋利,君子日寡,小人日众。遂使同志之党渐趋同利。积怨累隙,攻讦愈甚,遂使同利之党,渐趋同怨。国事由是渐致沦丧不可救。牛李之尾,元佑之末,大体如此。此党争所必由之势也。

憾矣。君子群而不党,予未尝见。而党争之祸,予未见其所能避。天下之哀,皆如是乎?古人之叹,后人复叹之,今予复叹后人之叹,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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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6 10:1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讨武当××檄

方今之势,天下大乱。数派纷争,群雄喋血。试观今日武林,妻子离散,兄弟相残,道路不宁,氓隶难安,德微义丧,奸诈百出,佞邪猖獗,忠义黯然。吾等虽少林后辈,幸蒙不弃,聆听先师教诲,略识仁义,稍知道德,闻此颓世,悲且痛矣,哀复甚焉。

囊者少林,伏威千年,历久不衰。百派武祖,万家源流。南联武当之好,西结峨嵋之义,秉中持正,领袖群雄,弥兵止戈,解怨化冤,扶危济困,扫荡群奸,护持正直,传扬道义,安抚天下,振奋武林。少林者,天下人之望也。宋时契丹人图谋中原,先乱达摩院;元末襄阳王欲平汉土,首攻少室山。少林危则武林乱,少林安则天下宁。少林弟子不敢妄自尊大,然其势约略如此。

不幸,天道有顺逆,人世有兴衰。少林一招不慎,惨遭暗算,血流盈室,伏尸艺苑。少林势微,遂致天下丧乱。此少林之哀,亦天下之哀。

呜呼上古武林,小人乱世,无过乎岳不群之祸。其人秉君子之名,行小人之实,颠倒黑白,祸乱人心,正直遭逐,仁义被诛,为祸之甚,古未有焉。吾观今日之祸,或亦有小人作乱欤?

吾尝闻,良医治病,先治其本,能工治河,先溯其源。今攻少林而乱天下者,武当也。故天下之祸,祸在武当。然武当之祸,祸在其谁?

武当自三丰道人以降,素有侠名,历代掌门,皆中正仁德之士,悖逆乱行,其素不为也。先掌门一剑苍茫,为武林称道,不幸身丧,世人皆传其死有异状,或有隐情乎?今之武当掌门,仓促出山,名不正,言不顺,徒有掌门之名,而无掌门之实。况其闭目塞听,言路不畅,为小人所乘,致武当屡行祸乱,危及武林。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欲正武林,必先清武当掌门之侧。武当掌门之侧者谁?××也,其人外乘侠义,内逞奸诈,谋害师长,蒙蔽同门,营私结党,排斥忠良,祸武当,攻少林,图峨嵋,罪在天下,得无不诛?

吾少林与武当结数百年之好,岂欲加害?然义不容情,理不让亲。大义当前,吾少林弟子敢不争先?今少林虽势倾力微,然上承先贤期许,下孚武林众望,厚积千年之基,身秉普天之义,舍生忘死,倾力一搏,以正武林,岂敢为辞?或力有不逮,身死寺败,此命数使然,不敢怨怼。然朗朗青天,邪不胜正。试看百年之后,武林青史,当有今日与战者之名。舍生取义,不亦快哉!

特为此檄,以讨奸邪、励士气,并告峨嵋、武当、及普天下贤明中正之士,当秉持大义,助我少林,清秽诛奸、重振武林,此天下之幸,万民之福,吾少林弟子亦当顶礼以谢。



燕巢主人按:此昔日游戏之作。为杀人游戏添趣耳。

[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2-6 10: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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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7 18:0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头晕,继续贴东西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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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7 18:32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风赋——宋玉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浦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衡。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然后倘佯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帷,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故其风中人状,直惨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冷冷,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王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翁牖,至于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啖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燕巢主人曰:或曰此谲谏之辞。饰美之太过矣。谄谀之辞耳。

[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2-7 19: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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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9 22:53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卜算子·齿落——辛弃疾

刚者不坚牢,柔底难摧挫。不信张开口角看,舌在牙先堕。
已阕两边厢,又豁中间个。说与儿曹莫笑翁,狗窦从君过。


:),一直为小竹的打油词找师承,果然还是摸到稼轩这里来了。留在这儿以后嘲笑小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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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12 20:15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莫名其妙

很久不曾到朋友们的blog去看过了。莫名其妙地去转了一圈,看着那些莫名其妙的文章,发现自己原来也是那么莫名其妙。于是很莫名其妙地感慨一番。

走过的、留过的地方,如涟漪一般淡漠了,连人也淡淡地失了影子。彷佛哈上一层水汽,模模糊糊画个人影,连轮廓都是模糊的。

言笑、文字、想法,似乎都生疏了,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人形葫芦,倒了旧日的酒,装上了新鲜的水。仍然是自顾自的说笑,自己开销自己的一切情绪。只是忘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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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12 20:47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闲谈

西方音乐里的音阶体系,有唱名和音名两个概念支撑。唱名就是我们常说的“do、re、mi、fa、so、la、xi”七音。音名则是用于定调的“CDEFGAB”。一直琢磨,中国音阶体系中的五声:宫、商、角、徵、羽到底是唱名还是音名。

如果是唱名,那么《史记·刺客列传》里的“为变徵之声”,一个音节唱下来,只怕听众都要郁闷死了。《史记·乐书》里又载:“故闻宫音,使人温舒而广大;闻商音,使人方正而 好义;闻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闻徵音,使人乐善而 好施;闻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看起来,宫商角徵羽似乎应当是定音阶的音名才对。

但是从后世的记载看又不像。李清照的词论记载,歌词分五声、六律。康熙曲谱凡例载,北曲六宫十一调、南曲九宫十三调。看起来,用于定调的,有专门的六律、六宫、九宫等。而五声仅代表唱名。

一时间不禁糊涂了。是中国由秦汉到唐宋音乐理论体系发展导致了概念的变幻呢?还是我的理解有错误呢?

心里画个问号。

[ 本帖最后由 whws 于 2007-2-12 20: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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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12 20:49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QUOTE:
原帖由 yctam 于 2007-2-12 20:29 发表
厉害,看得很辛苦,但总算看懂一些,看来巢是筑不成了,顶多加几片烂叶子。路过路过。实在没那么多精心看完,楼主,放过我吧。

来亦由人,去亦由人。本是自得之所,何必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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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12 20:58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词论——李清照

乐府声诗并著,最盛于唐。开元、天宝间,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时新及第进士开宴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隐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惨沮,与同之宴所。曰:"表弟愿与坐末。"众皆不顾。既酒行乐作,歌者进,时曹元谦、念奴为冠,歌罢,众皆咨嗟称赏。名士忽指李曰:"请表弟歌。"众皆哂,或有怒者。及转喉发声,歌一曲,众皆泣下。罗拜曰:此李八郎也。"自后郑、卫之声日炽,流糜之变日烦。已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沙》、《梦江南》、《渔父》等词,不可遍举。

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息。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甚奇,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茸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何耶?

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有押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

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

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重典。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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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12 21:20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看全部作者
金石录后序

右《金石录》三十卷者何?赵侯德甫所著书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钟、鼎、甗、鬲、盘、彝、尊、敦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讹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呜呼!自王涯、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时先君作礼部员外郎,丞相作礼部侍郎,候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綀,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将,渐益堆积。丞相居政府,亲旧或在馆阁,多有亡诗、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遂尽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三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竭其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緻,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是欲求适意,而反取憀慄。余性不耐,始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遇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讹谬者,輙市之,储作副本。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期明年春再具舟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复知建康府,己酉春三月罢,具舟上芜湖,入姑熟,将卜居赣水上。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涂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病痁。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痁,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肓。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屦之意。葬毕,余无所之。

朝廷已分遣六宫,又传江当禁渡。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长物称是。余又大病,仅存喘息。事势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迒,任勅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睦,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绍兴辛亥春三月,复赴越;壬子,又赴杭。先侯疾亟时,有张飞卿学士,携玉壶过视侯,便携去,其实珉也。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或传亦有密论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赴外庭投进。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並写本书寄剡,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榻下,手自开阖。在会稽,卜居士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輙校勘二卷,题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甲寅,易安室题。

——选自吕无党抄本《金石录》,参校李文辑《漱玉集》



燕巢主人曰:“赌书空忆泼茶时”出处也。时闻此故,尚觉惊羡欣喜。时已经年,惟余抚案无言。茫茫书海,予发轫即晚,涉之亦浅。茫茫人海,予所见几何,所识几何?得闻雅音,亦何幸哉。一面之缘,三生所修。交游年余,需感天地之德。当无憾矣。

又,人或痴书,有过赵李者几希,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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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伯爵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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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箫记——《庚巳编》明·陆粲

徐鏊字朝楫,长洲人,家东城下,为人美丰仪,好修饰,而尤善音律。虽居廛陌,雅
有士人风度。弘治辛酉,年十九矣。其舅氏张镇者,富人也。延鏊主解库,以堂东小厢为之卧室。
? 是岁七夕,月明如昼,鏊吹箫以自娱。入二鼓,拥衾榻上,鸣未休。忽闻异香酷烈,双扉自开。
有巨犬突入,项缀金铃,绕室一周而去。鏊方讶之,闻庭中人语切切,有女郎携梅花灯,循阶而上。
分两行。凡十六辈。最后一美人,年可十八九。瑶冠凤履,文犀带,著方锦纱袍,袖广几二尺,若
世所画宫妆之状。而玉色莹然,与月光交映,真天人也。诸侍女服饰略同,而形制差小,其貌亦非
寻常所见。人门各出笼中红烛,插银台上,一室朗然,四壁顿觉宏敞。鏊股栗,罔知所措,美人徐
步就榻坐,引手入衾,抚鏊体殆遍。良久趋出,不交一言。诸侍女导从而去。香烛一时俱灭。鏊惊
怪,志意惶惑者累日。
? 越三夕,月色愈明。鏊将寝,又觉香气异常,心念昨者佳丽,得无又至乎。逡巡,侍女复拥
美人来室中。罗设酒肴,若几席架之属,不见有携之者,而无不毕具。美人南向坐,顾盼左右,光
彩烨如也。使侍女唤鏊,鏊整衣冠起揖之。美人顾使坐其右。侍女向鏊,捧玉杯进酒,酒味醇烈特
异。而肴核精腆,水陆珍错,不可名状。美人谓鏊曰:“卿勿疑讶,身非相祸者。与卿宿缘,应得
谐合。虽不能大有补益,然能令卿资用无乏,饮食恒足,远味珍错,缯素绝锦,亦复都有,世间之
物,惟卿所欲,即不难致。但忧卿福薄耳!”复亲酌劝鏊,稍前促坐,辞致温婉,笑语款洽。鏊唯
唯不能出一言,饮食而已。美人曰:“昨听得箫声,知卿兴致非浅,身亦薄晓丝竹,愿一闻之。”
顾侍女取箫授鏊。吹罢,美人继奏一曲,音调清越,不能按也。且笑曰:“秦家儿女,才吹得世间
下俚调,如何解引得凤凰来?令渠萧生在,应不羞为徐郎作奴。”逡巡去。越明夕又至。饮酒间,
侍女请曰:“夜向深矣。”因拂榻促眠。美人低面微笑。良久,乃相携登榻,帏帐茵藉,穷极瑰丽,
非复鏊向时之比也。鏊心念:“吾试诈跌入地,观其何为。”念方起,榻下已遍铺锦褥,殆无隙地。
美人解衣,独著红绢裹肚一事,相与就枕交会,已而流丹泱藉,宛转诓怯难胜。鏊于斯时,情志
飞荡,颠倒若狂矣。然竟莫能一言。天且明,美人先起揭帐。侍女十余,奉匜沃盥。良久,妆讫言别。
谓鏊曰:“感时追运,偎得相从,良非容易。从兹之后,欢好当复无间,卿举一念,身即却来。但
忧卿此心还易翻覆耳。且多言可畏。第此来,诚不欲令世间俗子辈得知,惟卿牢为秘密而已。”遂
去。
? 鏊恍然自失。徘徊凝睇者久之。昼出,人觉其衣香气酷烈 异常,多怪之者。自是,每一举念,
则香发,美人辄来,来则携酒相与欢宴,频频向鏊说天上事,及诸仙人变化。言甚奇妙,非世所闻。
鏊心欲质其居止所向,而相见辄讷于辞。乃书小札问之,终不答。曰:“卿得好妇,适意便足,何
烦穷问?”间自言:“吾从九江来,闻苏杭名郡多胜景,故尔暂游。此世中处处是吾家。”其美人
虽柔和自喜,而御下极严,诸侍女在左右,惴惴跪拜惟谨,使事鏊必如事己。一人以汤进,微偃蹇,
辄摘其耳,使跪谢乃已。
? 鏊时有所需,应心而至。一日出行,见道旁柑子,意甚欲之。及夕,美人袖出数十颗遗焉。市
场有不得者,必为委曲方便致之。鏊有佳布数匹,或剪六尺藏焉。鏊方动觉,美人来语其处,令收
之。解库中失金首饰,美人指令于黄牛坊钱肆中寻之。曰:“盗者已易钱若干去矣。”诘朝往访焉,
物宛然在,径取以归。主人者徒瞪目视而已,鏊尝与人有争,稍不胜,其人或无故僵卧,或以他事
横被折辱,美人辄告曰:“奴辈无礼,已为郎报之矣。”如此往还数月,外间或微闻之。有爱鏊者,
疑其妖,劝使勿近。美人已知之,见鏊曰:“痴奴妄言,世宁有妖如我者乎?”鏊尝以事出,微疾病
邸中,美人欹床坐于旁,时时会合如常。其眠处人虽甚多,了不觉也。数戒鏊云:“勿轻向人道,
恐不为卿福。”而鏊不能忍口,时复宣泄,传闻浸广,或潜相窥伺,美人始愠。会鏊母闻其事,使
召鏊归,谋为娶妻以绝之,鏊不能违。美人一夕见曰:“郎有外心矣,吾不敢复相从矣。”遂绝不
复来,鏊虽念之,终莫能致也。
  至十一月望后,鏊夜梦四卒来呼。过所居萧家巷,立土寺词外。一卒人呼土神,神出,方巾白
袍老神也,同行曰:“夫人召。”鏊随之。出胥门,蹑水而度,到大第院。墙里外乔木数百章,蔽
翳天日。历三重门,门尽朱漆兽环,金浮沤钉,有人守之。至堂下,堂可高八九切,陛数十级。下
有鹤,屈头缩一足立卧焉。彩绣朱碧,上下焕映。小青衣遥见鏊,奔人报云:“薄情郎来矣。”堂
内女儿捧香者、调鹦鹉者、弄琵琶者、歌者、舞者,不知几辈,更迭从窗隙看鏊。亦有旧识相呼者、
笑者、微谇骂者。俄闻佩声泠然,香烟如云。堂内逆相报云:“夫人来。”老人牵鏊使跪,窥帘中,
有大金地炉,燃兽炭,美人拥炉坐,自提著挟火。时或长叹云:“我曾道渠无福,果不错。”少时,
闻呼卷帘。美人见鏊,数之曰:“卿大负心者。昔语卿云何,而辄背之。今日相见愧否?”因?欷
泣下曰:“与卿本期终始,何图乃尔!”诸姬左右侍者或进曰:“夫人无自苦。个儿郎无义,便当
杀却,何复云云。”颐指群卒,以大杖击鳌。至八十,鏊呼曰:“吾诚负心,念尝蒙顾覆,情分不
薄,彼洞箫犹在,何无香人情耶?”美人因呼停杖,曰:“实欲杀卿。感念畴昔,今贳卿死。”鏊
起,匍匍拜谢。因放出,老人仍送还。登桥失足,遂觉。两股创甚,卧不能起。又五六夕,复见美
人来,将繁责之如前。语云:“卿自无福,非关身事。”既去,疮即瘥,后诣胥门,踪迹其境,杳
不可得,竟莫测为何等人也。
  余少闻鏊事,尝面质之,得其首未如此,为之叙次,作 《洞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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