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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幸存者(原作译文)
韦孝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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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8-20
#31
发表于 2011-1-30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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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在我的飞机坠毁之前,我还希望人们知道的是想出色情填埋区的点子的人不是我。
经纪人总是把文件推到我面前然后说,在这上面签名。
他告诉我,在这里签名。
然后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
经纪人告诉我在每段后面签姓名缩写就可以了。他告诉我,不用费劲去读这些,反正我搞不懂。
色情填埋区就是这样产生的。
把所有两万英亩面积的信条派教会领地变成整个国家的过期色情物品存放地不是我的点子。杂志、扑克牌、录像带、光盘、破旧的假阳具、穿孔的充气娃娃、人工阴道。推土机在那里24小时不停地把堆积成一座座小山的这些东西推到一起去。这可是两万英亩,二后面四个零英亩。信条派产业的每一平方英尺。野生动物都被移走了。地下水被污染了。
人们正拿它和爱运河(译注:也音译为腊夫运河,位于纽约州尼亚加拉瀑布附近。20世纪40、50年代间胡克化工公司在此处倾倒了21000多吨有毒废料。后被填埋成平地,由胡克公司以一美元的价格卖给了当地有关机构,政府在此地块上兴建了学校和住宅区。从70年代开始,当地居民开始因化学品污染不断患上各种怪病,地面上也不时渗出有毒液体。政府对当地800多户居民进行了疏散。居民对于胡克公司和当地政府的诉讼直到1995年才取得胜利。而爱运河事件也成为工业污染的著名案例。)相提并论,这不是我的错。
在飞行记录带子用完以前,人们要知道谁是罪魁祸首。是我的经纪人。《超公祷书》。“神智的平静”电视秀。美国色情填埋公司。“创世纪行动”。坦德•布兰森汽车仪表板小人模型。甚至是我拙劣的超级碗中场休息特别节目,全都是经纪人头脑风暴的结果。
而这些都在大把大把地赚钱。
但重要的是这里面没有一个是我的点子。
加上色情填埋区,经纪人某天在达拉斯还是孟菲斯向我推销了这个。在那个阶段,我的整个生活就是体育场和酒店房间,被航班时间而不是真实距离分隔开来。整个世界就是在我脚下滚滚而去的地毯图案。涤纶尼龙混合料的短绒花地毯或者上面印着公司标志、不会留下香烟烙印或污渍的暗蓝、暗灰色地毯。
整个世界就是在公共厕所里面,福蒂里蒂在我旁边的厕位里低声说道:“明天晚上一条游船会撞上冰山。”
低声说道:“下午两点,东部标准时间,下星期三,玻利维亚灰豹将会绝种。”
经纪人说,大部分美国人的主要问题是怎样把色情物品以安全、私人的方式存放起来。遍布整个美国的,他说,是巨量的无法再令任何人兴奋起来的《花花公子》和《Screw》(译注:美国色情周刊,风格比《花花公子》更为大胆、低俗)杂志的收藏。还有装满了录像带的仓库或架子,带子的内容都是留着长长鬓角或者涂着蓝色眼影(译注:男人留长鬓角、女人涂蓝色眼影都是20世纪60、70年代的扮相,意指这些录像带已经非常旧了)的无名之辈在糟糕的盗版音乐伴奏下嘿咻。美国需要的,他说,是一个可以把这些发霉的淫秽物品运过去以任其腐烂的地方,令其可以远离儿童和道学家的视线。
经纪人对我推销这个是在他做过关于填埋废纸、废塑料制品、废橡塑制品、废乳胶制品、废橡胶、废皮制品、钢铁紧固件、打火机、铬环、维克罗牌魔术贴、废乙烯基制品、油性和水性废润滑油以及废尼龙制品的可行性报告以后。
他的想法是建立起收集点,让人们可以在那里弃置色情物品,没人会问他们任何问题。在那里,当地的特许经营点会把这些色情物品装到用于装运被病菌感染的锋利物品或衣物的相同的特制生物危害集装箱里,然后被拖到内部拉斯加州中部的前信条派教会领地,再被分类。三个大类包括:
软色情。
硬色情。
还有儿童色情。
第一类将被放在地面上任其腐烂。第二类将被推土机埋到地下。第三类将交给身穿包括一次性防破裂尼龙制全身工作罩服、橡胶手套、橡胶靴子、防毒面具等在内的装备的对此毫无兴趣的人处理。他们会将这些儿童色情物品放进地下室,在那里它们可以慢慢度过它们长得数不清多少年的半衰期。
按照经纪人说的,我们需要让人们对色情威胁感到恐慌。
我们将推动政府让以安全、清洁的方式,也就是我们的方式弃置色情物品成为强制性行为。就和废摩托车油或者废石棉一样,如果人们要弃置它们,就必须付钱。
我们会向人们展示被随意弃置的色情物品怎样充满大街小巷、腐化儿童、引发性犯罪。
我们将按吨收取接收这些东西的费用。本地收集特许经营点会把成本转嫁给它们的顾客,再加上一些额外的盈余以保证利润。我们能赚钱。本地特许经营点也能赚钱。张三李四们可以自由购买新的色情物品。色情行业发了。
好吧,经纪人告诉我,是发得更厉害了。
按照经纪人说的,这会是一个四赢局面。
随后,它并不是。
经纪人已经在草拟联邦法律,要求你们为所有色情物品支付定金。这笔定金流到政府那里,用于支付填埋被随意丢弃的色情物品的费用。从这项色情物品特别税中得来的资金成为建立色情物品填埋场污染清除基金的专项拨款,用于清理非法填埋场。一些特别用户税金将被用于性上瘾者康复,但这笔钱并不多。
在我听到“色情填埋区”之前,环境影响声明已经三缄其口了。
土壤渗漏作用测试是假的。
公关人员正日夜向各个宗教团体发送传真去试水。院外游说人员正谨慎地进行推动。
那里是没人愿意购买的两万英亩满是游魂野鬼的信条派教会领地。还有上百万堆谁也不想要的色情物品。除我以外所有人都觉得很合理。
这不是我下的决定。我研究过其它的选择。我念过“创造额外储存空间之祷词”。我吞下了4000毫克巧克力做的“伽玛西斯”药片样板。我想这应该能为美国解决问题。我念过“循环利用积存的旧报纸之祷词”,但这个不一样。我念过“拖延之祷词”,但经纪人不会放弃这个。
根据某天的报纸,《敏感材料填埋法案》已经被参众两院通过,总统将会将其签署为法律。
经纪人不停地告诉我,签这个。
在这里签姓名缩写,还有这里,还有这里。
我念过“不看就签重要文件之祷词”。
按照福蒂里蒂说的,是色情填埋区把我的哥哥从藏身之处赶了出来。
我在这项计划中的唯一角色就是签一些文件。
从那以后,在美国的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在购买色情杂志时必须支付额外的两美元定金都是我的错。
从那以后,亚当•布兰森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用枪顶着福蒂里蒂沉闷的脑袋,逼她去跟踪我。
好像福蒂里蒂无法预见到这些似的。
福蒂里蒂什么都知道。
福蒂里蒂将我哥哥威胁要杀她形容为动机良好。
后来,轮到我在这架飞机上握着同一把枪顶着飞行员的脑袋时,我才明白到这些事情发生得有多快。
但是,我还是人们所憎恨的那个人。
我,我是那个“坦德•布兰森国家敏感材料清洁填埋场”以我命名的哥儿们。
福蒂里蒂最后一次看见抛光、膨胀、晒成古铜色、刮过胡子的我本人时,她说我进步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她说:“你需要一个灾难?”
她说:“照照镜子。”
亚当仍然在外面追踪我。亚当是福蒂里蒂对我形容为“一个圣人”的那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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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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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在这架飞机坠毁或者航班记录带子用完之前,我希望能够处理的一些错误包括以下的这些:
“神智的平静”电视秀。
坦德•布兰森汽车仪表板小人模型。
桌面游戏《圣经琐事》,好像上帝说过的话是琐事一样。
经纪人告诉我一个秘密,就是要同时推进许许多多的事情。这样如果其中一件失败,你总还可以指望其它的。
于是就有了:
《圣经中的日常饮食》。
书籍《圣经中的赚钱秘诀》。
书籍《圣经中的性秘诀》。
《改变厨房和厕所结构置之圣经》。
还有“坦德•布兰森”牌房间空气清新剂。
还有“创世纪行动”。
还有《超公祷书》第二册,但祷词变得有点怪异:
例如《令别人爱你之祷词》。
或者《使你的敌人变盲之祷词》。
所有这些都是由坦德•布兰森公司的人带给你的,没有一个是我的主意。
“创世纪行动”最不关我的事。我甚至用上了牙齿和指甲与“创世纪行动”奋力斗争。问题在于,有人问我是否处男。聪明的人们在问如果我在这个年纪仍是个处男,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
人们在问,我在性方面有什么问题?
而我又有什么问题?
“创世纪行动”是经纪人的快速补救措施。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对于此前某个补救措施的补救措施,而此前的补救措施又是对于更早以前的某个补救措施的补救措施,直到最后我都忘记了最初要补救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的问题在于,在美国你如果到了中年还是处男,那肯定有问题。人们无法设想别人身上会存在他们无法设想自己身上会存在的美德。与其相信你比他们更坚强,想象你比他们更懦弱要容易得多。你对手淫上瘾。你是个骗子。人们对于你对他们所说的一切的反面永远都照单全收。
你并非只是自控能力强。
你童年时就被阉割了。
快速补救措施是经纪人决定让我结婚。
经纪人某天在加长豪华轿车上告诉我这个消息。
与我们同车的私人体能训练师告诉我小型胰岛素注射器是最好的,因为他们不会划破血管内壁。公关人员也在场,她和经纪人在训练师用对折式纸夹火柴包上点火用的磨擦纸板磨好针头、然后给我注射50毫克月桂酸诺龙时扭头望向茶色玻璃窗外。
用胰岛素注射器也会痛。
关于性的问题在于,经纪人告诉我,不管你对它有多么渴望,都能忘却。当经纪人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时,他对牛奶过敏。他曾经喜欢喝牛奶,但从那时起就不能再喝了。多年以后,人们发明出他可以喝的无乳糖牛奶,但现在他很厌恶牛奶的味道。
当他因肾病停止喝酒时还认为自己会发疯。现在他根本就不会有喝一杯的想法。
为防止我脸上起皱纹,皮肤科医生给我嘴部和眼部附近大部分的肌肉都注射了肉毒杆菌素,用肉毒杆菌的毒性让这些肌肉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处于麻痹状态。
药物注射的副作用带来的末梢神经感觉异常让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因为肉毒杆菌素的注射,我的脸动都不能动一下。我可以说话、微笑,但仅在很有限的范围内。
这是在赶天知道飞往哪个体育场的飞机的加长豪华轿车上。按照经纪人说的,西雅图只是金圆顶体育场周围的一个大致的地理区域。底特律是银顶体育场附近的居民点。我们永远不会去休斯敦,而是去天文体育场。超级圆顶体育场(译注:位于新奥尔良)。迈尔海体育场(译注:位于丹佛)。罗伯特•F•肯尼迪纪念球场(译注:位于华盛顿)。杰克•墨菲体育场(译注:位于圣地亚哥)。杰克布斯球场(译注:位于克利夫兰)。希亚球场(译注:位于纽约)。雷格利球场(译注:位于芝加哥)。所有这些地方都有其所属的城市,但这不重要。
活动协调员也和我们同车,他递给我一个申请者名单,上面是想嫁给我的女人,经纪人给我一个清单,让我把上面的问题都背下来。在这页纸的顶端,第一个问题是:
“旧约中的哪种女人被上帝变成了调味品?”
活动协调员计划于超级碗中场休息时在50码线上进行一场盛大的浪漫婚礼。婚礼的颜色取决于打进超级碗决赛的两支球队的颜色。宗教取决于拍卖战的结果,既然信条派教会已经像一条死鱼一样翻了肚子,一场我转信天主教还是犹太教还是清教的秘密拍卖战正在进行中。
清单上的第二个问题是:
“旧约中的哪种女人被狗吃了?”
经纪人正在考虑的另一个选择是我们绕过中间人,建立自己的宗教。建立我们自己的品牌认知。直接向顾客销售。
清单上的第三个问题是:
“伊甸园中的永久快乐是否有可能变得沉闷到连吃禁果都正当合理?”
在加长豪华轿车里,我们这六七个人面对面坐在两排座椅上,腿挤着腿。
按照公关人员说的,婚礼已经准备就绪。一个委员会已经挑选出一位很好的无教派新娘,所以我要问的问题都是假的。委员会就和我们在一起坐在这辆加长豪华轿车里。他们在水吧里调着饮料,递给每个人。新娘是将被雇用为助理活动协调员的那位女子。她也和我们一起坐在这辆加长豪华轿车里,在我对面的座椅里,身体前倾。
你好,她说。然后她很肯定我们在一起会非常快乐。
经纪人说,我们在婚礼上需要一个大型奇迹。
公关人员说,最大的。
经纪人说我需要带来职业生涯里最大的奇迹。
福蒂里蒂生我的气、我哥哥仍在逍遥法外、月桂酸诺龙被注射到我的血液里、选择神圣的容器的约会游戏方案、“创世纪行动”计划、将要与我结婚并夺取我的贞操的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以及自杀的压力,全部加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副媒体协调员说我们的伏特加喝完了。他也和我们一起坐在加长豪华轿车里。我们的白酒也喝完了。我们有大量的汤力水。
所有人都看着我。
不管我做了多少,他们都还想要更多的,更好的,更快的,不同的,更新的,更大的。福蒂里蒂是对的。
现在经纪人正告诉我我需要我职业生涯最大的奇迹。他说:“你需要完成这件事。”
阿门,我告诉他,不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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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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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人们永远都在问我会不会用烤面包机。
我知道剪草机是干什么用的吗?
我知道空调是干什么用的吗?
人们不希望我表现得太世俗化。他们希望在我身上能找到一种伊甸园式的、吃禁果前时代的单纯。一种童年耶稣式的天真。人们问,我知不知道一部电视机怎样工作。
不,我不知道,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事实是,我开始就不是一个高科技学者,而且每天都在节节后退。我不蠢,但我正在变蠢。你不可能整个成年期都在外部世界度过却什么都学不会。我知道怎样使用开罐头刀。
我作为大名鼎鼎的宗教领袖最困难的部分是必须生活在人们的期望值以下。
人们问,我知道电吹风筒是干什么用的吗?
按照经纪人说的,始终处于上层的秘诀是表现得毫无威胁。成为“无”。成为一个人们可以往里填空的空格。成为一面镜子。我是彩票头奖中奖者的宗教版本。美国有的是富人和名人,但我应该是那个稀有的组合:有名而愚蠢、著名而谦卑、单纯而富有。人们认为你只是过你谦卑的生活、你圣女贞德般的日常生活,你像圣母玛利亚般洗碟子,然后某天你的中奖号码就出现了。
人们问,我知道脊椎按摩师是什么吗?
人们认为圣人资格是天上掉下来的,整个过程就应该那么容易。好像你能够像拉娜•特纳(译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女影星,传说她在施瓦布药店里被某报业老板偶然发现,推荐给经纪人后奇迹式地一举成名)一样在施瓦布药店里被人发现。也许在十一世纪你可以那么消极。现今激光除皱技术可以在你录制圣诞节特别电视节目前把你嘴周围的那些细纹去掉。现今我们有化学药片。皮肤磨削术。圣女贞德过得很好。
现今,人们问,我知道支票账户吗?
人们总在问为什么我还没结婚。我是否有不洁的思想?我相信上帝吗?我是否会摸自己?
我知道碎纸机是干什么用的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自己的疑问。我不会说出来。而我有经纪人来告诉我关于碎纸机的一切。
在故事的这个部分,一本《精神科病症的症候和统计手册》出现在我的邮件中。来信组的某位职员将其转到一位助理媒体联络主管那里,他将之送达一位低级公关人员处,再由其交给一位日间日程安排员,这本书被他不小心遗漏在我酒店套房里的早餐盘上。在我早上的430克复合碳水化合物和600克由纯蛋白组成的蛋白质旁边,是死去的社工遗失的《DSM》。
每次都有十袋邮件送来,我有自己的邮政编码。
帮助我。治好我。拯救我。给我吃的。信上这样说。
弥赛亚。救世主。领袖。他们这样称呼我。
异教徒。渎圣者。反基督。魔鬼。他们这样称呼我。
于是我就把早餐盘放在大腿上,坐在床上读起手册来。寄来的包裹上没有回信地址,但封面内页上有社工的签名。很奇怪,名字活得比本人更长,信号比其所指的事物持续的时间更长,符号比其所象征的事物持续的时间更长。就和刻在哥伦比亚纪念墓园里的墓穴上的石头表面的名字一样,不过社工的名字留了下来。
我们对死者有如此的优越感。
例如,如果米开朗基罗这么他妈的聪明,为什么他死了?
我读《DSM》的感觉是,我可能是一个愚蠢的胖子,但我还活着。
社工已经死去,这就是她一生中所学习和相信的一切都已成为错误的证据。在这本《DSM》的后面,是这个版本相对上一版的改动。规则已经变了。
这里是对于可接受的、平常的、正常的的新定义。
男性高潮障碍变成了男性亢奋失常。
以前的心因性失忆症现在成了解离性失忆症。
梦焦虑失常现在是噩梦失常。
一个版本接一个版本,病症改变着。正常人在新标准下变得不正常。曾被称为不正常的人现在是精神健康的典范。
经纪人连门都没敲就带着早上的报纸走进来,当场抓到我在床上看书。我告诉他,看看邮件里有什么,而他从我手里把书抢过来,问我是否知道犯罪证据是什么。经纪人看着封面内页上社工的名字,问道:“你知道什么是一级谋杀罪吗?”经纪人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猛击它:“你知道坐在电椅上是什么感觉吗?”
猛击。
“你听说过检方证物第一号吗?”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走廊里吸尘器的声音让我感觉懒洋洋的。快到中午了,而我还在床上。
“我说的是这个”,经纪人便说边把书用双手紧紧握着推到我面前,“这本书”,他说,“这就是警察称为杀人纪念品的东西。”
经纪人说警察每天都在要求和我谈谈社工被发现死亡的事情。联邦调查局每天都在问经纪人在社工被氯气窒息而死以前一星期就和她的案例历史记录一起消失的《DSM》哪里去了。政府对于我逃离现场也不高兴。经纪人问我:“你知道你离接到逮捕通知有多近吗?”
我知道主要杀人嫌疑犯是什么吗?
我知道我拿着这本书看起来像什么吗?
我仍然坐在床上吃着烤面包,没有黄油;还有燕麦,没有黄糖。我伸伸手,说道,忘了它吧。放松。书是通过邮件寄过来的。
经纪人问我这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太方便了。
他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我自己把书寄给自己的。《DSM》对我过去的生活是个很好的提示物。作为我的感觉如此艰难,和终日与药物、时间表以及零个人诚实度相伴的感觉相比,不停清洗厕所的感觉还要更好些。并不是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另一个商店盗窃的好办法是找到一件东西剪掉它的标价牌。这个办法在有太多的部门和员工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知晓一切的真正的大型商场里效果最好。找到一顶帽子、一副手套、或者一把雨伞,剪掉标价牌,然后把它交到失物招领处,你甚至不用在离开商店时带上它。
如果商场发现这件东西是存货,它就会回到货架上。
大部分情况下,这件东西会放在失物招领处的箱子里或者架子上,如果三十天内没人认领,它就归你了。
因为没人丢掉它,所以也没人会来找。
没有任何一个大型百货商场会找一个天才来管理失物招领处。
经纪人问:“你知道洗钱是什么吗?”
这可能是同样的花招。似乎是我杀了社工,然后把书寄给自己。这样说吧,把它洗白。似乎我把它寄给自己可以使我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靠着我的两百线埃及棉枕头,边对我的谋杀行为沾沾自喜,边吃着早餐直到中午。
洗不管什么东西的想法都让我怀念有拉链的衣服在干衣机里面转动的声音。
在我的酒店套房里,你不需要到处寻找动机。社工关于我的文件里有所有她怎样治好我的记录,我这个露体狂、我这个恋童癖患者、我这个店铺盗窃狂。
经纪人问,我知道联邦调查局审问是什么吗?
他问,我是否真的认为警察有那么蠢?
“假设你不是谋杀犯”,经纪人说,“你知道是谁把书寄过来的吗?谁有可能要设陷阱毁了你?”
也许,可能,是的,我说。
经纪人认为这是来自敌对宗教的某个人,一个心怀嫉妒的天主教、浸礼派教、道教、犹太教、英国圣公会教的对手。
是我的哥哥,我告诉他。我有个或许还在世的哥哥,而设想亚当•布兰森以警察认为是自杀的方式谋杀幸存者非常简单。社工当时正在帮我干我的活。要想象她掉进一个本来准备用来杀死我的陷阱很容易,一瓶氨水和漂白粉混合,然后摆在水槽里等我拧开盖子,被气味熏得倒地毙命。
书从经纪人手里掉下来,打开着落到毯子上。经纪人的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圣母啊”,他说,“你最好别告诉我你还有个活着的哥哥。”
也许,我说。可能,也许,是的,我有。有一次我在一辆公共汽车上见到了他。大概是社工死之前两个星期左右。
经纪人用他的眼睛把我钉在满是面包屑的床上,说:“不,你没有,你谁也没见过。”
他的名字是亚当•布兰森。
经纪人摇头说:“不,不是。”
亚当打电话到我家里威胁要杀我。
经纪人说:“没人威胁要杀你。”
是的,他这么干了。亚当•布兰森漫游全国,杀死幸存者,为了把我们带到天堂,或者为了向全世界显示信条派的团结一致,或者为了向检举揭发劳动传教士行动的人复仇,我不知道。
经纪人问:“你知道公关灾难这个说法吗?”
经纪人问:“你知道如果人们发现你不是传奇邪恶死亡信条派团体的最后一个幸存者以后,你的职业生涯还值多少钱吗?”
经纪人问:“如果你的哥哥被逮捕并说出教派的真相怎么办?他会把写作组一直以来对世界所说的你的一切成长经历都轰成渣。”
经纪人问:“然后呢?”
我不知道。
“然后你就什么都不是。”经纪人说。
“然后你就只是另一个著名的骗子。”他说。
“整个世界都会恨你。”他说。
他喊道:“你知道对于犯下欺骗公众罪行的量刑指引是什么吗?还有失实陈述?虚假广告?诽谤?”
然后他凑近到可以耳语的距离:“我是否需要告诉你监狱让所多玛和蛾摩拉(译注:二者皆为圣经中的罪恶之城,后被上帝毁灭)看起来就像明尼阿波利斯和圣保罗?”
他会告诉我我知道什么,经纪人说。他捡起《DSM》,用今天的报纸将其包裹起来。他说我没有哥哥。他说我从来没见到过《DSM》。我从来没见过任何兄弟。我对社工之死非常遗憾。我想念我已全部死去的家人。我深爱着社工。我永远感激她的帮助和指导,我每分钟都祈祷我死去的家人不会受到地狱之火的煎熬。他说我厌恶总在攻击我的警察,因为他们懒得去外面寻找真正杀害社工的罪犯。他说我只想让这个悲伤的死亡事件告一段落。他说我只想继续我的生活。
他说我相信并珍惜每天从我出色的经纪人那里得到的指导。他说我深怀感激之情。
在女工马上就要进来打扫房间之前,经纪人说,他会把《DSM》直接送进碎纸机里。
他说:“现在把你的屁股从床上移开,你这坨懒惰的屎。记住我刚才告诉你的,因为很快你就要把这些全部告诉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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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从我厕所位的两边都传来了呻吟和呼吸声,我分不清是性活动还是大肠运动。我所在的厕所位两边的墙上各有一个洞,但我不能朝里面看。
我不知道福蒂里蒂是否已经到了。
如果福蒂里蒂已经到了,并坐在我旁边的厕位里保持安静直到整个厕所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话,我会乞求我的大奇迹。
在我右边那个洞的旁边写道:我坐于此闷闷不乐,心求一便得屁数响。
这些字旁边写道:我人生的写照。
在我左边那个洞的旁边写道:该硬时硬。
这些字的旁边写道:滚你的。
这些字的旁边又写道:我很荣幸。
这里是新奥尔良机场,离超级圆顶体育场最近的机场。明天超级碗决赛会在那里举行,而我会在半场休息的时候举行婚礼。
而时间在飞快地流逝着。
走廊外面,我的随从和新娘已经等了我足足两个多小时,我在这里坐得那么久以至于内脏都快要从肛门掉出来了。我脱下的裤子在脚踝处,都快被压破了。纸质厕板坐垫通过毛细作用将抽水马桶边上的水吸上来,把我的皮肤都弄湿了。我每次呼吸都吸入浓烈的人们方便后的气味。
冲厕所的声音接连不断,但每次一个人离开就有另一个人进来。
墙上刻着:你知道生命和色情电影是怎样以相同方式结束的,它们唯一的区别在于生命以性高潮开始。
旁边刻着:快结束时才是最兴奋的部分。
再旁边刻着:挺有密宗味道嘛。
再旁边刻着:这里的气味和屎一样。
最后一响冲厕所的声音,最后一个人在洗手。最后的脚步声走出门外。
对着我左边的洞,我低声说,福蒂里蒂?你在吗?
对着我右边的洞,我低声说,福蒂里蒂?是你吗?
除了我对于另外一个人可能会进来边看报纸边进行一场用过六道菜的丰盛宴席后的大肠运动的恐惧以外,什么也没有。
然后从我右边的洞传来声音:“我憎恨你在电视上叫我娼妓。”
我低声回答,对不起,我只是在读他们给我的台词。
“我知道。”
我知道她知道。
洞里的红色嘴巴说:“我打电话时就知道你会背叛我。这和自由意志没有关系。这只是耶稣和犹大的事。你很大程度上只是我的卒子。”
谢谢,我说。
脚步进入男厕所,不知是谁坐进了我左边的厕位里。
对着我右边的洞,我低声说,我们现在不能说话,有人进来了。
“没关系”,红色嘴巴说,“那只是哥哥。”
哥哥?
嘴巴说:“你的哥哥,亚当•布兰森。”
从我右边的洞里伸出一根枪管。
然后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好,弟弟。”
枪从洞伸过来到处乱指着,指指我的脚、指指我的胸膛、我的头、厕位门、抽水马桶。
枪管旁边的地方刻着:吮这个。
“别怕”,福蒂里蒂说,“他不会杀你的,我知道。”
“我看不见你”,亚当说,“但我有六颗子弹,其中一颗肯定能找到你。”
“你不会杀任何人的”,红色嘴巴告诉黑色的枪,它们俩跨过我光着的白色大腿交谈着,“他昨晚一直都在我的房间里用枪指着我的头,结果只不过是弄乱了我的头发而已。”
“闭嘴。”枪说。
嘴巴说:“他没有子弹。”
枪说:“闭嘴!”
嘴巴说:“我昨晚做了另一个关于你的梦。我知道他们在你小时候对你做了什么。我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很可怕。我明白为什么你害怕做爱。”
我低声说,我身上没发生什么事。
枪说:“我尝试过去阻止。但仅仅是想起长老们对你们这些孩子所做的事就让我感到恶心。”
我低声说,没有那么糟糕。
“在我的梦里”,嘴巴说,“你在哭。第一次,你还只是个小男孩,你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我低声说,我已经把这些都抛到脑后了,我是一个著名的宗教名人。
枪说:“不,你还没有。”
是的,我已经抛到脑后了。
“那为什么你还是处男?”嘴巴说。
我明天就结婚了。
嘴巴说:“但你不会和她做爱。”
我说,她是个非常可爱而有魅力的女孩。
嘴巴说:“但你不会和她做爱。你不会洞房。”
枪对嘴巴说:“教会就这样对待所有坦德和比迪,这样他们在外部世界就永远也不会想要做爱。”
嘴巴对枪说:“好吧,整个过程就是性虐待。”
说起婚姻,我说,我需要你所拥有的最大的奇迹。
“你需要的比这还多”,嘴巴说,“明天早上当你结婚的时候,你的经纪人将会猝死。你将会需要一个好的奇迹和一个好的律师。”
我的经纪人将会死掉的想法并不那么糟糕。
“警察”,嘴巴说,“将会怀疑你。”
但为什么呢?
“这里有一瓶你的新的古龙水,‘真理’香水”,嘴巴说,“他闻的时候会被呛死。”
“那其实是漂白粉混合氨水。”枪说。
我问,就和社工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警察会追查你。”嘴巴说。
但杀社工的是我的哥哥,我说。
“罪名成立”,枪说,“我还偷了《DSM》和你的档案历史文件。”
嘴巴说:“而他也是设计让你的经纪人呛死的人。”
“告诉他最精彩的部分。”枪对嘴巴说。
“在我的梦里越来越多出现的是”,嘴巴说,“警察正怀疑你谋杀了所有信条派幸存者,他们的自杀看起来都像是假的。”
所有亚当杀死的信条派教徒。
“就是那些。”枪说。
嘴巴说:“警察认为也许你大肆杀戮以使自己可以成名。一夜之间,你就从一个肥胖丑陋的家庭清洁工变成一个宗教领袖,明天你就会被指控是这个国家最成功的连环杀手。”
枪说:“成功也许不是合适的用词。”
我说,我不是那么胖。
“你有多重?”枪说:“说实话。”
枪上写着:今天是你余生最糟糕的一天。
嘴巴说:“你以前很胖,现在还很胖。”
我问,那你现在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你不把子弹装进你的枪膛里向我开枪?
“我的子弹装好了。”枪说,枪管转来转去,指着我的脸、我的膝盖、我的脚、福蒂里蒂的嘴巴。
嘴巴说:“不,你没有子弹。”
“是的,我有。”枪说。
“那就证明一下”,嘴巴说,“对他开枪。现在。对他开枪。开枪。”
我说,别对我开枪。
枪说:“我不想。”
嘴巴说:“骗子。”
“好吧,也许我很早以前想一枪打死他”,枪说,“但现在他越出名越好。这就是我为什么杀掉社工并毁掉了他的精神健康记录。这就是为什么我设计了这个装满氯气的愚蠢的假香水瓶给经纪人闻。”
我只是和社工一起时假装成发疯的变态狂,我说。
墙上刻着: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谁杀死经纪人并不重要”,嘴巴说,“你一离开镜头,警察就会在五十码线处逮住你,罪名是大量谋杀。”
“不过别担心”,枪说,“我们会去那里救你。”
救我?
“就给他们这个奇迹”,嘴巴说,“到时会有几分钟的混乱,让你可以逃出体育场。”
我问,混乱?
枪说:“我们会在一辆汽车里。”
嘴巴说:“一辆红色汽车。”
枪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们还没去偷呢。”
“我什么都知道”,嘴巴说,“我们将会偷一辆红色自动档汽车,因为我不会开手动档。”
“好吧”,枪说,“一枪红色汽车。”
我兴奋到极点了。我说,就给我奇迹吧。
福蒂里蒂给了我奇迹,我职业生涯最大的奇迹。
而她是对的。
那里会有混乱。
那里会有彻彻底底的大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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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经纪人还活着。
经纪人在十一点十分和十一点十五分的时候还活着。
经纪人在十一点半和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还活着。
十一点五十分,活动协调员开车把我从酒店送往体育场。
有这么多人一直围在我们身边,协调员、代表、经理等等,我无法问经纪人他是否带了一瓶“真理”香水、准备什么时候闻它。我不能就这么告诉他今天什么古龙水也别闻。那是毒药。我不存在、从未见过的哥哥打开了经纪人的行李箱做了手脚。我每次见经纪人,每次他走进卫生间里或者我必须背转身去一分钟,都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这并不是说我有多么爱经纪人。我能够很轻易地想象我自己在他的葬礼上的样子,我穿什么衣服,我会在悼文里说些什么。咯咯的笑声。然后我看见福蒂里蒂和我在他的坟墓前跳阿根廷探戈舞。
我不想因为大量谋杀被审判。
社工会称这是“趋避困境”。
不管我说了什么关于古龙水的话,如果他被呛死,随从们都会对警察照样复述。
四点三十分,我们在体育场的后台,跟折叠桌子、餐饮配送公司提供的食物、租来的衣柜、挂在衣服架子上的礼服和婚纱一起,经纪人还活着,他问我计划宣布的中场休息大奇迹是什么。
我不会说的。
“但它够大吗?”经纪人想知道。
它很大。
大得足够让体育场里的所有人都想狠揍我一顿。
经纪人看着我,抬起一条眉毛,皱了皱。
我的奇迹大到需要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警察一起才能阻止要杀我的人群。我不会把这告诉经纪人。我不会说为什么会这样。光是保证我活着就够警察忙的了,他们无法因谋杀逮捕我。我不会把这部分告诉经纪人。
五点正,经纪人还活着,我正被一件白色礼服和一条白色领结缠住。治安官员过来告诉我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我要做的所有事就是呼和吸。
新娘穿着她的婚纱走了过来,在戴戒指的手指上涂着凡士林,说:“我的名字叫劳拉。”
这不是前天在加长豪华轿车里面的那个女孩。
“那是特里莎”,新娘说。特里莎病了,所以劳拉就来充当她的临时替角。这也可以。即使她不在这里,我仍然会和特里莎结婚。特里莎仍然是经纪人想要的那个人。
劳拉说:“摄像机不会知道的。”她戴着面纱。
人们正吃着餐饮配送公司送来的食物。在朝着边线方向打开的钢门旁边,花店的人已做好迅速把祭坛推到美式足球场上的准备。枝状大烛台。覆盖着白色丝质花朵的凉亭。玫瑰、牡丹、麝香豌豆花和它们的花枝,全都被为使它们保持坚挺状态而喷上去的发胶弄得既脆弱又粘乎。由新娘拿的一大捧丝质花束是由丝质剑兰花、白色人造丝质大丽花以及后面拖着几码长的丝质金银花的郁金香组成的。
所有这些看起来都既美丽又真实,如果你离得够远的话。
场地灯光很亮,化妆师边说边给我化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嘴唇。
六点正,超级碗比赛开始。这是美式足球。由亚利桑那红衣主教队对印第安纳波利斯小马队。
第一节打到五分钟时,小马队6比0领先红衣主教队,而经纪人还活着。
在朝体育场方向打开的钢门旁边是打扮成天使模样的辅祭男童们和伴娘们,正在边调情边抽烟。
小马队在他们的四十码线上,这是他们的第二攻,还差六码(译注:美式足球规则:每支球队有四次进攻机会,这四次进攻至少要向前推进十码,否则就要将球权交给对方),而活动后时间表制定员在向我做关于如何在蜜月期间进行一个对十七座城市的巡回访问以推销书、游戏、汽车仪表板小人模型的简报。建立我自己的世界主要宗教仍在计划内。既然关于我做爱的烦人问题已经解决,一个世界巡回访问也已经安排好了。计划包括前往欧洲、日本、中国、澳大利亚、新加坡、南非、阿根廷、英属维珍群岛和新几内亚的友好访问,然后我正好能在回到美国时赶上我第一个孩子的诞生。
这样就没有什么可猜测的了,协调员告诉我,经纪人已经自作主张安排好,以确保我的妻子会在我长达九个月的巡回访问结束时生下孩子。
远期计划要求我的妻子生下六个、或者七个孩子,一个模范信条派家庭。
活动协调员说我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
就我参与的程度而言,这将会是纯洁无瑕的怀孕。
场地灯光太亮了,化妆师边说边把我的脸颊涂成红色。
第一节比赛结束时,经纪人过来让我签一些文件。利润分配文件,经纪人告诉我。当事人坦德•布兰森一方,以下称为“被害人”,准予以下称为“代理人”的一方以接受并分配所有支付给“坦德•布兰森媒体招商辛迪加”的款项的权力,包括但不仅限于书籍销售、广播节目、艺术作品、现场表演以及化妆品,即男用古龙水方面的收入。
“在这里签名。”经纪人说。
还有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
有人正把一朵白色玫瑰花别在我的礼服翻领上。有人正跪着擦我的皮鞋。化妆师还在调配着什么。
经纪人现在拥有我的肖像权。还有我的姓名权。
第一节结束时,比分是7比7平,而经纪人还活着。
个人体能训练师给我打了10cc的肾上腺素,让我的眼睛可以光芒闪烁。
资深活动协调员说我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在五十码线上一直走到将要举行婚礼派对的体育场中央。新娘会从另一边走来。我们所有人都将站在一个由许多木箱子组成的平台上,箱子里藏着一共五千只白鸽。仪式上说的所有话都已在录音室里预先录制好,这些就是观众们将会听到的。我在说出我的预测之前一个字都不用说。
当我踩上藏在我脚下的一个开关时,所有鸽子都会被放出来。走、说、鸽子。小菜一碟。
衣柜主管宣布我们需要用紧身胸衣以获得我们想要的侧影,还告诉我要赶快走,走在所有人前面。天使、员工、餐饮提供者、花店的人。经纪人。现在。除了我的短裤和袜子外一切都准备妥了。现在。衣柜主管站在那里,紧身胸衣那橡皮和绳子组成的折磨已经为我准备妥当,他还说此刻是我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去厕所的最后机会。
“你本来并不一定要穿那件怪物”,经纪人告诉我,“如果你能够保持减重的话。”
第二节比赛已经开始四分钟了,还没人能找到结婚戒指。
经纪人埋怨活动协调员埋怨衣柜主管埋怨财产经理埋怨珠宝商,他本应该赞助一个戒指以换取围绕体育场上空飞行的小型飞艇的广告时间。外面,小型飞艇正在天上飞,显示着珠宝商的名字。里面,经纪人正在威胁要控告对方撕毁合同,还想用电台通知小型飞艇。
活动协调员告诉我:“装出戴戒指的样子。”
他们会让摄像机对准我和新娘的头和肩部,假装把戒指戴到特里莎的手指上就行了。
新娘说她不是特里莎。
“记住”,协调员说,“做那些话的嘴形就可以了,一切都预先录好了。”
第二节比赛开始已经九分钟了,经纪人还活着,并朝着他的电话大叫大嚷。
“把它打下来”,他喊道,“阻止它。给我一支枪,我来干”,他喊道,“把那个该死的飞艇从天上弄下来。”
“办不到。”活动协调员说。婚礼派对在体育场上开始的那一刻,小型飞艇上的工作人员就会把一万五千磅米洒到停车场上。
“请跟我来。”资深时间表制定员说。是我们各就各位的时候了。
小马队和红衣主教队轧轧作响地离开球场,比分是20比17。
人群嘶吼着还要看比赛。
天使和财产管理人员一起冲出来,后面跟着祭坛、丝质花朵、点燃的枝状大烛台、里面装满了鸽子的平台。
紧身胸衣把我所有内脏都挤到了喉咙的位置。
钟滴答滴答地走向下半场比赛开场的时间,而经纪人还活着。我只能每次吸进小半口气。
个人体能训练师侧步走到我身边说:“这儿,这些会给你的脸上增添些色彩。”
他把一个小瓶子放到我鼻子下面,叫我用力吸气。
人群在跺着脚,钟滴答走着,比分如此接近,我吸了一口气。
“现在另一个鼻孔。”训练师说。
我又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消失了。除了我的血液呼哧呼哧地流过血管进入我的耳朵的嗡嗡声和我的心脏顶着紧身胸衣的挤压跳动的声音以外,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觉无邪、视无邪、听无邪、惧无邪。
在远处,协调员向我挥手让我走到人造草皮上去。他指着一直画到球场里面的那条线,然后又指指一群站在场中央覆盖着白色花朵的婚礼平台上面的人。
直到我听到音乐的时候血液的嗡嗡声才逐渐消失。我走过协调员,进入里面有成千上万在座位上吼叫的人的体育场内。尖锐刺耳的音乐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小型飞艇在外面盘旋,显示着:
来自菲利普•莫里斯产品家族众多杰出产品的祝贺。
新娘,劳拉、特里莎,不管是谁,从球场的另一边走到这里。
治安官员连嘴都没动,就说:“你,坦德•布兰森,愿意娶特里莎•科纳斯为妻,在你们的有生之年坚持在一起,并和她生育众多吗?”
你能感觉到一百个扬声器的回响。
我连嘴都没动就说:“我愿意。”
治安官员连嘴都没动就说:“你,特里莎•科纳斯,愿意接受坦德•布兰森在你们的有生之年作你的丈夫吗?”
劳拉同步动着嘴唇:“我愿意。”
在电视摄像机拉近景的时候,我们假装戴戒指。
我们假装亲吻。
面纱基本还留在原处。劳拉还是特里莎。从远处看一切都是完美的。
在镜头外,警察开始走进场内。经纪人肯定已经死了。古龙水。氯气。
警察在十码线处。
我向治安官员要麦克风,做出我的预测,我的奇迹。
警察在二十码线处。
我拿着麦克风,但它没通电。
警察在二十五码线处。
我说,试音,试音,一二三。
试音,一二三。
警察在三十码线处,他们拿着打开的手铐准备要铐我。
麦克风通上了电,我的声音尖锐刺耳地从音响系统里传出来。
警察在四十码线处说,你有权保持沉默。
如果你选择放弃这项权利,你说的一切都可能会成为呈堂证供……
而我放弃我的权利。
警察在四十五码线处。
我的声音尖锐刺耳地在体育场里回响着,我说:“今天比赛的最后比分是小马队27比红衣主教队24,小马队会以三分优势赢得今天的超级碗冠军。”
然后地狱之门打开了。
比这更糟糕的是,二号引擎刚刚熄火。独自一人待在2039号航班上的我只剩下两个引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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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要正确地完成这项工作,你要用一张黄花纸把一张白纸包起来叠好。然后把一张赠券塞进叠好的纸里、把一张美国商业邮票(译注:一大张上有50张邮票)并排放在叠好的纸旁边、用一张有机构头衔的信纸把这些都包起来叠好、再将其塞进一个信封里。
最后把邮寄地址贴纸粘在信封上,你就赚了三美分。
如此重复三十三次,你就赚了差不多一美元。
我们今晚之所以在这里都是亚当•布兰森的主意。
我正在叠的信这样开始:“流入威尔森家的水是否含有危险的寄生虫?”
我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
包着白纸的黄花纸、里面的赠券、美国邮票、有机构头衔的信纸,全部都塞进信封里,我就离逃脱又近了三美分。
“流入卡梅隆家的水是否含有危险的寄生虫?”
我们三个人围着餐桌坐着,亚当和福蒂里蒂和我,往信封里塞着。十点钟时,女舍监锁上房子的前门,在走向厨房的路上停下,问我们的女儿是否好些了。医生有没有关于她病情的新情况?她能活下来吗?
头发里还有米粒的福蒂里蒂说:“我们没有脱离险境,还没有。”
当然,我们没有女儿。
我们有个女儿是亚当•布兰森的主意。
我们身边是三四个家庭的组合,孩子们和父母们谈论着癌症和化疗、烧伤和皮肤移植、以及金黄葡萄球菌感染。女舍监问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亚当和福蒂里蒂和我面面相觑,福蒂里蒂的舌头刚好伸了出来舔着信封盖。我看着亚当就像看着一副过去的我的照片。
我们一起说出三个不同的名字。
福蒂里蒂说:“阿曼达。”
亚当说:“帕蒂。”
我说,劳拉。三个名字的声音全都重叠在一起。
我们的女儿。
女舍监看着我身上烧剩下的白色礼服,问,我们的小女儿为什么要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我们一起说出三个不同的问题。
福蒂里蒂说:“脊柱侧凸。”
亚当说:“小儿麻痹症。”
我说,肺结核。
女舍监看着我们叠着,黄色纸包着白色纸、赠券、邮票、有机构头衔的信纸,她的目光移到了我一只手腕上的手铐痕迹上。
“流入迪克森家的水是否含有危险的寄生虫?”
是亚当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就一晚上,他说。这里是安全的。现在我是一个杀人狂,亚当知道我们早上应该怎样向北方走,一直向北直到加拿大,但今晚我们需要一个地方躲一下。我们需要食物。我们需要挣点现金,于是他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这是在体育场的人群把警察的人群控制线撕成碎片以后。这是在我的假结婚以后,在经纪人死后,警察为了让我活下来以便他们可以用谋杀的罪名处决我而奋力死战着。在我宣布小马队会获胜的那一分钟,整个超级圆顶体育场里的一切都倾泻到了球场上。手铐的一边已经扣在了我的一只手腕上,但是与从边线冲向我们、由醉鬼组成的奔流相比,警察根本不值一提。
乐队正在某处奏着国歌。
从各个方向,人们从看台底下涌入球场。人们紧攥着拳头跑过草地冲向我们。他们都穿着亚利桑那红衣主教队的球衣。印第安纳波利斯小马队的球迷还在他们的座位上,兴高采烈地互相击掌庆祝。
警察刚跑到婚礼旁边,我就踩下开关,飞出来的五千只白鸽在我周围组成了一堵坚固的围墙。
白鸽把警察逼退了一些,刚好让美式足球暴徒们能够到达场地中央。
警察把暴徒们逼退了一些,然后我把新娘的花束抢了过来。
坐在这儿往信封里塞着东西的时候,我想告诉所有人我是如何完成大逃亡的。控制人群用的催泪弹怎样喷着气在头顶上飞来飞去。人群的吼声怎样在体育场里回响着。我怎样从泪流满面的新娘手里抢过那捧白色人造丝花束。我怎样把喷了发胶的花束放到点燃的蜡烛上,以得到一个可以阻挡任何攻击者的火炬。
我跳下婚礼平台,拿着剑兰火炬,将燃烧着的假金银花线在面前狠狠抽着,杀出一条通往球场外面的路。五十码线。四十码线。三十码。穿着白色礼服的我用四分卫躲避拦截的方式,以冲刺跑结合变向跑冲出一条路来。二十码线。为避免被擒抱(译注:擒抱为美式足球术语,指防守球员将对方持球进攻球员连人带球按倒在地,结束了攻方的一次进攻机会,是一次成功的防守),我将燃烧着的大丽花在面前左右抽着。十码线。
一万名截锋(译注:截锋为美式足球术语,指球员的一种位置)等着要擒杀我(译注:擒杀为美式足球术语,指防守方将进攻方的四分卫擒抱在启球线后,此时防守方立即获得球权,攻守转换)。
其中的一些喝醉了,一些是专业人士,他们里面没有一个像我一样有体内的高级化学品的驱动。
手抓着我的白色礼服尾巴。
人们纵身扑向我的腿。
是类固醇救了我的命。
然后,达阵(译注:达阵为美式足球术语,当进攻方球员带球进入对方达阵区或者在达阵区中合法接住了传来的球,即为成功达阵,可以为本队赢得6分)。
我穿过球门,朝着通向球场外的钢门处跑去。
当我把火炬向背后扔去的时候,它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些细小的延龄草了。我挤过双重的钢制大门,从外面锁死它的门栓。
超级碗的观众群砸着锁死的大门,我单独和配送的食物以及化妆师在一起,有几分钟的安全时间。经纪人的尸体在食物旁边的一张轮床上,盖着白色床单。食物主要是火鸡肉三明治、瓶装水和新鲜水果。通心粉色拉。结婚蛋糕。
化妆师在吃着三明治。她歪着脑袋对着经纪人的尸体说:“干得好。”她说她也一直非常憎恨他。
她戴着经纪人沉甸甸的劳力士金表。
化妆师说:“你要来个三明治吗?”
我问,只有火鸡肉的吗?还有没有别的?
化妆师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并说我的礼服后面着火了。
我问,去外面怎么走?
走那个门,化妆师回答。
我背后的钢门门框快要被砸开了。
顺着长廊走,化妆师说。
走到底以后转右。
从标着“出口”的那个门出去。
我说多谢。
她说那边有个肉卷三明治,如果我想要的话。
一只手拿着三明治,我走过她说的门,顺着长廊走,从出口出去。
外面的停车场里有一辆红色汽车,一辆自动档的红色汽车,福蒂里蒂坐在方向盘后面,亚当在她旁边。
我坐进后座,锁上车门,让前面的福蒂里蒂把车窗摇上去。福蒂里蒂则在摆弄着收音机的按钮。
在我身后,人流从各个出口喷涌而出,向我们包围过来。
他们的脸已经接近到可以感觉到喷过来的口水的距离。
然后天上降下最大的奇迹。
开始下雨了。
白色的雨。
来自天堂的甘露。
雨既重又滑溜,使得暴徒们开始滑倒,摔得四脚朝天。白色的雨点反弹落入车窗、地毯和我的头发里面。
亚当好奇地看着这个帮助我们逃离的白雨的奇迹。
亚当说:“这是个奇迹。”
后轮转动,斜向一边打滑,然后载着我们逃离。
“不”,福蒂里蒂踩着油门说,“是米。”
小型飞艇边在体育场上空盘旋着边说“祝贺”和“蜜月快乐”。
“我不希望他们这样做”,福蒂里蒂说,“这些米会害死鸟的。”
我告诉她害死鸟的米救了我们的命。
我们开到街道上,然后上了高速公路。
亚当在前座上转过身问我:“你能吃掉整个三明治吗?”
我说,这是肉卷的。
我们需要搭便车向北走,亚当说。他了解怎样搭便车,但要直到明天早上才能离开新奥尔良。他这样做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在没有钱的情况下秘密穿行全国。
杀人,我说。
“送人们去上帝那里。”他说。
福蒂里蒂说:“闭嘴。”
我们需要一些现金,亚当告诉我们。我们要睡个觉。还要食物。而他知道我们在哪里能找到这些。他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人有比我们更大的问题。
我们只需要撒个小谎。
“从现在开始”,亚当告诉我们,“你们两人有个孩子。”
我们没有。
“你们的孩子病得奄奄一息。”亚当说。
我们的孩子没有。
“你们之所以在新奥尔良是为了让孩子能够去一所医院”,亚当说,“这就是你们需要说的一切。”
亚当说他会处理余下的事。亚当告诉福蒂里蒂:“从这里转弯。”
他说:“现在在这里向右转。”
他说:“再过两个路口以后转左。”
我们可以在他带我们去的地方免费住一晚上。我们可以吃到捐献给我们的食物。我们可以做一些计件工作来挣点现金,比如核对文件或者塞信封。我们可以洗个澡。看我们自己上电视,在晚间新闻里逃亡。亚当告诉我,我已经狼狈不堪到谁也无法认出我就是破坏超级碗比赛的在逃杀人狂。我们要去的地方,他说,那里的人们要担心自己的大问题。
福蒂里蒂说:“比如,你要杀多少人才能从连环杀手一跃升级为杀人狂?”
亚当告诉我们:“好好坐在车里,我先进去垫个底,让事情变得简单点,记住,你们的孩子病得很重。”
然后他说:“我们到了。”
福蒂里蒂看看房子和亚当,说:“你才真是病得很重。”
亚当说:“我是你们可怜孩子的教父。”
前院的标志牌说:麦当劳叔叔之家(译注:麦当劳快餐创建的一个慈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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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想象你住在一所房子里,而这所房子每天都在不同的城市。
亚当知道我们有三种离开新奥尔良的方式。亚当带福蒂里蒂和我来到城市边缘处的一个卡车休息站,说我们选吧。机场正被监视着。火车和公共汽车站也被警察盯上了。我们不可能三个人都搭便车,而福蒂里蒂拒绝一路开车到加拿大去。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开车”,福蒂里蒂说,“此外,你哥哥旅行的方式有趣多了。”
在离开麦当劳叔叔之家后的那天,我们三个人站在卡车休息站咖啡厅外面由碎石铺成的几英亩大的停车场上,这时亚当从他裤子后袋里拔出一把折叠割毡刀,并把它打开。
“大家说,会是哪个呢?”他说。
这里没有任何一个是往北去的。亚当已经在里面和所有卡车司机谈过了。我们只能选择以下这些,亚当边说边一一指着:
有一所“维斯特伯利产业”准备向西经10号公路去休斯敦。
有一所“农场庄园”准备向东北经55号公路去杰克逊城。
有一所“春山城堡”准备向西北经49号公路去博西尔城,经停亚历山大里亚和派恩维尔,然后向西经20号公路去达拉斯。
在我们周围停着的是预制板房和拖车式活动房屋。它们都被切作两块或者三块,拖在半挂卡车后面。每个模块被切开的地方都被半透明塑料板封住,透过塑料板能看到里面沙发、床、一卷卷卷好的地毯模糊的形状。主要电器。餐桌和椅子组合。安乐椅。
在亚当和司机们聊天,想知道每个人去哪里的时候,福蒂里蒂在卡车休息站的卫生间里,把我的金色头发在水槽里染成黑色,并把我脸上和手上的古铜色洗掉。我们塞了足够多的信封,让我们可以从旧货店给我买衣服、再买一纸袋的炸鸡和纸巾以及凉拌卷心菜。
我们三个人站在停车场上,亚当用他的刀子挥了一个圆圈,说:“选吧。运送这些可爱的房子的人们不会吃一整晚的饭。”
大部分长途卡车司机晚上开车,亚当告诉我们。车比较少,天气比较凉快。在炎热而多车的时候,司机们在公路边停下车,钻到紧贴在驾驶室后面的睡箱里睡觉。
福蒂里蒂问:“我们选哪所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在于”,亚当说,“你的舒适程度。”
亚当就是这样在过去的十年里穿行全国的。
“维斯特伯利产业”有一个完整的餐厅,在客厅里还有一个嵌入式的壁炉。
“农场庄园”有步入式衣帽间和便餐角。
“春山城堡”在其迷人的浴室里安装了“惠而浦”牌浴缸。这间迷人的浴室里还有两个水槽和一面镜墙。客厅和主卧室都开有天窗。便餐角里有一个装着含铅玻璃门的嵌入式瓷器柜。
这取决于你能弄到哪一个模块。再说,这些只是家的零件,破碎的家。
有功能障碍的家。
你弄到的那个模块可能是所有的卧室,或者只是一间厨房和客厅但没有卧室。可能除了三个卫生间以外什么都没有,也可能你一个卫生间都没有。
所有灯都不亮,所有水管都是干的。
不管你能得到多少奢侈享受,总会缺些东西。不管你挑选得多么小心,你都不会完全满意。
我们选了“春山城堡”,于是亚当就用刀子沿着封在房屋切开处的塑料板的底部将其割开。亚当只切了两英尺,仅够他的头和肩膀钻进去。
带着陈腐味道的空气从切口处冒出来,既干又热。
亚当在腰也钻了进去、而屁股和腿仍在外面和我们一起的时候说:“这里面有矢车菊蓝色的内壁。”他的声音从半透明的墙里传出来,又说:“我们这里有头等家具包,一个模块客厅沙发组。厨房里有嵌入式微波炉。有机玻璃的枝形吊灯。”
亚当把全身都挤了进去,然后他的金色头发从塑料板的切口处探出来,咧嘴笑着对我们说:“加利福利亚式特大双人床。人造木纹厨房台面。低位欧式五斗橱和垂直百叶窗帘”,他说,“你为你的第一个家做了出色的选择。”
先是福蒂里蒂,然后我也钻了进去。
从外面看,屋内的样子、家具的形状和颜色都既模糊又朦胧,而从里面透过塑料板看,外面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好像没对准焦点、极不真实。卡车休息站的霓虹灯刚刚打开,在塑料板外面显得既昏暗又模糊。公路上的噪音从里面听起来变得柔和而低沉。
亚当跪下,从里面用一卷透明的捆扎带把他割开的口子封好。
“我们再也不需要这个了”,他说,“当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就可以像其他人一样从前门或后门走出去。”
全室地毯被卷起来靠在墙上,房子的全部其它部分被安装好后才会轮到它。家具和床垫立在周围,被干洗用塑料防尘薄膜盖着。厨房的橱柜都被带子捆上了。
福蒂里蒂试着按下餐厅的枝形吊灯的按钮,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要用厕所”,亚当说,“否则我们会和你的排泄物一起一直待到能出去为止。”
卡车休息站的霓虹灯光和公路上汽车的大灯光射过法式餐厅门,我们正围着枫木胶合板桌子吃着炸鸡。
我们这部分破碎的家有一间卧室、客厅、厨房和餐厅,还有半个卫生间。
如果我们能一直抵达达拉斯,亚当告诉我们,我们可以搬进一所经35号州际公路前往俄克拉何马城的房子。然后向北,走堪萨斯州的135号州际公路,再转向西,经70号州际公路前往丹佛。在科罗拉多州,我们能找到一所经76号州际公路向东北的房子,直到它转往内布拉斯加州的80号州际公路为止。
内布拉斯加?
亚当看着我说:“是的。我们的老地方。你的和我的。”嘴里还塞满了嚼过的炸鸡。
为什么是内布拉斯加?
“为了去加拿大”,亚当边说边看着福蒂里蒂,而她正看着自己的食物,“我们沿80号州际公路走,穿过依阿华州界,转29号州际公路,然后沿着它向北走,穿过南达科他州和北达科他州,直抵加拿大。”
“直达加拿大。”福蒂里蒂边说边给我一个看起来很假的微笑,因为福蒂里蒂从来不会微笑。
我们互道晚安以后,福蒂里蒂拿着床垫进了卧室。亚当在一条蓝色丝绒沙发组局部上睡着了。
头枕在蓝色丝绒上的他看上去就像死去后躺在棺材里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醒着躺在另一条沙发组局部上,为我抛在背后的生活感到疑惑。福蒂里蒂的哥哥,特莱沃。社工。经纪人。我已全部死去的家人。几乎全部。
亚当打起了呼噜,而旁边一辆卡车的发动机轰鸣着启动了。
我对加拿大以及逃跑是否能解决一切感到疑惑。躺在矢车菊蓝色的黑暗里,我想弄明白逃跑是否只是另一个对于一个我不记得的问题的补救的补救的补救的补救的补救。
整所房子颤抖了。枝形吊灯摇晃着。藤条篮子里的丝质蕨类植物叶子震动着。百叶窗摆动着。安静。
塑料板外面的世界开始移动、滑行、越来越快直到最后被抹掉。
直到我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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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们在路上的第二天,我的牙齿既麻木又黄。我的肌肉变得不那么结实了。我无法像一个褐发女郎一样过我的生活。我需要在聚光灯之下待一会儿,一分钟就好,三十秒也行。
不管我怎样试着掩盖,我还是逐渐开始散架了。
我们在得克萨斯州的达拉斯,考虑着是否选择半个配有人造板材厨房台面、在主浴室里有坐浴盆的“威明顿别墅”。它没有主卧室,但有一个洗衣房,里面有洗衣/干衣两用机。当然,里面没水没电也没电话。厨房里有一套杏色的电器。它没有配壁炉,但餐厅里有落地窗帘。
这是我们看过不记得多少所房子以后。有燃气壁炉的房子。有法国外省式家具、宽大的玻璃咖啡桌和射灯的房子。
金红色的落日在得克萨斯平坦的地平线上,我们这是在达拉斯城外一个卡车休息站的停车场上。我想在一所能让我们三个都在独立卧室里睡觉、但没有厨房的房子里旅行。亚当想要一所只有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但没有卫生间的房子。
我们的时间快用完了。太阳快要完全落下,而司机们准备开始通宵驾驶。
我的皮肤感觉很冷,却有汗珠从上面滚落。我的全部,连金色的发根都感觉疼痛。就在这碎石铺的停车场中央,我开始做俯卧撑。然后又因为强烈的抽搐,躺下做起了仰卧起坐。
皮下脂肪已经开始积聚,我的腹肌开始消失。我的胸肌开始松弛。我需要晒紫外线,我需要在紫外线照射床上待上一会儿。
只要五分钟,我对亚当和福蒂里蒂乞求。在我们上路前,就让我在“沃尔夫”紫外线照射床上待十分钟。
“办不到,弟弟”,亚当说,“联邦调查局会监视中西部所有的健身房、紫外线照射沙龙和健康食品店。”
仅仅过了两天,我就对卡车休息站提供的垃圾油炸食品感到恶心了。我想吃芹菜。我想吃绿豆。我想吃高纤维燕麦麸、糙米和利尿剂。
“我以前跟你说的”,福蒂里蒂看着亚当说,“已经开始了,我们要把他锁起来,开始吧。他有注意力戒断综合症(译注:戒断综合症为烟瘾、酒瘾等戒除后产生的不适应,但注意力戒断综合症是福蒂里蒂自创的说法)。”
他们两个在司机给车挂档的时候把我架进了“优雅之家”。他们把我推进只有一个空床垫和一个装有一面大镜子的大型地中海式衣柜的后卧室。我能听见在卧室门外,他们把地中海式家具、沙发组、边桌、做成古老酒瓶样子的灯、电视柜和吧椅全部堆在卧室门外。
得克萨斯在卧室窗外飞驰而过。暮光中,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俄克拉何马城,250英里。整个房间都在摇晃。贴着小黄花图案墙纸的墙震动得如此之快,让我有晕车的感觉。不管我在这个房间里的哪一个角落,我都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了我所需要的紫外线光的照射,我的皮肤变成了平常的白色。也许这只是我的想象,但我的一个膝盖骨好像松了,我试着让自己不要太惊慌。
我扯下衬衫,研究自己的损伤情况。我用侧面向前站着,收腹。我现在真的需要来一针杜拉特斯通,或者阿纳瓦(译注:Anavar,一种合成睾酮),或者多乐宝灵。我头发的新颜色让我看起来精疲力竭。上次本该做的眼睑手术没有做,现在眼袋也出来了。我的假发套好像要掉了。我转过来研究镜子里的自己,看看背上有没有再长毛。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路旁松软垫道。
紫外线照射出的古铜色的残留凝结在我的眼角以及嘴角和额头上的皱纹里。
我试着打个盹。我用指甲把床垫撕成了碎片。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安全驾驶请勿超速。
外面传来敲门声。
“这里有个芝士汉堡,你要不要?”福蒂里蒂对着前面堆满了家具的门说。
我不要什么该死的油腻芝士汉堡,我大喊着回答。
“你需要吃糖、脂肪和盐,直到恢复正常”,福蒂里蒂说,“这是为了你好。”
我要做全身蜡脱毛,我嚷道,我要定型摩丝。
我砸着门。
我需要在减重房里待上两个小时。我需要在爬楼机上爬三百层楼。
福蒂里蒂说:“你只需要别人的干预。你会好起来的。”
她简直要杀了我。
“我们在救你的命。”
我在保留水分。我的肩膀正在失去轮廓。我的眼袋需要遮盖品。我的牙齿正在摇动。我需要绷紧。我要我的营养学家。给我的矫牙师打电话。我的腿肚子完全松弛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会给你我的钱。
福蒂里蒂说:“你没有钱。”
我很出名。
“你正因大量谋杀被通缉。”
她和亚当一定要给我一些利尿剂。
“等我们停车”,福蒂里蒂说,“我会给你一小杯双份美式咖啡。”
这不够。
“这比你在监狱里能得到的多得多了。”
让我再想想,我说。在监狱里,我会有举重器械。我会有时间晒太阳。监狱里肯定有仰卧起坐板。我或许能从黑市上搞到康力龙(译注:合成类固醇药物)。我说,让我出去,把门打开。
“在你头脑清醒之前决不。”
我想进监狱!
“在监狱里,他们有电椅。”
我愿意冒这个险。
“但他们可能会杀了你。”
很好,我只需要成为大量关注的焦点。只要多一分钟也好。
“哦,你进监狱,然后就会成为关注的焦点。”
我要润肤露。我要被拍照。我普通人不一样,我要生存下去就必须经常接受访问。我要待在我的日常栖息地:电视里。我要从支持者的包围中逃跑,我要做签售。
“我让你自己待一会儿”,福蒂里蒂对着门说,“你需要一个暂停。”
我憎恨成为凡人。
“想想电影《窈窕淑女》和《卖花女》,不过是逆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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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从不省人事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福蒂里蒂坐在我的床边,把便宜的油基润肤露涂在我的胸口和手臂上。
“欢迎回来”,她说,“我们几乎以为你挺不过来了。”
我在哪里?
福蒂里蒂看看周围:“你在配有中档内部装饰包的‘枫木城堡’里面”,她说,“厨房里有无缝油毯,两个卫生间地上铺着无蜡的乙烯基塑料地板,使用的是易清洁乙烯基墙板而不是石膏灰胶纸夹板,表面绘有蓝绿两色的海边主体图案。”
不,我低声说,在哪个地方?
福蒂里蒂说:“我知道你问的是这个意思。”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前方请绕行。
我们身处其中的房子和我记得的不一样。天花板旁边围着一圈跳舞大象的墙纸腰线。我躺着的床有一个顶盖,周围挂着白色的机织花边帘,系着粉红色缎带。窗框上装着白色百叶窗。福蒂里蒂和我的映射被墙上的一个心型镜子框在里面。
我问,“优雅之家”怎么样了?
“那已经是两所房子之前的事了”,福蒂里蒂说,“我们现在在堪萨斯,半间四卧室‘枫木城堡’里。这是预制板房中的顶级货。”
那么这所房子真的非常好?
“亚当说这是最好的”,她边说边把润肤露均匀地涂在我身上,“这里头有‘颜色搭配’的床上用品,里面放着碟子的餐厅橱柜和客厅里丝绒大沙发和双人沙发的淡紫色很般配。卫生间里甚至还有‘颜色搭配’的淡紫色毛巾。但是这里面没有厨房,至少不在这半边。但我肯定不管厨房在哪里,它都是淡紫色的。”
我问,亚当在哪里?
“在睡觉。”
他不担心我吗?
“我告诉了他这事最后会怎样解决”,福蒂里蒂说,“实际上,他很高兴。”
床帘随着房子的移动摇摆起舞。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注意。
我恨死福蒂里蒂什么都知道的能力了。
福蒂里蒂说:“我知道你恨死我什么都知道的能力。”
我问她是否知道我杀了她哥哥。
就这么容易,事实暴露了。我的床边临终忏悔。
“我知道你在他死前那天晚上和他通过话”,福蒂里蒂说,“但特莱沃是自杀的。”
而我不是他的同性恋爱人。
“这个我也知道。”
而我就是她通过危机热线做淫靡对话的那个声音。
“我知道。”
她抓了一把润肤露在手掌心里搓搓,然后均匀地涂在我的肩膀上:“特莱沃给你的假危机热线打电话是为了寻求意外。我跟在他后面是为了寻求同样的东西。”
我闭着眼睛问她是否知道这一切结果会怎么样。
“长期还是短期?”她问。
全部。
“长期来说”,她说,“我们都会死掉。然后尸体都会腐烂。没有意外。短期来说,我们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真的?
“真的”,她说,“所以别担心。”
我看着自己在心型镜子里变老了。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珍惜生命,安全驾驶。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前方雷达测速。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安全驾驶,打开车灯。
福蒂里蒂说:“你能不能就放松下来,顺其自然?”
我问,她的意思是不是说我能否顺其自然,任由灾难、痛苦、不幸发生?
“还有愉快”,她说,“以及宁静,还有欢乐和满足。”她说着所有哥伦比亚纪念墓园的侧厅的名字。“你不一定要掌控一切”,她说,“你无法掌控一切。”
但你可以在灾难到来前准备好。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小心落石。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前方有危险急弯。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雨天路滑。
窗外,内布拉斯加在一分钟一分钟地接近。
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等待发生的灾难。
“我想要你知道我不会永远在这里”,福蒂里蒂说,“但我永远能找到你。”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俄克拉何马25英里。
“不管发生什么”,福蒂里蒂说,“不管你或你哥哥做了些什么,都是正确的。”
她说:“你必须信任我。”
我问,能不能给我点润唇膏,我的嘴唇都干裂了。
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请让路。
“好吧”,她说,“我宽恕你的罪。如果这能让你放松点。我想我可以给你弄点润唇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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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当然,福蒂里蒂在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郊外的一个卡车休息站外不见了。虽然我能预见此事的到来。她在卡车司机出来小解的时候偷跑出去为我弄润唇膏。在听到她的尖叫声前,亚当和我都在睡觉。
当然,她早就计划好要这样做。
黑暗中,月光穿过窗户,我一路被家具磕磕绊绊,步履蹒跚地来到亚当推开的两扇前门前面。
我们正被卡车拖着离开休息站,随着司机换档,车速开始加快,福蒂里蒂在后面追着。她的一只手伸长举着一小支润唇膏。她的红色头发像旗帜一样飘在脑后。她的鞋子拍击着地面。
亚当伸出一只手来拉她,另一只手紧抓住门框。
因为房子的晃动,一张枫木桌面的小休闲茶几倒在地上,并从亚当身边滚出门外。福蒂里蒂在茶几掉在路面上的时候闪身避开。
亚当说:“抓住我的手,你能够得着。”
一把餐椅从房子里滚出来,砸在地上,几乎砸中了福蒂里蒂,她说:“不。”
她的话语几乎被卡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完全掩盖:“拿着润唇膏。”
亚当说:“不。如果我够不着你,我们就跳车。我们必须待在一起。”
“不”,福蒂里蒂说,“拿着润唇膏。他需要这个。”
亚当说:“他更需要你。”
我们打开的窗户将空气吸进屋里,“简易生活”平面设计样板间将气流通过前门引导出去。几个绣花靠垫从沙发上跳起来弹向站在前门前的亚当的身边。它们飞向福蒂里蒂,打在她脸上,还几乎把她绊倒。画框里的装饰艺术,也就是以高雅的赛马图为主的植物染料印染复制品拍在墙上,变成飞散的玻璃碎片、银色木片以及艺术的碎片。
我感觉我想帮忙,但我很虚弱。我在过去的几天里失去了太多的关注。我几乎站不起来。我的血糖水平非常低。我只能看着福蒂里蒂被甩远,亚当冒着险一点点向外靠。
丝质花朵摆设翻倒了,红色丝质玫瑰、红色丝质天竺葵和蓝色鸢尾花飞出门外,在福蒂里蒂身边飘动。勿忘我和罂粟花的替代品落在路面上,被她奔跑着踩过。风把仿制的白色橙子花和粉红色麝香豌豆花、白色的丝石竹花和紫色的兰花吹到福蒂里蒂脚下。
“不要跳。”福蒂里蒂说。
她说道:“我会找到你们。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就做到了。福蒂里蒂几乎碰到了亚当的手,但当他想抓住她把她拉进来的时候,他们的手却没碰到一起。
差点就没抓到。亚当张开手,里面是一支润唇膏。
而福蒂里蒂已经堕入黑暗之中,被我们甩在后面。
福蒂里蒂离开了。我们现在肯定正以六十英里以上的时速前进着,而亚当转过身,把润唇膏向我扔过来,用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它在两边墙面上各反弹了一次。亚当气急败坏地说:“希望你现在高兴了。希望你的嘴唇没事了。”
餐厅的瓷器柜打开了,碟子、色拉盘、汤碗、晚餐盘、有脚的器皿和杯子互相碰撞着滚向前门。全部都打碎在路上。这一切在我们身后留下一条宽宽的印迹,在月色下闪着光。
没有人在后面追赶我们,亚当把一部配有环绕声的准数码画质电视拖到门前,大吼一声后将它推出前门廊外。接着他又把一张丝绒双人沙发也推到门廊外。然后是小型立式钢琴。一切都在路面上摔碎,同时发出响声。
然后他看着我。
愚蠢、懦弱、绝望的我趴在地上找着润唇膏。
他露出牙齿,头发垂在脸上,说:“我应该把你也扔到外面的路上去。”
然后一个指示牌经过窗外:内布拉斯加98英里。
然后是一个微笑,缓慢而令人毛骨悚然地从亚当脸上划过。他步履蹒跚地走到打开的前门前,迎着在他身边呼啸吹过的晚风,喊了起来。
“福蒂里蒂•霍利斯!”他喊道。
“谢谢你!”他喊道。
对着在我们身后的黑暗,我们身后所有的黑暗、碎片、玻璃和残骸,亚当喊道:“我不会忘记所有你告诉我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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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们到家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把我记得的一切关于信条派教会领地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哥哥。
在教会领地里,所有吃的都是由我们自己种养出来的。小麦和蛋和羊和牛。我记得我们照料着最好的果园,在河里抓到过闪烁着光辉的虹鳟鱼。
我们在一所于内布拉斯加州的80号州际公路上以60英里时速行驶的“卡斯蒂尔之家”的后门廊上。“卡斯蒂尔之家”的每面墙上都装着有雕花玻璃的壁突式烛台,浴室里的设备是镀金的,但没有通电和水。一切都很漂亮,但全都不能用。
“没电也没有自来水”,亚当说,“就和我们小时候一样。”
我们坐在后门廊上,腿翘到外面,路面从脚下飞驰而过。卡车排出的难闻的柴油废气环绕在我们周围。
在教会领地里,我告诉亚当,人们过着简单、充实的生活。我们是一群坚定而自豪的人。我们的空气和水是洁净的。我们过的日子是有用的。我们的夜晚是纯粹的。这些就是我所记得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回去。
那里除了“坦德•布兰森敏感材料清洁填埋场”以外都不会任何东西。它在经过长达数年之久的全国各地的色情物品运往这里等待腐烂的过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可不想得到第一手资料。经纪人给我看过收据。数以吨计的淫秽物品,装满一辆辆的翻斗车、漏斗车、垃圾车和火车货运车厢的淫秽物品,每个月都被运到这里,推土机将其在这两万英亩的土地上铺成三英尺高。
我不想看到这些。我不想让亚当看到这些,但亚当还握着他的枪,而我没有福蒂里蒂在身边告诉我里面有没有子弹。此外,我已经习惯了按别人吩咐的去做。去哪里,干什么。
我的新工作是跟着亚当。
于是我们回到了信条派领地。亚当说,我们会在格兰德岛(译注:内布拉斯加州的城市)偷一辆车。亚当估计,天亮时分我们就能赶到山谷。只是几个小时的事。我们将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到家。
我们俩都看着身后的黑暗和至今为止失去的一切,亚当说:“你还记得什么?”
教会领地里的一切都是洁净的。路面总是维护得很好。夏天既漫长又温和,每十天下一次雨。我记得冬天既温和又宁静。我记得我们挑拣从万寿菊和向日葵上摘下的种子。我记得我们劈木头。
亚当问:“你记得我妻子吗?”
不太记得。
“她没太多能让人记住的”,亚当说,枪还握在他放在大腿上的手中,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她是一位比迪•格利森。我们本应该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直到某人打电话给政府,引起了调查。
“我们本应该生一打孩子,挣钱挣得飞快。”亚当说。
直到县警长前来查问每个孩子的出生文件。
“我们本应该在农场变老,每年都和上一年一模一样。”亚当说。
直到“解脱”。
“直到‘解脱’。”
我记得在教会山谷里生活既安宁又平静。奶牛和鸡自由地跑着。洗过的衣服挂在外面晾干。谷仓里的干草气味。每个窗台上都放着正在放凉的苹果馅饼。我记得这是一种完美的生活方式。
亚当看着我,摇摇头。
他说:“你就是那么笨。”
亚当看着黑暗的方式就像我看如果这些混乱从没有发生在我身上会怎么样的方式一样。福蒂里蒂会称亚当为我的控制组。如果我从没有受过洗礼,没有被派到外部世界,如果我没有出名过,从没有把事情过分夸大过,那么拥有亚当单纯的蓝眼睛和洁净的金头发的就会是我。我会拥有挺直的、正常尺寸的肩膀。我所有指甲都精心修剪还上过油的手会变成他强有力的手。我干裂的嘴唇会像他的一样。我的背会是直的。我的心会变成他的心。
亚当看着黑暗说:“我毁灭了他们。”
信条派幸存者。
“不”,亚当说,“他们全部。整个信条派教会领地。是我给警察打的电话。有天晚上,我离开山谷,一路步行直到找到电话为止。”
信条派的树上有鸟儿,我还记得。我们还把一小块肥腌肉绑在绳子上扔进小溪里钓小龙虾。当我们把肥肉拉上来的时候,上面布满了小龙虾。
“我肯定按了电话上的0键”,亚当说,“但我就找警长。我告诉接电话的人说每二十个信条派儿童里只有一个拥有有效出生证明。我告诉他信条派为了不让政府发现而把儿童藏起来。”
我记得马。我们有许多队马,用于耕地、拉车。我们以它们的颜色称呼它们,因为给动物起名字是一种罪。
“我告诉他们信条派侵犯自己的孩子们,而且他们大部分的收入都没有缴税”,亚当说,“我告诉他们信条派既懒惰又不中用。我告诉他们,对于信条派的父母来说,自己的孩子就是收入来源。他们的孩子是奴隶。”
我记得那吊在房檐上的冰柱,南瓜、收获季节的篝火。
“我引来了调查。”亚当说。
我记得教堂里的歌声、缝被子、盖谷仓聚会(译注:美国乡间的一种聚会,全村人合力帮助邻居盖谷仓,期间有饮食供应)。
“那天晚上我离开领地,再也没有回去过。”亚当说。
我记得被爱护和关怀的感觉。
“我们从来都没有马,我们那对鸡和猪只是为了给别人看的”,亚当说,“我们一直都在学校里。你只记得他们教给你的信条派一百年前的生活的样子。该死,一个世纪以前人人都有不止一匹马。”
我记得高兴和归属的感觉。
亚当说:“信条派没有黑人教徒,信条派长老们都是一帮种族主义者、男性至上主义的白种奴隶贩子。”
我记得安全的感觉。
亚当说:“你记得的一切都是错的。”
我记得被重视、被爱的感觉。
“你记得的是一个谎言”,亚当说,“你被养大、训练、然后卖掉。”
而他没有。
不,亚当•布兰森是长子。三分钟就决定了所有的不同。他将拥有一切。谷仓和鸡还有羊群。平和与宁静。他将会继承未来,而我将会是一个劳动传教士,不停地剪草再剪草,不停地工作。
我们周围是内布拉斯加炎热、黑暗的夜晚和飞驰而过的道路。只要推一把,我对自己说,我就能永远把亚当•布兰森推出我的生活。
“我们吃的食物里几乎没有任何一种不是从外部世界买来的”,亚当说,“我继承了一个饲养并贩卖我的孩子的农场。”
亚当说:“我们甚至没有回收利用。”
那这就是他为什么给警长打电话?
“我不指望你能弄明白”,亚当说,“你还是那个坐在学校里、坐在教堂里、相信你被告知的一切的十八岁孩子。你记得书本里的图片。他们计划好你的整个生活怎样过。你还在睡觉。”
那么亚当•布兰森醒了?
“我在打电话的那个晚上醒了。那个晚上我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亚当说。
现在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除了你和我。”
唯一剩下让我做的事就是自杀。
“你就是被训练要这样做”,亚当说,“那就是一个奴隶的终极行动。”
那么我还能做些什么来改变我的生活?
“你能发现自身的唯一方法就是做信条派长老不允许你做的那件事”,亚当说,“犯下最大的罪孽。终极的罪。把教会信条抛到脑后。”亚当说。
“即使伊甸园也只是一个巨大而华丽的笼子”,亚当说,“你的余生都只是一个奴隶,除非你咬下苹果。”
我已经吃掉了整个苹果。我什么都做了。我上电视,还谴责教会。我在几百万人面前亵渎神灵。我撒谎,在店铺盗窃,杀人,如果你算上特莱沃•霍利斯的话。我用药物污损我的身体。我毁了信条派教会领地山谷。我过去十年的每个星期天都工作。
亚当说:“你还是个处男。”
只要再来好好来一下,我告诉自己,我就能永远解决我的所有问题。
“你知道。水平击打。藏起香肠。火辣的事。大O。走运。一路走到底。击出本垒打。取得关键得分。放馅饼。耕地。塞好手套。做那个肮脏的大事。(译注:以上均为性交的美国习语)”亚当说。
“停止修补你的生活,解决你的大问题。”亚当说。
“弟弟”,亚当说,“我们要让你嘿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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