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冥王星 - 现代文艺 - 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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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13 12:49 资料文集短消息只看该作者

怀念冥王星

在冥王星呆久的人无疑会习惯于黑暗和寒冷，到后来甚至深深地离不开他们，就像内行星习惯太阳的人离不开大大的太阳一样。其实这也没什么值得称奇的，人的身心，就像宇宙万物一样，自有它的惯性，要不哪来“习惯”这个词呢。不过伴随黑暗与寒冷的，还有上天赐给生活在冥王星的人们的最美的礼物——一片迷离的星空和星空下冰与岩石纵横捭阖随意天成构造的或宏伟或精巧的宇宙景观。地球人尽可以为他们的喜马拉雅或者金字塔自豪，火星人尽可以为他们差不多贯穿星球的红色运河惊叹，土卫上的家伙尽可以为他们头顶上那一圈斑斓的光环欢呼，这些冥王星人都看不到，也不在乎，他们只要头顶有星空，眼前有奇景，心情就会很好。
   然而现在却要告别这些啦，老不死的地球人，不知道那根神经发热，突然宣布要将冥王星驱逐出太阳系行星家族，让他去当个过去人们闻所未闻的什么矮行星老大，同时剥夺其太阳系联盟经贸啦，政治啦之类一大堆权利，说是其距离太远了，虽然出产的一些矿石很珍贵，但精于算计的商人还是无情的选择了放弃。习惯了冥王星黑暗与寒冷的人们似乎又不得不返回那快被他们忘掉的老地球了。
   “地球也很美的，有大山和森林，海洋和草原……”父亲很耐心的劝着小家伙。小家伙固执的抓着窗帘，一双乌黑的眼睛执拗的望着窗外清冷广阔的世界。屋子里只开着微弱的荧光灯，所以窗外显得很明亮。也难怪，对他们这些出生在冥王星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家，这里的黑暗和寒冷就是他们的慰藉，就像曾经的地球之于自己一样，父亲想，但离别在所难免，自己得理性行事。
   他接着说：“这里寒冷，人们走后会更加荒凉，而地球是温暖的，所以……”
   “不走！”还没等他说完，小家伙忽然大叫起来，“不走嘛，爸爸，我们不走不行吗？”黑黑的眼瞳这时很稚气的望向了父亲，“那里还埋着小翔呢”，他一只手指着窗外，眼睛却仍望着父亲，几乎露出一种祈望。小翔曾是孩子最好的伙伴，一只小猎鹰，却被基地排气系统的一个涡轮绞死。孩子和父亲穿着户外活动的密封服将它埋在了其实在这里根本看不到的一块很好看的石头前面，还在石头上刻下了它的名字。
   “但你知道，我们是要走的，像其他人一样，”父亲很无奈，想起自己二十年前满怀对遥远世界的渴望地来到这颗冷漠的星球，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死亡之地，满怀热情的开始自己的工作，曾经遥远的梦想被自己踩在脚下，渴望变成真实，那股兴奋劲就别提啦。然而在随后的岁月中，像大多数和他一起来的人一样，热情就像得不到氧气的火焰，慢慢变成火苗，慢慢变成灰心丧气的麻木，最后在麻木中成熟起来，学会接受一切，甚至能够从中扎出一些快乐。现在，面对儿子，无奈之余，他更多的是一种平静。
   孩子却没有他的成熟和平静，只是满心稚气地希望留在这里，留在这个他已然习惯而且已经爱上的世界。这当然不可能了，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两天后他们便坐上太阳系联盟为他们准备好的返航飞船，在孩子依依不舍的眼神中踏上了问地球老家的路。
   想起地球，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惊奇，惊奇自己对这趟回程之旅的感觉竟如此平淡，毕竟自己二十年没有见到地球啦，竟然没有什么兴奋，难道所谓习惯的力量竟是如此巨大？他仔细回想地球的往事，感觉有些模糊，一些亲友的面庞还依稀有些影子，而生活的内容却怎么也无法复原了，像隔着一层烟尘似的。看到孩子望向窗外有些空洞的眼神，他尽量把一些复原的地球图景讲给孩子，以激起他对地球的向往。
   “我们家乡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岩石做的巨龙，盘亘在城后面那座绵延万里的山上，回去我们一块去那里玩，看到那些漂亮的巨石，你一定会喜欢的。”
   孩子抬起头，微微笑了笑，似乎不想让父亲太为他担心，但也没显出对父亲所说的有很大的兴趣。他是个有些懂事了的孩子，这些年是父亲将他拉扯大的。孩子很少提起母亲，对母亲也没有太多的印象和感知。
   父亲也不愿多去想她，那只能带给他苦痛，还有孩子，对孩子太不公平了。但他无法忘记他们如何在基地造在山顶带有赏景性质的咖啡馆寂寞的认识，寂寞的相爱，然后自己又怎样被寂寞得留下。对孩子说是去追寻更遥远的空间，其实是在户外考察中冥王星的一次微震将她永远留在万丈冰渊之中，笑容凝固在死亡之地。那里又何尝不是一方更遥远的空间呢，甚至比宇宙的尽头还远。
   “地球上还有美丽的海洋和笼罩海洋的美丽天空，一切都是蓝色的，间或有白色的海浪从地平线缓缓涌来，云层从头顶缓缓掠过，云影飘移，就像冥王星上我们的灯光划过黑暗。”
   “爸爸，地球真如你说得那样的话，我们到那里也会很快乐的，是吧？”
   “肯定啦，”看着儿子脸上写上一丝兴奋，父亲心里放松了些。这时舷窗外星光悄无声息而又无比迅疾的从飞船银色舱体上掠过。父亲心里却又对讲给孩子的事变得不太确定，自己离开地球时地球的污染已经有些让人们不敢再像自己小时候那样漠视，过了这么多年，会有什么变化呢？应该变好些了吧，毕竟我们科技进步不少，父亲这样安慰自己。
   “还真想不大清地球的样子啦”邻座的一个男子自嘲地说，对他友好的笑了笑。
   “是啊，毕竟时间太久了。”父亲也很友好的宽解道。
   “我是A区的，你呢？”
   “C区，”
   “你们C区那些大岩石山很壮观啊，我休假时爬过好多次，登上到最高的那座，叫什么来着？
   “迪斯蒂尼？”
   “噢，对，迪斯蒂尼，上帝的神殿。哎，上帝的神殿竟然插在冥王的老家里，真见鬼，登上顶部，头上是无穷无尽的星海，每一颗都像是大天使的眼睛，向下看，起伏绵延，含冰的岩石幽幽闪烁，露显出各种奇异的形状，我把其中一座想象成玫瑰的墓碑，想象着死去的妻子在下面幸福的向我微笑，我不悲伤，这时我觉得自己站在了天国，从冥王统辖的地狱直接进入了天国。”
   他两眼放光，沉浸在自己的描述引起的回想中。父亲没有接话，孩子倒是很亲切的看着刚刚把他心里汇集却无法表达的一些东西倾吐出来的叔叔。
   “到地球我们也许会过的更好，是吧，爸爸？”倾吐之后往往会很轻松。
   “你能这么想就好，能这么想我们就会更好的。”他想起地球上大大的太阳，在户外就像在母亲子宫里一样温暖，还有充沛的氧气，也跟着孩子欢乐了一些。
   不管怎样，我们终归要回去的，他用力握了握手，似乎想给自己过于平静的心绪注入一些兴奋的元素。
   跨越三十八个天文单位，穿越海王星、天王星的轨道，难得的一睹土星神奇的光环，然后借着木星强大的拉力而加速，越过小行星带，远远的掠过红火星，地球在望。
   老不死的地球，温暖的故乡，阳光与海洋的世界，我们回来了。你的森林是否依然葱翠？你的草原是否依然碧绿？你的群山是否依然雄伟？你的江河是否依然明亮？当年离开你的青春热血已然在死亡边缘的寂寞深寒中变成冷铁。你将他们重新唤回，能否重新点燃他们呢？
   父亲有些激动，看着视野中那个越来越大的蓝色圆点，感觉在冥王之地一点一点包裹到他身上的寒冷在慢慢融化——那些岩石和钢铁的碰撞轰响，时时伴随的危机，在练就他铁一般意志的同时也慢慢磨钝他的感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又丰富而敏感起来。
   孩子则已明显露出了兴奋。一个新世界的向往足以代替对旧世界的怀念，父亲看着孩子，欣慰的想。
   “不管怎样，我们回来了，这不是也很好吗？”邻座的男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他说。
   随着距离的缩短，蓝点慢慢显示出一个面来，是大半个圆，地球的另一部分则处于黑暗中，不过随着距离的进一步缩短，也慢慢显出淡淡的影子。当他们足够接近时，那个蓝色的面上多了许多白色的条纹，扭曲着，舞动着，像琢磨不定的梦幻。
   他们平静的降落，没有鲜花与掌声，虽然对于地球而言，他们无疑是最勇敢的勇士，最传奇的旅人，但人们已经习惯行星间的飞行，尽管还很困难，耗时而耗财，但人们在这一百多年里已经一步一步把自己的世界扩大到整个太阳系直到黑暗的冥王之星，再没有第一次登月时的狂喜，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父亲当然不会在意什么，孩子却有些失落。登上地球，孩子望了望天空，隔着薄薄的若有若无的朦胧烟尘，能看到蓝色的天和苍白的云，却没有父亲描述的那么迷人。孩子有些疑惑的望向父亲，
   “还是那样吧，没有什么大的改善，也没变得更坏，”父亲努力回忆着二十年前自己离开时地球的样子，回想着政府整天在新闻里报道着各种各样的环境破坏，似乎痛下决心，一定要整顿改善，但人们每天却仍旧非常习惯毫不在意的穿行在还是老样子的天空下。惊天动地的东西只属于更加古老的历史，这个时代有的是和平，有的是平和，和被他们碾碎的人血里流淌的狂野。人们乐于接受，乐于习惯。
   他们分到了房子，父亲的工作和孩子的学校。一切就这样开始，一切又能怎样开始？
   就这样生活。
   然后他们去了喜马拉雅，地球的脊梁。借助这个时代的科技，登山变得更加安全和方便。他们登上一座小小的山峰，下面发黄的草稀稀落落的绵延到远方，尖利的风刮着脸，在城里发木很久后这时有了一点痛感，很真切，让人对自己变得确定。另一边，抬头向上，一大片白色的山顶在阳光下显得刺眼，白得让人不能确信。夜晚，星光闪烁，孩子怀念起冥王星，冥王星上恒久的逼人的从不闪烁的星光。孩子这一段本就慢慢恢复的心情更加平和了许多。
   后来他们还去了那处著名的沙滩，发现海水并不像父亲记着的那样湛蓝，沙子也没有那么细腻柔软，人倒是很多，漂亮的，难看的，全都满心欢乐的享受着。父亲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这里一向如此，是地球上少有的天堂之地，于是父亲对自己的记忆不再确信。再后来，父亲带着孩子去了他们那个民族的脊梁，那条完全用巨石垒砌蜿蜒万余里的巨龙。看着砖缝间随处冒出的杂草，日渐发黄的山坡，拥挤不减当年的人群，父亲眼神里有些迷茫和悲凉，而孩子还在想着那个曾用眼泪将巨龙哭倒的女人。
   城市里确实很难见到星光，于是他们去了郊区那座著名的天文台。经过一番啰里啰唆的介绍和繁琐的定位寻找后，管理员笑着将他们拉到望远镜的目镜前，孩子先看，似乎有些失望，当他带着比回地球更激动的心把眼睛凑到目镜上后，他只是看到了一个小点，仔细看似乎有一些面积，而且有些发蓝，但眨过眼再去看时，又分明只是一个有点闪烁的发着和其他星星一样的金色亮光的小点。尽管寂寞的管理员一再请求，他们并没有多留，道谢之后便回家了。回去还有时间睡上一觉，也许还有好梦，父亲心理想。
   而他也真的做了好梦。
   掠过布满大片矿岩的星野，滑过封存着妻子尸骨的那座阴沉的布满裂缝的冰山，然后左转，爬上迪斯蒂尼，群峰在两旁展开，下面映射着星光的冰岩像一条舒缓流淌的无比清澈的河流，前面，在这个季节微微蒸起的极其淡薄的一层云气后面，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虽然只有棒球大小，却使群星暗然，于是他明白，那就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 本帖最后由 xingqiu 于 2007-8-13 12:5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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