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 [打印本页]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0:49 标题: 血色神州——五代十国纪事
前言
几年前,名导冯小刚的古装大作《夜宴》上映,我弟弟看过之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五代时有无鸾这个人吗?”因为是在电话里聊,我误以为他说的是“吴峦”,便回答说:“有,不是太重要,但算得上一个真正的英雄!”后来,自己也看了一遍电影,我才知道,我是大错特错了:
那是无鸾,是大帅哥吴彦祖演绎的悲情王子,他的原籍是丹麦,原名叫哈姆雷特;
不是五代时那条正直刚烈的山东汉子;不是那个不顾被朝廷抛弃,仍率众英勇抗击外敌入侵,并屡败契丹人的云州知州;不是那位威武不能屈,在被叛徒出卖后,以身殉国的伟丈夫……
声称以“五代十国”作为历史背景的影片并不是只有一部《夜宴》,起码我知道的,还有老谋子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和余明生的《独孤九剑》。这些大片的剧情尽管各不相同,但有一点还是共通的:它们没有一个人物、一个事件,甚至一个国家能在五代时期找到历史原型。都是在“五代”这个羊头招牌之下,堂而皇之地贩卖着没有丝毫羊分子存在的狗肉。
虽然我认为戏说剧能娱乐大众,完全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但诸位大导在“戏”乾隆的时候,至少不会把弘历是清朝皇帝这件事弄错;“戏”三国的时候,至少关羽、赵云、诸葛亮之类的真实人名还会出现一下,就算要捏造一个假人,比如《见龙卸甲》的曹婴,也还会给她安排个曹操当爷爷;像“五代”这样,既没有一个史实人物出现,也没有丝毫当时的社会特色(例如在《夜宴》中,葛优仅凭一纸口令,就让几个行刺吴彦祖失败的武士自杀那一幕,在五代几乎不可能发生),被影视“戏”得完全找不到北的时代,还是不多见的。
五代是一个灾难深重的不幸时代,也是一个极为独特的时代,它也有乱世的精彩,但又绝对不是之前三国或十六国的翻版,它在太多的方面,与我们平常印象中的中国古代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将鲁迅先生的“吃人”这个词由文学比喻转变为大规模实践的时代(五代时期有史可查的食人纪录,比今天在网上常被人宣扬的“五胡乱华”时期要多得多)、这是一个将“下勀上”变成了惯例的时代(日本战国的“下勀上”与五代比起来完全是小儿科)、这是一个全社会都弥漫着的重武轻文与好勇斗狠风气的时代、这是一个实用主义盛行忠义观念遭唾弃的时代、这是一个强大的地方自治与虚弱的中央权威并存的时代、这是一个将丛林法则发展到极致的时代……
大概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彻底的乱世!
它是中国历史的一个重大转型期,对随后的中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不能了解五代横暴的人,也就很难理解之后赵宋的文弱,以及再往后直至明清,以文制武为何成为历朝不变的国策……
这些,大概就是我在踌躇良久之后,不自量力地想给朋友们展示一下五代时代的原因吧。
就像讲三国故事的人,从来不把曹丕代汉当作故事的开端,同样,五代乱世大幕的拉开时间,也远早于朱温代唐。原先,我觉得最合适当作五代开端的标志性事件,是中和四年(公元884年)的上源驿之变,后来考虑,要交待清楚乱世出现的背景,前面几年是不能省的,故而将本文叙事的开始时间,又上推九年。预计本文叙述的时间段,将从公元875年到公元979年,上下超过一百年。这样的工作量,两年前在下完全不敢想像,但愿不会半途而废吧。
虽然知道吴峦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知道无鸾的多,但在下还是不揣浅薄,希望能用一篇简陋拙文,让更多不熟悉那个时代的朋友,能够了解一个比那些影视作品更接近真实的五代,于愿足矣。
是为前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0:50
在天涯上追的一篇好帖,拿出来分享一下,希望增加点人气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0:51
第一章 乱世的序曲:公元875年
“感动中国”
那是一个凉爽的秋天,有一大群体长只有几厘米的小生灵,扇动着它们灰绿色半透明的翅膀,正在华夏大地上做着逍遥自在的自助游。因为它们的数量比较庞大,远远超过了每年春运的人流,沿途自然会给当地带来一些麻烦,所以一路上,它们遮天蔽日,像移动的乌云,将几乎所有的绿色都吞进自己的腹中,身后只留下光秃秃的黄土地,和农夫们绝望失神的目光。是的,你猜对了,它们的名字叫蝗虫。
它们的旅游路线,大致是从今天的湖北省出发,北上扫荡了河南省的庄稼,又向西进入了今天的陕西省,前方目标,就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大唐帝国的帝都--长安。突然,蝗虫们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因为它们惊奇的发现:这里的天子无比圣明,这里大臣都是贤良方正,这里的官吏全部恪尽职守,这里百姓人人安居乐业!也许传说中的上古尧舜盛世也不过就是这样吧?
蝗虫们被眼前这一派安定团结的和谐景象所深深打动,从而在心灵深处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为自己曾给湖北、河南的人民带来的损失感到了真诚的忏悔!
显而易见,这不但是一群熟读儒家经典,通晓天人感应理论的知识型蝗虫,而且还是一群经世致用,知行合一的实干型蝗虫。亡羊补牢犹未晚,浪子回头金不换,一旦意识到这一点,这群拥有崇高精神修养的蝗虫们便做出舍已为人的伟大选择:它们拒腐蚀,永不沾,再不看一眼田野里那些即将收割的可口庄稼,用超乎常虫的顽强毅力,压制住了自己填肚子的生理本能,绝不再吃一口粮食,只只都像高举炸药包的董存瑞一样坚定,紧紧抱着荆棘枯木,义无返顾地绝食而亡!
这是一群多么伟大的千古义虫啊!于是,这亘古未闻的义举很快便四处传扬,百姓们感动了,大臣们感动了,连大明宫中至圣至明的天子,也被感动了……
这是发生在一千多年前的一段真实的谎言。
说它真实,是因为它确实以公文的形式,出现在了当时长安市长(京兆尹)杨知至的官方报告中,并且通过了大唐中央政府最权威的鉴定,证明此事真实可靠!帝国的精英们,包括政事堂各位宰相在内,都被蝗虫的高尚行为所震撼,为此特向皇帝表达了最诚挚地祝贺。大家都在感慨:陛下的圣德果然是地厚天高,连虫子都被感化了……
而说它是谎言的原因,我想,就不用解释了吧?
在长安近郊,天子脚下,官员都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糊弄中央,并且轻轻松松取得成功,那么其它地方还用得着说吗?
此时是大唐僖宗皇帝乾符二年,公元875年。
今天的读者,尽可以把它看作一个笑话,但对于当年京畿的百姓来说,这意味着他们在大灾之年将得不到任何赈济,连上缴的两税也不会有任何减免。贫穷的人家,即将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一年前,暂时还有良心的翰林学士卢携,就在他的一篇著名奏章中,为唐末这些小民的生存状况作了一番令人印象深刻的描述:
“臣曾亲眼看到关东(指潼关以东)去年的旱灾,西至虢州,东至于海,春麦的收成只有正常年景的一半,秋粮寥寥无几,冬季菜蔬几乎绝收。贫穷的百姓只能将蓬草的种子磨成细粉,掺和着冬季前采摘积存下来的槐树叶子下肚,还有人比这更为贫苦,惨状更难细述。年复一年的欠收,让还有点气力的百姓向灾情轻一些的其他州县逃荒,留下的全是最弱最贫的饥民,他们没有地方可以投靠,只能坐困荒村之中,慢慢等死!”
“朝廷纵然下达免除捐税的命令,也没多大意义,因为就算不免,也很难再收到一文钱。但实际上,各地州县政府却仍然必须向三司(指盐铁转运、度支、户部这三个中央的财政部门)缴纳税金,所以各地官吏继续对穷苦百姓们催逼勒索,动辄使用酷刑拷打,无所不用其极!但是穷苦百姓们即使卖掉自己的小破屋,让妻子去当别人的奴婢,再把儿女出卖,所得的几个钱,也不过就够税吏们一顿吃喝而已,根本就到不了国库!更糟的是,在朝廷的正式税收之外,地方上还有五花八门的各种杂费和差役,对百姓层层盘剥!如果朝廷不马上采取行动,百姓将无法活命!”
“请陛下赶快下旨,对于民间拖欠的捐税,应该一律豁免,不再征收。同时打开各地的义仓,从速赈济,才能使百姓熬到晚春,那个时候,各种野菜、树叶开始发芽,才有吃的,接着桑葚成熟,饥荒才能渡过。眼下这几个月情况最为急迫,行动不可迟缓!”
书毕,上呈当今天子李儇(读音“宣”xuān)。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0:53
僖宗皇帝和他的“阿父”
接到卢携此份上书的时候,大唐僖宗皇帝李儇还未满十三岁,即位才几个月,按照今天孩子的常例,小学还没毕业。李儇,原名李俨,爵位是普王,在被确立为新皇帝人选时才改的名。“儇”字的字义,是轻薄有小聪明,不知是谁给他改的,竟能如此名符其实,真是太有才了!
本来,去世不久的一代昏君唐懿宗李漼有八个儿子,因为不曾立皇后,所以不存在嫡子,而李儇在八个皇子中排行老五,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儒家礼法,皇位是轮不到他的。
不过,大唐帝国到中期以后,在皇帝由谁干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儒家礼法早就靠边站了,皇宫中的“公公”们才拥有最终决定权。大唐帝国的宦官集团,是一个牛人辈出的“阴雄”(多耍阴谋的高手,故名)团体,那可不是一般的了得。
不比不知道,例如清朝有名的所谓“大太监李莲英”,如果以唐朝同行的业务标准来看:他至死也不过就是“老佛爷”的一个跟班,没带过兵,没杀过亲王宰相,没制造过皇帝,要什么没什么,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就别给咱太监行业丢人了!看看我们的业绩:从安史之乱结束时的代宗算起,到僖宗,大唐共出现十一个皇帝,其中就有八个的上台是由我们拍板决定的,超过了总数三分之二,同时我们还杀了两个(宪宗、敬宗),吓死一个(肃宗),废掉一个(顺宗)、狠狠教育了一个(文宗)。至于杀个把亲王、宰相,那就和捻死个臭虫差不多,然后举朝吓倒如蝼蚁,试问天下谁能敌?
唐朝的宦官们为何能如此牛气冲天?首先是因为他们在制度下掌握了中央兵权,正所谓: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晚唐的军队大致可以分成两大体系:即由各地节度使或观察使、采访使控制的藩镇军队和以左右神策军为主体的中央禁军(唐后期的中央禁军有十支,除左右神策军外,还有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威军,多数时候也由宦官控制,但与神策军相比,它们的实力和影响力均微不足道)。
藩镇军队是唐军的绝对主力(距此时间最近的唐军总数统计,在宣宗大中年间,共有“九十九万七百一十五人”,除去十多万中央禁军,藩镇军队数量超过八十万),但自安史之乱以后,就有相当一部份藩镇已脱离唐政府的控制,剩下的那些还听命于中央的藩镇,对中央命令的执行力度也多半要打折扣。按当时的规定,藩镇军队在自己辖区内的开支由自己负责,一旦接受朝廷命令外出征战,则一离开辖区,费用即改由中央拔款(自然,能不能足额及时发放是另一回事,一般都不够用,仍需本镇补贴)。所以各藩镇军队即使奉调出征的,只要战事不涉及自身利益,他们离开本镇后,多数都出工不出力,坐享朝廷的粮米银钱。
神策军原本也是藩镇军队,最早隶属陇右节度使哥舒翰,驻防临洮。后来奉命入援京师,防区让吐蕃人给乘虚攻占了,从而因祸得福,变成了待遇优厚而工作轻闲的中央禁军。神策军最初只有一千余人,但好工作自然会很多有门路的人想方设法往里钻,所以神策军人数不断膨胀,后期保持在十万人左右,最多时曾高达十五万人。由于安史叛变后皇帝信不过外臣,从德宗朝起,神策军的两个最高职务:左军中尉和右军中尉就固定由宦官担任,自此直到朱温入京,在中央掌握枪杆子的,一直是这些“身残志不残”的公公们。面对几乎赤手空拳的朝中大臣,捏着枪杆子的人,能不牛吗?
其次,唐后期的宗藩制度也对宦官掌权非常有利。读过明史的朋友想必知道:在明朝,成年的皇子除太子外,都不能留在京城,而必须到封地就藩,称为“之国”。明神宗就是因为不愿意让爱子福王常洵“之国”,而和朝中大臣死磨硬蹭了多年,最终仍不得不向祖制屈服。而晚唐的情况则恰恰相反,自玄宗朝开始,皇子皇孙出生以后,就必须住在长安“十王宅”(又称“十六宅”)和“百孙院”,没有特别允许,不能立开京城,也不能入仕或做别的营生,从此变成原生态的高级囚徒。
这种制度的目的,是为了防止皇子造反,或被外地强藩挟持,另立中央。但同时,它也为宦官们集中管理收拾李唐皇族,以及后来强藩们对皇族的集中屠杀,提供了非常大的便利。使得在唐朝末年出现与中国多数大朝代末年大不相同的情况:李唐皇族对局势的影响力近乎于零!
正是在这些“良好制度”的帮助,和一代代“杰出”宦官的不懈努力下,大唐的宫廷逐渐被改造成为一个大型的“皇帝饲养场”,平时负责生产“候补皇帝”,待现任皇帝出缺时,再从中择优选帝。当然,这个“优”,是从对“饲养员”有利的角度来衡量的,并非指对国家有利。
那么,从宦官的角度出发,一个怎样的皇帝才是好皇帝呢?对于这一重大的理论课题,在拥有丰富干政经验,积累下大量宝贵精神财富的大唐宦官界,早有达人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几十年前,一代名阉仇士良公公,在他功成身退之际,就用非常精辟的语言总结了自己一生的工作经验,堪称操作性很强的“皇帝使用指南”:
“对于天子这玩意儿,不能让他闲着没事干,我们要不断用各种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好听的东西去引诱他,让他沉迷于其间,再无心管其他事。如此一来,天下大事都由我们掌控,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了!尤其要注意的是:不能让天子读书!更不能让他接近那些读书人!否则,他就有可能知道前朝的兴亡故事,就会产生忧患意识,从而疏远排斥我们,那样麻烦就大了。”
懿宗临死前,神策军左军中尉刘行深、右军中尉韩文约两位公公,正是根据仇前辈留下的谆谆教导,而杀掉年长的皇子,拥立了李儇这株“好苗子”的。
李儇的“好”,就好在他贪玩。
据《资治通鉴》记载,李儇精通音律和摴蒱,对当时的骑射、剑槊、法算、蹴鞠、斗鸡等娱乐活动都很感兴趣,最拿手的则是打马球。有一次他曾对宫廷演员石野猪夸口说:“假如有击球进士举的话,朕去赶考,一定能得状元!”总之,都不怎么用引诱,自己就已经沉迷于玩乐了,这样“优秀”的皇帝可不是次次都能选到的(要知道,就算是仇老前辈也曾看走过眼,立过一个很扎手的武宗皇帝)。
不过,打江山的也不一定就能坐江山,李儇即位后,真正能摆布帝国政府的人并不是刘行深和韩文约两位。这要怪就只能怪大唐宦官实在是能人辈出,内部竞争太激烈了!
取代刘、韩两位的,是僖宗皇帝的“阿父”。
当然了,那位被埋没的击球状元,在血缘上的阿父肯定是懿宗皇帝李漼,现在已经被埋进了京城北郊的简陵,所以这个“阿父”自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从生理上说,已经当不了阿父的人。这个人的名字,叫田令孜。
田令孜,字仲则,蜀地人,出身低微,自然,这是一句废话,出身高贵的人是不会去做宦官的。他原本姓陈,原名不详,后来认了一个姓田的不知名宦官为义父,才改成现在的名字。他在强人如林的同行中,原本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幸运的是,他被分配到普王李俨身边做事,早早接近了这位未来的天子,使他有了飞黄腾达的良机。
不过,古往今来,机会都只偏爱有准备的大脑,田令孜能够成功,更因为他是一个时刻准备着抓住机会的人。尽管当时普王李俨并不受宠(懿宗皇帝最爱的孩子,是郭淑妃所生的女儿同昌公主),但田令孜还是敏锐的认识到:这是一张有八分之一头奖概率的巨奖彩票!而且负责开奖的,并不是懿宗皇帝。既如此,谁敢说普王就不会中奖?
因此,田令孜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张到手的彩票。他原本就通书史,精谋算,哄小孩的本事更是胜过多数幼儿园老师。他常常带上一盘水果,一盘点心,陪着小普王一边吃,一边开心地聊天,终日形影不离。
五岁就死了母亲,也从来不被父亲关注的小普王不缺少点心,但最缺少亲情和关爱,他很快就把这个“可敬可亲”的田公公当成了自己无可替代的亲人,甚至连就寝时都要田令孜陪着他才能安睡,实际上已从心理上代替自己的父母。到后来,这个孩子这种畸形的恋母情节进一步发展,甚至步当年东汉那位声称“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的孝灵皇帝后尘,也称田令孜为“阿父”了。
数年后,懿宗驾崩,僖宗即位,田公公收藏多年彩票中了头奖,被立即提拨为枢密使,变成宦官中最有权势的“四贵”之一(“四贵”指两枢密史和两神策军中尉)。
一个发展成熟的权力集团,内部总会分裂出各个派系,田令孜在巩固了他的“阿父”地位后,便巧妙利用了小皇帝的能量,和宦官集团内的派系矛盾,使自己脱颖而出。他先是与实力最雄厚的杨氏家族(宦官不能生子,所谓“家族”是通过养子这种虚拟亲属关系建立起来的,如汉末著名的奸雄曹操,也是大宦官曹腾的名义孙子)合作,于乾符元年挤走了韩文约,又于乾符四年逼迫刘行深退休。扳倒两个老前辈后,田令孜拉拢在右神策军中人脉颇深的西门氏家族,联手打压前盟友杨氏家族首领杨复恭,登上左神策军中尉的高位,成为大唐宦官中的第一人。更由于僖宗对他的无比信任和依赖,至此朝廷政事基本上都由田令孜说了算,田公公权倾一时!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家的理想人生。但对于很讲实际的田公公来说,身和家都是天然残缺的,自然也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动力,权力在手,就是用来创收的。
一大进项是卖官,田公公成了各色官服的批发商(按唐制,一至三品官的官服为紫色,四品绯色,五品浅绯色,六品深绿色,七品浅绿色,八品深青色,九品浅青色),甚至出售的紫色或者绯色官服时,都不用知会僖宗皇帝一声。
不过,大唐的官职爵位,毕竟是有名额限制的,光靠这项收入,来钱还太慢。为了满足小皇帝的任意挥霍赏赐,和自己中饱私囊,田公公采取了操作更简便的“拿来主义”,派人清查长安东西两市所商人的家产,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然后全部没收,送进内库。如有人胆敢不服,就抓起来,交由京兆尹杨大人(就是那位奏报“仁义蝗虫”的杨知至),大棒打死!
自然,这类不和谐的画面,小皇帝是看不见的,他看见的,只是可敬的田“阿父”能力超群,总能像变戏法一样,给他弄来大批钱财,让他玩得更开心。这个世界真美好啊!
所以,当他看到卢携的上书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他只是年少,贪玩,不懂事,并不是本质恶毒,便立即下旨,批准卢学士的建议,让有关部门遵照办理。
不过,天真的李儇显然不懂:当命令没有有效的执行监督手段时,免税和赈济将带来的亏空没有有效的填补手段时,从收税中能够大量谋利的各级官员和吏员们仍然负责实际操作时,这道圣旨就不可能不变成一纸空文。
于是,大唐各级地方政府用文件落实文件,用会议贯彻会议,很快就将此事大化小,小事化了,消失于公文往来之间。而下达圣旨的僖宗皇帝,估计也在愉快的马球赛中,将此事忘于九霄云外。
不久,连它的首倡者都不再热心了,因为卢学士高升了。卢携上书十个月之后,通过今天我们已无法确知的幕后交易,他经田令孜推荐,被加授同平章事(全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唐后期等于宰相),此后便全力配合田令孜,在外朝与其一唱一喝。
那个曾为民请命卢学士不见了,多了一个为田公公当走狗的卢相国,一个本可能成为国家柱石的人,再次被环境加工成了国家蛀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0:56
厕所中的“能臣”
这一年的正月初三,在大唐朝野得到交口称赞,被公认为文韬武略均是一时无双的能臣高骈,由天平(总部郓州,辖区在今山东省西北部)节度使调任西川(总部成都,辖区在今四川中部)节度使。这次人事调动的原因,是南诏国(此时的真正国名是“大礼”)皇帝酋龙又一次入侵巴蜀,已攻抵雅州(今四川雅安)。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在酋龙这个好战的南诏君主当政十六年来,这已经是南诏军第七次大规模侵入大唐帝国,仅就对巴蜀地区而言,也已是第四次了。
虽然今非昔比,大唐的边境早已不是严防死守的贞洁烈女,但让一个西南小国一次又一次的习惯性蹂躏,仍是让大唐帝国倍感痛苦和丢面子的事。于是,朝廷决定选派能人,担当西川重任,这位曾于安南(今天的越南中、北部,当时属大唐领土,而今天的云南则属于异国)大破南诏军的高节帅(“节帅”是当时对节度使的尊称),就成了朝野上下的希望所在。大家都指望他能出手不凡,在巴蜀重现安南的辉煌。
高骈,字千里,其祖父是曾位至南平郡王、官拜同平章事的中唐名将高崇文,父亲高承明,也是神策军中高级将领,算得上系出名门,根正苗红。从高骈的人事档案上看,他也确实值得众人的期待:
据说高骈在年轻时任军中司马,曾一箭射落双雕,技惊同僚,号称“落雕侍御”,出任大将后,败党项、破南诏、复安南,战功赫赫,在此时唐军将帅中首屈一指。同时,这员名将自幼便常与儒士交往,勤学好问,喜欢谈论理道,是一个有很高学识修养的诗人,文采不俗,有诗集一卷传世,其中一首《山亭夏日》最为有名: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诗歌在大唐的时尚程度,如同六朝的清谈,此道的行家里手自然会赢得众多的赞誉,为他原本就光彩照人的履历增色不少。
背负众人期望的高大帅,一出手便不同凡响。他才到剑州(今四川剑阁),便命成都大开城门,并解释说:“我在交趾大败南诏二十万大军,他们听到我来,逃都来不及,哪里敢侵犯成都?现在春天已到,气温回升,如果让几十万人继续挤在一座孤城里,难免不发生瘟疫。”而酋龙皇帝也非常配合,果然在得知高骈将到任后,就不敢再打,从雅州解围南撤。
高骈干净利落地赢了第一回合,不过接下来的事,就没那么好办了。
一人,一团体,乃至一国,常有两件事是很重要又很不好干的:一、挣钱,二、花钱。而这两件事不好干的原因就在于:挣的钱常常不够花。比如说高骈刚刚走马上任的西川。
西川原是天府之国,沃野千里,物产丰富,在唐中期以后,天下有“扬一益二”(扬州第一、成都第二)之称,本属于大唐的富庶之地,不差钱。但财主再有钱,也斗不过好劫匪,在南诏十余年来一次次串门式的侵掠骚扰之下,大遍田地抛荒,百姓逃亡,官府的仓库也随之大幅瘦身。更糟的是,高骈到成都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天平、昭义(总部潞州,辖区在今山西西南及河北南部一块)、义成(总部滑州,辖区在今河南北部)三镇的特遣兵团,一下子增加这么多张吃财政饭的嘴,使本就已经变得很苗条的西川库府更加难以为继。所以,精兵简政,势在必行。
哪些倒霉蛋会被优先裁掉呢?自然,高骈同大多数领导一样,一般是不会拿自己心腹下手的,削减预算的刀,首先要宰向那些最缺少关系的人。
几年前,酋龙第三次进攻西川,南诏军一直打到成都城下,而城中兵微将寡,几乎不能抵挡。当时守卫成都的唐将杨庆复,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用最高的价码(每个人都能占有实缺编制,薪饷与赏赐也高于常规),召募三千具有敢死队性质的新军,号称“突将营”。在那次战争中,突将营为保住成都,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西川镇最精锐的地方部队。但同时,由于突将营属于“破格”进入体制内的人员,与官方和军方其他旧人的联系不深,一旦老领导杨庆复卸任,就变成没娘的孩子了。你说,我不宰你宰谁啊?
于是,高骈一到差,就收缴了突将营所有官兵的委任状,剥夺他们的公务员身份。然后,又声称因为财政困难,终止了突将营的军饷发放。有人不服,就大刑伺候。
不仅如此,高骈出兵追击南诏军,集合队伍之后,先要施展巫术,烧些纸人纸马,又朝天撒豆,并得意洋洋地对众军士宣称:“你们蜀地的军队胆小怕事,打不了仗,所以我派神兵先行!”
先是政治打击,接着经济压迫,现在又无视突将营曾经立下的功勋,对他们进行公然的人格侮辱!只要还是个人,岂能不怒?
四月的一天,这团压抑的怒火不知被什么原因引爆了。大批赤手空拳的突将营官兵,突然大声鼓噪着,冲进节度使的官邸,要找高骈算总帐。
惊慌失措之下,高大帅往日的英明神武完全没了踪影,东躲西藏,神案上英勇的“纸神兵”和“豆神兵”也不见赶来救驾。最后,冲不出去的高大帅慌不择路,逃进了府衙内的厕所,暴动的突将营官兵在官邸内四处搜索,竟然也没能把他找到(在下怀疑有一点儿洁癖的高大帅是不是跳了粪坑,不然仅藏身厕所,也算不上有多隐蔽)。
片刻之后,高骈从天平镇带来的五百名全付武装的亲兵卫队赶到,为营救高大帅,他们也冲进节度使衙门,试图打垮暴动的的蜀兵。狂怒的突将营军士毫不退让,他们冲入公堂,夺取两侧作为仪仗使用的武器,拿不到武器的随便找根木棒,与高骈的亲卫队恶斗起来。
结果,横的还是怕不要命的,一场群殴下来,装备精良的高骈亲卫队竟然招架不住,败回营房,闭门死守。不过他们的目的已达到,高骈还是得救了,突将营军士离开了节度使衙门,追击亲卫队,一直追到营门前,但一时也冲不进去。
正僵持间,成都的另外一个头面人物,西川监军宦官派人出场了,堆着笑脸,向暴动的突将营士兵说了一大堆好话:保证恢复他们原有的职称,发还被扣下的薪饷以及服装、食品补贴。条件得到满足,突将营士兵本来就不算多的“革命意志”也就消退了,便纷纷返回自己的营地。
高骈的天平亲卫队等突将营的士兵走远之后,突然打开营门,威风凛凛地杀出来,作出搜捕叛军的架式,直扑城北。此时城北正在维修球场,有几百名工匠在哪里施工,没想到祸从天降,杀气腾腾的天平亲卫队将工地包围,将这几百名无辜的工匠全部杀掉,然后砍下人头,去向高骈报功请赏:作乱的叛军已经被我们全部消灭了!
第二天,高骈贴出布告,公开向突将营道歉,表示自己一定会改正一切错误,完全恢复突将营原有的待遇。
不过,这并不是事件的结束,而是阴谋的开始。高骈让自己的心腹在私下里秘密调查突将营每名士兵的情况,准备着血腥的反扑。
两个月后的一天深夜,高骈突然调动大批军队,将突将营士兵的家分别包围,然后破门而入,将住宅里的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统统拖出去砍头,然后将尸体一车车拉走,扔进岷江!顿时,成都古城被哭喊声所淹没!有不少还在襁褓的婴儿,就被从哭嚎的母亲怀中抢走,直接摔死在了台阶或门柱上!
有一个正在哺乳中被夺去孩子的母亲,在临死之前,对天发出悲愤的诅咒:“高骈!你无缘无故剥夺有功将士的职务、薪俸,激起众怒,侥幸逃脱后,又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用诈术滥杀无辜!万余名冤魂和天地鬼神都在,岂能容忍你的罪恶?我死后一定要上告天帝:终有一天,要让你像我们今天一样被全家屠杀!让你像我们今天一样受尽冤屈和污辱!让你像我们今天一样只剩下惊慌恐惧和无助!”
大屠杀结束了,冤死者的鲜血很快会被冲洗干净,成都市面秩序井然,人心稳定。没人会因这次杀戮而受处分,高骈会因为办事干练,果断制止骚乱蔓延而获得新的赞誉。要知道,高大帅不仅是在地方声名显赫,他在朝廷的后台同样坚实无比:那便是卢携卢相国和阿父田公公!
一年后,他还会因为重修成都外城有功,加授检校司徒,进封燕国公。
但,冤死者的诅咒,悠悠苍天,是会记住的……
平心而论,高骈在此时唐帝国的封疆大吏中,仍是较为优秀,能干实事的一个。他作为“南诏克星”,并不是浪得虚名,从他主政西川以后,西南边境确实实现了大体上的安宁。甚至他打压突将营的动机,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其他大部份疆臣,还远远不如他。
但我们从“突将营事件”的前因后果,从高骈和其天平亲卫队所作所为,不难看出,这已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以此推之,可知此时大唐的官场已经达到怎样黑暗肮脏的程度!所谓能文能武的高骈,也不过是这座巨大茅房中的“能臣”而已……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0:59
天下藩镇
今天首都北京市宣武区广安门火车站附近,一个方圆大约8.2平方公里的长方形区域内,在一千多年以前,是大唐帝国的幽州城。
当年发动叛乱的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就是在这里起兵造的反。安史相继失败之后,这里变成了大唐强藩卢龙镇的总部所在地,依然是个时时出事的新闻热点地区。比如本年度的六月(即高骈在成都大开杀戒的同月),卢龙镇发生重大人事变动,首长换人了。
所谓藩镇,有时也被称作方镇,最早出玄宗年间。当时为防御周边蛮族入侵,在北方和西南边境设置著名的天宝十镇,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军区。那时藩镇数量并不太多,区域仅限于相对落后的边疆地区,独立性也仍然有限。但谁知在安史之乱开始后,大唐中央军连战连败,不久就丢失了洛阳、长安两京,玄宗皇帝在仓惶出逃途中,被迫饮鸩止渴,在中原内地“分命节帅以扼要冲”,并且大规模放权,下诏准许各地节镇自募军队,自调兵食,自署官吏。从此以后,藩镇变成了军政一体,独立性很强的“特别行政区”,并且越来越多,遂渐遍布全国,致使“特区”不特,唐王朝的中央直辖区,只剩下了两京附近的一隅之地。
藩镇的首长一般是节度使,比如卢龙镇就是如此,有些藩镇级别不够,首长称防御史或观察使等,有时还会出现另外一个名称“留后”,这不是正式官名,而是代理节度使或代理防御史的意思,表示自发上台,尚未得到中央承认的非正式首长。
如今新上任的,就是一位未经中央任命的“留后”,大名李茂勋(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出现一个李茂勋,大家可以称这位为李茂勋一号)。不过不要被这个汉味十足的名字给骗了,其实就在三十年前,他还是回鹘阿布思部落的一个小头目,肯定不姓李,甚至史书上也没有留下他的原名。后来回鹘的乌介可汗被当时的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打败,这个小头目没同他的多数族人那样西迁,演化成今天的维吾尔人,而是投降了张仲武,变成卢龙军将领。积累一些功劳后,受赐如今的姓名。
卢龙的前任节度使名叫张公素,因为上任之后,表现暴戾,致使支持率下降,而不支持率骤升。而与此同时,卢龙老将,李茂勋的上级领导,纳降军使陈贡言的人气度正高,被士卒们视为新节度使的理想人选。
于是,心怀叵测的李茂勋认为机会难得,悄悄暗杀了陈贡言,然后打着他的旗号,率军直扑幽州。张公素出战,因为军心不附,被李茂勋打败,连幽州也不敢回,便弃军逃往长安。等叛军进了城,幽州人才知道来的不是陈贡言,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家将错就错,李“留后”顺利上任。
按照大唐帝国在高宗永徽年间制定的《唐律疏仪》,里面有十项罪行被认为是极其严重,不可赦免的,即所谓的“十罪不赦”。
其中第一条为“谋反”,“谓谋危社稷”,意指策划、实施推翻现有政权;
第九条为“不义”,“谓杀本属府主、刺史、县令、见受业师。吏、卒杀本部五品以上官长;及闻夫丧,匿不举哀,若作乐,释服从吉及改”,简而言之,下级官员杀害上级领导,就是不义。
总之,按大唐律法,李茂勋的行为已经同时触犯了两条“十恶”大罪,可以这么说:性质非常恶劣,后果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怎么严惩,都不过份!
但是,在长安方面得知卢龙镇发生的这次“谋反”加“不义”特大恶性事件后,大唐朝廷却显得极为淡定,表现完全不像是自己国内发生的事,倒像极了今日的外交辞令:我们注意到近日卢龙形势发生的变化,朝廷尊重卢龙人民的选择,希望卢龙地区的局势尽快恢复稳定,让人民过上正常的生活云云……
不久,朝廷下发的旌节送到了幽州,李茂勋只干了两个月的留后,就转正为节度使,非法的“反对派”没遭遇任何麻烦,就变成了中央承认,合法注册的“执政当局”。
没天理是吧?没王法是吧?不过,你如果了解到,这时距离大唐朝廷上一次“尊重卢龙人民的选择”,让张公素张留后转正为张节帅,才过去三年零三个月,就不会大惊小怪了。就是嘛,李茂勋固然不是东西,也不见得会比张公素更不是东西,就算他真比张公素更不是东西,朝廷又能如何?
大唐帝国早已患上了一种被称为“藩镇割据”的不治之症。其病状,很像日剧《一公升眼泪》中,女主角池内亚也所患的脊髓小脑萎缩症,即大脑慢慢失去对身体各部分的控制,最初只是手脚不灵便,渐至半身不遂,最后连说话的能力都丧失,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即使治疗得当,顶多是症状偶有改善,不可能被真正治愈。不过在天下大乱的导火索被黄巢正式点燃之前,这个进程并不算快,在乾符二年时,朝廷对大多数藩镇仍有相当的控制力,像卢龙这种差不多已相当于外国的藩镇仍属少数。
总的来看,朋友们可以将大唐的藩镇近似看成东周时的诸侯国,在黄巢起义以前,大家的冲突基本上点到为止,是大唐的“春秋时代”;到黄巢起义以后,彼此之间开始真正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进入大唐的“战国时代”。因为在未来的数十年间,它们将成为神州大地上的真正主角,所以在下觉得,虽然可能略显枯燥,但在讲述未来的故事之前,最好还是简单介绍一下几个最重要的“大唐诸侯国”。
最先还是介绍一下几位老牌明星吧:
魏博镇,老资格的割据者——“河朔三镇”之一,由安史叛将田承嗣建立,堪称天下至乱之源,曾多次领头和中政府对着干。总部魏州(今河北大名),辖区包括魏、博、相、澶、卫、贝六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南省北部和山东省东北部一部份。地方富庶,人口较多,民风强悍,军力不俗,在诸藩中属于强镇,本年节度使为韩简。
成德镇,“河朔三镇”之一,由安史叛将李宝臣建立。总部镇州(今河北镇定),辖区包括镇、赵、深、冀四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北省中南部。成德原为强镇,但自从易、定二分离为义武镇、沧州失给义昌镇之后,实力大衰,变成三镇中的软柿子,在天下诸藩里边算中等。可能正因如此,它在三镇中对朝廷最为友善,内部也相对最稳定,本年节度使为王景崇。
卢龙镇,也称作幽州镇,“河朔三镇”之一,由安史叛将李怀仙建立。总部幽州,辖区包括幽、檀、蓟、妫、涿、莫、瀛、平、营、顺、儒、新、武,共十三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北省北部、京津地区以及辽宁省西部。在三镇中领土最大,超过了魏博与成德的和,但富庶度稍差,是当时最强的藩镇之一,本年节度使先为张公素,后为李茂勋。
明星也是会过气的,所以在接下来的数十年,身处聚光灯中心的藩镇并不是它们,而是下面两个:
宣武镇,总部设在汴州(今河南开封),辖区包括汴、宋、亳、颍四个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南东部一部份和安徽北部一部份,本年节度使由宰相王铎兼任。宣武镇因地扼大运河与黄河的交汇之地,交通便利,经济较发达,是江南财帛输送往关中的重要中转站,对朝廷意义重大,但所相临的四面藩镇都不算弱,且面面无险可守,是所谓的“四战之地”,在当时诸藩镇中,基础实力只能算中上。在乾符二年时,还很难看出它将在今后约两百年的时间内,成为中国的政治中心。
河东镇,总部太原府(今山西太原),又称晋阳,辖区包括太原府与岚、汾、代、忻、仪、石、沁,共一府七州,大致相当于今天山西省的中部与北部的大部份,地方广大,兵力强劲,为诸藩镇中的强藩。这里曾是大唐帝国的龙兴之地,不知是否真的因为有王气所聚,它在未来的年岁里,又一次次成为了新王朝的培育基地。河东镇本年节度使为萧邺,将来的各种风云变幻,与他毫无关系。
注:公元843年,分出云、蔚、朔三州归大同防御使管辖 一幕剧情错综复杂的大戏,不是仅靠几个主角就能演下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重要配角也值得提一下:
忠武镇,总部许州(今河南许昌),辖区包括许、陈、蔡三个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河南省的东南部,本年节度使为杜审权。在影响了五代时代的藩镇中,忠武镇是个有点独特的地方,它辖区不大,只不过约为大唐帝国的百分之一(此时唐帝国的州、府总数,在三百个左右),也从未成为强镇。但这个曾是三国时曹魏王朝龙兴地的地方可谓卧虎藏龙,将从这里走出的风云人物,数量颇为众多,今后我们将一一认识。
淮南镇,总部扬州(今江苏扬州),辖区包括扬、楚、滁、和、庐、舒、光、安、沔、泗十州,大致相当于今天江苏、安徽两省的中部以及河南省一小块,是大唐帝国最大且最富的藩镇之一,本年节度使刘邺。几百年前,曹操与刘备在许都青梅煮酒论英雄,刘备头一个便说:“淮南袁术,兵精粮足,可谓英雄?”以袁公路的草包程度,就因为占有了淮南,便得到了一个“英雄”候选人的名额,可知这块地方,在东汉末年已经很发达了。到了大唐帝国,淮南发展更为迅速,扬州已成为了富庶的代名词,得到它便意味着拥有雄踞一方,甚至逐鹿天下的资本。
西川镇,总部成都府,辖区包括成都府、戎、眉、茂、彭、雅、蜀、嘉、汉、黎、简、邛,共一府十一州,相当于今天的四川省中部,是“剑南三川”中最大最强的藩镇(“剑南三川”指西川、东川、山南西道),本年的节度使前面已介绍过,名声赫赫的高骈高大帅。自古以来,素以山川险固著称的巴蜀,便是军阀们割据于乱世的最佳选择,而要控制巴蜀,必先控制西川,对即将到来的五代时代,自然也不例外。
注:嶲州在公元865年被南诏攻陷,之后未能收复
凤翔镇,总部凤翔府,辖区很小,只包括凤翔府和陇州,共一府一州,相当于今天陕西省西部一小块,本年节度使由宰相令狐绹兼任。论基础条件,凤翔镇可谓又小又穷,但由于它紧靠长安,加上一些复杂的历史因素,凤翔节度使常常成为关中诸镇的领袖,其影响力一般都会越出凤翔府,成为左右朝廷政局的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好了,我们已经拜访了在公元875年时,大唐这座外表依然巍峨的“帝国大厦”,看过它的地基,认识了它的业主(僖宗李儇)和物业公司代表(田令孜),以及几位大厦维护人员(杨知至、卢携、高骈、李茂勋),还简单参观了其中几个房间(藩镇)。想来已经清楚:此时的大唐帝国,已经不再是那个曾让中国人无比自豪的大唐,不再是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大唐,它在不久未来的轰然倒塌,并不是出人意料的事!
大幕已经拉开,就让正剧上演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02
数风流人物,还看盐贩
假如在乾符二年的年底,让大唐史官们作一个“年度要闻回顾”的话,在长垣(今河南长垣)和冤句(今山东菏泽马头集)先后有两个盐帮头目聚众造反这档子事儿,可能还进不了“十大”。
注:王仙芝起义的时间,在正史中有两个不同记载,一为乾符二年五月(见《旧唐书•僖宗纪》),一为乾符元年末(见《资治通鉴》)。相比之下,在下认为前者较为可信。前文说过,唐朝廷在乾符二年正月,将名将高骈从天平调任西川,另换素不知兵的薛崇接任天平节度使,同时抽调天平、义成、昭义三镇军队驰援成都。王仙芝起兵的地点长垣属于义成镇管辖(黄巢起兵的冤句属于天平镇管辖),假如他在乾符元年起事,唐朝廷似不在可能作出这种火上屋顶时还关水闸的决策。反之,王仙芝如起事于乾符二年五月,则正好利用了中原唐军抽兵调将,实力大为减弱的空子,不管从唐朝还是从王、黄方面来说,都比乾符元年一说在逻辑上合理得多。方积六先生在其所著的《黄巢起义考》中,比较了各种史料的异同,也认为王仙芝起义的真正时间应在乾符二年五月,仅比黄巢起义早一个月。
这一来是因为这年头造反的报告太多,中书门下那几位同平章事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三月,感化军闹事儿;四月份,西川就发生成都突将营暴动(见“厕所中的‘能臣’”一节),而浙西的狼山镇遏使王郢的造反,更加声势浩大,聚众达一万余人,船队横行长江下游以至两浙、福建,连克苏州、常州,重创国家的摇钱树,其声势丝毫不比稍后的北方那两个盐贩子小;五月,盐贩王仙芝在长垣造反;六月,另一个姓黄的盐贩在冤句造反,同时卢龙镇兵变(见“天下藩镇”一节);十月,昭义镇兵变,赶跑了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入冬以后,大批失去正常生路的饥民,更让中原大地变得遍地皆“贼”,支数已经多到没法统计(想想卢携的奏章和蝗虫的“义举”,这种状况出现的原因,应该不难明白了)!一片叶子一旦放进一堆叶子,它也就不那么醒目了,这道理是很好理解的。
二来,也是因为田公公和大唐的不少官吏充满爱心,都很注意保护大明宫中那个未成年天子的健康成长。对孩子,就应该多向他们展现社会的光明面,多用积极向上的舆论引导人,比如那些了不起的蝗虫。像造反杀人之类的负面新闻,血腥暴力,你怎忍心拿它们来毒害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摧残祖国的花骨朵呢?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僖宗皇帝根本不知道,在山东那边已经发生怎样的大乱子了。
但在很多年后,重新审视历史的人们,会发现其余的事件都很快变成了过眼的云烟,而黄巢的起兵,才是本年度的第一大事,它成为了引爆天下大乱的最重要一根导火索,并在后世以“黄巢起义”或者“唐末农民革命战争”的提法,浓墨重彩地写入中小学历史课本。
不过,同历史课本上多数“农民战争”一样,这次领头的,也不是农民,而是按当时法律来看,挖国家墙脚的非法商贩。
那时贩盐之所以违法,是有经济方面深刻背景的。
在大唐帝国,除掉两税,盐铁专卖就是朝廷最大的收入进项了,而其中又以食盐专卖最为重要。毕竟铁是耐用消费品,比如说吧:一把菜刀只要保护的好一点,爷爷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孙子传给重孙子,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人不能不吃盐,而一袋盐巴,够吃多久?一旦对它实施垄断经营,就象中石油和中石化,还能不财源滚滚,赚个盆满钵满乎?比如说吧,就在乾元元年(公元758年)食盐专卖刚开始执行那一年,盐价就由专卖前的每斗十文上涨为每斗一百一十文(到唐后期涨到每斗三百文以上,而且请注意:铜钱不是美元,它不那么容易大幅贬值),这是多么巨大的利润空间啊!(我想,假如水资源不是这样多,这样易得的话,大唐帝国很可能会出台“饮用水专卖制度”。)
到代宗大历年间,帝国在食盐专卖上取得的收入达到顶峰,每年六百万贯(理论上一千文铜钱为一贯),号称“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当然,这是古人写史时常用的夸张手法,并不属实。据《通典•赋税下》记载,德宗建中年间,两税收入总额是:钱三千万贯,粟一千六百万斛。按一般粟一斛一般合钱五百文算,总计三千八百万贯,盐利收入只相当于两税的15.8%。
到如今,垂垂老矣的帝国早已半身不遂,对不少藩镇失去了控制,根本不能从那些地方收到一分一文。即便是那些仍然听命于中央的藩镇,为应对内外的威胁,也多数卷入了不见尽头的军备竞赛,收到的捐税供养自身都不容易,实在没有多少盈余能上缴中央。正常的两税征缴正变得越来越困难,税收收入不断减少,与此对比之下,只要控制了少数产盐地,就能坐地收钱的食盐专卖制度,由于征收成本低,操作难度小,下降幅度也相对要小一些,其优越性越加明显。
如宣宗大中七年(853年),朝廷总收入只剩下九百二十五万余贯,其中两税五百五十万余贯,茶酒税八十二万余贯,盐利二百七十八万余贯,盐利收入占财政总收入的30%,已上升到两税的50.5%。
美中不足的是,制盐业不像航空航天,并不是一个技术门坎很高的行业,巨大的利润空间加上复杂程度有限的制作工艺,必然会给政府创造出海量的私人竞争者。显然,假如百姓能买到便宜的私盐,就不会选择昂贵的官盐,这不是靠一纸法令就能真正制止得住的。一个前途远大的朝阳产业——私盐贩因此应运而生。他们的经营活动,重创了帝国政府的盐利收入
帝国政府对有人敢从自己盘中夺食,自然会感到分外不爽。想想看吧,在我们州官放火的时候,竟然有百姓点灯?反了你的!钱帛攸关(白银差不多是在唐朝中期进入流通领域,成为交易货币的,不过因为数量不足,唐朝的流通货币仍以铜钱和绢帛为主),是可忍,墪不可忍?
因此,帝国政府不断出台对制贩私盐惩治办法,对盐贩的打击力度私毫不逊于今天各国政府打击毒贩。据《新唐书•食货志》记载: “一斗以上杖背,没其车驴,能捕斗盐者赏千钱;节度观察使以判官、州以司录录事参军察私盐,漏一石以上罚课料;鬻两池盐者,坊市居邸主人、市侩皆论坐;盗刮鹻土一斗,比盐一升。”最严厉时,私自制贩盐达到一石(约合53公斤),即可处死!
不过,仅靠这些,就能禁绝私盐,让官府独享盐业盘中的那块大蛋糕了吗?
差不多一千年后,一位长着一付大胡子的德国犹太思想家,在他的巨著《资本论》中,对这一类型的问题,作出了自己的归纳总结:“……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敢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法;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说实话,在下一直觉得这句话的逻辑或是翻译有点儿问题:难道绞首就不属于“人间法律”吗?)
假设私盐的售价是官盐的一半,那么按马克思给出的公式计算,这份动力也足够胆大的盐贩子们将“一切人间法律”践踏个十几回,绞五次首了!唐朝的盐贩们,也没有辜负这个千年后的论断,私盐从来就不曾被大唐帝国的严打所禁绝,一次次的严打反而锻炼了盐贩,就像被抗生素捶炼出的耐药菌。正是在帝国政府的严刑峻法和重拳打击下,私盐行业如大浪淘沙,胆量和魄力稍差一点的朋友全部被淘汰出了局,剩下的私盐贩子们,全都是胆大包天,勇气过人,具有亡命徒气质,要钱不要命的主。如果要增加点感性认识,大家可以参考今天哥伦比亚或是金三角的那些毒枭们。
显然,要吃这碗饭,就得同大唐帝国的缉私部门斗智斗勇,靠单打独斗是不行的。团结就是力量,为了利润和生存,无畏的私盐贩子们联合起来,拿起刀枪,组成了一个个非法的武装走私团体。他们整日里行走江湖,纵横大江南北,广交各地黑道白道的朋友,神通广大,往往成为体制外最有能量的一群人。不久大家就会发现,在未来数十年间的风云人物中,出身是私盐贩子的比例也空前的高。就这样,大唐帝国通过饮鸩止渴式的食盐专卖制度,间接为自己的灭亡,做好了人材储备工作。
盐贩们不容易,天天过得都是火中取栗、刀头舔血的日子,行业风险超过在中国证券市场炒股票。尤其是如今,经济那叫超级低迷,旱、蝗相继,千里赤地,闾无炊烟,野有饿殍,连私盐都不太好卖了!
现在,就让我们对一位大唐乾符年间私盐贩小头目,进行一次跟踪采访吧。
在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上,这位小头目正和几个伙计一起,赶着几头驴,驴身上背的,除了从河中解县那边盗采的十几石食盐,还有暗藏的刀枪。他们一路南来,寻机贩卖。谁成想霉气无比:很多村庄已渺无人烟,而收不上两税的官府更加重视盐利收入,进一步增强严打力度,结果害得他们这一路,碰上缉盐衙役的机率比碰上买盐主顾还高,这生意真没法做了!
不过还好,他们在两天前和均州盐帮的王八(王家老八的意思,不是指那种长着硬壳的爬行动物)商量好了:王八愿意完全吃下这批货,只是价钱要打打折扣。虽然这位小头目的几个伙计都不太情愿,说王八这个人信誉不好,上次和他做买卖时,他明明说好用足陌钱付帐,可我们收到一数,全是短陌钱(理论上,每一千文铜钱为一贯或一缗,每一百文铜钱为一陌,但由于大唐的货帀发行量低于经济的实际需要量,因此在民间流通时,出现了不到一千文也算一贯,不到一百文也算一陌的现象,不足一百文的一陌,即称短陌)。但话又说回来,如今这私盐市场不景气不说,非经营性风险还格外的大,能够一次把这批货脱手已经不容易,大家也没资本再挑肥捡瘦了。
好,快到说好交货的那片林子了,小头目多了个心眼,他让毛驴停了下来,吩咐一个伙计去前边探探路,如果情形不正常,就放支响箭。
这伙计刚走,却见一个身材中等的白脸汉子突然从旁边的林间便道跑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小头目,低声叫道:“孟掌柜,快走!
“等等,你是谁啊?”吓一跳的小头目问道。
“在下曹州黄六先生的外甥林言。”白脸汉子答道。
“哦,原来是黄六先生的人,出什么事了吗?”
“孟掌柜还不知道吗?王八反水了,带着他那帮人投了官府,现在已经在忠武军中当上了军官,正抓其他贩盐的兄弟当头名状呢!”林言话未说完,远处一支鸣镝带着尖锐的啸声,划破了山谷的宁静。小头目情知不妙,忙抛弃驴和盐,带着其余的伙计,由林言带路,急速顺小道逃走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总算躲开了追捕,逃到了安全的地方。这个姓孟的小头目出离地愤怒了:“这个该死的贼王八!当初他在许州偷盗事发,被关进官府的死囚牢,还是我一个远房的族叔救他,将他偷放出来呢。今天他要改行吃官饭倒也罢了,可竟然拉我孟楷当垫脚石,真真是太不仗义了!”
“就是,”黄六先生的那位外甥林言附和说,“现在盐不好卖了,换个营生吧。濮州的王大帮主正打算拉起杆子和官府干呢!”“这个,我也听别人说了,也不是不行,但是……”
“而且,你没听到那句民谣吗?”林言突然一脸神秘,压低了嗓音。
“什么?”
“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04
翻却曹州天下反
在这句下里巴人级的民谣中,“金色”,就是“黄”的意思,曹州姓黄的人物还能有谁?当然是黄六先生了!
所谓黄六先生,正是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黄巢。他生于曹州冤句县(今山东曹县西北),一个世代靠贩私盐发财的富商之家,在兄弟六人中排行老六,所以又有“黄六”之称。
一般来说,小儿子都往往比较容易得到家中长辈的宠爱,何况这位黄家的小六子,自幼就显得天资过人。传说在他八岁那年(也有说法是五岁或六岁时,但在下感觉那样似乎过份天才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以菊花为题联诗,父亲先成两句,祖父一时还未及对出后句,小小的黄巢便脱口对出两句:“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
父亲怪他没有礼数,但祖父对小孙儿的表现颇为吃惊,不予怪罪,要他尝试着重作一首。片刻之后,小黄巢写下了如下诗句: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神童啊!黄家虽然是地方上的小豪门,但因为是靠贩盐而起的暴发户,从没出过公务员,社会地位仍比较低下,做梦都想培养出一个当官为宦的,给黄家的家谱镀镀金,洗刷掉盐贩子的污名。这一联诗句,让家族长辈们,都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位小六子身上!
虽然后来的一代大儒欧阳修,在《新唐书》上对黄巢同学知识水平的评价仅仅是“稍通书记”,但这可能与正统观念强烈的欧阳永叔先生,不愿给这位反贼头目说好话有关。从黄巢留世的几首诗作来看,豪迈大气,其水平比几百年后那位同样科考失败,只能写些“看主当准看到肩,最好道理看胸前,”此类打油诗的太平天国洪天王,要高得多了。
当然,后来也有人从“赭黄衣”和“为青帝”这两个词汇中,证明黄巢同学是天生反骨,这恐怕就有点儿反应过度了。比如九百多年后,在福建侯官有个少年作过一付有名的对联:“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揣摩一下,是不是也“反意”浓烈?但这位少年的名字,叫林则徐。
总之,在青少年时期的黄巢,孜孜以求的,也是如何通过科举,进入大唐帝国的统治阶层,而不是去推翻它。很多人反体制,并不是他们真的认为体制不好,而是因为他们进不了体制,古往今来,常常如此。
懿宗咸通年间,黄巢曾多次到长安参加进士科考试,但结果次次都是名落孙山。黄巢通过合法途径出人头地的小小梦想,终究还是被大唐的科考部门击得粉碎!
根据这一结果,有些网上文章,把黄巢说成是史上最牛的“高考落榜生”之一,说实在话,这种比喻不太恰当。首先是两者的性质不同,高考被录取者还是学生,将来就算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者仍然比比皆是,进士科的中举者则已经端上了朝廷的铁饭碗,进入了让大多数人羡慕的官老爷行列;
其次,它大大低估了在唐代进士科考试中,中举的难度。高考算得了什么?当年连不才如在下者,都曾蒙混过关,现今高校不断扩招,录取率已超过50%,就更不用说了。
其实,如果把科举比喻成国家公务员考试,那还有几分接近。据清人所著的《登科记考》统计,在大唐帝国二百八十九年的历史上(包括武周),高中的举子总共也只有6442人,平均到每年不过22人,编成一个班,都嫌人数偏少。参加考试的举子总数超过五十万人次,平均录取率不到1.3%(2010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录取率为1.57%,仍然比它稍高)。
然而,更让黄巢这一类缺少强力背景的考生们绝望的,还不是进士科那奇低的录取率。
如果和后来的宋、明、清三朝作一比较,不难发现,唐朝的科场弊案数量很少。这当然不是因为在唐朝的负责科考的官员们比宋、明、清三朝干净,而是因为大唐的科举制度,已经在操作层面上基本实现了舞弊的合法化,不用再花心思钻空子了。
合法舞弊之一:考试开始前,考生可以主动拜见考官,呈献自己的作品(会不会顺便呈献点儿别的东西,那就谁也说不准了),打好印象分。同时疏通疏通感情,比如让主考大人了解到,我四叔的二女婿的堂哥的表姨妈是大人您的小舅子的岳母的表妹之类。
合法舞弊之二:唐代科举没有“糊名”、“誊抄”的制度,考官一看见考卷,便对考生姓名、籍贯等情况一目了然。考试内容,又是以不存在单一答案的诗赋为主,评分的主观伸缩性极大,考官要上下其手,可谓易如反掌。
合法舞弊之三:大唐科举规定的选拨人材标准,是以平时成绩为主,以考试成绩为辅。假如考官确实是一心为国,绝对大公无私,同时又非常了解考生们平日的情况,那这的确是个好制度,但我想大家都清楚,在真实世界里,出现这种极不正常考官的机率会有多大?所以这条看起来似乎很合理的规定,才是最要命的一条。即使你的考试成绩无懈可击,让考官没有纰漏可抓,但只要你在第一个舞弊环节的工作不到位,考官仍然能以你平时表现不好为由,轻松将你淘汰出局,反之亦然。
因此,著名的“诗圣”杜甫,曾两次参加进士科考试,结果都被淘汰;而同样热衷于入仕的“诗仙”李白,压根就没去考过!所以说嘛,既然连李、杜这两位宗师级的文坛巨匠,都不能仅靠自身才学进入那1.3%,黄巢同学你没能考上,那也是顶顶正常的,应该淡定点儿才对。
可黄巢没法淡定,他是家族亲友眼中的天才,是背负着黄家几代人的梦想而来的啊!
而且,他可是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精通击剑骑射,好与黑道上的勇武豪侠之士结交,“喜养亡命”,在江湖上声名赫赫,自我期许极高的黄巢啊!
当他最后一次来到长安赶考,并且确认了自己再一次榜上无名后,已经被兜头浇过多盆冷水的黄巢,这次终于浑身凉透,科举入仕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于是,就在那日暮斜阳下的长安西市,游人喧闹中的花街酒肆,一首货真价实的反诗,终于从一位酩酊醉客的笔下发泄而出: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位即将回乡的落第举子兼资深私盐贩子,望着这座富丽繁华的帝都,用这种极为露骨的宣言,发下了誓愿:长安,我还会回来的!而且,将以主人的身份回来,洗雪今天所有的耻辱!
假如我不是一千多年后,已经了解未来的故事,坐在电脑前码字的业余写手,而是和黄巢一起来到长安,又一起名落孙山的难兄难弟,一定会对他的表现嗤之以鼻:这可是一百多年前,连那个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帅的安禄山都没能做到的事(虽然安禄山的叛军曾短暂攻下长安,但他自己一直没敢离开洛阳,直到被儿子和属下们一刀捅死),就凭你一个落第举子,也发这种白日梦?别喝高了,明天还要上路呢,早点洗洗睡吧。
可谁知道,在天灾与人祸交相辉映的晚唐,时局的变化是很快的。“恰如猛虎卧方丘”的黄巢,“潜伏爪牙忍受”的时间并不太长。
从咸通九年(公元868年),感化镇(总部徐州)有一批被长期下放到桂林地区锻炼的士兵,发动兵变,杀掉长官,推举一个管粮草的小官庞勋当首领,造大唐的反开始,帝国气数将尽的味道,已逐渐弥漫大唐的天空:
此后数年,旱灾与蝗灾,成双结对,摩肩接踵地光临山东、河南,与猛于虎的苛政默契合作,将大批本分朴实、与人为善的农夫,改造成了为一碗粥能与人拼命的饥饿难民。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有几乎是用之不绝的兵源。这便如同在大唐帝国的地基之下,埋设了一个大火药库;
在与大唐盐政对抗中,经历千锤百炼的私盐贩子们,由于受灾荒影响,遭遇全局性行业危机,急需转业。早已挣过大钱,见过大世面盐贩子们自然不会甘于平庸,回去种地,他们或吃官家饭,或造官家反。这就象为火药库的炸药装上了性能优良的引信;
南诏王酋龙的入侵,使唐廷将高骈和中原部份兵力调往巴蜀,这等于最后擦出火星,点燃引信的那个动作。
于是,一切条件都已成熟,即将把大唐帝国带入深渊的大爆炸,便很合理也很正常地发生了。第一响的时间是乾符二年五月,地点在义成镇滑州长垣(今河南长垣县,但由于此时唐朝并无长垣县,另有一说,是在天平镇濮州的濮阳)。
带头大哥,正是濮州盐帮的首领,黄巢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王仙芝。可能是为了增加对失业贫民的吸引力,王大头领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鼓舞穷人心,但从不认真兑现的漂亮口号:天补平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怎么办?没关系,跟着我上吧,上天让我王仙芝来给你们这些穷汉和那富人们均一均!对于一无所有走投无路大批饥民,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具诱惑力的说词呢?于是,三千多人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聚到了这面大旗之下,号称“草军”。这个军名虽然有点“草”,王仙芝自封的职称,却听起来威风无比,叫作“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也就是说,宋公明的替天行道和天下武林盟主,全被他都占了。
不过,据《新唐书》记载,“王盟主”此时成色并不太高,他手下所谓的“诸豪”,也就是那些被称作“票帅”的小头目,不过尚君长、柴存、毕师铎、曹师雄、柳彦璋、刘汉宏、李重霸等十多人而已。这些人多数只在史书上露过这一次脸,混得比较久的只有毕师铎和刘汉宏两位,而且后来的表现都颇为平庸。
短短一个月内,王仙芝的“草军”先克濮州(今山东鄄城),再克曹州(今山东定陶),人数更像吹气球一样膨胀到几万。濮州、曹州都是天平镇辖区,因此水平比草军诸将更次的天平新节帅薛崇,不得不出兵镇压,结果被打得大败,逃回郓州(今山东东平)。
面对“革命形势”的一派大好,蓄势已久,而且可能与王仙芝早有秘密协议的黄巢,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跳动的雄心,便与黄揆、黄邺、林言等心腹八人共谋,借着“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这条很可能是由他原创的民谣,聚众数千在家乡冤句起事,而后与王仙芝合兵一处。
由于黄巢在江湖上名声大,辈分也不低,因此他一来就像宋公明上梁山,马上越过了尚君长、柴存等一干票帅,成为“草军”中仅次于王仙芝的二把手。打破天下平衡的黄巢起义,正式开始。
毫无疑问,乾符年间的大唐王朝,绝对是一个极端黑暗腐朽的政权,它的存在已经变成万民苦痛的重要根源。王仙芝和黄巢的起义,无疑是对暴政的反抗!
只是,人们常常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点:反抗暴政的人,自身并不一定代表了正义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07
第二章 冲天香阵透长安:公元876—880年
招安
本来,田公公认为,对于山东、河南有几个刁民造反,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只要压一压,地方上的衙役自然会把他们像打苍蝇一样清除干净,好让他与小皇帝的幸福世界继续保持清静。但时局的发展,总是偏离田公公与大唐各级官吏的良好期望,他们很快发现,用纸包火是一项难度系数很高的工作,对少年皇帝的消息封锁,马上就维持不下去了。
到乾符二年的年底,王仙芝、黄巢“草军”的人数已达数万之众,而由他们带动而兴起的,大大小小的“盗匪”,“多则千余人,少则数百人”,已经充斥了从黄河到长江间的广大区域。面对遍地的火苗,再不灭火,只能等着被烧死了。
十一月,朝廷不得不承认现实,下诏,命淮南(刘邺)、忠武(杜审权)、宣武(王铎入朝,改任穆仁裕)、义成(李种)、天平(薛崇)五镇节度使以及监军宦官们,要切实转变工作态度,把消灭“草军”,当成现阶段压倒一切的核心任务:你们调兵进剿也好,招安怀柔也罢,总之要从速从严,给我抓出实效!
可朝廷的计划赶不上前方的变化,实效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抓出来的。十二月,王仙芝率军东进,越出朝廷划定的“剿匪五战区”,以数万大军围攻沂州(今山东临沂,当时归泰宁镇管辖),一下子打乱了朝廷原先的部署,暴动的范围进一步扩大。
不过对大唐中央政府来说,这个月既有坏消息,也有一个好消息:辖区内还算安定的平卢节度使宋威,可能考虑到:与其等“草军”入境后围追堵截,不如乘王、黄未到前以邻为壑。所以他竟然非常积极地自告奋勇(在此时的大唐,这种勇于负责的节度使是颇为少见的),愿意出马挑大梁,率步骑五千出征,讨伐王仙芝。
不过,让朝廷欣喜的,主要还不是宋威这种积极肯干的劳模精神,而是他过硬的专业技能。
在此时大唐的职业军人中,宋威虽然没有高骈那么有名,但也算是一员有着光荣履历的老将。六年前,徐州庞勋兵变时,宋威曾担任徐州西北面招讨使,攻取萧县,为最后剿灭庞勋立下功勋。五年前,南诏皇帝酋龙第六次侵唐,时任左武卫上将军的宋威率两千忠武军救援成都,在新都大败南诏军,杀敌五千余人,更是一仗打响了他宋威的“威”名。现在由他出马,当然比草包薛崇、贪官刘邺、书生杜审权这些人更让朝廷放心。
于是,倍感欣慰的大唐中央下令:任命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也就是此次讨伐“草军”的“中原剿匪总司令”,规定黄河以南各藩镇派遣的军队,都要统一归宋威节制,并从中央抽调禁军三千,铁甲骑兵五百,交给宋威指挥。
应该说,宋将军至少在开始时的表现,没有辜负他以往的名声。王仙芝得知唐军援兵正向沂州汇集后,并不敢与唐军主力交战,便解除了对沂州的包围,在今天的山东地界,和宋威指挥的唐军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不过山东毕竟不算大,让几万人躲闪腾挪的空间不够充足,这也就决定了这个游戏的时间不会太长。乾符三年(公元876年)七月,宋威在沂州附近抓住了又杀回来的王仙芝、黄巢主力,起义以来,“草军”主力与唐军主力之间的第一场恶战,终于爆发。
这次会战的具体经过,在史书上没有记载,但它似乎可以证明:此时王仙芝、黄巢手下的数万由饥民临时凑成的大军,只不过是一支庞大的乌合之众,他们大多数是为了能在死前吃上一顿饱饭来的。真正有战斗力的骨干,多是盐贩子或土匪头出身,人数并不太多。要同唐朝诸藩镇的主力正规军较量,赢的机会不多。
因此,一仗下来,“草军”遭遇惨败,尸体布满了沂州的郊外,让山东南部的乌鸦们兴奋了好几天。当然,临阵被打死的,大多数是那些缺乏训练,体力欠佳的饥民。久经考验,身强力壮的盐贩子们,是不那么容易被干掉的,更不用说他们的领袖王仙芝、黄巢、尚君长等人了。
不过,拥有谎报战功优良传统的大唐军队(大家还记得高骈的天平亲卫队在成都干得好事吗?),在向上级呈递的报告中,习惯成自然地将击毙这些“匪首”的性命,也列入了此次的战果名单。可能多少已经有点儿老糊涂的总司令宋威在得意之余,也没有进行核实,便兴冲冲地向朝廷上报:贼首王仙芝已经被诛杀!此次刁民暴动已基本被平定!
随后,宋总司令体恤兵艰,命令从各藩镇抽出的剿匪特遣兵团解散:大家辛苦了,各自回各自的防区休息,等待领赏吧!宋威本人也回青州(今山东青州,平卢镇总部所在地)慰劳自己去了。
宋威的捷报传到长安,满朝洋溢的喜庆气氛,就同一年前蝗虫飞到长安时一样。有资格上朝的文武官员们,全都盛装入宫,向皇帝李儇表示对“剿灭草贼”的衷心祝贺!
可惜的是,实际上还活得好好的王仙芝等人,对朝廷大员们难得的愉悦心情缺乏起码的同情心。仅仅三天之后,便有州县政府向朝廷上报:王仙芝又回来了,而且攻城劫财,“工作态度”仍和过去一样认真。得知实情,大失所望的朝廷只好再次下旨,命令刚刚各自回乡,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的诸镇兵马重新集合,给我打仗去!
但命令好下,事却不好作。大唐的藩镇军队早已骄悍成风,早在今年一月时,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天平镇派遣过一支部队救援受围攻的沂州,因王仙芝主动离开沂州,便又奉命返回,可就在返回途中,上级听说北边又出现新的“匪情”,便命他们不许回去,原地驻防。谁曾想,这群老兵油子得知自己的休假被取消后,干脆拒绝接受命令,发动兵变,大声喧哗着,擅自奔回郓州(今山东东平,天平总部所在地)。
郓州的两员守将得知此事,急忙出城,不过不是去镇压兵变,而是去求情讨好。两位将军撕裂衣袖为誓,保证大家的人身安全,并自掏腰包,设宴款待这些擅自返回的士兵,好像他们有功似的。经过好一番折腾,这件事才算平息下去。之后,朝廷还特别下旨,要妥善处理此事,不许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事儿不大,但很有代表性,表明了那个时代,不愧是悍卒的牛市与朝廷的熊市。
现在可好,所有参战部队,都TNND被取消休假了!不难想见,在这些骄兵悍将们喃喃低语的口中,早已有无数雄壮的草泥马在奔驰。不闹几次兵变,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还想让他们斗志激昂,英勇战斗,欢欣鼓舞地勇为前驱,那么这要求是不是有点儿过份了?
所以,诸镇军队消极怠工是可以理解的,剿匪总司令宋威,在这次谎报事件后名声扫地,要有效节制这些骄兵就更难了。而“草军”在大败之后,仍能进出中原诸州如入无人之境,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在另一边,成功从沂州大败中逃出来王仙芝等人也在总结经验教训:山东已有重兵云集,继续在这儿玩“躲猫猫”的游戏已经不容易了,但在山东之外的广阔天地,仍大有可为。北边有黄河,南边有淮河,继续往东是大海,王仙芝、黄巢不是孙恩、卢循,他们的人马既没船也不熟水性,下不了海,那干嘛不到西边去试试呢?(当然,王仙芝可能还在内心总结出了其他的经验:当“贼”的危险性太高了,如果有机会,还是当官好。)
于是,在沂州战败一个月后,西进的王仙芝出现在了东都防御使下辖汝州(今河南临汝)境内,由于河南的灾情一点儿也不比山东轻,到处都是生计无着的饥民,所以“草军”的队伍又像滚雪球一样,重新膨胀起来,并先后攻占阳翟(今河南禹县)、郏城(今河南郏县)两县。
受惊不小的唐廷,急忙出台了一连串手忙脚乱的对策:一、调精明干练的江西观察使崔安潜升任忠武节度使,代替杜审权,命他迅速出兵从后方追剿王仙芝;二、命昭义节度使曹翔统率步骑五千,会合义成镇派来的援兵守卫东都的行宫;三、以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也就是剿匪副总司令,负责防守洛阳;四、又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精选步骑两千,把守通往汝、邓二州的要道;五、命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綯从各自镇兵中,抽出步兵一千、骑兵五百守卫长安的东大门陕州、潼关。
但这一系列措施,似乎没有马上见到成效。九月二日,王仙芝攻陷汝州,生擒刺史。
汝州城并不算很大,但是它距离大唐的东都洛阳很近,换句话说,也就是距离很多朝臣元老,名门望族的豪宅别墅区很近,使得众多有头有脸的士绅官僚,以及害怕被“天补平均”的富裕殷实之家,都开始成批地逃离洛阳。这也是自王仙芝、黄巢率领的这支“草军”兴兵以来,给朝廷最大的一次震动!这就像在电视里,看到伊拉克发生自杀炸弹袭击,造成上百人死伤时,我也可以无比从容地泡杯茶,然后选个舒适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再翘起悠闲的二郞腿;但假如是同楼隔壁失火,那我肯定得扔下茶杯就往外跑,无复刚才看电视时那一脸的沉着淡定。
而在这些受惊的朝廷大员中,表现最不冷静的,就要数刚从宣武节度使任上调回中央的宰相王铎了(唐朝的宰相近似于今天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一般同时有数人任职,大唐此时的宰相,也就是能进政事堂的同平章事共有四人,按权势排行大致是:卢携第一、郑畋第二、王铎第三、李蔚凑数)。
王铎,字昭范,出自仕宦名门太原王氏,他的伯父王播在穆宗和文宗朝,曾两度出任宰相。王铎本人字写得很好,在武宗会昌年间考中进士,而后仕途顺利,历任右补阙、集贤殿直学士、中书舍人、礼部侍郞,到懿宗咸通十二年(公元871年)升任同平章事。就个人素质来看,王铎能力一般,是一个典型的唐末大官僚,文凭不低,水平不高,而且酒、色、财、气一样不少。
让王相爷着急上火的主要原因,倒不是他操心国事,先天下之忧而忧,而是因为被王仙芝俘虏的汝州刺史,名叫王镣,正是他的堂弟。打仗嘛,死人总是难免的,几个官兵被杀或杀死几个草民之类的寻常事,都不会打动王铎已经很肥厚的中枢神经,但如果连自家兄弟都有了生命危险,我们的王相爷就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一般来说,在绑架案中,被绑架人质的家属只能有两种选择:一、是讨好绑匪,向他们支付赎金。这样做的好处,是人质的安全系数比较高,但坏处是容易产生反面的示范效应,吸引更多的想走捷径发财的有志青年,投身绑匪行业;二、是报警,借助武力打击绑匪。这对绑匪行业的打击比较大,从长远看,社会效应良好,但人质的安全难以保证。
显然,在宰相王铎看来,堂弟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至于将来更多的人想当官时,再选择“杀人放火受招安”这条路怎么办?那我就管不着了!
于是,在王铎格外高效的朝中运作下,仅仅在汝州被攻陷后的第九天,即九月十一日,长安城中的皇帝李儇,就下达了朝廷招安的诏书:只要王仙芝、尚君长等人归降,就赦免他们的罪过,候旨封官!
圣旨拿到了,这就等于赎金凑齐了,但是,怎么让“绑匪”王仙芝知道这个利好消息呢?王铎突然发现,这看起来应该不太难的任务,竟然比他从贪玩的皇帝和贪财的田公公那里弄一道圣旨还要困难。
那时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信息只能靠人工递送。且不说王仙芝这个收信人的地址天天在变,就算“草军”不挪地方,又有谁敢去联系绑匪?谁知道那个“天补平均大将军”是怎么想的,万一他的“革命意志”和他自封的称号一样坚定,那去联系“草军”的官员,不就变成打狗的肉包子了?毕竟要找到一只敢于主动前往猫脖子上系铃铛的老鼠,实在太不容易了!
其实,王仙芝正等着这一天呢。作“草贼”虽然自由痛快,来钱畅快,但掉脑袋也快,如何比得上作官?不用千里奔波,风餐露宿,更不用一刀一枪地玩命,便可坐享俸禄和贿赂,多好啊。所以当他得知刚刚拿获的这位王刺史,是当朝宰相的堂弟时,立即感到,自己抓住了一块通荣华富贵的敲门砖。就像宋江捉住高俅,王仙芝颇有奇货可居之感,他吩咐好好款待王镣,将他裹挟于军中,待价而沽。
惊魂未定的王刺史,发现王仙芝心底的这个秘密后,为了活命,忙投其所好,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愿意借助堂兄在朝中的势力,为王大头领实现由匪变官的华丽大变身,穿针引线。只是,王仙芝的想法与王镣给他的建议,大唐朝廷暂时也无法得知。
就这样,尽管朝廷有情,仙芝有意,但招安协议还是没能迅速达成。所以,还是邓爷爷说得好: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落后的通信设备多害人啊!本来已经时刻准备着“叛变革命”,到朝廷作官的王仙芝,由于不知道大唐中央已经降旨招安,仍得带着他那帮弟兄继续四方流动,转战南北:
攻下汝州后不久,王仙芝、黄巢先是率“草军”挥师北上,克阳武县,但由于唐朝北方诸藩镇兵力较强,“草军”回攻郑州不克,在中牟又被昭义军击败,于是王、黄改变策略,率军大踏步南下,进入唐军兵力相对较弱的山南东道。
十月间,王、黄率军攻入唐(今河南泌阳)、邓(今河南邓县)二州,十一月,进入江汉平原的王仙芝攻下郢(今湖北京山)、复(今湖北天门)二州,声势越来越强。十二月,“草军”又东进杀入淮南,流动战的水平再上新台阶,不到一月内横扫申(今河南信阳)、光(今河南潢川)、庐(今安徽合肥)、寿(今安徽寿县)、舒(今安徽潜山)五州。害人有术,作战无方的淮南节使度刘邺无力招架,只得频频向朝廷和周边藩镇求救。
但在朝野舆论交相攻讧下的“剿匪总司令”宋威,因为又老又气得了病,对“草军”此时已经没了“威”,只剩下“送”,他呆在亳州,拥兵自保,“殊无进讨之意”。唐廷只得急命感化军援淮南,一路尾随“草军”南下的招讨副使曾元裕,保守蕲、黄。仗,是越打越大了,由王铎全力推动的招安大计,似乎要黄了。但历史之所以能够精彩,就是因为在平常中,总会夹杂着些意外,那只勇敢的老鼠,终于让王铎找到,他的名字叫裴渥。老鼠之所以勇敢,是因为已经落到了猫的嘴边,避无可避了!
十二月底,王仙芝、黄巢的人马抵达鄂东重镇蕲州(今湖北蕲春)城下,他们的兵并不太多,只有五千人,但似乎都是以盐帮子弟为核心的骨干力量,较为精锐。
而与此同时,“剿匪副总司令”曾元裕的援兵,离蕲州还很远。那位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蕲州刺史,正是裴渥。这位裴市长也是进士科班的出身,他赶考高中的那一届主考官,正好是王铎,算是王铎的门生,因此,他和王镣也是老相识。王镣乘机说服了王仙芝,斩停攻城,让他与裴渥联系,争取朝廷的招安。
就这样,准备招安的大唐朝廷,终于和准备就抚的王仙芝对上了话,一切问题似乎都应该迎刃而解了。
不过,要能顺顺当当办好一件事,不打折扣,不出岔子,那就不是僖宗朝的大唐中央政府了。两个多月前,就已经下达了招安诏书的朝廷,此时又想反悔了。原因是不难理解的:王仙芝这帮人目前已经不在汝州了,而去了千里之外的蕲州,这意味着洛阳的达官贵人们,又可以返回豪宅,像在下看新闻时一样,听着曲,品着茶,从容地谈论如何剿灭“草贼”了。
而这种情绪,反映在朝堂上,便是几位宰相对招安的反对。当然,理由是很高调的:“当初懿宗皇帝坚持不赦免庞勋,也只花一年功夫就将他诛杀。如今的王仙芝不过一个小蟊贼,声势与实力根本比不上庞勋,对他赦罪封官,只会助长那些刁民逞凶作恶的气焰!”(史书上没有记载是那位宰相的言论,在下怀疑是卢携与李蔚,王铎入朝为相,是郑畋推荐的结果,而卢、郑二相一向不和,郑畋的后台是神策军右军中尉西门思恭,权势略逊于卢携的后台左军中尉田令孜。)
但在王铎的力争之下,朝中各派进行了妥协:朝廷招安的计划在跌跌撞撞中还是通过了审议,但降低了规格,原先说好“除官”的名单包括王仙芝、尚君长等人,现在改为只限于王仙芝一人。而且那官位也给得没一点儿诚意。
尽管如此,当长安的消息传来,在蕲州城还是出现了一幕化干戈为玉帛的和谐景象:
仗不打了,城上守军与城外“草军”都回营休息。裴市长打城门,将王仙芝、黄巢、尚君长等三十余名“草军”首领迎入城中,并在府衙内大摆宴席,热情款待各位首领。
在欢快的气氛中,从长安来的中使(朝廷的使节,一般由宦官担任),宣读了招安诏书,并当场颁发了两份委任状。自然,都是给王仙芝的,别人没有。职务分别是左神策军押牙(大致可译为左神策军亲卫队队长,等中尉大人田公公出入朝堂时,负责在前方开道,级别属于未入流。由于押牙接近主帅,常由主帅的心腹担任,故官虽小地位却较重要。但王仙芝的情况显然不属此例,田公公不可能用个“贼首”来保卫自己的安全),和监察御史(大致相当于中央检查院委员会委员,级别正八品下)。
官很小,级别还不如县太爷(唐代的县令,根据所在县城的大小不同,级别可从正五品上到从七品下),说句实在话,大唐中央政府在这件事上的表现,真是吝啬的可以。
但就这样,也已经把王仙芝乐得满脸桃花开,不知道是因为他“天补平均”的雄心壮志就只值一个八品小官,还是他身为老粗,和刚上天宫的孙猴子一样,不了解上头的行政编制。前任汝州刺史王镣,和现任蕲州刺史裴渥,也连连向这位即将成为下级小同事(唐代刺史是三、四品官)的王大头领表示祝贺,此次招安“草军”的行动,似乎马上就要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11
招甚鸟安
然而,如此和谐美好的动人场面,还是被堂下突然发出的一声非常不礼貌的大吼给打破了。
习惯了在宣读圣旨后,听跪在下边的人高呼“谢主隆恩”的中使大人,瞪大了惊愕的眼睛,想看看是哪个家伙如此缺少教养,竟敢在天使面前高声喧哗?
只见“草军”的副首领黄巢跃众而出,当场痛骂王仙芝:“当初我们发下誓言,要横行天下,现在你一个人跑到神策军中作官,想把我们这五千弟兄放到哪儿去?”说罢,便轮起钵盂大的拳头,照准王仙芝刚才还乐呵呵的脑袋,挥了过去。
据史书上说,黄巢武艺过人,但没说过王仙芝在这方面的功夫怎么样,从这次打架的情况来看,估计不怎么样,“武林盟主”算是白当了。黄巢几拳下来,打得王仙芝头破血流,后来“镇关西”被鲁提辖痛扁时看到的景色,王大头领差不多都提前欣赏了一遍。
更让王大头领心寒的是,一同而来的尚君长等心腹,一个个或是袖手旁观,或者干脆给黄巢高声喝彩,好象现在挨揍的不是他们的老大。是啊,凭什么就你王仙芝一个人去作官,完全不考虑我们的出路,把我们当成你的嫁衣裳了吗?众怒难犯,王仙芝已经犯众怒了。
而王镣、裴渥两位刺史大人,和长安来的中使大人,都是斯文人,何曾在酒宴上见过这付阵仗?全吓得不知所措,更不可能来帮他了(就算插手,估计也只能是挨扁的料)
俗话说得好,不吃眼前亏的才是好汉,王仙芝显然也是这样的一条好汉,所以当他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后,连忙高呼饶命,并发誓和弟兄们共进退,决不再独自接受招安!
眼见情形不妙,裴刺史和传旨的中使乘众人不注意赶快开溜了,王镣的反应稍慢,又被鼓噪起来的“草军”头目们当场拿住。不仅如此,王仙芝为了挽回威信,抚慰部下受伤的心,便和这三十多个头领冲出衙门,打开城门,让城外的“草军”杀进城来,进行了一翻痛快淋漓的洗劫。据《资治通鉴》记载:在这次人祸中,蕲州城差不多被“草军”放得火烧成了灰烬,城中居民半数被杀,半数被“草军”强行征兵(这一条记载的可靠性存疑,假如半个蕲州城的居民都成了“草军”,随后王仙芝与黄巢分兵时,总数不应该还是五千)。
在这整个过程中,大唐的蕲州守军仿佛是纸糊的,完全不堪一击,连困在城中那三十几个草军头领都搞不定。难怪见机早的裴刺使那么热衷于担任招安中介人,而且在招安搞砸后,也没有组织抵抗,而是立即弃城出走,向西逃到鄂州(今湖北武昌)。长安来的中使,别看是个公公,身体不健全,人家腿脚比裴刺史还快,一溜烟跑到了襄州(今湖北襄樊)。总之,这次招安完全失败,起义仍将继续。
现在,让我们暂停一下叙事的脚步,回过头来好好分析一下蕲州城中发生的这件事吧。
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对这起恶性斗殴事件发生的原因,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解释。古代史籍给出的解释很渺小:朝廷封官的名单中没有黄巢,害得黄巢同学红眼病发作了;新中国的旧版教科书上,给出的解释很伟大:黄巢是一位坚定的革命者,在革命面临着中途夭折的危机时刻,挺身而出,与王仙芝为代表的投降主义者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从而挽救了革命!
唉,难怪有人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啊!
但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既无聊又好较真的愚人,比如在下,总想通过某些手段,悄悄偷窥一下历史小姑娘,那浓装艳抹之下的真容。
首先,教科书的说法,虽然有黄巢本人责备王仙芝的话作为证据,但一个人的真实想法恐怕不能只看他怎么说,更要看他怎么做吧?在此事件之后,黄巢自己也一再联系唐朝中央政府,就招安条件讨价还价,次数比王仙芝还多,这又怎么算?更何况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后来黄巢信任、提拔、重用的那些手下,包括二把手尚让,心腹林言在内,降唐者比比皆是,在这样的大背景衬托下,硬要说他们的大老板就与众不同,出淤泥而不染,你相信吗?
起码在下看来,在整个“唐末农民革命战争”中,就没发现里面有“坚定的革命家”这种人存在过。
比如说,前文曾经提到过的,横行江南十余州,声势不低于王、黄“草军”的狼山变军首领王郢,就已经向朝廷申请招安,时间比王仙芝向唐廷乞降还早几个月。他通过温州(今浙江温州)刺史鲁寔向长安方面传话:他的要求不太高,只希望归顺之后,朝廷能给他一个望海(今浙江宁波市东北镇海镇)镇守使当当。
但朝廷不答应,任命王郢为右率府率(太子东宫的侍卫长,级别正四品,比朝廷给王仙芝的官大),到长安任职,并保证,他这几年掠取的财物仍归他所有。
虽然看起来唐廷给王郢开出的价码,好象比给王仙芝的更优厚,但经过长达半年的讨价还价之后,这一轮谈判仍告破裂。愤怒的王郢诱擒了鲁寔,接着破望海,掠明州,克台州,继续反唐。
再比如说,半年之后,离开王仙芝,自立门户的“草军”首领柳彦璋,攻陷了江西重镇江州(今江西九江),抓住刺史陶祥。柳彦璋取得这次胜利后,接下来的做法和他曾经追随的王老大很相似,命陶祥替他上表朝廷,请求招安。史书上没有记载他开出的要价,但联系前后文,在下猜测他很可能是请求当江州刺史。
不久,朝廷作出了答复:任命柳彦璋为右监门卫将军(天子禁军南衙十六卫中的中高级军官,从三品,级别又比率府率高。但十六卫如今仅存虚名,故该职务无权无势,只具有装饰性),同时命令立即他解散部众,前往长安任职。而江州刺史一职,则由中央派来的左武卫将军刘秉仁担任。
同王郢一样,柳彦璋拒绝入朝和解散军队,这笔交易也没做成。
至于黄巢本人,今后还会提到他向朝廷开价天平或广州节度使,朝廷还价率府率的事。与上两个例子情况相同,双方谈崩了。
好了,综合以上几个事例,我们差不多可以给这一时间段,反唐武装的谈判条件,与大唐的招安政策做几点小结了:
一、除掉给个官就行的王仙芝外,王郢、柳彦璋、黄巢这三个“贼首”提出受抚的条件都有三个共同点:不解散军队、给一块地盘、地方任职。
二、大唐朝廷给这些“贼首”们安排的招安条件也有三个共同点:解散军队、不给地盘、中央任职。
三、正是因为在这三个最关键的原则性问题上,彼此都不肯让步(王仙芝例外),所以招安协议总是达不成(就连《水浒传》中,宋江受招安后也没有解散人马,等他征完方腊,军队一解散,死期马上就到)。至于入朝后官位的大小,不过是神马浮云一类的东西,不能太当真。所以实力最弱的柳彥璋,朝廷给予的官位反而最高。
至此,我想我大概已经揣摩到黄巢等人的真实想法,可以将他们的心声喊出来了: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
你王仙芝,还是那个自命豪雄的大丈夫吗?还是那个堂堂的“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吗?就算要倒下,你多少也该中枚口径大点儿的糖衣炮弹吧?这回好了,一颗小小的糖衣子弹就把你给崩翻了!
更何况,这还远远不是官职大小的问题。一旦你解散部众之后,还有什么本钱和朝廷讨价还价?等到了长安,就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孙猴子够牛了吧?可到了天上又怎么样?封你个“弼马温”时,你是看马的,就算封你个“齐天大圣”,你也不过就是个看园子的!
而且,王老大,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如果你只是个“胁从”,朝廷还有可能放过不问,可你是“贼首”啊!人家可能对你放心吗?只要稍有嫌疑,随时可以致你于死地。太久远的事儿咱就不用说了,在本朝之初,就有过恶例:
那时李唐正开国,雄据江淮的农民军首领杜伏威,审时度势,认为天下必将为唐朝一统,便向唐朝称臣,并且主动放弃权力,前往长安朝见,而且留在了中央,以身为质,大唐因此而轻取江淮。
最初,高祖皇帝李渊,为了给众多割据一方,还在与唐军对抗的群雄们,树立一个自废武功的“好榜样”,也给了杜伏威极高的礼遇,远远不是朝廷赏给王仙芝的那两个芝麻小官可比:先是任命为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江淮安抚大使,赐爵上柱国(勋官,正二品),并赐姓“李”,编入大唐皇室的家谱,封为吴王。入朝后又改任太子太保(从一品)兼行台尚书令。这样,就使他成为此时大唐帝国名义上的第四号人物(前三号分别是:皇帝李渊、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位在齐王李元吉之上。
(唉,读史至此,不由让在下想起法国萨科奇总统2007年12月发表的名言:“卡扎菲没有被视为阿拉伯世界的独裁者。”)
可是,镀金的笼子还是笼子,再显赫的虚衔也只是虚衔。尽管他已经改姓李,尽管他从未与唐军为敌,且对唐朝平定天下立有大功,但他做过“贼首”,便永远是人家眼中的异己分子。随着天下一统基本已成定局,大唐不再需要这个颇有威望,有可能带来潜在威胁的不安定因素,“李伏威”在朝中的身影,也自然变得越来越碍高祖李渊那警惕的眼睛。
果然,到武德七年(公元624年)二月,大唐朝廷找了个捕风捉影的借口:杜伏威参与了其旧部辅公祏的反叛!便将他削爵革职,抄家没产,逮捕入狱,妻儿全部送入官府为奴。不久后,杜伏威不明不白地暴亡于狱中。
好了,王老大,不妨看看,论功绩、实力、官职,你有那一项比得上当年的老杜?老杜入朝后都保不住自己性命,你凭什么认为你入朝就能幸免?还要连累我们?
总之,大唐朝廷这次蕲州招安的失败,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它竟然差点儿成功了。
黄巢挥拳的原因,既不是他革命信念坚定,坚决与投降主义作斗争,也不仅仅是招安诏书中没让他作官,而是王仙芝太笨!朝廷的招安,根本就没有让黄巢等人放心的诚意,可王仙芝竟然接受了,暴露了这位王大盟主不过是个鼠目寸光的浅碟子。我相信,即使长安来的中使多带几份闲散京官的委任状来,让其他头领也见者有份,黄巢的老拳,仍有极高的机率,邂逅王仙芝的鼻子。
经过这一事件,王仙芝的威信大受打击,已经没法继续保持他的“武林盟主”地位。首先,与他打了一架的黄巢,不愿也不能继续在他手下做事,于是便在蕲州各自带上自己的支持者,分道扬镳。五千部众中,有三千余人跟着王仙芝、尚君长西进鄂州,其余两千多人跟随黄巢,北上回老家,从此各奔前程。数月后,王仙芝手下的 “票帅”柳彦璋也率部脱离了王大盟主,东下江西。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17
金吾之叹
分兵之后,“草军”的声势不减反增,横行中原,呈烈火燎原之势。
乾符四年(公元877年)二月,西进的王仙芝攻下了鄂岳道的总部鄂州,前蕲州刺史裴渥,再一次毫发无损地逃走了,他和“草军”的交情还没有结束。同时,杀回老家的黄巢,攻下天平镇总部郓州,天平节帅薛崇,很荣幸地成为了第一个被“草军”击毙的节度使。三月,黄巢又打下了沂州,为他们去年的败绩,报了一箭之仇。
“匪情”如此严重,那位身负重任的“中原剿匪总司令”宋威将军,到哪儿凉快去了呢?
他其实也没走远,仍停留在宣武南部亳州、颍州一带,只是如今备受指责的他,已经心灰意冷,没有了一年前的进取精神。宋威不但自己消极怠工,还要带领大家一起退步,他曾在“剿匪副总司令”曾元裕面前,阐述了不作为的理论依据:
“小曾啊,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要知道:狡兔死,走狗烹啊!你难道没听说过当年康承训康总司令的事么?咸通年间,他担任主帅进剿徐州贼寇庞勋,才刚刚把庞勋的脑袋砍下来,朝廷不但不论功行赏,反而立即降罪撤职,令人寒心呐!作为前辈,我对这些事,可是历历在目。如果真把草贼都给剿灭了,不就轮到我们大祸临头了?所以,只有留着草贼,才是聪明之举,那样有麻烦那也是皇上的麻烦,而我们却可以一直当功臣,永远得到朝廷的器重!”
平心而论,宋威说的应该算是实话,大唐中央政府的赏罚不明,早已是有口皆碑。但差不多也可以肯定,他说得不全是真心话。假如他真的认为必须养寇方能自重,那么当初他干嘛主动请战?去年在沂州干嘛打得这么卖力?而且还奏报击毙贼首?万一那时王仙芝真的死了,或者从此蜇伏山野不再出来,这不就成了自己挖坑往里跳么?
其实,宋威更大的担心可能是:曾元裕如果表现良好的话,很可能顶替自己“剿匪总司令”的职务。宋威知道,虽然在朝中,卢携卢相国暂时还是他的靠山,但另一宰相郑畋已经弹劾自己好几次了,长安城中,换马呼声不断,曾元裕、崔安潜、张自勉、李瑑,排队等着顶他位子的候选人多得是!如今王仙芝、黄巢用兵比以往更狡猾了,而他自己则威信大减,对诸镇兵马指挥不灵,又有病在身,再打出一次“沂州大捷”的可能性不大,要想继续稳坐钓鱼台,就只有让其他人表现也同样平庸。
总之,如果我不行,那也不能让别人行!
古往今来的职场上,抱着这一宗旨混日子的业务主管,从来就不乏其人。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尽管宋威并没有用心去找王仙芝、黄巢的麻烦,但势力已经壮大起来的王、黄,却要回来找他这个老对头算算旧帐了。
七月,王仙芝北上,黄巢南下,两人在嵖牙山(今河南遂平县西)再次会师,联合进攻宣武镇中部的重镇宋州(今河南商丘)。近在咫尺的威胁,迫使宋威不得不指挥三镇联军前往救援。
已存芥蒂的王仙芝与黄巢,之所以肯再次合作,估计就是为收拾宋威,打一场复仇之战。宋威出击,正中王、黄之下怀。结果一仗下来,今非昔比,宋威被打得大败,溃入宋州城中,死守不出。王仙芝、黄巢联军随后将宋州城团团包围。堂堂“剿匪总司令”眼看就要让“匪”给剿了!王、黄的反唐武装,因此役而声威大振。
就在王仙芝、黄巢联军围攻宋州的日子里,一个将在未来数十年内,掀起万丈波澜的重要人物,丝毫不引人注目地,加入了黄巢领导的“草军”行列。他将是五代时代的这出乱世大戏中,第一个真正的领衔主演,他的名字,叫朱温。虽然此时,他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将来这一切故事的缘起,要上推到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据宋初大学者薛居正先生在《旧五代史》中的报导:时间是宣宗大中六年十月二十一日(公历为公元852年12月5日),在河南道宋州砀山县北郊的午沟里村(唐砀山在今安徽省最北端的砀山县县城之东三里,距离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而义”的芒砀山只有约四十公里,但午沟里的具体位置,今天已经搞不清楚),发生了一起灵异事件:
那时午沟里有一个比孔乙己阔气不了多少穷文人,名叫朱诚,因为一直考不上什么功名,只能在乡间靠教私塾糊口。那时学生的学习科目没有今天这么多,教材也就五本:《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即后世所谓的《五经》(等南宋的朱熹老夫子给《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部古书作注之后,中国学生被迫增加了学习量,法定教材才变成著名的《四书五经》),而教书的朱诚也就被村里人习惯地叫作“朱五经”。
这天晚上,村里人惊奇地发现,从朱五经家的旧茅屋方向,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直冲霄汉,就象今天有人在加油站的地下油库里点燃了打火机。“不好了,朱五经家失火了!”随着一声惊呼,质朴的村民们忙抄起水桶扁担,赶来救火。可当大家冲到朱家小院子一看,发现一切正常,只是从屋子传出新生婴儿的啼哭。朱诚走了出来,乐呵呵告诉众人,他的娘子王氏刚刚给自己添了个儿子,等满月请大家都来喝酒!
目睹了这一奇异的超自然现象后,平日里看不到《探索发现》或是《走进科学》,因而封建迷信思想浓重的众乡民无不惊异,不禁议论纷纷,难道这孩子是天上星宿下凡,将来要大富大贵?他们猜对了,这个带着探照灯出世的朱家老三,就是后来的后梁太祖皇帝。
对史书上这类难以用现代物理学解释的事件,其实用不着大惊小怪。也许是因为五代是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吧,所以据《旧五代史》记载,这个时代的不少大人物都是带着火光,或火灾前兆诞生的,如:李克用“是时,虹光烛室,白气充庭”, 郭威“载诞之夕,赤光照室,有声如炉炭之裂,星火四迸”(显然,这两位出生时,火已经着起来了);李存勖“紫气出于窗户”,石敬瑭“时有白气充庭”(这两位出生时,刚开始冒烟)。
后来的国学大师欧阳修老先生,可能比较具有维物思想,不语怪力乱神;或是认为,这些五代君主没有资格同宋太祖赵匡胤一样,享受“闹火灾”的待遇,便充当了一次义务消防员,在他的《新五代史》中,将这几次灵异火灾都给扑灭了。
不管朱温出生时有没有出现不明发光现象,他的童年都没显出什么过人之处,完全就是个患有多动症的淘气顽童,刁滑任性,整日舞棍弄棒,与群童打闹,在村中惹事生非。放在今天,就是一个天天让家长老师着急上火的问题儿童。身兼朱温的家长与老师的朱五经,不知是不是因为上火次数太多,或是别的原因,不数年后,便抛下妻子王氏和尚未成年的三子一女,一病身亡。
丈夫死后,朱家的家境越发困难,王氏只得带着孩子,前往砀山东面不到百里的萧县,投靠朱五经一个富有的旧日相识刘崇,为其帮工过活。王氏给刘家做饭、织布,朱温的大哥朱全昱(这个名字可能朱温发达后改的)给刘家种地,二哥朱存放牛,朱温放猪。
不过一个问题儿童,一般也成不了模范童工。朱家三兄弟中,只有大哥朱全昱是本分勤劳的农夫,放牛娃朱存和放猪娃朱温都性情粗暴,不爱劳动。尤其是朱温,顽劣不改,在新环境中,渐渐长成了一个身强力壮,却以狡狯好斗、游手好闲、人见人怕而闻名乡里的知名混混,人送外号“泼朱三”。
刘崇虽然不是什么黄世仁之类的恶霸地主,但也不是开福利院的慈善家,当然不喜欢在家里养个光吃饭不干活的无赖,所以一旦看到朱温该工作时慵懒偷闲,或又在外边招惹事端时,就抡起棍子,给朱三品尝一顿棍子炒肉。只是每到这种时候,刘崇的母亲,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往往站出来制止,还告诫刘崇说:“朱三可不是个平常人,将来肯定会大有出息,你要好好待他!”(要说这刘家老太太的眼光,也真不在三国许子将之下,她平时待这个“泼朱三”极好,据说常常亲自给他洗头梳发,视同亲孙。)
不过,这时并没几个人相信刘家老太太的眼光,我要是当时的刘崇,我也不信:大有出息?就那个泼朱三,也配?
不久后,朱三第一次显示了自己存在的价值。那时,随着大唐最后一个明主宣宗皇帝去世,时局越来越混乱。萧县出了一个名叫张占的土匪头,带着十几个土匪来刘崇庄上抢劫,谁料正当他们得手回归之时,撞上已经长成健壮勇武少年的朱温、朱存,让两兄弟打得落花流水。土匪们只好退赔全部脏物,向朱温叩头求饶,保证不敢再来冒犯,才得以仓惶逃去。
经此一事,朱家两兄弟在村民和刘崇眼中的形象骤然升高,俨然已成为混乱时局下,全村的保护伞。此后他们不用继续给刘家放牛放猪,而是操弄刀箭,发挥强项,入山林打野味,比以前自由舒心多了。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好象也满不错的,直到有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刚刚捕获了一批猎物的朱家两兄弟,前往宋州的集市贩卖。在唐朝,宋州是宣武镇所辖四州(汴、宋、亳、颍)中最大的州,总人口有八十九万多,放在同时代的欧洲,够得上一个中等国家的水平了(如在十一世纪以前,英国总人口一直不到一百万)。宋州的集市固然比不上长安的西市,但也是很热闹的,自然销售山货的好市场。卖完了捕到的猎物,手头赚到几个闲钱的朱家兄弟,乘着天色尚早,决定去城郊一座大寺游玩。
来到翠柏苍松掩影下的古刹,却发现今天有些异样的热闹。山门之前缓缓驶来两辆精致的香车,数十名衣着鲜亮的家丁、丫环在前后小心侍候着。素来没有敬上习惯的朱温并不在意,跃步欲进,几名家丁马上把他拦住:“哪来的野小子,想找打么?现在不准进去,须等我家刺史夫人和小姐先进香完毕,你们才能进去。”
朱温不悦,正有发作之欲时,却无意中听到一声少女胜似银铃的轻斥:“老爷不是让你们不要在外边欺人么?”
随着这一声宛若天籁的悦耳嗓音,老爹朱五经那本破旧的《诗经》上,曾经干巴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俅”,这时第一次物化成了一个美丽的倩影,肆无忌惮地闯入了少年朱温那尚未被美女滋润过的眼帘。
首先露出车帘的,是一只白嫩的小手,春葱般的葇荑纤指之上,可见一段羊脂般洁白的玉腕。可还没等朱温细细品味这双手的妙处,少女已经下了车,不见正面,只能从身后看见她身着锦绣粉袍的窈窕身段,和发髻之下几缕披肩的柔顺青丝。
正在朱温微感失落之际,却让他见到了终身难忘的销魂一刻:少女悄悄回过头,冲着他优雅的一笑,粉嫩的瓜子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清澈无瑕,胜过农夫山泉,精致的瑶鼻之下,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有点甜……
难怪西方人将男女相爱,比喻成心灵被爱神丘比特的小箭射中,少年朱温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也中箭了,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全身的感官似乎只剩下部分视觉还能正常工作。他望着那位富家小姐的方向,如痴如醉,全然没有没有注意到少女身旁一位中年贵妇的不悦神情。
少女进了寺,少女又出了寺,少女再次上了车,直到香车离去很久,朱温仍呆呆站着,并且不甘心地重重呼吸着周围的气息,希望能够再从中,捕捉到她留下的哪怕最后一丝淡淡芬芳……
朱存发现三弟的傻样,不由讥笑道:“老三,发什么呆啊?你不会看上那个小姐了吧,那可是宋州刺史张蕤(读音:ruí“蕊”)张大人的千金啊?那门第,象你我这样的穷小子,就是爬上梯子再踮起脚,也够不着人家的地板,还是乘早死心了吧!”
不,不对,二哥,你忘记老父朱五经生前,曾讲过的汉光武帝刘秀的故事了吗?光武发迹之前,也不过南阳一耕夫,少年时,他见到同乡少女阴丽华,一见衷情,从此爱慕难舍,后又到长安,看到执金吾出巡时豪华漂亮的排场,便发下誓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为达成心中的志愿,光武后来奋斗不已,果然娶到了阴丽华,更成就了一番千秋伟业!
燕雀岂知鸿鹄志,王侯将相有种乎?张家小姐,你等着我,终有一天,我要娶你为妻!你就是我的阴丽华……
朱存吃惊地看着满嘴疯话的老三,只好苦笑着摇摇头:三弟这次病得不轻。
这是朱温这个五代头号情痴兼头号淫棍,一生情欲史的开端。很可能也是他从乡村流氓到天下枭雄,这一长篇励志史的起点。
目标是有了,但怎么去实现呢?找个媒婆去提亲?别说刘刺史那关,估计媒婆这关都过不去,毕竟人家也不想给自己的工作履历增加污点不是?以朱三现在这条件,如果去参加“非诚勿扰”,估计顶多到第二轮,台下的灯光就会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样灭个精光。通过正常手段,娶到张家小姐的可能基本为零。
难度很高,高到几乎看不见一丝希望,如果是在下这类平庸常人的话早放弃了。但刘崇老母说得好,“朱三不是个平常人”,他从未被困难吓倒,现在没有,今后面对更多困难时也没有,仍旧满怀信心,时刻准备,等待着实现梦想的时机。
乾符二年,朱温二十三岁,王仙芝和黄巢在离他家乡不太远的滑州和曹州分别起义。两年后,朱温二十五岁,王、黄联军杀到了距离萧县不过百余里宋州,并且大败了官府的讨伐军主帅宋威。各种无法证实的小道消息,出现在了萧县的大街小巷与田野村庄,一个比一个更让人有“变天”的感觉,一些生活无着的平民,开始把参加“草军”看成一个有诱惑力的人生选项。
这其中无疑有朱温。当他听到西边宋州方向传来的各种消息时,多半比其他打算投奔“草军”的人更加心潮起伏。
因为他知道,在那里,有一个热闹的集市,有一所宁静的古寺,可能更有一个让他数年来一直魂牵梦萦的窈窕身影。
于是,朱温深藏着那个出人头地,娶张家小姐为妻的念头,说服了朱存,和自己的二哥一道离家出走。兄弟俩离开了萧县,奔往宋州,奔往黄巢的“草军”大营,奔向前方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历史在这一刻被悄悄推动了,而推动它的最初原动力,也许就来自一个美丽少女,那无意间地回眸一笑……
(注:关于朱温认识元贞张皇后的过程,本文参考了曹书杰先生的著作:《后梁太祖朱温传》,可靠性不敢保证。据百度百科的说法,张皇后原名叫张惠,但在下查不到其原始出处,仅供参考。)
作者:
关内侯 时间: 2013-7-23 11:18
不错啊,继续继续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23
尚君长之死
这些天来,宋州城外越来越热闹,当然,来的不只是象朱家兄弟这样,揣着改变命运的理想,投奔“草军”的草民,还有赶来镇压草民,救援宋总司令的大唐正规军。
大唐的忠武节度使崔安潜,虽然和宋威共事的经历并不融洽,但在宋州告急之时,仍集合了手头忠武军全部精锐,共七千余人,由右威卫上将军张自勉率领,驰援宋州。
诚然,参加“草军”的人多是江湖草莽,但参加官军的人,也不见得就是守法良民。比如在张自勉带来的这七千忠武精锐中,就有一位校尉(校尉始置于秦,原为中高级军官,尤其象司隶校尉,地位更为重要。但后来这个职务象放弃金本位的纸币一样逐渐贬值,到唐代时只能算低级军官,按正常编制可指挥三百人,大致相当于现在的营长)是王仙芝和黄巢的老同行,他便是未来的另一位知名人物:王建。
死后被谥为“高祖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的前蜀国创建人王建,字光图,忠武镇许州(也就是当年曹操的大本营许昌,今天还叫许昌)舞阳县人。其父王庆原是乡里豪右,但后来遭遇变故而破产,所以王建虽然是“地主阶级”的出身,却是在 “无产阶级”的环境中长大的。因为没钱,王建自幼失学,终生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还比不上乡村穷教师的儿子朱温。不仅如此,青少年时代的王建,在偷鸡摸狗、不务正业方面的造诣,又大大超过砀山的朱三,在家乡,人送外号:“贼王八”。
如果说,在投军之前,宋州的“泼朱三”还只是具备了成为黑社会老大的潜质,那么许州的“贼王八”,早已是货真价实的黑社会老大了。他在许州和另一黑帮头目晋晖合作,建立了一个横行许州、蔡州的犯罪集团,以盗窃为集团的主营业务,如果条件合适,也不介意干点儿抢劫之类的其他业务,著名的小弟,有他的亲戚王宗裕、王宗寿等人
后来,这个盗窃团伙很不幸地碰上了忠武镇的“严打”行动,团伙头目王建和晋晖都被抓捕,关进了许州的死囚牢。眼看掉脑袋在即,王建求救于狱中的牢头孟彥晖,发誓如能救他一命,日后必当厚报。孟彥晖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便私自将王建与晋晖都给放了。
(注:没有证据证明孟彥晖是孟楷的族叔,故在下前文《数风流人物,还看盐贩》一节中,孟楷与林言的那一段对话,仅仅出自在下的想像。)
侥幸逃生的王建接受了教训,放弃盗窃这种不入流的小打小闹,改行当上了更有前途的盐贩子。有一段时间,在均州、房州一带的私盐市场上,“贼王八”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
可惜,在大唐乾符年间,私盐行业遭遇的危机是全国性的,感到生意难做的王建,在武当山一个法名叫“处常”的和尚建议下,决定不贩盐了,回到许州,投身忠武军,结束了自己黑老大生涯(按说他在许州可是有案底的在逃囚犯,不知用什么办法销的案)。和他一起投军的,还有老搭档晋晖,以及王宗寿等小弟。
由于王建“机略权勇,出于流辈”,再加上他与王仙芝、黄巢等老同行作战时,积极敢干,“从讨有功”,得到上一任忠武节度使杜审权的赏识,被“拨为列校”。此次,又跟随张自勉,救援宋州。
于是,宋州城郊,战事再起。张自勉挥军破围,“贼王八”一马当先,王仙芝、黄巢联军列阵抵御,万箭齐发,王建所乘的战马中箭栽倒,但他跳起身再战,官军攻势不减,终于冲破了“草军”的阵列。这一仗,王仙芝和黄巢共损失两千余人,眼看官军的援军到达,攻下宋州的机会已经不大,两人解除了对宋州的包围,然而王仙芝向南,黄巢向北,继续各走各的道。
据说在这次战斗结束后,王建把自个被射死的战马大卸八块,熬了一大锅马肉汤来慰劳跟着他的众小弟。当剖开马肚子的时候,发现有一条类似小蛇的奇怪动物,在战马的心脏附近蠕动(不知有没有哪位朋友懂兽医,马可不可能得这种寄生虫病?),让王建颇觉惊异,隐隐有天命在身之感。
(注:王建以小校身份参与讨王仙芝,以及剖马见蛇的记载见《蜀梼杌》,后一条的可信度让人生疑,大家姑妄听之。)
宋州再战,官军虽然算不得大胜,但好歹也是这大半年来,长安的朝廷收到的第一条货真价实的捷报,可祝捷之余,在如何开展下一步行动方面,朝廷内部却吵翻了。
宰相卢携认为,宋州解围后,张自勉的军队应该按照惯例,归“剿匪总司令”宋威指挥,以便统一事权。按世界战争史的一般经验来看,在一个战场只设一个总指挥,一般要好过权责不明的多人统率,卢相国的建议看来是有道理的。
但卢相国的意见并未得到政事堂的一致赞同,反对者是他的对头,此时四个宰相中相对而言,为人最正直的郑畋。而曾多次弹劾宋威,并提议以崔安潜、张自勉来取代宋威、曾元裕的郑相国认为:张自勉已经得罪了宋威,如果让他归属宋威麾下,必定会被宋威谋害!(从后来宋威弹劾张自勉的事实来看,郑畋并没有低估宋总司令的人品,他确实记仇不记恩。)
派系矛盾尖锐,两人各不相让,而第三号宰相王铎,见朝中还是田公公、卢携一派的势力更大,也见风转舵,附和卢携的意见。郑畋见连自己推荐入朝的王铎也站到了对立面,气得上表要求辞职,回浐川养病。
可这种戏法人人会变,卢携、王铎也不示弱,同样上表请求免职。一时间,政事堂的四位同平章事,就有三个以撂挑子相威胁,中央政府面临着瘫痪的危险。
没办法,僖宗皇帝只好暂停了他的心爱的马球,回来处理此事。毕竟在业余时间,他的岗位还是皇帝。李儇下诏:三个宰相的辞职申请统统不批准。然后和了一次稀泥:张自勉本人不用归并宋威麾下,但他的七千精兵要交给部将张贯,归宋威统一指挥,自己一个人回去许州就行了。
就这样,张自勉打了胜仗,解了宋总司令的危,未闻奖励,却先被剥夺兵权。大唐朝廷再一次用事实证明了宋威的话:它确实赏罚不明。
尽管大唐朝廷内部的黑幕重重,党同伐异,让郑畋之类比较正派的官员愤愤不平,几次想辞职不干,但后世钱中书先生说得好,当华屋高墙内的某些人想冲出去的时候,墙外还有更多的人正想冲进来呢。
王仙芝,就是这些想冲进墙内的众多志愿者中,比较突出的一个。虽然上次在蕲州接受招安的活动,被黄巢破坏而遭到失败,但王大头领转行当国家公务员的念头,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在与黄巢第一次分兵之后,王仙芝曾多次致信宋威,希望朝廷能再降旨招安,给他安排一份吃皇粮的工作。但王大头领显然拜错了码头,因为我们聪明的宋总司令,根据当前政局与战局的精确考量,已经明确一个信念:王仙芝只有活着并且继续当反贼,才能实现宋总司令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一个变成了国家公务员的王仙芝,对宋总司令有害无益的。
于是,王仙芝寄出的这些请降书信,全部都被宋威扣下,就像掉进流沙河的石子,连个泡也不见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次宋州之役,王仙芝肯与黄巢合作收拾宋威,也不排除正是要报一报对这位“无德邮递员”的私怨。
不过,王仙芝象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望招安,终于还是盼来了一位“亲人”。宋州之役后四个月,王仙芝绕过宋威,与正在邓州的大唐招讨副使兼都监军(大致可译为“剿匪副总司令兼总政委”)杨复光杨公公接上了话,通过今天已经搞不清楚的的渠道,定下了再次招安的合作意向。
对这一成果,王仙芝高度重视,为了表示自己投降的诚意,他决定派出以二把手尚君长为首的高级代表团,前去面见杨复光,商议受降封官的具体事仪。
说起这位杨复光,也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他出身的杨氏家族,在大唐的权宦世家中属于百年老字号,论根基深厚,远非如今最得势的田公公可比:
杨复光的名义曾祖父杨志廉,官至枢密使兼左神策军中尉,曾参与拥立唐顺宗为帝,为定策国老;杨复光的名义祖父杨钦义,官至左神策军中尉,是牛李党争中李党的政治盟友,有可能是名臣李德裕得以入朝辅政的幕后推手;杨复光的义父杨玄价,虽没有前两代这么辉煌的业绩,也官至神策军中尉,进入宦官最高阶层的“四贵”行列;他的堂兄杨复恭,前两年也曾干到左神策军中尉,但在宦官集团的内部斗争中,杨复恭不敌田令孜,又被挤下了中尉宝座,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氏家族数代的经营也非田公公轻易能够铲除,因此杨氏兄弟的位置仍然不低,虽处弱势,但也是宦官集团中能与田令孜对抗的一大派系。
(注:杨复恭与杨复光只通过上一代的收养关系建立起来的虚拟亲戚,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杨复恭本姓林,籍贯不详,杨复光本姓乔,福建人。)
一般说来,在体制内既得利益较多的人,总希望维持体制稳定,而既得利益较少的人,总有改变现状的渴望。作为著名宦官家族杨氏第五代传人中的佼佼者,杨复恭和杨复光兄弟对暴发户田令孜的当政都是非常不满的,但在与“田阿父”的正面对抗失利之后,杨氏兄弟只得“曲线救国”,从其它方面想办法。比如说,做出一件引人注目的实际业绩,就可以大提升影响力,重振杨氏家族的声威。
撇开日渐昏馈的宋威,招降王仙芝,结束旷日持久的“剿匪”战争,这是多么重大的功勋啊!如能成功,显然会大大加强杨复光以及杨氏家族在北衙的发言权。再加上杨复光的为人,比较重节义,敢担当,属于唐代宦官中少数公忠体国的有识之士,对于这一既利国也利己之事,自然当仁不让。
但另一面,这样的事如果让杨复光办成,肯定也会相应降低田令孜、卢携、宋威一派的地位,因此在成功之前,一定得保密,田公公等人如若提前得知,要搅黄这件事,有得是办法和手段!
人算不如天算,尽管杨复光处处设防,这条绝密的情报,不知通过何种渠道,还是让宋威给知道了。这位在战场上已经越来越没用的总司令,此时反应却格外灵敏,他当机立断,派兵在中途设伏以待,将乔装改扮赶往邓州的尚君长一行人全部抓获,然后厚颜无耻地向朝廷上报:他在颍州打了大胜仗,生擒“草军”的副首领尚君长!
发生这样的变故,杨复光当然不能不说话,他立即上奏,说明尚君长等人来商议投降的,并不是被宋威在战场上擒获的!可他原先为了安全而进行的保密工作,现在起到了反作用:皇帝李儇与朝中大臣都不知道他招降王仙芝事,墪是墪非一时竟辩不清楚。
于是,李儇下诏,命侍御史(相当于中央检察院的检察官,从六品下)归仁绍负责调查这件事的真相。
从刑侦角度来看,这件事似乎算不上什么疑案,要弄清真相并不困难:尚君长等十几个大活人都在宋威关押之下,假如他们确实是战场被擒,那时候又没有电话手机,他们自然不可能与相隔数百里外的杨复光串证;杨复光那里保存的与王仙芝往来密信又可作为物证;而颍州唐军有没有打胜仗更不难查清。
但就这样一个低难度的案件,还是给我们的归检察官带来了不小的难题,难点不在于弄清事实真相,而在于如何摆平真相背后的利益博弈。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就让在下来替归大人分析一下,在三个对局层面,“投降说”VS“擒获说”背后的力量对比吧。
第一局,中原前线:“投降说”VS“擒获说”=杨复光VS宋威。虽然杨复光的位置也很高,但宋威毕竟是主帅,地位更高。杨复光有后台,宋威也有后台,而且更硬。因此,第一回合,“擒获说”1:0胜出。
第二局,中央政事堂:谁都知道,当今头号宰相卢携是宋威的靠山,如果调查结果,让尚君长等人竟然不是被擒的,那肯定会得罪卢相国。而让尚君长“战败被擒”,则没什么事(没有证据表明郑畋与杨氏兄弟是一党,即使讨厌宋威的郑畋站在杨复光一边,那也一样,因为朝中郑相国的权势一直被卢相国压着一头)。因此,在第二回合,“擒获说”2:0再次胜出。
第三局,大内北衙:杨复恭VS田令孜,这都不用说了,杨公公早就是田公公的手下败将,总裁判李儇也一直是偏向田公公的。至此,三个回合下来,“擒获说”3:0,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这样一算,对于尚君长,只能让他“战败被擒”,绝不能让他“投降”!
但话又说过来,政治这种游戏,常常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固然是田公公占上风,谁知将来会不会又变成杨公公得势呢(后来杨复恭果然咸鱼翻生了)?到时候如果杨公公记仇,只要略施眼色,就能让一个六品小官死无葬身之地!
两难啊,这不是在逼一个好干部犯错误嘛!
于是,经过一番调查核实,聪明的归大人来了一回“难得糊涂”,对于杨复光和宋威的两种说法,都用“证据不足、事实不清”给糊弄过去,调查等于没调查。尽管尚君长等人如何下榻大唐牢房的具体途径不明,但他们还是必须享受“战败被擒”的待遇,用日式汉语说,就是“死啦死啦的”,反正造反的人该砍头,是遵照《大唐律》执行的,也不能算太冤。
如此一来,归仁绍既充分满足了田公公、卢相国、宋总司令一派的实际需要,也没有过份得罪杨公公兄弟,钢丝走得恰到好处,充分体现了归大人作为一名合格的大唐官僚,那高超的政客智慧。
只是,大唐的中央政府,在玩童皇帝、弄权公公,以及这样一群聪明政客的领导之下,要作出一个真正利国利民的决定,难度该有多大啊!
随着尚君长等人的人头,落地狗脊岭(长安市郊),王仙芝改行吃官家饭的美好愿望彻底破灭。在求招安的过程中,他不但一无所获,还失掉了两个最能干的部下:黄巢和尚君长。这可能是曾为生意人的王仙芝,平生最大的一笔亏本生意吧。
感到被朝廷愚弄的王仙芝怒不可遏,决计报复。要进攻洛阳、长安,王仙芝一时还没有那样的实力,他决定南下,连克安州、随州,击败忠武、宣武两镇的特遣兵团,接替张自勉指挥忠武军的唐将张贯战败之后,从申、蔡两州之间的小道逃回。王仙芝接着又下复州、郢州,兵锋所向,直指荆南节度使驻地江陵府。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25
帝国反击
此时的荆南节度使,名唤杨知温,他有一位老弟,就是那位因报导了蝗虫的“先进事迹”而名垂青史的长安市长杨知至。同弟弟杨市长一样,杨知温也是玩弄笔杆子的高手,但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很糟糕。
时值隆冬枯水季节,汉水又窄又浅,“草军”南下的动向已经很明显。杨知温的手下提醒他:王仙芝的人离江陵已经不远了,不能掉以轻心。但把乱世当成治世的杨大人仍然认为,这种论调充满失败主义情绪,属于妖言惑众,便丝毫不做戒备。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正月初一,江陵天降大雪,节度使杨知温正在与属下官员们欢庆新年之际,王仙芝的人马突然出现在城下,江陵外城因为没有准备,立即被“草军”攻陷,荆南军的将领们急忙退守内城,拼死抵挡。
如此危急时刻,杨大人依然官架子十足,一直拖到黄昏,他才头戴乌纱帽,身披名贵黑裘皮袍,出现在了城墙上,仍是领导下乡视察基层的派头。此时,两军正在交战,不时有流箭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
老大,飞箭可不长眼睛啊!虽然说这年头死个把节度使,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你如果现在被一箭射死,会影响士气,说不定我们都要被牵连一起完蛋。于是众将连忙劝他:大人,咱还是换上铠甲如何?谁知杨大人没见过打仗,看到杀声震天的场面,竟象贵州的毛驴一样英勇,一点儿不害怕,反而情绪亢奋,吩咐笔墨侍候,当即赋诗一首,展示给左右,然后洋洋得意地接受手下幕僚们的肉麻吹捧,完全不知什么才叫当务之急。
不过杨大人在秀文采之余,还是做了一件正经事:命一名使节潜出城,向北方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求救,王仙芝得到消息后,抽出一部份兵力北上荆门,阻止唐军可能到来的援兵,削弱了攻城力量。再加上打下繁华的江陵外城之后,王仙芝部众们对乘机抢一把的兴趣,大大超过了捉拿内城那个书呆子。结果,江陵的内城竟然一直没被攻破。
得到急报,李福没有含糊,立即集合手头所有军队,南下救援。
李福和“草军”的交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一直是吃亏多,占便宜少,但这一次的情况有所不同:大唐朝廷为了应对中原“剿匪”的不利局面,刚刚从防备吐蕃人的边防要地凤翔镇,调来了一支大唐帝国境内,最精锐的王牌雇佣军。好钢,就将用到刀刃上了!
荆门,两军遭遇。王仙芝的部下们发现:从以往很好欺负的山南东道军阵营里,突然蹿出了一群黑衣黑甲的骠悍骑兵。他们人数不多,不过五百余骑,但却像一阵疯狂的黑色龙卷风,以极快的速度和几乎无坚不摧的强度,刹时便横穿“草军”军阵,将其杀得七零八落。少数几个曾参加庞勋暴动的“草军”老兵,终于凭借昔日的可怕记忆,认出了这群恐怖骑兵的来历,惊呼起来:“鸦儿军!沙陀人!”
他们的记忆没有错,这正是由凤翔将领李昌言率领的沙陀骑兵,不过,在当时威名赫赫的沙陀军中,只能算是一小支偏师,真正的劲旅尚未出场,关于他们的故事,不久将会提到。尽管如此,受到攻击的“草军”仍然招架不住,立即大溃!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预演,直到黄巢最后失败,他们还将与这支凶悍的军队多次对抗,战绩几乎次次如此。
再说王仙芝得知荆门阻击战失利,寻思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放弃对江陵内城的围攻,解围而走。为了出一出心头那口尚未完全发泄的恶气,王仙芝在走的时候还顺手给外城放了一把大火,将这座著名古城烧得面目全非。
(据《资治通鉴》记载,这次大火和之前“草军”的劫掠,让号称有三十万户的华中大都会江陵府,人口减少了百分之三四十。但江陵如真有这么多民户,按每户五人的平均值计算,就是一百五十万人,它都超过长安、洛阳两大帝都了!且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江陵府包括所辖七县,在唐极盛时的天宝年间,也只有“户三万三百九十二,口十四万八千一百四十九”,《旧唐书》的数字也与此基本相同,不过是《资治通鉴》这条记载数字的十分之一。天宝以后,唐朝进入大乱三六九,小乱天天有的漫长衰退期,人口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爆炸式增长?所以,我们对古史中提供的很多数字,应该加上自己的分析,是不可盲目轻信的。)
我还会回来的!王仙芝可能是这样想的,反正他与官军之间,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已经玩了两年多了,这次小挫和以往也看不出有太大的不同。王仙芝不知道的是,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因为他的对手变了。
正月六日,东撤的王仙芝在申州(今河南信阳)城东,遭遇到了剿匪副总司令(招讨副使)曾元裕指挥的大军。
尽管当初宋总司令曾对我们的曾副司令谆谆教诲,阐述了“剿匪”如果太卖力,会带来的巨大危害性,但前不久宋总司令对杨副司令兼政委的拆台之举,却已把他心中那点小九九暴露得淋漓尽致。想想宋威那言犹在耳的忽悠,再联系一下他劫持尚君长,谎报战功的实际作为,曾元裕可能已在心头狠狠唾了一口:靠!你不就是想一直把着招讨使的位子,始终趴在我们头上么?
有理想有追求的曾副司令决定:不再跟着宋总司令的指挥棒傻转,要乘宋威不作为的时候,干出点儿实绩,去掉自己头衔前面那个碍眼的“副”字。
就这样,失掉了得力副手,又刚刚打了败仗,而且掉以轻心的王仙芝,碰上了战意旺盛,精心设谋的曾元裕。一场大战下来,“草军”大败,阵亡达一万余人,被俘虏或招降之后,又遣散的部众也达一万人,王仙芝元气大伤,只得向东南方向逃蹿。
曾元裕的这次胜仗,使得朝廷终于摘掉了宋威招讨使的帽子。前面说过,宋威的后台是田公公和卢相国,表面上看起来几乎是固若金汤。但如分析一下不难看出,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是一时之间的利益交集罢了,并不是牢密结合的钢筋混凝土构件。自沂州之战后,宋总司令长期的拙劣表现,既使大唐政府损失惨重,也让田令孜和卢携都脸上无光,前边之所以肯一直支持他,只是为了不让郑畋或者杨复恭的人上台罢了,并不是缺了你一个宋威,咱们就不开饭了。
这下好了,曾元裕打胜仗了!要知道,在当初郑畋的弹劾对象中,也是包括了曾元裕的。于是,在长安各派系又一番明争暗斗之后,朝廷下诏:鉴于宋威久病不愈,国家体恤老臣,就不用他继续留在诸道行营招讨使的位子上呕心沥血了,还是会回青州好好养病,招讨使的职务由原招讨副使曾元裕接替,而张自勉则升任招讨副使(郑畋一派总算不是一无所获)。
被降职之后的宋威心灰意冷,病情加重,几个月后便在青州呜呼哀哉。对于这个人,可以这么说吧:他曾经是一员良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30
沙陀飞虎子
除了山明水秀的黄梅,朔风凛冽的代北,也在不久之后给长安朝廷带来平叛胜利的消息。这也是大唐帝国中央,在彻底沦为藩镇图章之前,军事上的最后两次雄起。
在王仙芝、黄巢们与曾元裕、张自勉们大战于中原的时候,代北又发生了什么事呢?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得从一个人数虽然很少,却剽悍无比的民族讲起。这个民族,就是在前文中已经露过一次脸的沙陀人。
就当时而言,沙陀并不算一个历史很悠久的民族。按通常的说法,他们属于突厥处月部的一个支系,原先总数有六、七千帐(对应“户”),约三万人。
一个民族风俗习惯的形成,受制于它最初的生活环境,在物产丰饶、生活富足的条件下,一般是产生不了尚武之风的,因为没这必要。这一小支突厥人可恰恰相反,他们的祖先可能眼光不太好,从塞北西迁后,移居到准格尔盆地南部,一块水不算丰、草也不算美的游牧地,今天叫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当时叫沙陀碛,沙陀人的名称正由此而来。
与南边的图伦碛(今塔克拉玛干沙漠)相比,沙陀碛不算贫瘠。它的总面积达四万多平方公里,由数片零散的沙漠组成,年降水量可达70—150毫米,冬季还有积雪,能够提供最基本的用水。星星点点的绿洲点缀其间,可供人类与牲畜生存,当然,富庶是谈不上的,要在寒冷与干燥兼备的沙漠中,能够顽强繁衍下来的民族,一定要有一副铁打的好身板。
同时,古老的丝绸之路也从这里经过,往返于东西方的商人,为这里带来过境的财富与远方的见闻,让他们并不闭塞,也为他们提供了通过武力来谋生甚至发财的机会。大唐、西突厥、回纥、吐蕃等称雄大陆的各大BOSS,或为控制丝路贸易,或为保证自身的边防安全,都参与到这个地区的角逐中来,使得这个地区长久以来,一直战乱不休。当地生存的各小部族,不得不反复于各大国之间,学会夹缝求生与苦斗求存的本事。
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小小的沙陀部从中异军突起,成为一个以强悍尚武,闻名西域的雇佣军民族。
沙陀部的世袭首领,有一个听起来带着点儿诡异之气的姓氏:朱邪。
据《五代史补》说:朱邪氏的祖先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当时沙陀部的先民从一个老鹰窝里发现了他,老酋长让族人轮流将这个孩子养大,这个孩子长大后便以“诸爷”为姓,表示不忘众人的养育之恩。后来时间长了,“诸爷”便讹传成了“朱邪”。不过这种说法基本没有可信度,因为“诸爷”显然是只能用汉语来解释的,但唐初的沙陀部,并不讲汉语。比较可信的说法是,朱邪来自于突厥语“涿邪”一词,沙漠的意思。
早在唐高宗龙朔年间,沙陀首领朱邪金山,便随唐军大将薛仁贵讨伐铁勒,因表现突出,被授与墨离军讨击使、金满州都督、张掖郡公。此后,沙陀部长期是唐朝重要的西北藩属,为唐朝守卫西北边疆,立下了不小的功勋。
但安史之乱发生后,大唐帝国在中原的兵力不足,不得不靠拆西墙来补东墙,抽调了大批西北军队用于关东作战,见有机可乘的吐蕃帝国乘火打劫,出兵与大唐争夺西域,将唐朝的势力一步步挤出了中亚与河西走廊。
贞元五年(公元789年),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发兵北侵,次年,吐蕃军队击败唐朝与回纥联军,攻陷了北庭都护府。大势所趋,附属于北庭都护府的沙陀部落不得不向吐蕃人表示臣服。曾身任唐朝金吾卫大将军、封酒泉县公的沙陀首领朱邪尽忠(注:“尽忠”应为沙陀东归后,唐朝追赠的赐名,他的真名可能叫朱邪思葛),又被赤松德赞赞普任命为吐蕃的军大论(相当于中原的指挥使,中高级军官),同时沙陀整个部落也被迁往甘州(今甘肃张掖)附近。
不过,做吐蕃的藩属,那待遇可就比做唐朝的藩属差多了。
中国古代的中央王朝,在富裕和文明程度上长期居世界之冠,远远高于周边的各个国家民族,所以大唐帝国一般是不从藩属身上榨油水的,以唐的标准来看,这些藩属国也没有多少油水可榨,强行去勒索显得得不偿失,只要保持友好,让它们不扰边,甚至替自己守边,那就是大唐最大的利益所在了。所以,唐朝对藩属国从来是极为优待,给它们的回赐一般都会大大超过它们向唐朝的进贡。(其实不只唐朝,中国古代的中原王朝基本都遵循这一原则,向中国进贡的资格和次数,是值得周边小国挤破头来争的。)
吐蕃就不同了,虽然在当时,它也算是在亚洲排得上号的强国,可若论起文明程度和经济水平,却比周边几乎所有的邻居都低,不管侵略和压榨哪一个,都显得利润丰厚。即使面对并不富庶的沙陀人,也没有影响到吐蕃那些敬业的税收官们来回压榨的工作热情。而且当时吐蕃不断对外侵掠,骁勇善战的沙陀人正是吐蕃赞普眼中最佳的炮灰原料,他们既很能打,又不属于自己人,死了不心疼。而且这些炮灰的忠诚度也不敢保证,谁知道过了今天,明天沙陀人还会不会归你指派?总而言之,对他们是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用废拉倒!
(在古代以农为本的自然经济体系下,那些较发达经济体也没有对市场和原材料的追求,当时的富国如果对穷邻居开战,不管胜负,几乎都是亏本的,所以在古代凡是经济文化领先于周边的大国,对外武力扩张的动力都不太充足,正因为缺少动力,因而国富常常不等于兵强。资本主义经济出现后,情况才发生大变,较为发达的国家有了向穷国扩张的需求,经济扩张的需求又拉动科技的快速进步,拉大了他们与后进民族的技术差,较发达国家有了前所未有的装备优势,这就是为什么古代往往是落后民族侵略先进民族,而近现代恰恰相反的原因。这不能用哪个民族爱和平,或哪个民族好战来解释,其实每个民族都是人组成的,从整体来说大家差不多,都倾向于趋利避害,寻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只是实现的手段,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条件下表现不一样罢了。)
于是,吐蕃每与唐朝、回纥开战时,都要拉沙陀人当先锋,使得沙陀族人在与自身利益无关的战场上,每每死伤众多。抛头洒血的时候打头,大秤分金的时候靠边;缴纳税赋的帐簿上有,救济抚恤的名单中无!这种类似于SM中M的处境,就是沙陀人在吐蕃治下享受到的“国民待遇”!
自然,心甘情愿作M的人是很少见的,以骁勇豪爽著称的沙陀人更不喜欢过这种二等公民的日子,他们对吐蕃的残暴统治怨声载道。首领朱邪尽忠很也对当初投降吐蕃的决定懊悔不已,一心想找机会,逃离这条贼船。
后来,吐蕃在与回纥汗国的交战中失利,重镇凉州(今甘肃武威)失守。打了败仗的吐蕃高层推卸责任,迁怒于以往同回纥人交情不错的沙陀人,认为是他们暗中与回纥勾结,才导致本方战败!
有“罪”当然要罚!同时为了防止沙陀部投奔回纥,吐蕃赞普赤带松赞准备将沙陀部迁往祁连山以南,高寒荒凉的河外之地(大约在今天青海省西北一带),对全体沙陀人实施流放。消息传出,早就心存不满的沙陀部举族怨愤,首领朱邪尽忠与儿子朱邪执宜商议之后,决定全体脱离吐蕃东归,前往灵州(今宁夏灵武,当时是唐朝朔方节度使驻地),投靠老东家大唐帝国。
这是一次异常艰辛的旅程。朱邪尽忠最初选择的路线是由甘州北上,假道回纥控制的漠北走个“n”字形入唐。但对沙陀人有可能叛逃已有准备的吐番帝国对此严防死守,早出动大批军队堵塞了北去的道路,并不断调兵对他们围追堵截。于是,沙陀人北上三天后,被迫改道向南,一路辗转作战,行至洮河(今甘肃临洮一带),而后北上突破石门关,几经波折才终于到达灵州。
在这个过程中,沙陀人经历了大小数百次战斗,首领朱邪尽忠战死,由朱邪执宜接替,出发时的三万部众到灵州时,只剩下人一万,马三千,时为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六月。与九百多年后,著名的土尔扈特部东归相比,沙陀人走的路程没有土尔扈特人长,但付出的代价更大,而他们在之后得到的回报,以及对后世的影响,更是让土尔扈特部望尘莫及。
此时在位的宪宗皇帝李纯,为中唐少有的英主,一向有平定河朔、中兴大唐的志向,要实现这些目标,良将精兵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宝贵资源。因此他对沙陀部的归附一事极为重视,这就像天降大雨时捡到伞,囊中羞涩时中大奖,总之,沙陀人来的太是时候了!大概也因为如此,他们得到了唐朝格外的优待。
在大唐朝廷的安排下,朔方节度使范希朝给这些经历过九死一生,接近一无所有的沙陀部民们安排了住所,提供了牛羊、牧场,让他们差不多是重获新生。稍后,朱邪执宜入朝面圣,又得到了“金币袍马万计”的重赏,并且加授特进(荣誉官衔,正二品)、金吾卫将军(禁军军官,从三品)。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虏性惇固,少它肠”的沙陀人感激涕零。在后来,宪宗皇帝讨伐成德镇王承宗、淮西镇吴元济的战争中,朱邪执宜都率沙陀军人参战。他们干得非常出色,屡立军功,只要有沙陀军参战的地方,必然取得胜利,成为大唐手中最强悍的一支王牌军。
不过,鉴于沙陀人曾在大唐与吐蕃之间反复,同时西北贫瘠,供粮也困难,唐朝便将沙陀部中挑选出精骑一千二百成立沙陀军,设军使,置于河东,其余部众移居朔州定襄神武川(今天山西北部定襄县至应县一带)。
沙陀人到达代北后,与早已从中亚移居于此的昭武九姓胡人逐渐融合,形成新沙陀三部:沙陀、萨葛、安庆。后来所谓的“沙陀人”,其实已是多民族混杂的群体,这使得原本只剩下万余人的沙陀部实力得以迅速壮大,但其民族特征也随之渐渐淡化。
而后来所谓的“沙陀军”则更不纯正,包含了沙陀、契必、吐谷浑、回纥、汉等多个民族。其中仅汉人所占的比例,可能就不低于从西北迁移过来的“真沙陀人”。如在文学作品及民间传说里著名的“十三太保”,其中李存审、李存贤就可以肯定是汉人,而李嗣昭、李存进、李嗣本所属民族不详,很可能也是汉人。
到朱邪执宜的儿子朱邪赤心任沙陀首领时,因为在镇压庞勋兵变表现格外卓著,勇冠诸军,功盖众将,得到了唐廷赐姓的殊荣。朱邪赤心被赐名为“李国昌”,并且在皇家的家谱中列入郑王(名李元懿,唐高祖李渊的第十三子)的后裔。从此,朱邪氏一族改姓了李,成为大唐帝国的名义皇族。
也正是在这次打击庞勋的战斗中,一个年仅十四岁的沙陀少年开始崭露头角,摧锋陷阵,勇冠唐军诸将,成为沙陀三部与沙陀军中冉冉升起的耀眼新星。他,便是李国昌(朱邪赤心)的第三子,后来被后唐王朝尊为太祖武皇帝的李克用(《旧五代史》称其“献祖之讨庞勋也,武皇年十五,从征”,但李克用生于856年,沙陀军攻剿庞勋在869年,即使按虚岁算也只应有十四岁)。在未来的数十年间,这位沙陀李三将是砀山朱三的死对头,两人共同担当起乱世大戏的领衔主演。
据说,李克用的诞生颇具传奇色彩。一般孩子经过十月怀胎的准备期,也就该与这个世界见面了,但他却一直在母亲秦氏(从这个姓氏来看,可能是汉人)的肚子里呆了整整十三个月,才终于有了挪窝的打算。但他的第一次“搬家”却非常不顺利。可能是因为孕期时间太长,发育有些过度的缘故吧,秦氏临产时难产,痛苦挣扎将近一个晚上,焦急万分的接生婆也没能把他小人家请出来。
此时他的父亲朱邪赤心正为国效力,戍边于外,族中人都非常担心害怕,如果秦氏夫人和孩子都死了,等首领回来如何交待?大家紧急商议了片刻,觉得还是大地方的医院诊所更让人放心一些,便急忙派人前往雁门请名医买良药。
派出去的人走到半途,遇到一位神秘的老人,对他说:秦氏夫人的这次难产,不是靠巫师或医生所能解决的。你应该马上回去,带着全体族人披上盔甲,挥动军旗,敲响战鼓,骑着战马大声鼓噪,围着产妇所在的房子奔驰三周。让这个善战的孩子听到战场的声音,他就会自己出来了。于是,李克用便以这样一种了充满了铁血色彩的方式,呱呱坠地。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这可能是所有中国古代大人物的诞生神话中,最显豪迈质朴,最具个性的一个,也非常形象地契合了李克用征战不休的一生。
此时的时间,是唐宣宗大中十年丙子岁九月二十二日(公历为856年10月24日),地点在神武川之新城(今山西朔县东南五十里夏官城村)。
此时沙陀三部定居的代北之地属于大同防御使的管辖区。大同镇,是唐武宗会昌三年(公元843年)时,从河东镇分割出来的一个小藩镇。它北倚燕山,山那边便是回纥、契丹等时常南犯的游牧部落,南抵雁门关,保卫着晋中之地的安全,辖区包括云(今山西大同)、朔(今山西朔州)、蔚(今山西灵丘)三个州。对大唐来说,大同虽然不大,却是兵家必争的边防要地,这也是当初唐朝廷将沙陀这个雇佣军民族安置于此的主要原因。
在这个地方,杂居着汉、沙陀、粟特(昭武九姓)、吐谷浑、鞑靼、奚、回纥、党项、契丹等多个民族,民风骁勇,号称“番民杂居,刚劲之心,恒多不测!”总之,这是一个让王法靠边站,主要以力量说话的地方,谁强,谁就是老大!
真是近墨者黑啊,在这种地方长大的李克用,刚刚学会说话,内容就不是“爸爸、妈妈、抱抱”之类,而“喜军中语”,稍大一点后,与同辈的小伙伴们比试骑马射箭,每次都是第一,从小表现出的,就是一名卓越武夫的不凡潜质。
可能是因为出生时难产的缘故,李克用自幼一目失明,人送外号“独眼龙”,这虽然让他此生与帅哥二字无缘,但似乎对他练就一手百发百中的高超箭术有所帮助(还有个意外收获,在七百多年后,他成了日本战国时著名独眼大名伊达政宗的终身偶像)。
据说有一次,沙陀部的男子们结伴出猎,有两只不幸的野鸭子从他们头顶高高地飞过。由于距离远了些,众多老猎手都觉得没有把握射中时,却见年仅十三岁的李克用不慌不忙地张弓搭箭,两发两中,让在场的所有老猎手大为惊佩。
独眼少年闯出了他生平的第一次名头,不久,他的名声也传到了北边邻近的鞑靼部落(后世蒙古人的祖先)。这让以骑射自豪的鞑靼人感到有些不服气,其中的几个高手特意跑来找他比试箭术,指着远处翱翔于天空的两只雄鹰说:“你有本事把他们一箭射落吗?”李克用二话不说,立即弯弓射大雕,一箭飞出,二雕齐落,原来已经像糖葫芦一样,被箭杆穿在一起了!(唉,从长孙晟到高骈到李克用,这都多少次了!我要是鹰族长老,一定要制定一条新的交通规则:外出活动时,大家要保持安全距离,不许飞得太近。)
当然,雕射得再好,也只是一个好猎手,要作沙陀人心目中英雄,必须是战士,不能只是猎人。但不久后席卷江淮数十州的庞勋起义,又非常及时地给了李克用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随父参与讨伐庞勋的战斗,表现卓越,一跃成为沙陀军中的头号猛将,让尚武精神浓厚的族人们都对他的才能心悦诚服。再加上李克用的个性,集暴虐急躁、直率真诚、与慷慨豪爽于一身,少架子,能与部属同甘共苦,有一种天生的领袖气质,很对质朴但凶悍的沙陀军士胃口,很快便赢得了他们的衷心拥护。这些条件凑在一起,产生了乘数效应,少年李克用名声大噪,成为众人默认的沙陀军未来领袖。军中的战士们,送给他一个响亮的新绰号:“飞虎子”!十四岁少年的威望直线上升,紧追其父李国昌。
从某个角度说,庞勋真可以算是沙陀李氏家族的恩人,李氏家族在他的“帮助”下,不旦得到了赐姓赐籍的精神奖励,更得到一份沉甸甸的物质奖励:唐廷将李国昌提拨为大同防御使,原防御使卢简方调入中央任太仆卿,这是沙陀李家(朱邪家)在归唐六十一年后,首次加入藩镇的行列,拥有了一块名正言顺的基地,不再是其他藩镇管辖下的客军。
但没过多久,唐廷就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了:沙陀人定居于大同已经有几十年,根基已深,现在又让李国昌执掌大同,这不是为虎添翼么?沙陀人的凶悍善战,那是有目共睹的,而“非我族类”,又总让人感觉“其心必异”,将来如果尾大不掉,可如何是好?
寻思来寻思去,朝廷想出了一个画蛇添足的办法来加以补救:将李国昌调任振武节度使,表面上看是给他升官(由防御使升节度使),内里则是一条调虎离山之计,因为沙陀人在振武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力,大多数沙陀人仍然居住在了大同。这样一下,就将他们的首领和部众切割开来,振武李国昌少众,大同沙陀人缺首,出乱子的机率应该小多了吧?
但朝廷又失算了,因为他们低估了一个人:李克用仍留在大同,任云中守捉使。从此,李克用脱离他父亲的直接领导,成为新任防御使支谟的下属官员。而在事实上,他已成为大同地区沙陀军的首领,风头更盛,根本就不是名义上司支谟所能管辖得了的。大同,仍旧是沙陀军的大同!
据说有一天,军队例行的晨练结束后,李克用突然心血来潮,带着他在军中的一帮死党大摇大摆地闯进防御使的衙门,然后,这群大兵把这个国家权力机关所在地变成了一个大戏台,旁若无人地玩起“升堂”。只见独眼少年怡然自得地坐在防御使的宝座上,煞有介事地吆五喝六,下边一帮同党跟着起哄,现场乌烟瘴气,甚是滑稽。
这种事在当时,属于严重的“犯上”行力,但防御使支谟却不敢按律追究一下这位跋扈的下属,甚至都不敢责问一句。俗话说:强龙尚且难斗地头蛇,何况以他和李克用的能力、实力和影响力来看,就算把这句话主宾关系颠倒一下位置,说成“强蛇难斗地头龙”,也是抬举他支谟了!
于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支大人只得调动疲惫的五官,挤出一付“愉快”的笑脸,向这群兵大爷打招呼:好玩不?如果大家玩累了,是不是可以让我办公了?
不知道我们的云中守捉使坐在防御使的办公桌后面时感觉如何,有没有把它真正变成自己办公桌的想法?我们可以知道的是,在不久以后,他有了这样的行动。
乾符三年(公元876年),怯懦但还算聪明的大同防御使支谟离任了,他的继任者,是不怯懦也不聪明的段文楚……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36
让子弹飞
假如要给段文楚这个人定个头衔,那应该就是公元878年的“年度霉运大奖获得者”吧。
这位新到大同上任的段大人,同此时的名将高骈有一个共同点:他也是名臣之后。
段文楚的祖父,名叫段秀实,是唐朝中期著名的忠臣良将,论功勋、气节、名望都更在高骈的祖父高崇文之上。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在他所作的千古绝唱《正气歌》中,有这么一句“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说的就是段秀实最后笏击乘乱僭位的朱泚,舍生取义的事。
虽然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祖先,段文楚却似乎并没有从爷爷那里继承下丝毫的做事、带兵的才能,只继承了些许的倔脾气,这点他与高骈没法比。从其生平履历来看,段文楚就是一个一生运气都很背的平庸官僚。
他早年曾任邕管经略史(总部在邕州,今天广西南宁),提出过一个合理化建议。当时唐朝为防备南诏入侵,从中原各藩镇抽调了三千军队驻扎于岭南西道,三年一轮换,已成制度。段文楚到任后,经过实地调查,他认为中原士卒大多不愿意远戍西南,因而士气很低,常常闹事(后来与邕管紧邻的桂林,果然就发生了震动天下的徐州庞勋兵变),而且军队长途调动所需的费用也很高,便向朝廷提议,将三千兵的军饷直接拨给邕管,在广西当地募三千土人为兵,这样就不用再从中原调兵了,既省钱,也可以增强边疆的防御。
按说这是一个不坏的办法,朝廷也同意了,但才开始执行不久,段文楚便调入京城任金吾将军兼殿中省省监,此时土兵才刚募到五百人。新上任的邕管经略史李蒙,是个比较标准的贪官污吏,马上不动声色地停止了募兵,好在每年私吞余下那二千五百份空饷。
如果边境平安无事,这的确是个发黑心财的好主意,但遗憾的是,这个发财计划还需要南诏国的配合才能完美不是?而我们也知道,南诏皇帝酋龙同志并不是一个助人为乐的好同志,一向缺少成人之美的良好品德。不久后,南诏军队便大举进犯广西。只剩下六分之一正常防御力量的邕管如何招架得住?南诏军连下数城,逼死经略使李蒙,接着又打败接替李蒙的新经略使李弘源,攻陷邕州,大肆烧杀掳掠一番后才满载而归。
朝廷无奈,再次调段文楚出任邕管经略使,希望他能够凭借老长官的人脉,来收拾一下残局。没想到广西当地人都在传说:此次南诏入侵得手,都怪段文楚不要中原调兵的馊主意,他才是“始作俑者兼汉奸卖国贼”!民怨沸腾之下,大家需要一个反面典型来顶罪,几乎没人在乎事实真相如何。于是,段大人躺着中枪了,几个月内他受到多次上访攻讧,朝廷也不厌其烦,将他贬为威卫将军分司了事。
之后段文楚一连坐了多年的冷板凳。很久之后,调任天德军防御使(治所在今内蒙古乌梁素海土城子,为唐代西北藩镇中的第一弱镇),享受塞外风沙的洗礼。
僖宗皇帝即位后,段文楚大概在天德军干得还过得去,经人推荐,终于又升任大同防御使兼水陆发运使,不旦换了一个好一点儿的地方,还兼得了一个人人羡慕的肥缺,似乎是时来运转了。他哪里想到,这其实才是他终极霉运的开始。
首先,肥缺这种玩意儿,既是发财之本,也是众矢之的。以在下所看到的史料,无法判断段文楚在任时是否中饱私囊(他的爷爷段秀实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洁),但就象如今某位国税局长全家遇害的惨案传出后,尽管至少百分之九十九的网民根本不认识这位局长,也不知道他是胖是瘦,是贪是廉,因何被杀,但网上的舆论仍几乎是一面倒地抨击被害者,几乎没见人谴责一下凶手。原因无他,官场整体风气不良的时候,谁让你是国税局长?群众的眼睛不一定雪亮,民意常常是盲目的,但盲目的力量同样强大。
何况这还是在一个动乱的年代,一个既手无寸铁,又不知自忌的文人坐上让人眼红的位子,前往多民族杂居,以难治著称的大同,那就和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单身一人手持万两银票漫步土匪窝一般。你要是相信她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那是不是太低估土匪们的行业操守和职业技能了?
更不幸的是,段文楚到任不久,代北闹饥荒了。虽然代北的灾情并没有中原严重,但这里本来就是唐朝的经济欠发达地区,底子很薄,再加上同时期其他地方也不富裕,从外地转运粮食钱帛也很困难,别说开仓放粮救济难民了,连士兵官吏正常的薪饷发放很快也变成了大问题。三年前高骈在西川碰到的麻烦,现在以加乘的形式出现在了大同。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段文楚大人还算不上巧妇,他既然没有开源的本事,就只能节流了。和高骈一样,段文楚也决定靠削减政府开支来渡过危机。而削减政府开支的具体项目,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士兵的薪饷。但在具体手法上,段大人与高大人不完全相同,高骈对蜀地士兵是拉一批,打一批,段文楚则更是大手笔:一视同仁,统统扣工资,减薪没商量!
下面不服怎么办?高骈有自己一批亲兵卫队可供倚仗,段文楚没有,于是他又用了一条自以为聪明的馊主意:用严刑峻法来立威。在段文楚的授意下,负责整肃军纪的判官柳汉璋加大了惩处力度,穷搜律条,深文周纳,属下士卒但凡有过,都要从重从快从严处理!
通过杀鸡吓猴子,大同镇暂时在表面上恢复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这让段文楚认为自己的措施是很得当的,毕竟当年,自己的祖父段秀实也曾在彬州严惩过郭晞(中唐名将郭子仪之子)手下的不法士卒,最后不也没事么?还传为了千古美谈。
但段大人哪里知道,此一时非彼一时了,李克用也不是郭晞,暂时没事,只是因为在他被命中之前,人家得让子弹飞一会儿。此时的大同镇的情形,就像姜文那部电影中,鹅城的放大版,李克用便是加强版的黄四郞,支谟、段文楚就是“前几任县长”。什么,谁是“张麻子”?对不起,那个人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才出场。
大同的士卒军官们,有很多是平日强横霸道,素来不守法度的沙陀雇佣军,平时无事都要闹三分,何况段文楚已经严重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因此他们早对姓段的恨入骨髓,正准备发动一次兵变干掉他。要知道代北的军队一向好勇斗狠,可不像成都的突将营那么好说话,他们刀一出鞘,是一定要见血的。
兵变的主要策划者,是云州沙陀兵马使李尽忠,同谋的还有牙将(藩镇的亲卫军军官,没有固定的大小,唐时取“爪牙”之意,将负责保卫节帅安全的亲卫军称为“牙军”,牙军军官为“牙将”)康君立、薛志勤、薛铁山、李存璋、程怀信、王行审、盖寓等人。
他们聚在一起秘密商议说:“如今天下大乱,朝廷的号令在外边已经越来越不管用,这正是英雄豪杰建功立业、求取富贵的大好机会啊!段公不过一个不晓世事的书呆子,跟着他肯定成不了什么事,我们虽然也都有一些部众,但声望实力都不足,光靠自身这点力量也难以成事。而李振武(即振武节度使李国昌)功大官高,早已名震天下,他的儿子李克用,勇冠诸军,更是当世英雄。我们如果辅佐李氏父子举大事,则代北之地可以轻易平定!”(见《资治通鉴考异》引《庄宗功臣列传》,不知何故,司马光在正文中去掉了“段公儒者,难与共事”这一句)从这段话不难看出,他们起事的原因,远不仅仅是被减工资那么简单。
声望不够的军界小头目造反时,拉一个有名望的人出来当领袖,这种事既不空前,也不绝后。例如:四百七十三年前,四川地方部队叛乱,就在轿子里绑了一个参军谯纵当头;一千零三十三年之后,武昌的新军造反,也要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协统黎元洪来作湖北都督。而且李尽忠之所以向同党们隆重推荐李国昌与李克用,说得好听点儿,叫作“内举不避亲”,因为他正是李国昌的老弟,李克用的叔父。如果说得不那么好听,大家可以自己斟酌了(有部份学者,如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干脆认为李克用才是兵变的真正主谋,李尽忠不过是在台前出面,替他张罗罢了,但此说缺乏史料依据)。
这几个人都是胆大包天的行动派,本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精神,说干就干,一点儿不含糊。李尽忠马上派康君立秘密前往蔚州面见李克用(此时李克用的职务已经变成了“沙陀副兵马使”,表面上还没有李尽忠的官大,但实际声望远超),告诉他这个“喜讯”:恭喜你,中奖了,你已经被我们推举为革命领袖了!
李克用本来就是头骠悍的猛虎,没有谯前辈和黎晚辈这么多矫情,不过他也没有马上答应:“我父现在振武,这件事关系重大,得等我禀报他之后再作决定。”康君立忙提醒说:“如今大事已经开始进行,行动稍有迟缓,有利形势就可能一去不返,哪里有时间到千里之外去申请批准?”
正如康君立所言,他们的“大事”确实已经开始了。差不多同时,在云州的李尽忠率亲兵哗变,突然袭击了防御使府衙,轻而易举地生擒了防御使段文楚和判官柳汉璋等几个最招士卒愤恨的人,随后把他们统统关进大狱。李尽忠宣布自己暂时代理知军州事,派人前往蔚州,恳请李克用尽快来云州赴任。
李克用不再迟疑,立即率部前往云州,并一路招兵买马壮大实力,“飞虎子”的招牌还是很有号召力的,不少对现状不满意,又怀揣发迹之心的胡汉武夫纷纷加入。二月四日,李克用到达云州城外,部众已达一万余人。他并不急于入城,而是将兵马屯驻于城郊斗鸡台(今山西大同奚望山),引而不发,保持对城内的强大压力,以观变化。很清楚,他李克用要来就是来当头的,不可能来当谁的傀儡。
两天后,主持城内事务的李尽忠将防御使的符节、印信等遣人送出,请李克用就任大同镇留后。前防御使段文楚、前判官柳汉璋等五个倒霉蛋,也披枷带锁,被送到了斗鸡台下。如今的段大人估计对自己前一段时间的种种举措,已悔青了肠子,但也许还抱有一丝幻想:“沙陀李氏父子一向有忠义勤王的好名声,不至于对朝廷大员痛下杀手吧?”
他没有想到,李克用不但敢下杀手,而且使用的手段不是残忍,也不是非常残忍,而是非常非常残忍!
随着李克用的一声令下,段文楚等五名朝廷命官被扒去衣服,裸身绑在木架上,几名沙陀军士手持牛耳小刀,一刀刀慢慢割去他们身上的皮肉,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回荡于斗鸡台上!但这样的声音和场面,竟然也没有影响到李克用手下那批沙陀军士们的好胃口,活剐下的人肉也不烹饪一下,就带着鲜血与热气被他们塞进嘴里,大快朵颐!毕竟人多食量大,没过太长时间,刺耳的惨叫声消失了,木架上只剩下五付血淋淋的骨架,李克用又吩咐将它们掷于地上,纵马践踏,踩为骨渣!
活吞段文楚,似乎是唐末乱局开始以来,第一起有组织的食人事件(民间因为饥荒而出现的零星吃人事件不算),而且原因不是饥饿。正是这位在后世名声不坏的李克用,给这个暴虐的乱世,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头。从今以后,类似的暴行会越来越多,从人咬狗一类的异常现象,变成狗咬人一般的正常事例,直到人们对此神经麻木,习以为常。
由于李克用在后世的史籍和民间故事中,一般是以正面形象出场的,所以作为他被动的对立面,悲哀的段文楚在死后继续中枪。在小说和评书艺人的口中,人们忘记了他是段秀实的孙子,却给他安排了一个他实际上从未有过的身份:国舅。
如果有常听说书的朋友,大概已经知道,在传统评书中,国舅、国丈一类的身份,基本上就是邪恶的代名词,有名的冤假错案,如潘仁美、庞籍等等。被“国舅”的段文楚自然也不能例外,在小说里,他成了田令孜的帮凶,贪脏枉法、陷害忠良的奸臣,最后在一次宴席上公然污辱少年英雄李克用,结果让一时冲动的李克用给“为民除害”了。
谁说民众的口碑总是公正的啊?
段文楚命丧斗鸡台后不久,长安的朝廷接到了大同镇全体官兵的联名请愿书:请求任命李克用为新的大同防御使。
按说在晚唐,兵变可谓多如牛毛,每年都要发生好几起,正常得都不具备新闻价值,所以这几年发生多数兵变,在下拙文中都没有提到。一般来说,大唐中央政府对此类事件的处理原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特别是对于实力雄厚的兵变者,朝廷大多都会采取绥靖政策,承认既成事实(如前文中提到的卢龙李茂勋)。
正是有了这些先例“良好的”示范效应,李克用、李尽忠等人才心安理得的发动兵变。而得知大同方面消息后的振武节度使,即李克用的父亲李国昌,大概觉得朝廷承认儿子当防御使是迟早的事,为了既得里子又得面子,也乘机向朝廷卖了一个不值钱的高姿态:“请求朝廷尽快任命新的大同防御使,如果李克用不听朝廷的话,臣将率本部兵马加以讨伐,绝不会为了爱一个儿子,而辜负国家的大恩!”
谁知,一向对藩镇都比较温顺的大唐朝廷,这次却当了一回倔毛驴,竟然没有“尊重大同人民的选择”!大唐中央政府经过一番斟酌考量后,决定不批准请愿书,不承认李克用为大同留后。
不久,朝廷的人事命令下来了:任命曾担任过大同节帅,作过李氏父子老首长的卢简方再次出任大同防御使。同时又派前防御使支谟的弟弟司农卿支祥前往振武、大同,告诫李氏父子:只要对卢长官保持过去的礼节,那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朝廷一定会给李克用安排一个让他满意的新职。
这下子,轮到李国昌为自己的表态后悔了:儿子眼看已经到手的防御使之位都没了,还谈什么“满意的新职”?朝廷那帮子大员们也真是,人家不过客套两句,竟然就当真了,这都什么智商啊?
其实,朝廷的想法也是不难理解的。毕竟李氏父子,与其他藩镇那些兵变上台的骄兵悍将,如卢龙李茂勋之流不太一样:兵变前的李茂勋,如果去掉了卢龙将领的职务,那就是纯粹的光杆司令一个,即使当上了卢龙节度使,也只是有权位无根基,倘若某一天某个部下想取其而代之,他的失败可能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李茂勋当政时间太短,没有等到这一天,但他的儿子等到了);而李氏父子则不同,他们即使没有官方职务,仍然是沙陀部族的天然领袖。
如果你知道几百年前十六国时代的故事,就应该了解这种身份是多么的让人不放心。当时称号建国的大半枭雄,都是凭借着部族首领的身份起家的。谁能预测:李国昌父子不会变成新的刘渊、拓跋珪?
虽然自朱邪执宜东归以来,沙陀人在大唐享受到的待遇,远远高于给吐蕃人打工的时代,甚至还得到了列入皇家家谱的荣誉,但这些表面的东西,并不能代表真正的亲密无间。根本原因,只是长安的新老板比逻些(今西藏拉萨,时为吐蕃的首都)的旧老板财大气粗,并且管理员工的CEO经验更丰富而已。事实上,论对沙陀人的信任,唐朝的皇帝从来就没有超过吐蕃的赞普,同样不能容忍他们脱离控制。
另外,这年头兵变虽然很多,但大多不会把事做绝(如卢龙镇被赶跑的前几任节度使张直方、张公素等,都在长安养老),像李克用这样,得手后残忍杀害老长官的,暂时还无先例。
段文楚那种骇人听闻的惨死,让朝廷和各藩镇节帅知道后,谁能不感到脖子后面那一股冷森森的寒气?如果对这样的行为完全听之任之,让它形成风气,谁知道下一个受害者是不是自己?
正好,李国昌言不由衷的表态,又给了年纪尚轻,政治经验不足的僖宗皇帝一个误解,以为可以通过和平手段化解这个潜在危险。这种种考量,从皇帝赐给卢简方的诏书中,可以清楚地看出:
“李国昌久怀忠赤,显著功劳,朝廷亦三授土疆,两移旄节,其为宠遇,实寡比伦。昨者征发兵师,又令克让将领,惟嘉节义,同绝嫌疑。近知大同军不安,杀害段文楚,推国昌小男克用主领兵权。事虽出于一时,心岂忘于长久?段文楚若实刻剥,自结怨嫌,但可申论,必行朝典。遽至伤残性命,刳剔肌肤,惨毒凭凌,殊可惊骇!况忠烈之后,节义之门,致兹横亡,尤悚观听。若克用暂勿主兵务,束手待朝廷除人,则事出权宜,不足猜虑。若便图军柄,欲奄有大同,则患系久长,故难依允。料国昌输忠效节,必当已有指挥。知卿两任云中,恩及国昌父子,敬惮怀感,不同常人。宜悚与书题,深陈祸福,殷勤晓谕,劈析指宜。切令大节无亏,勿使前功并弃。”
如此一来,李氏父子,与李唐朝廷,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底牌,这笔交易注定只能失败了。
人情、面子,只不过是官场的润滑油,润滑油很重要,没有它,机器运转会很困难,但谁见过仅靠润滑油,就能让引擎发动的?对李克用来说,他不可能只为了给以前看着自己长大的卢首长一个面子,就放弃到手的大同,那样才真叫作“前功并弃”。
于是,朝廷的这道人事命令,就像大多数联合国决议一样,让被执行方扔进了掷纸篓。进入大同境内的卢简方发现,自己“两任云中,恩及国昌父子”的交情如今完全派不上用场,连云州城都进不了,更别提上任了。想想段文楚的遭遇,他也不敢强闯,只得又退回原地待命。
朝廷见李克用抗命,又想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新办法:将大同镇节帅的级别由防御使提升为节度使,调振武节度使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调未能上任的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你不让卢长官进云州也罢了,总不可能连你老爸来云州你都挡驾吧?
内心希望朝廷服软,让他们父子两人能够各据一镇的李国昌接到诏书后大怒:这个朝廷,给根棒锤就当针,也太弱智了吧!再私下一盘算:如今朝廷调得动的军队大半受制于中原的“草贼”,就算我不接令,中央又能如何?
既然面子与实利已不可兼得,那就舍面子而取实利也!激愤之下,一不做二不休的李国昌干脆杀掉朝廷派到振武的监军宦官,撕毁诏书,派人通知儿子李克用:我们造反啦!
李国昌显然太冲动了,做事欠考虑。与朝廷摊牌,这意味着将很有可能,和目前潜在实力仍超过沙陀人百倍大唐帝国政府对抗,他们需要的只是防御使的委任状,并不是朝廷的讨伐军。即使对于骁勇善战,而且已经杀官夺城的李克用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好消息,而对李国昌在远方的几个儿子而言,则更意味着灭顶之灾的来临。
综合各种史书的记载,李国昌的儿子应不少于九个,可知的有:李克恭、李克俭、李克用、李克让、李克修(存疑,另一说为克用堂弟)、李克宁、李克章、李克勤、李克柔等。在李国昌毁诏杀使的时候,至少有两个儿子,即克用的哥哥克俭与弟弟克让正在长安任职,其实也相当于人质。他们的住宅,位于长安城的繁华地段,东市旁边的亲仁坊,这还是当年朱邪执宜归唐时,宪宗皇帝亲赐的宅第。
当振武李国昌谋反的消息传回长安,天子立即命巡使带兵夜围亲仁坊,抓捕李国昌的儿子。一番恶斗,李克俭被杀,当时正担任金吾将军的李克让虽不及三哥克用,但也十分骁勇,率十余骑死斗,竟乘乱冲出了长安城(大唐中央神策军的战斗力真够渣的,关上城门抓十几个人,如同瓮中捉鳖,都有本事让“鳖”跑了),夜投南山佛寺。不料却被寺中的和尚认出了他们的逃犯身份,这群出家人修身不修心,贪图赏金,便乘李克让疲累熟睡之机,将其杀死。(关于李克让被杀的具体经过,各种史料记载彼此矛盾,本说为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考异》中的推测。)
两个月前,李国昌在上呈给朝廷的表文中说:自己不会爱惜儿子。这一条,他做到了。
当然,李国昌承诺的另一半:不会辜负大唐的恩情,现在看来是不容易兑现了。他和儿子李克用已积极整顿军马,四面出击:
在西南方,沙陀军攻陷遮虏军(今山西五寨县西北),直取岢岚军(今山西岢岚县)。正受命前往振武的卢简方又气又急,暴亡于岚州(今山西岚县北。另有一说,卢简方为李国昌父子派人暗杀);
南面,沙陀军突破没什么防备的雁门关,绕过代州,焚掠唐林、敦县,进逼忻州。惊慌失措的唐河东节度使窦浣急征民伕,绕太原府所在地晋阳城挖掘护城壕,又急调带有民兵性质的“土团”一千,北上增援代州。谁知这些土团在大同兵变的示范作用下,刚走到城北,便不再动弹,发出话来:看不见赏赐就不打仗了!因为河东的财政状况也不比大同好多少,窦浣开始只命马步都虞侯邓虔空着两手前往抚慰,土团士兵们毫不客气,立即把前来慰问的邓大人给绑起来,活活剐死(真是活学活用啊,只差没吃人肉了),然后抬着支离破碎的尸体前往节度使衙门示威,吓得窦浣刮干库府,又向城中商人强借钱五万贯,给土团士兵每人赏钱三百,布一匹才算了事。由于窦浣的表现过于软弱无能,朝廷将其革职,以曹翔接替。同时又调中央还控制得动的昭义、义成、忠武、河阳四镇抽调军队,组成特遣兵团,支援河东;
东面,沙陀军袭击了宁武军(今河北怀来县东南),遭卢龙节度使李可举(李茂勋的儿子)的反击,沙陀军进展不大。这应该算李克用的一个失误,此举非但劳而无功,反而刺激了本可能保持中立的强藩卢龙。李可举很快高调响应朝廷的号召,出兵参加中央进剿李克用的战争,成为沙陀军东面的劲敌,而且这种敌对关系一直保持了几十年。
不过,比起东边的卢龙军,李氏父子更大的霉头来自西方。
当年冬,李国昌出兵,准备进攻依附唐朝的宥州刺史,党项族首领拓跋思恭。不想出师不久,隶属于天德军的一支吐谷浑雇佣军突然挥师东进,奔袭振武,一举攻克振武镇总部单于都护府(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北土城子),已进至定边军的李国昌顿失根本,家属大半被俘。振武军原先就不是李氏父子的嫡系,此时人心浮动,纷纷逃离,最后,李国昌身边只剩下五百骑兵。
为救危在旦夕的父亲,李克用只得停止南下,率军紧急西渡黄河,直趋定边,把李国昌迎回大同。但振武的丧失,使李国昌父子在代北的威信大受打击,其最铁杆的拥护者又被李克用拉到了陕北,结果没等李克用回来,云州发生第二次兵变,守将反正归唐,拒绝李克用归来,并将吐谷浑雇佣军迎进云州。
指挥这支吐谷浑军队,通过这次奇袭,便害得李国昌、李克用都无家可归的主将,名叫赫连铎(名义主帅是李克用的老熟人,前大同防御使支谟,他刚刚又被朝廷重新任命为大同节度使,位在赫连铎之上,但他手里没兵,只能是挂名)。如果大家还记得我在前文中所用的比喻,那么可能已经猜到几分了吧?是的,他就是这幕大戏中的“张麻子”。
吐谷浑,原是十六国时代,由鲜卑慕容氏分支建立的地方政权,其主要统治区域,在今天青海省北部,是一个说强不算强,说弱但也还过得去的国家。因它所在的地方偏僻落后,就像芙蓉姐姐,即使穿上比基尼,也不易激发壮男的生理反应一样,它极少受到侵犯,等与它同时代开基的各强国全都灰飞烟灭之后,吐谷浑却仍顽强地生存在祁连山之南。
不过,这种好运气到唐初终于结束了。因为在南边更荒凉的高原上,强大的吐蕃崛起了。高宗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吐蕃芒松芒赞发兵大举入侵吐谷浑,尽夺其地,吐谷浑的末代君王慕容诺曷钵携妻弘化公主(唐宗室女)逃入唐朝避难,建国长达三百多年的吐谷浑王国灭亡。
亡国之后的吐谷浑人,除了少数幸运儿内迁,得到唐朝的庇护外,大多数与东归前的沙陀人一样,沦为吐蕃帝国的二等臣民,被迁往今柴达木盆地一带的荒漠地区,并要承担苛重的赋税和服不见天日的兵役。
沙陀人感觉到的痛苦,吐谷浑人当然也感觉得到,因此,在唐蕃对峙期间,不断有小股的吐谷浑人逃离吐蕃,投奔大唐。其中,在文宗开成元年(公元836年),吐谷浑人中一个之前不为人所知的小部落--赫连部逃到丰州(今内蒙古五原之南,隶属天德军),请求内属,随后被朝廷安置于大同川(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并不在大同)。
投唐时,赫连部的数量仅为三百帐,比沙陀人更少,时间也比沙陀归唐晚二十八年。赫连铎,正是此时世袭的赫连部酋长,从这个姓氏来看,他的祖先可能是十六国时代逃亡到吐谷浑的某个夏国皇族,不会是纯正的吐谷浑人。他们的勇武虽然比沙陀人略逊一筹,但也算得唐朝少数民族雇佣军中的一支劲旅。
赫连部与沙陀部此前的遭遇是如此相似,都是寄人篱下,都是颠沛流离,几乎可以说是难兄难弟。同样的感受给了他们同样的渴望,那就是: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只是赫连铎的实力没有李克用强,胆子也没有李克用大,要挑头造大唐的反,那还是既不敢想,更不敢做的。但如果能打着中央的旗号,在各路官军配合下,抢自己的地盘,那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这次被杀害的段文楚是天德军的老长官,虽然不知道他在天德军时,与赫连铎的相处是否融洽,但可以想见,赫连铎一定很好地利用了为老首长报仇的名义,赫连部的这次出征,实在是名正言顺,算得上合情、合理又合法。
等起兵目的不合理也不合法的李克用,率军再次东渡黄河归来,才知大同已失,但他并不气馁,发起反攻,又夺回了蔚州和朔州。因为怕这些地方再出岔子,李氏父子再次分兵,残存主为由老父李国昌率领守蔚州,李克用自己回到老家神武川新城,打算在沙陀部从乡亲那里重新招募兵马。
赫连铎得知李克用在新城,人马不多,觉得机不可失,便挥军南下,将新城团团围住,企图一举消灭这个叛军首领。李克用率两个弟弟(一为克宁,另一弟不详)拼死抵抗,苦守数天后,李国昌率蔚州军马赶来救援。内外夹击之下,赫连铎失利,退守云州。李国昌与李克用军重新转危为安。
随后,李克用与朝廷派来讨伐他的河东、昭义、义成、忠武、河阳五镇联军大战于岚州之北的洪谷(今山西岚县北鹿径沟),结果五镇联军大败,副司令昭义节度使李钧阵亡。李克用挟战胜之威,于广明元年(公元880年)二月率军进逼太原,并攻陷城南的太谷县。
紧急情况下,唐朝中央比较明智地调整了自身的部署:以太仆卿李琢为蔚、朔等州招讨都统兼行营节度使,统率中央调得动的诸镇联军保卫河东,采取守势,顶住李克用的进攻,作为铁砧;以卢龙李可举和吐谷浑赫连铎这两支平常不怎么听话,但此次行动却颇为积极的劲旅,作为一东一西的两支铁锤,狠狠砸向中间的李克用。
李克用、李国昌的处境在这一部署下渐渐恶化了。六月,朔州守将高文集见形势对沙陀叛军越来越不利,便乘李克用远征卢龙的机会,在与赫连铎的密使接触后,献城投降。接着,李氏父子的基本盘也开始动摇,沙陀部酋长李友金、萨葛部酋长米海万、安庆部酋长史敬存等沙陀三部的头面人物均向唐军请降。其中李友金,是李国昌之弟,李克用之叔,关于他投降的动机尚存争议,有观点认为出自李国昌父子的授意,为将来重起留后路。倘若真是如此,那证明连李克用对自己打赢这场战争的可能性,都不在抱有幻想了。
七月,连挫卢龙军,已攻抵雄武军(今河北兴隆县南)的李克用,得知老家丢失,急忙往回赶,筹备反攻朔州。谁料他前脚一动,抓住战机的李可举乘势组织卢龙军大举反击,在雄武军和药儿岭(今北京平谷东北)两次大败有心回家、无心作战的沙陀军。把李克用扶上台的叔父李尽忠和大将程怀信阵亡,沙陀叛军损兵达一万七千余人,元气大伤!
同时,李琢与赫连铎实现了会师,联合进攻李氏父子最后的据点蔚州。守城的李国昌出战,又被联军打败,部众溃散,只得率残部弃城逃走。路上,他遇上了从卢龙败归的李克用,父子二人见已经无法在代北坚持下去,只得带李存璋、康君立等最铁杆的几个心腹,北逃阴山,投奔在那里游牧的鞑靼部落。
沙陀李克用集团与大唐中央的第一次战争,就这样结束了。在交战过程中,李克用的表现尽管英勇善战,面对兵力远远强自身的中央讨伐军和诸藩镇联军时,仍胜多败少,但其毫无章法的用兵目标,东一榔头西一锤,每个对手都被他打败过,但一个也打不死的结果,也充分体现出他在战略上的稚嫩。李克用与李尽忠等人当初盘算的“旬日而定代北之地”的宏大计划,不但完全破产,连朱邪执宜归唐以来,沙陀部在大同经营数十年的成果,都差不多全部付诸东流了。愿望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假如不是随后大唐帝国遭遇到更大的危机,李克用也许就不会有再翻盘的机会了。
而花了数年时间,调动了至少八个藩镇的军队,才总算把李克用赶到阴山背后的大唐帝国政府,得到的也仅仅是一个胜利的名义。战争结束后,代北之地虽然暂时没有了李国昌父子,但也被新近崛起的地方实力派所得,再也没有回到大唐朝廷的控制中,直至它灭亡。
在讨伐李克用叛军过程中,功劳最大,而且重兵在握,已经在云州站稳脚跟的赫连铎,成为了这次战争中真正的赢家。他如愿以偿的当上了新的大同防御使(此时支谟已经病逝,唐朝要想真收回大同,从中央再任命一个文官来主政,也已经极难办到)。
在姜文的电影里,拿下碉楼,大获全胜后的张麻子,对手下败将黄四郞说过一句绝对出自肺腑的真心话:“你不在,对我很重要。”赫连铎心里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赫连铎没有机会像电影里那样,面对面的告诉李克用,但并不妨碍他将这个想法付诸实施。只是李氏父子已经逃进了茫茫无边的大草原,出动大军追捕是件事倍功半的事,还可能招惹新的敌人,不如花点儿钱向直接鞑靼人购买李克用的脑袋,也许才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好途径。
本来,初到鞑靼部落的李氏父子虽然心情不佳,处境还算不坏,得到了鞑靼人的热情款待。自沙陀人迁居代北以来,与这些蒙古人的祖先交情不浅,曾作为盟友对抗过回纥乌介可汗。而李克用少年时,更在鞑靼勇士面前表演过穿雕肉串的绝技,让质朴尚武的鞑靼人大为心折,成为这些草原汉子口中,家喻户晓的偶像。现在能把偶像接到家里作客,当然是件很荣幸的事。
但没过多久,一些来自云州的神秘访客出现在了鞑靼各部首领的大帐中,他们一面大把撒银子,一面挑拨离间,请各首领诛杀李克用父子。各首领一琢磨,人家的话不但有“礼”,而且有理啊:
李氏父子此次北上,怎么看也不像是巡回演出,倒有长住的嫌疑。而且李克用来的时间不长,却已经招揽了不少人手,像什么安敬思、张污落之类,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在草原上聚集起一大帮铁杆粉丝团,反客为主的可能性越来越明显。万一他要有霸占草原的野心,我们谁是对手?因此,即使没有赫连大人给的好处费,李克用父子也是必须杀的!
没等他们动手,李克用已经发觉了鞑靼首领们的变化,他决定假作不知,邀请各首领外出狩猎,众首领觉得这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欣然参加。众首领到了猎场,却见百步之外的木桩上挂了一根马鞭子,李克用骑于奔马之上,一箭射出,竟将马鞭子钉到了木桩之上!众位鞑靼首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都是识货的:要知道马鞭本来就不是个大目标,而且韧性和弹性都极好,如果不能射中鞭子正中间极细的一线,箭矢只会从鞭身上滑开而已,这真是神乎其技啊!于是,各位首领虽心怀鬼胎,却谁也不敢先动手,怕一动手,就先变成李克用的箭下亡魂。
射猎结束后,李克用杀牛打酒,款待各位鞑靼首领。喝到半醉,只见李克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心虚的众首领忙问何故。早就等着这一问的李克用突然站直了身子,面南而拜,连那只独眼也在此刻放射出异样的光茫:“唉,我们父子被奸臣谗害,才致使流落沙漠,报国无门!不过,听说如今黄巢已北犯江淮,不久必然成为中原的大患,到那时只等天子宽赦我们的罪过,降诏征兵,我将与诸公一道向南,建立大功,安定天下,这才是我的志向啊!人生于天地间,不过短短数十年光阴,岂能碌碌无为地老死于沙漠之中呢?”
“好险,”众首领听此一言,心里那块已悬到半空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原来李克用父子心里并没想长留于此啊,那就没事了。从此之后,各位鞑靼首领放弃了谋害李克用的图谋,更有不少想到南边的花花世界去开开眼的各族武士投到了李克用的麾下,他们一起耐心等待着南方的变化,等待着黄巢进军的消息……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41
黄巢长征
曾经只是“草军”二把手的黄巢,能够让人如此期待,是因为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黄巢在李氏父子与唐朝较劲于代北的这几年中,已经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让我们把视野重新转回黄梅之战后,那时,黄巢正在包围亳州,战事不太顺利,一直没能攻下来。过了几天,当他看到满面憔悴的老兄弟尚让,以及尚让身后,那群衣裳褴褛如同丐帮的败军之众时突然出现在大营南方时,已经意识到:一定出大事了!
虽然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黄巢正式得知五万多弟兄仅仅一仗就几乎全军覆灭,而大首领王仙芝已经身首分离,脑袋正被送往长安巡回展览的消息,仍大大地吃了一惊。仅仅在半年前,他还和王仙芝合作,围攻宋州,差点儿就要了宋威那个老匹夫的命,怎么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王大首领就已经完蛋了!官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战斗力了?虽说黄巢早就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那位前领导,但毕竟在同一阵线了战斗了这么久,是一起扛过枪的兄弟,对他的死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且王仙芝不在了,对黄巢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这意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从今以后,黄巢便成为各路反唐“草军”公认的最高领袖了,他没有沿用王老大“海内诸豪都统”那个旧职称,而是另换了一个级别似乎没那么高,但更具战斗性的称号“冲天大将军”!从今以后,就要由他带领着这帮弟兄去实现“冲天香阵透长安”的誓言了!不仅如此,黄巢还自建了一个年号“王霸”,不再承认唐朝的正朔。按理说,改年号是皇帝的特权,连王爷称号都还没有弄一个的黄巢应该没有这个职权,不过,一切按常理出牌的人还有资格成为造反的大头目吗?
坏消息是:因为黄巢现在已经是造反的大头目了,所以他脖子上那颗脑袋的市场行情也跟着看涨了,已经荣登大唐帝国悬赏通缉犯排行榜的榜首,自然也就成为黄梅大捷后,得胜的各路官军最为垂涎的新目标!
用不着未卜先知,也很容易推想到,由曾元裕节制的各路官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抢夺黄巢脑袋的猎捕大会,如果继续呆在久攻不克的亳州城外,只能是死路一条。于是,黄巢放弃攻打亳州,向北转移,以避开正从南方赶来的曾元裕,沿途连克沂州(今山东临沂)、濮州(今山东鄄城)。但在取得这两次小胜之后,随着各路官军不所向北集结,黄巢军的回旋余地越来越小,被压迫在今天河南与山东的交界一带,接连失利,看起来已经一步步踏上了王仙芝的后尘。大唐帝国在垂暮之年的“剿匪形势”,起码在此时看,是一派大好的。
善战者,制人而不制于人。如果继续如今这种情况,在各路官军的追逐之下,兔子似地东躲西藏,疲于奔命,那么用了不几天,肯定只能去和先走一步的王老大会面了。只有设法调动官军,把主动权夺回来,才有可能转败为胜,死里逃生!只是,知易行难啊!这一点又该如何做到呢?
突然,黄巢眼睛一亮,一个宏伟而庞大的战略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蕴酿成熟。虽然黄巢这一生制定过不少计划,但这一个,肯定是其中最英明的。黄巢也将随着这个战略计划的实施,而迈入“农民起义伟大领袖”的行列。
计划的第一步骤:请求招安。
这一招初听起来似乎老了点儿,毫无新意。可不是么,前首领王老大已经试过两次了,不都以失败告终么?但黄巢这次不同,他在旧瓶子里装上了新酒。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二月底(这个月初,王仙芝在黄梅阵亡,段文楚在云州遇害),黄巢写了一封请降的书函,派人递送给天平节度使张裼,求他帮忙奏报朝廷。张裼原为华州刺史,以一介文吏除授天平,是个一点儿也不张扬的人,想想前任薛崇就是死在曹州黄六手里的,因此对这个杀星的要求不敢贻慢,立即上奏。
朝廷方面在得到这份降表后,颇为兴奋,决定设个圈套让黄巢来钻。于是,在此前像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拨的大唐朝廷,慷慨地开出了一张大面额的空头支票:任命黄巢为右卫将军,请他前往郓州接受委任状,顺便解散军队。
右卫将军,属于禁军十六卫中的高级军官,从三品,仅论级别与宰相相当,远高于朝廷当初赏给王老大的那个八品小官。但若论实际,因十六卫如今仅存虚名,早就让神策军给取代了,所以这个职务也是有名无实。另外,右卫将军是京官,黄巢如果真的接受,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地盘,也不可能保持军队。而且当年“草军”声势强大时,朝廷都不肯出个好价钱,如今黄巢看起来就快完蛋了,却突然出手阔绰,其诚意能有几分,不难猜出。
在对付“草军”的过程中,最让官军头痛的一点,就是他们总处于流动之中,找到他们所花的功夫,一点儿也不亚于打败他们。如今总算有了这条好计:郓州城已经摆上了一粒喷香的鱼饵(至少他们认为是这样),各路官军都像垂钓的渔夫,可以稍稍放松一下筋骨,只要集中精力盯好水面上的浮漂,坐等黄巢咬钩就行了。
但让帝国中央没有想到,他们自以为将计就计的好谋划,其实是正中其计。黄巢根本就没有投降的打算,他只是利用诈降,让郓州城暂时替自己吸引一部份官军的注意力,让他疲惫的部众能够缓一口气。这个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但有效期显然不会太长,因此黄巢没有耽搁,接着马上实施了他的第二部骤:声东击西。
三月,草军那面“冲天大将军”的旗号,并没有如朝廷预测的那样,在郓州落下,反而在黄巢的率领下,突然转了个身,杀进宋州、汴州境内,然后攻打卫南(今河南滑县东)、叶县(今河南叶县)、阳翟(今河南禹州),看起来他兵锋的指向,正是大唐帝国的东都洛阳。
洛阳是什么地方,想必大家都很清楚,这是大唐的第二大都市,居住着大量的帝国权贵,以及权贵的亲戚,他们的安危随时牵动着长安的神经系统。因此,帝国政府并没有认真考虑一下:此时的黄巢有没有能力攻占洛阳?“草军”一旦顿兵坚城而不克,官军塞住洛阳外围要隘,是不是就能全歼黄巢部众了?
朝廷只是凭借着好多贵人就要遭难的危机感,几乎是下意识地决定:洛阳一定要保住。并为此紧急发出了一系列命令:一、以左神武大将军刘景仁为东都应援防遏使,紧急抽调河阳、宣武、昭义三镇军队归他指挥,进驻洛阳防守;二、给“中原剿匪总司令”曾元裕下令,其他地方先放一放,马上给我驰援洛阳;三、调义成镇兵马防守洛阳外围的轘辕(今河南偃师东南)、伊阙(今洛阳市南)、河阴(今河南孟津县东)、武牢(即著名的虎牢关,唐代为避李渊的祖父李虎之讳,改名武牢)四处隘口,御黄巢于洛阳郊外。
这回洛阳该没有事了吧?
当然没有事,因为黄巢击洛阳这个“西”,依然是一个假动作,他的目的,是为了调动官军,把曾元裕原先的围剿方略搅个希巴烂,好为自己的第三步骤:打进长江以南,开辟一条宽阔的大道。
成功创造了南下的条件后,黄巢迅速抓住这一短暂的契机,带着他的人马从洛阳外围悄悄撤走,挥师南下。一路上,黄巢奉行避实击虚的原则,几乎避开了所有的坚固城塞和军事据点,因而很快越过淮河,冲进淮南。大约在三月底或四月初,黄巢、尚让在和州(今安徽和县)一带渡过了长江,冲进了大唐帝国的软腹部,直取宣州(今安徽宣城)。
调动敌人,打破围剿,转进江南,这是黄巢一生用兵中的得意之笔,差不多可以与一千多年后,毛泽东的“四渡赤水”相媲美。
在张国刚先生的学术名作《唐代藩镇研究》中,将唐朝藩镇分成了四大类型:即河朔割据型、中原防遏型、边疆卸边型和东南财源型。长江以南,正是东南财源型藩镇扎堆的地方。
顾名思义,这种类型藩镇是大唐帝国政府自安史之乱后,赖以生存的摇钱树。而这些摇钱树之所以能够长出钱来供朝廷摇,除掉南方经济已有较大发展,开始趋于富庶外(其实在唐代南方的经济发展速度虽略快于北方,但总的水平仍逊于北方),更重要的是它们兵微将寡,军费负担低。如江西、福建、湖南、浙东等东南大镇,其额定兵力都不过万人。
没有利爪獠牙,却长了一身好肉,这样的猎物当然是猎人的最佳选择。同时,在江西有王重隐、徐唐莒,宣歙有曹师雄的王仙芝旧部在活动,不排除黄巢也有把这些人纳入自己麾下的图谋。
与此同时,黄巢还从长安的大唐朝廷那里,得到了一份意外的大礼:这几月来屡败“草军”,表现神勇的曾元裕,被不声不响的解除了大唐剿匪总司令的职务,具体原因不详,在下猜测可能有:一、官军没能按计划在中原剿灭“草贼”,放黄巢跑了,需要找个人顶罪?二、“草贼”退出中原,朝廷感到安全了,飞鸟尽故而良弓藏?三、或是朝中党争,后台不够硬的曾元裕要为后台硬的新人让道?四、以上皆是。
如果让朋友们选,你们认为答案是几?我选四。但不管真相如何,我选的对不对,可以明确的是:此后曾元裕都莫名其妙地不再出现于战场,一个很可能让黄巢倍感棘手的硬对手,被对手的上司给帮忙解决了。
当然,初渡长江的黄巢,也不是事事顺利,仍然碰到了些不大不小的钉子。毕竟在他到来之前,王郢、柳彦章、王重隐、曹师雄等反唐武装都已经光顾过江南,常见黄鼠狼的养鸡场自然会修补破洞,天天被偷窃的商店肯定会加雇保安,因此唐政府在这一带的武备已有所加强,并不象原先那么弱小了。
黄巢先是在宣州城西的南陵击败从采石渡口追来的官军,斩都将王涓,但胜的不彻底,有败兵四、五千人逃入宣州。黄巢乘胜进攻宣州,唐宣歙观察使王凝集合内外兵力,拼死抵抗,“草军”猛攻不克,黄巢只得移师向东,准备进取富庶的镇海(辖区相当于江苏南部、浙江北部以及上海,总部润州,即今江苏镇江)与浙东(今浙江大部,总部越州,即今浙江绍兴)。
五月,黄巢进攻润州,不克。面对东南出现的危局,在田公公与卢相国主持下的唐中央在罢免了曾元裕之后,正打算提拨自己人高骈。他们“研究”后认为:包括黄巢在内,“草军”的骨干分子多是天平镇人(黄巢为曹州人,天平包括郓、曹、濮三州),而现任荆南节度使高骈,在担任天平节度使期间威望素著,应该能够镇住这帮“草贼”,便急调高骈出任镇海节度使,出兵救援润州,担当“剿匪”之重任,也为他下一步升任招讨使造势。
公正的说,此时的黄巢、尚让等人确实对素称名将的高骈心存畏惧。当得知他即将到任镇海的消息后,黄巢放弃攻打润州,一路南下,于当年八月攻下杭州,九月攻克浙东总部越州,擒浙东观察使崔璆(另一说崔璆弃城逃走)。
不到两个月,以富庶号称“茧税鱼盐,衣食半天下”的杭越之地,落入了黄巢之手,但他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自己胜利果实的美味,刚刚在润州走马上任的高骈就已经指挥大军追了上来。高大帅以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大将,张璘和梁缵统兵任前锋,分道攻向杭、越。高骈的名声果然不是吹出来的,黄巢与之交战连连失利,手下的秦彦、毕师铎、李罕之、许勍等数十员大将投降了唐军。重挫之下,黄巢只得又放弃了杭、越二州,转道仙霞岭,劈山开路七百里,进入当时还很贫困的福建。
越过仙霞岭之后,黄巢终于找到了战无不胜的感觉,率“草军”横扫兵微将寡的八闽之地,于十二月攻克福州,赶跑了唐朝的福建观察使韦岫,全取福建。
再说高骈自从把黄巢赶出杭、越之后,并没有马上追上来,他与他的后台卢相国一派,正与对头郑相国一派,积极发扬大唐官场自牛李党争以来形成的优良传统,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扯皮中去:卢携想让高骈接替曾元裕留下缺,郑畋反对;高骈、卢携主张与南诏和亲,郑畋反对;礼部侍郎崔澹借机弹劾高骈与南诏的外交失败,高骈上书抗辩……
高大帅这么忙,自然暂时顾不上黄巢。再说了,在必要的时候稍微撂一撂挑子,就像辛亥革命时患“足疾”的袁世凯,可以乘机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这也是政治斗争中的一种常用必杀技。
因此,尽管在这段时间内,造反同行们的境遇都比较糟糕,例如王重隐已经死了;徐唐莒大败于唐总监军杨复光,被俘杀;曹师雄则早已被高骈的前任裴璩所灭,黄巢并没能同他们会合,但在缺少大敌的福建,“草军”的实力仍大为发展,显出了空前良好的前景。
大概正因为真正有了据地一方甚至问鼎天下的可能性,黄巢开始考虑扩大“草军”代表面,争取更多支持,尤其是读书人的支持。他在军中提出了一个类似“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口号:“逢儒则肉,师必覆!”意思是说,如果碰上读书人就杀掉的话,军队肯定要失败。
这里的“肉”,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肉,并不是“肉食者鄙”的肉。不知为什么,网上有文章将“逢儒则肉”翻译成“遇上读书人要给他们肉吃”,也不考虑一下如果同后边的“师必覆!”连起来,意思就只能是:如果遇上读书人给他们肉吃,我们就输了!
当然,口号归口号,如果遇上不顺眼的读书人,就连黄巢自己都不太遵守这条规定。
如黄巢在福州时,得知当地有一位著名的隐士周朴,才学很高,曾多次拒绝福建观察使对他的招聘。黄巢一琢磨:这个人不肯为官府做事,那多半对官府不满,就有可能为我做事。便派人把他请来,想收为己用。
没想到周朴不干,还用特伤自尊的语气回答说:“我甘为处士,连天子的官都不去作,怎么可能跟随你一个盗贼?”黄巢听罢勃然大怒,他可不是汉光武,没有容人的雅量,一声令下,就把周朴给“肉”了,从而准确地证明了自己仍然停留在“盗贼”的级别。
黄巢在福建停留的时间也不太长。在长安朝廷中的吵架告一段落之后,高骈大有斩获,得授诸道兵马都统兼江淮盐铁转运使,又增兵权又得财权,心满意足之余,出兵入闽。黄巢一般不喜欢打硬仗,为了避开高骈,再加上他本来对地狭民贫的闽地也不是很满意,便于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初离开福州,转向西南。
接下来的数月间,黄巢转战于五岭南北,控制了岭南东道的大部份地区,声势越来越强大,兵力发展到十万以上。五月,黄巢大军进逼岭南都会广州,将其团团包围。
广州在唐代,是一个经济有些畸形发达的地方。一方面,这里仍然是中原士大夫心目中遍地烟瘴的蛮荒之地,开发程度尚低,本身的物产也算不上丰富,唐朝的多数官员往往只有在犯错误被流放时,才会和它亲密接触。但另一方面,由于所在地理位置较优越,广州已经成为天竺、波斯乃至大食商人们频烦往来的一处国际贸易中心,各种出产自异国的奇珍异宝都在这里入关,再辗转北上到长安、洛阳,极大地左右着对大唐帝国上流社会颇具影响力的奢侈品市场。
因此,大唐帝国在这里设置了相当于今天海关的市舶司,由宫里的宦官担任主管“市舶使”,对这一财源加强管理(管理即收费,自古以来都差不多),好让肥水尽可能多的流入皇家私囊。在这一点上,大唐皇帝与明朝后期那位放纵宦官遍地“开矿”的万历天子,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现在,皇帝的这个“钱袋子”就挂在黄巢的眼前,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伸手摘下来。
黄巢没有马上伸手,他感到凭借自身现在的实力,和对皇家“钱袋子”的威胁程度,应该可以迫使朝廷进行一次真正有诚意的谈判了。于是,黄巢让被俘的前浙东观察使崔璆,写信给困守在广州孤城内的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通过这条渠道替自己向朝廷叫价:只要朝廷实授他天平节度使,并且保留军队,衣锦还乡,那么他黄巢也就放弃进攻广州,实现与朝廷的和解。
就像当年的王僚与裴偓,生死悠关之际的崔璆与李迢对这件事也丝毫不敢怠慢,很快便将黄巢的要求传到长安。
这份上书抵达朝廷之际,终于在政事堂引起了一次空前激烈的争吵。争吵的两位主角,自然还是卢携卢相国与郑畋郑相国,他们自同堂为相以来,吵架已成家常便饭,一点儿不让人意外,但这一回他们吵出了新意。
郑畋是力主招安黄巢的,他分析说:“黄巢作乱,根本原因在于国家遭遇灾荒,大批饥民无以为生。而国家久不用兵,士卒都忘记了怎么打仗,而各地的藩镇节帅们,又都无心出力剿贼,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在目前的情况下,不如对黄巢暂时包容,敷衍着满足他的要求,让其归于约束,不要攻城掠地。一旦丰年来临,他手下那帮子饥民自然会分崩离析,各自回家,到时,就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对此,卢携的看法恰恰相反,这既是因为“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就反对”,更因为他在外藩有高骈这张曾屡败黄巢的王牌。这个时候招安黄巢,是何居心?摆明了不想让高骈立功,不想我们这一派人得势么!因此卢相国反对:“有高骈的将略无双,和麾下的精兵猛将,对付黄巢那个区区小寇,有什么困难的?怎么能自己示弱,沮丧了四方将士的报国热忱呢?”
郑畋不以为然,认为高骈这个人根本就三条腿的椅子,靠不住。两人越说越僵,勃然大怒的卢携狠狠一甩袖子,结果把办公桌上的一块砚台给拂到地上,摔成了几块,大家不欢而散。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和今天台北立法院的议员们比起来,卢携和郑畋都算得上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和谐模范。不幸的是,这件高级公务员在国家机关吵架并破坏公物的事件,让已年满十七岁,开始发现自己崇高地位的僖宗皇帝知道了,他决定行使一下自己的权威,发怒说:“堂堂的宰相在政事堂骂街,怎么能当百官的表率?”随后将卢携和郑畋同时罢为太子宾客,另升重要性和能力都逊色得多的豆卢瑑、崔沆两人为同平章事,顶卢、郑二相的缺。(关于卢、郑二相被罢的时间和原因存在多种说法,此为其一)
李儇虽然同时罢免了卢、郑二相,但可能受田公公的影响,他内心对招安黄巢的观点还是更接近卢携的看法(所以数月后,卢携官复原职,郑畋继续下放锻炼),不想把天平给“反贼”。还在等待回复的黄巢,见朝议迟迟没有结果,并提出新的叫价:如果不给天平节度使的话,给个广州节度使(正式名称应为岭南东道节度使,即此时李迢的职务)也行。
前边也说过,广州是皇家重要的钱袋子之一,因此再次在朝议时被否决,经过大唐朝臣们一番低水平的讨论,朝廷再次授予黄巢一个很没诚意的官位:率府率(级别正四品,太子的侍卫官),并且仍是老一套,黄巢需解散军队,到长安上任。
假如你满腹才华,是业内的知名人士,踌躇满志地去某大集团应聘分公司经理(它们的大部份分公司经理水平都远不如你),面试末了,却只让你当一个后备仓库保卫组副小组长,你也不可能满意不是?更何况是脾气比大多数人都要坏的黄巢。
所以到当年九月,黄巢终于收到“率府率”的告身(即委任状)时,感到继科举落榜之后,他的自尊心再次被大唐政府残酷蹂躏了。大怒之下,黄巢立即下令进攻广州,激战仅持续了一天,黄巢军就将这座城市攻陷,并生擒节度使李迢。
据说,攻下广州之后,黄巢放纵部下,大肆洗劫并杀戮了不少居住于此的外国商人,狠狠地发了一笔大财,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
最早的证言,来自一位阿拉伯商人阿萨德,他声称黄巢在广州屠杀了十二万人(另一说二十万),而且大多数是来自东南亚、印度、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的商人。
在黄巢攻陷广州几十年后,阿拉伯世界又出了一位旅行家,名叫阿布?赛义德?哈桑,他写过一部游记《中国印度记闻录》。哈桑在这部游记中将阿萨德的说法进一步详细化了:“据熟悉中国情形的人说,不计罹难的中国人在内,仅寄居城中经商的伊斯兰教徒、犹太教徒、基督教徒、拜火教徒,就总共有12万人被他杀害了。这4种宗教徒的死亡人数之所以能知道得这样确凿,那是因中国人按他们的人(头)数课税的缘故。”
不知为什么,这种并非第一手资料的记载,甚至被很少相信古史数字的《剑桥中国隋唐史》所采纳。其实仔细推敲一下,这些记录的可信度是非常让人怀疑的。
依照唐代比今天严格得多的户籍管理制度,当时的外国商人在中国不能乱跑,必须居住在城内的“蕃坊”之中。据《新唐书?地理志》的记载,广州共有“户四万二千二百三十五,口二十二万一千五百”,但这是包括上周边十二个属县的总人口,当时的广州范围大概东至今仓边路,西至今教育路,南至今大南路,北至今越华路,只是一个周长约五华里的不大城市,又不像今天有大量的高层建筑,城内人口数不会太多,应该到不了十二万。
就算有十二万,这些人都是外国商人的可能性也极低,广州毕竟还是一座中国城市吧?例如:据统计香港在2007年共有692万人口,数量差不多是唐代广州的35倍。它曾被英国统治了155年,洋人对它的影响力也远非唐代广州可比。而当今世界国际贸易的发达程度,无疑更是远超古老的中世纪!尽管如此,2007年香港外籍人口的总数也不过34万人左右,只占总人口的5%。唐代的广州要有十二万外国商人,必须达到今天香港外国人比例的十一倍!个人认为,这是不大可能的事。何况黄巢在正式进攻广州之前,已占据岭南大部兵临城郊,并为招安事谊同唐廷讨价还价达数月之久,这种情况岂能不影响广州的正常贸易?他们还能一直留在广州两耳不闻窗外事?数月时间也足够多数商人从海路撤走了。
另外,这次“广州大屠杀”仅见于阿拉伯商人的口耳相传,在中国记载该时期史事的三大正史《旧唐书》、《新唐书》与《资治通鉴》中,均无只言片语提及。要知道,黄巢在古史中的形象,可不是什么“伟大的农民起义领袖”,而是一个标准的反面典型,假如他真在广州犯下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暴行,刘昫、欧阳修与司马光三位老先生不可能替他们笔下的这位 “巨盗”掩饰。
“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游记》一类的文字并不属于严格的史料,本来就容易被不负责任地夸大。黄巢在广州杀掠外国商人的事也许确实存在,但其规模,肯定被那几位阿拉伯籍的大嘴巴放大很多倍了。
黄巢取得广州后,差不已经是个岭南王了,盐贩出身的他,本来对这块赚钱容易的地皮还是有点儿满意的,不然他也不会要求当广州节度使。但谁没过多久,“草军”在岭南因水土不服发生大面积疫病,而且他的兵虽然已经大部份是在南方入伙的,但骨干还是北方人,这些人见现在“草军”已经兵强马壮了,总希望黄老大带着他们杀回北方去。黄巢见天意、人意都不让他留在岭南,也决定北还以图大事。
黄巢的履历除了曾当盐贩子,毕竟还曾是读书人,深知舆论工作的重要性。这次大军北上与以往不同了,他不再只是流蹿求生,而是要与李唐皇家争夺天下,岂能名不正言不顺?因此在出发之前,黄巢向天下发布了一道声讨李唐王朝的檄文,指责大唐帝国的现状,是“宦竖柄朝,垢蠹纪纲”,在朝的诸大臣无不与宦官勾结,争相贿赂以求进身,而真正的人才却无法得到任用(最让黄巢心里不平衡的大概就是这一句),应该出台严厉办法,打击州县官吏的贪污腐败等等。
如果我们不因为黄巢后来当上皇帝的表现更差,而因人废言的话,这篇檄文可谓条条正中时敝,颇能打动人心。它的出台,证明黄巢在造反理论工作方面的成就,比原先王仙芝那空洞的“天补平均”进步很多了,并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自身威信,打击了大唐帝国的合法性。至此以后,有部份士人、官僚开始把支持黄巢,也当作一个可以考虑的选项。
在发布檄文的同时,已经成为包装炒作专家的黄巢给自己加了一个新的称号:“义军百万都统”,从此他的军队的正式名称由“草军”改称“义军”,听起来一下子光辉灿烂了许多,也更接近今天历史课本的叫法了。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十月,也就是在广州被攻陷一个月后,除留下将军鲁景仁等少数人外,黄巢率领着他的大部份“义军”逆珠江而上,经桂州(今广西桂林),过灵渠,入湘江。然后以大木筏为主要交通工具,顺流而下,连克永州(今湖南永州)、衡州(今湖南衡阳),前方目标,是湘中重镇潭州(今湖南长沙)。
却说在这个时候,官军方面负责对会黄巢,担任剿匪总司令(即“诸道行营都统”)的人,早已不是曾元裕,也不是被卢携力推的高骈,而是原来朝中的第三号宰相王铎。
虽然我们的王相国在用兵打仗方面的本事和在下炒股票的水平差不多,基本上属于一窍不通级,但既然卢携能够推出高骈,郑畋能够举荐崔安潜,王相爷同样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位军事天才,只要把用兵的具体事谊委托给此人,那要对付区区黄巢,又何足挂齿?因此,王铎拿出贵州毛驴般的勇气,主动向僖宗皇帝请战,担当了这个本不适合他担当的职务。
王铎发现的那位“军事奇才”名叫李系,在得到王铎正式推荐前,官居泰宁节度使。
李系乃将门之后,而且其祖上的显赫程度,又超过了高骈与段文楚。他的曾祖父西平忠武王李晟,在“四镇之乱”与“泾原兵变”中,对大唐帝国有再造之功,可以同“安史之乱”中的郭子仪和李光弼相媲美。他祖父辈的李愬也是中唐名将,其进入中学课本的“雪夜入蔡州”一役,已成为中国古代史上最经典的奇袭战例之一。
自古以来,国人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血统情缘,所以才有了“老子英雄儿好汉”的俗语,才有了如“杨家将”、“薛家将”、“岳家将”等一大批家将小说,更何况李家确实已经数出良将,而且其含金量超过了史实中的“杨家将”、“薛家将”。再加上李系本人风度翩翩,口才极好,说起兵法,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彩,这些东西加在一起,让王铎如获至宝。
就像当年赵孝成王重用赵括,王铎对李系的支持同样是不遗余力的。他不但保奏李系担任剿匪副总司令(行营副都统)兼湖南省长(湖南观察使),手头刚凑起六万精兵,就把其中的五万交给了李系,让他防守潭州,自己仅率剩下的一万人驻防江陵。李系手下已是兵马强壮,如果再加上临时征集的数万地方“土师”,潭州的唐军人数达到了“剿匪”以来创纪录的十万之众!仅以这个数字而言,潭州是黄巢军从未面对过的强大要塞。
谁知到了十月二十七日,黄巢大军真正兵临潭州城下时,平日里似乎韬略无限的“纸上军事家”李系却怂了,他竟拿不出一条有用的对策,只是下令紧闭城门,作缩头乌龟状。
黄巢没同他客气,立即下令猛攻潭州。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即使手握十万大军,又有坚城可守,李系仍然是只“软壳乌龟”,激战仅仅持续了一天,潭州便被黄巢大军攻破,李系腿快(这似乎是他除掉口才之外的唯一优点),一溜烟逃到了朗州(今湖南常德)。他手下军队大多就没他这份好运气了,得胜的黄巢大开杀戒,数不清的唐军尸体遮蔽宽阔的湘江水面,顺着水流向北漂往长江,组成一道血腥恐怖的景观。十万大军,竟在一天之内全军覆没!想起后世某人说的话:就是在潭州放十万头猪,一天也抓不完啊!
黄巢取得了军兴以来的空前大捷之后,兵势大盛,白色的军旗遮天蔽日(那个时代打白旗没有投降的意思),对外宣称有五十万大军。黄巢在这浩荡的声势中,命尚让为先锋,乘胜进逼王铎防守的江陵。
江陵城中的王铎,大惊失色!不过大家别误会,潭州惨败与“义军”逼近江陵只占了王相国胆寒成份的百分之五十,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来自王相国的夫人。
却说王铎在出任“诸道行营都统”之时,将夫人留在了长安,这既能显示他为国忘家的崇高精神,又方便他在外边遍采野花,金屋藏娇。谁知道此等机密事却保密不严,不知如何竟也让长安的王夫人知道了,这下可不得了了。
王夫人的战斗力,那可是河东狮子级的,得知家中那个老不死的又想在外边老牛嚼嫩草,不由得冲冠一怒为红颜,带上几个婢女随从,就准备到江陵来兴师问罪!
面对这即将到达的“两大劲敌”,愁眉苦脸的王相国对众幕僚说出了一句名言:“黄巢北上,夫人南来,如何是好?”一个幕僚打趣回答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夫人那么难对付,不如投降黄巢吧!”一言既出,众人哄堂大笑,其中也包括王相国。
这就是在前方大败的危难当头,大唐帝国前线最高指挥部领导班子表现出来的危机公关水平了!
虽然有了这位幕僚的“合理化”建议,但王相国毕竟还没有笨到家,他略加思索之后,还是分清了什么是敌我矛盾,什么是人民内部矛盾。现在他手头只剩下一万人,兵微将寡。黄巢大军的“五十万”虽然肯定注了水,但挤掉水份的绝对数也必然比一万人多得多,何况他王铎本无将才呢。
王相国自知,如果死守江陵则必无生理,要想活命,只有采用三十六计中的上计了。于是,王铎分出三千兵,交给部将刘汉宏,吩咐他说:“我去襄阳同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会师,马上就回来救你,你要好好守住江陵。”安排好这位断后的替死鬼后,我们的“诸道行营都统”王大人就带着剩下的七千人开溜了。
如果那位朋友的记忆力好的话,或许还想得起:在王仙芝起事之初,他手下的一干“票帅”中,就有一位名叫刘汉宏,没错,这就是那位刘汉宏!
说起这位刘爷,最初也曾是在官府中混饭吃的人,当过兖州的小吏,后来受命随大将讨伐王仙芝,他却乘机劫持辎重,倒向“草军”,并成为高级头领之一。后来可能是见王大头领作战不利,翻脸比翻书快的刘汉宏又一次倒戈降唐了,但由于史料缺管,他降唐的具体时间和经过不详。从王铎敢用他为部将来征讨黄巢,以及他后来宁肯逃跑,也没有回到老同事阵营来看,刘汉宏可能在担当“草军票帅”,或其背叛“草军”的时候,大大地得罪过黄巢或尚让等人。
不过,咱就算不能投降黄巢,也不代表就非得给你王相国当替死鬼不是?如今这年月,只要有兵有钱,我哪儿不能去啊?
于是,等王铎前脚刚离开江陵,刘汉宏就放纵人马,在江陵城中大抢特抢起来,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也就是黄巢到达之前,刮干这座名城的所有财富!
到底是盗匪出身,刘爷打仗的水平虽然不怎么样,抢劫、杀人、放火的功夫却都是第一流的,这座本该由他来保卫的城市很快被他带入了一片恐怖的火海之中。江陵城中的士民百姓为躲避兵灾,只弃家出走,逃往周边的山谷中躲藏。时值隆冬,天降大雪,仓促逃命的百姓没有足够避寒取暖的衣服,更无片瓦遮风挡雨,只能大批大批冻死于山野沟壑之间。刘汉宏是一个典型,他用他的亲历亲为,展现了兵匪一家亲的时代特色,当他抢饱了金帛子女后率领他的三千人马重温流寇这个老行当时,江陵几乎已化为一座死城!
十余天后,黄巢的“义军”才到达江陵,见此城已没什么价值,便率众北上,直扑襄阳。
作者:
figozhu 时间: 2013-7-23 11:47
有没有原帖的地址啊?很好看啊!!!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56
原帖由 figozhu 于 2013-7-23 11:47 发表
有没有原帖的地址啊?很好看啊!!!
http://bbs.tianya.cn/post-no05-212172-1.shtml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1:59
转战江南
此时,坐镇襄阳这一咽喉要地的唐军主帅,是现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和赶来支援的江西招讨使曹全晸。
刘巨容,徐州人,相传为楚元王刘交之后,可能是刘裕的远亲后人吧。他早年在本州担任军官时,正好赶上同乡庞勋造反,一路从桂林杀回徐州,他可能一度成为庞勋的手下,但见机的早,率自己的部众归唐,得授埇桥镇遏使。刘巨容在这个岗位上干得很称职,乾符四年(公元877年),纵横东南的王郢变军途经埇桥,就遭到他的迎头痛击,王郢也被刘巨容用筒箭射杀。是金子终于发光了,此战后,刘巨容官运亨通,连连升职,于乾符六年(公元879年)代替李福,升任山南东道节度使,阻挡黄巢的北归大道。
面对连连得手而声势浩大的黄巢大军,刘巨容没有像“李天才”或者王相国那样惊慌,没有闭门死守或走为上计,而是主动出击,南下荆门。一年前,他的前任李福就在这里打败过王仙芝。
刘巨容知道黄巢的人虽然多,但多是仓促招集饥民,平均军事素质是比较低的,只要能扬长避短,他不是没有胜算。他决定使点儿诈。
于是,黄巢的军营出现了一幕难以用自然科学解释的罕见现象:一大群骠肥体壮的骏马,足有五百余匹,突然结队到军营外串门,而且只有马没有人,摆明天上掉下的馅饼么。如果是在塞北大草原见到这样的野生马群也不算奇怪,可这是在湖北啊!
虽然黄巢有些疑惑,但在探哨证实没有埋伏后,不吃白不吃的贪欲还是战胜了小心为妙的谨慎,黄巢军轻而易举俘获五百匹战马。因为这批马好,自然是优先配给领导干部,“义军”不少中层头领都换上了新座驾。
第二天,曹全晸率一队行动敏捷的轻骑兵主动向黄巢军发动攻击,黄巢下令迎战。没打两个照面,曹全晸似乎招架不住,往北面林中败退,黄巢军没客气,立即追击。等靠近树林时,身经百战的黄巢有所警觉,正要下令停止追赶,却听林中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刹时,昨天缴获的那五百战马突然失控,发了疯似地往林中奔去,当然也带着骑在马上的那几百名“义军”头领。原来,这些战马都是山南东道那五百沙陀骑兵的座驾,沙陀人是马背上的雇佣军民族,战马是他们比老婆还要亲密的伙伴,其默契度早已到了人马合一的境界。他们昨天有意将这些马匹让“义军”得到,现在,埋伏的沙陀军人发出了只有他们爱马才懂的马语,遥控指挥,使骑在马上的“义军”军官们全成了提线木偶。
干部带了头,群众有劲头!虽然这些干部并不是有意带的头,但还是把“义军”大队都带进了树林,树林里,正是刘巨容精心布置的埋伏圈!
接下来的事就没多少悬念了,唐军杀出,人数众多但素质低下的“义军”马上乱了阵角,失去有效指挥,如同山崩一般,大败溃散!
荆门大捷!在刘巨容与曹全晸的良好配合下,唐军在“剿匪”战场上,终于取得了自广州失陷以来一次久违的大捷。对王铎大人来说,遗憾的是,这次胜利来的晚了一点儿,他已因为潭州和江陵的失败被革职,没法把这次胜利归入自己的领导有方。
刘巨容等乘胜进军,南下江陵,黄巢与尚让见势不妙,再加上他一向喜欢避实击虚,少打硬仗(这一点黄巢同此时北边的叛军首领李克用恰恰相反,小李就喜欢硬碰硬,有勇无谋),便弃江陵,渡长江,而后顺流东下。
据古史记载,黄巢军在此役中的损失高达百分之七、八十,因此有人劝刘巨容应该乘胜追杀,可以把黄巢余部消灭干净。但刘巨容不干,并发表了一番高论:“国家向来喜欢辜负有功的将士,等大难临头才想得起我们,又是好言劝慰,又是高官厚禄,可一旦事情平息,就把我们当多余的废物扔到一边,甚至还会找个碴治罪!不如留下这几个草贼,还能成为我们长保富贵的资本。”
不过,这种记载可能含有刘巨容、曹全晸等人虚报战功的成份,夸大了“义军”的窘境,从后来黄巢在江西的反败为胜,以及在关中被比刘巨容厉害得多的李克用海扁多次,仍有遗力出武关,纵横河南来看,黄巢军的抗打击能力在这里被严重低估了。据俞兆鹏教授在《黄巢生平事迹考异》中的考证,黄巢在从江陵渡江东走时,尚有众八万,实力不能算弱,肯定还比刘巨容的兵多。何况以黄巢军的组织结构,使他在经历一般败迹时,损失的常常是新募的饥民,其精锐的核心老兵通常消耗不大。刘巨容的话,可能一半出自真心,另一半也是因为他若追击的话,并无必胜把握。
当然,刘巨容虽然停下了,曹全晸还是要追的,他身为江西招讨使,而黄巢将去的东边就是江西,守土有责。谁知道曹全晸渡江之后没追多远,就接到朝廷的人事命令,他的江西招讨使一职让泰宁都将段彥谟给顶替了!可想而知,得到这个消息的曹全晸也不干了,于是黄巢很意外很轻松地甩脱了追兵,一举打下鄂州(今湖北武昌)外城,进而又横扫了江西与浙江北部的饶、信、池、宣、歙等十五州之地,声势再度由弱转强,兵力据称达到了二十万之众。
此时黄巢大军的主力集结于赣北,其分支则像一只巨大章鱼的触手,四面伸展开来,一面募兵,一面劫财。其中有一支偏师,攻向了富庶繁华的浙江重镇杭州。
大唐帝国原先在江浙地区的武备是非常虚弱的,但由于从王郢之乱开始,兵灾不断波及东南,在此背景下,当地的富豪士绅们为保卫自己的生命与财产,安靖地方,陆续组建起一些私人武装,并得到了帝国政府的合法承认。
在杭州一带,这样的私人武装主要有八支,号称“杭州八都”,其中最重要的一支,是由大本营设于临安县(今浙江临安县北)的石镜都。
都,是盛行于唐末五代的军队编制单位,在正常情况下,一都约一千人。不过历史上的非正常情况也是常常出现的,甚至比“正常情况”还多。一般说来,当军队由国家供养时,军官总倾向于虚报人数,好吃空饷,军队通常不满编。如明末的兵部侍郎谭纶就记述过,在1569年时,明朝军队的帐面数高达三百一十三万八千三百,而实际数仅有八十四万五千!但如果军队是国家不负责供应的私兵,情况就恰恰相反,他们不可能带来空饷,却是军阀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当然尽可能地越多越好,常常超编,所以“杭州八都”后来全都远远超过了千人。
都的长官被称为“都将”,也可以叫作“都头”。读过《水浒传》的朋友可能记得:武松在景阳岗打死老虎后,得到官职就是都头,似乎只是一个县令手下的芝麻小官。这是由于受到赵宋王朝压制武人的大背景影响,宋朝都头的含金量已经比五代都头低得多了,一都的正常编制也缩减为百人左右,仅是五代的十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
石镜都的都头姓董,大名董昌,一位很有钱的临安大土豪,在王郢之乱时开始竖起大旗招募乡兵,遂成为一方小霸主。从董昌后来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只是个平庸无能又狂妄自大的土包子而已。但他很幸运,或者说很不幸的得到了一个精明能干的盐贩子当手下,从而发达了,如果没有这个人,董昌留在正史中的记载可能就只有一句话:“某年某月某日,贼陷临安,杀镇将董昌。”
这位盐贩子名叫钱镠(liú,读音:流),字具美,小名婆留,也是临安人,董昌的老乡,出生于一户普普通通的贫苦农家。这样的门第显然不够光彩,所以在钱家发达后,经过他后世子孙的努力“研究”,考证出他们钱家是唐初开国功臣巢国公钱九陇之后,给自己家世染了一身名门贵胄的油彩。只可惜他们在“研究”的时候没能统一好口径,现存的两本钱氏家谱虽然都能和钱九陇套上交情,但世系传承却大相径庭,让这个“考证”的可信度蒙受了污点。
这位被子孙考证出来的名门之后,是位很有闯劲的青年,他在十六岁那年,就进入了盐贩子这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高危行业。前文也说过,盐贩是个非常锻炼人的岗位,钱镠在这个环境中练就了过人的体魄和胆略,可能是由于业务需要,他在十七岁开始习武,由于天份不错,很快成为了个中高手,弓箭和长槊的功夫尤其拿手。等他二十一岁那年,董昌在家乡竖起大旗当上了都头,盐贩生意已经不太好作的钱镠便转行投入董都头麾下,成为董昌最得力的手下。
石镜都开张之后,曾与王郢、朱直、张端、曹师雄等反唐武装进行过交战,但由于兵微力弱,不曾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上佳表现。黄巢第一次攻杭州时,杭州八都全不敢抵抗,都缩在一旁,现在黄巢军的偏师第二次杀向杭州,石镜都以及那位姓钱的盐贩子终于有了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
黄巢军攻向杭州的前锋部队有两千人,不算多,但已经大大超过了石镜都能够出动的总数(据《吴越备史》称,此时董昌手下只有三百人,这个数字可能被缩小了)。他们在一员小将带领下,悠然自得地穿过浙西的山谷,以郊游的精神面貌前往一年前曾被他们征服过的城市。
快靠近临安了,这一段的山道格外狭窄崎岖,将“义军”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细线,处于最易被伏击的状态,但可能因最近攻城掠地打得太顺手,并没引起他们的警惕。突然,一声弦响,“义军”领头的小将被两旁林莽间飞出的一箭射倒,接着,一小队石镜都民兵从两旁杀了出来!
原来,此前钱镠在得知黄巢军将至,劝董昌说:“黄巢大军有数万之众,要穿越山谷,必然旗鼓相远,首尾难以接应。我们应该选过合适的地点以伏兵奇袭,一定能够打败他,就有可能击退他对临安的进攻。”董昌本不想当挡车的螳螂,上次我们躲得远远的,不也没事么?但经不住钱镠一再劝说,还是同意了,但只给他二十名士兵。那意思挺明确:你要嫌少不敢去,哪就怪不得我了!
谁料钱镠还是去了,他伏于山林,亲自一箭射倒黄巢军小将,打乱了这一队黄巢军的指挥系统。一旦遭遇突发情况,“义军”仓促成军,素质低下的缺点暴露无遗,两千人像被捅了巢的蚂蚁,只顾各自逃命,竟然被钱镠的二十人击败,在山路上自相践踏,伤亡不小。
虽然打退了黄巢军第一阵,但钱镠知道这种伏击可一,不可再二再三,等黄巢军的后面大队到达,他这二十人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于是乘胜退走。途经路旁一小店,钱镠心生一计,对开店的老妇人说:“等一会儿如果有一队兵马到来,他们问你有没有见过我们,你就告诉他们,临安的军队驻防八百里(古地名,在临安青山湖畔)。”
过了一会儿,黄巢军的大队果然到了,带队的将领一向这老妇人打听,老妇人实话实说,那将领不知道八百里是地名,不由大吃一惊:临安军队不过几十人都那么难对付,要是有长达八百里超级大营,那得有多少军队啊,我们怎么可能打赢?算了,不攻杭州了,还是换过好打的目标吧。
于是,黄巢军掉头转向,杭州因此躲过了一次兵灾,钱镠和董昌也因此一举成名(在欧阳修的《新唐书》中,将此事记为董昌所为,但同样在欧阳老先生编著的《新五代史》中,又记载是钱镠所做,其余史书也都将主角锁定为钱镠。从后来两人的表现来看,个人也认为董昌没那水平)。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01
击球赌三川
虽然在杭州郊外遭遇了这次小小的挫折,但总的来说,在公元880年初,黄巢的日子还是挺顺的,刘巨容和曹全晸这两位新知扫完了自家的门前雪后,都在饶有兴致地坐观邻居江西的瓦上霜。而他的另一位老相识高骈,正要借黄巢之力,向朝廷抬身价,也还得再等几个月才会杀过来。
这年的新春,皇帝李儇换掉了“乾符”这个霉气缠身的年号,改元“广明”,试试能不能转转运,从此大道广阔、前途明亮。
其实这段时间从前线传回长安的消息,仍然是以积极向上的捷报为主旋律,看起来依旧前途光明。但在中央混了这么长的时间,田公公就算不吃猪肉,也早见惯了猪跑,所以他还是从这一堆捷报中透过现象,嗅出了不祥的本质:北边的李克用还没有摆平,南边的黄巢就要杀回北方来了!虽然听说官军在荆门打了胜仗,但这种斩草不除根的胜利,田公公在奏报中也见得多了,知道这些个“草贼”是属草的,所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果不其然,随着今春长安第一阵大风带来的消息,就说他们已经到江西,而且一眨眼又是几十万了!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要怎么办?与其亡羊补牢,不如未雨绸缪,田公公决定在局势完全失控前,给自己准备条后路。后路的最佳地点,当然是大唐皇室历来的避难圣地——西川。
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巴蜀地区,在唐末的行政区划上属于“剑南三川”,即西川、东川、山南西道。其中以西川最为富裕繁荣,东川次之,而山南西道基本上就属于贫困山区了。这一地区四面环山,天险重重,外兵不易攻入,又加物产丰富,不会让落难的小朝廷饿着,当初玄宗皇帝躲避安禄山叛军,就是往这儿开溜的。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现任西川节度使崔安潜治理有方,巴蜀地区也比其他地方宽裕一点儿,饥民较少,治安也还算不错,自酋龙死后,南诏的威胁也消失了,一旦长安有失,这里实在是避难的最佳选择。
更何况,田公公本是蜀人,西楚霸王曰:“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游。”提前把蜀地抓在自己手中,不但是狡兔三窟的英明决策,也可以顺便在四川老乡面前,炫耀炫耀自己华丽的新衣服。
于是,田公公对自己的小朋友李儇提出了更换三川节帅的建议,并提交了四个人的侯选名单,分别是:陈敬瑄、杨师立、牛勖、罗元皋。这四个人清一色,全部出自田公公执掌左神策军。其是以左金吾卫将军陈敬瑄的后台最了不得,他是田公公的亲哥哥!
陈敬瑄,原本在穷馊馊的老家排行老三(他家的老大老二可能早亡,他应是田令孜事实上的大哥),职业是街头卖饼的,只是史书交待的不够明确,没说明陈三郎卖的究意是武大的炊饼,还是兰州的烧饼。
卖炊饼的武大能够在后世成为家喻户晓的名人,靠得不是饼子做得好,甚至也不是头上那顶青翠欲滴的帽子,而是因为有了个厉害的弟弟武二给他报仇。不然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因为老婆太漂亮而“被病死”,就像死水潭中转瞬即逝的一丝涟漪,顶多成为街坊邻居数月内的谈资。
作为武大郎的同行,陈敬瑄得以位列将相,也完全是沾了他那个改姓田的弟弟的光,毕竟打虎还得靠亲兄弟,田公公纵然能认一大堆干儿子,但真正信得过的,只有这个三哥。当年官声颇佳的崔安潜出任忠武节度使时,田公公打算让他给自己卖饼的三哥安排个好工作,也不用太高,作个兵马使就可以了,和造反前的李克用同级。
按常理说,中央级首长向一个省部级干部请托这么点儿小事,那是对你的重视,不但应该从速办理,更该倍感庆幸才对,可谁知这个崔安潜同他的朋友郑畋是一路人物,油盐不进,竟然一口回绝了。他崔安潜可是大名门清河崔氏的子弟(唐初修《氏族志》时,清河崔氏排名天下第三,这还是因为李世民发火,命令李唐皇族必须排第一,长孙后族必须排第二的结果),犯不着为了眼前利益讨好一个出身卑微同时又人品低下的宦官,辱没家门。
田公公无奈,只好把三哥安排进神策军任军官,顺便记下姓崔的这笔帐。现在他让陈敬瑄当西川节度使,顶飞崔安潜,也是还以颜色:当初你不肯给我哥一个兵马使,现在我让我哥挤走你个节度使!
喔,对了,这么说早了点儿,现在谁当新的西川节度使,暂时还没定,田公公只是推荐了四个侯选人而已,最终结果还得等皇帝李儇拍板。
李儇绝对相信“阿父”的眼光,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只是还要从中挑三个节度使,传统过程好枯燥啊。十八岁的皇帝到底聪明,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让工作充满乐趣的好办法:你们四个来打马球吧,以球技定名次,以名次定官位,公平公正公开。
于是,一场竞争上岗的球赛开赛。一阵骏马奔驰,球杆翻飞之后,结局不出意料:陈三郎不愧是“阿父”的兄长,不但会做点心,在马球方面竟也技压众人,得授西川节度使,第二名杨师立,授东川节度使,第三名牛勖成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垫底的罗元皋只能自认倒霉,什么也没捞着。
对于这个结果,在下不敢断定这次球赛像甲A一样有人打假球,但可以肯定,只要杨师立、牛勖、罗元皋这三位还没有傻到家的话,就应该知道:有些球是不能赢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02
能臣的垮掉
广明元年(公元880年)五月,信州城中的黄巢心情非常糟糕。年初,“狡兔”田公公打造好他的“三窟”,有娱乐天份的天子李儇完成了他的首次“快乐政务”实践,都把主要精力重新转移到剿灭反政府武装上来。在官复原职的卢携卢相国推荐下,黄巢的老熟人高骈终于得偿所愿,接替王铎担任了剿匪总司令。
上任伊始,高骈马上调动各藩镇军队,在淮南集结了七万精兵,大举南下江西,于是,黄巢的好运气便得告一段落了。
上个月,高骈手下的头号猛将张璘杀过了长江,“义军”大将王重霸战败投降,黄巢亲自迎击,又被张璘击败,部将常宏率众降唐,黄巢只得退守饶州(今江西波阳)自保。
据以往的经验,高骈的军队虽然难对付,但和刘巨容差不多,都有点到为止的君子风度,所以当初黄巢在杭越被高骈打败之时,才能劈山开路,逃出生天。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升官的激励作用,高骈这次非常积极,他的大将张璘就像看见红布的公牛一样,丝毫没停手之意,挥军攻击饶州,黄巢率军迎击,与张璘大战于大云仓,结果再败,只得退守信州(今江西上饶),张璘大军咄咄逼人,直抵信州城外。
战局对黄巢已经很不利了,可屋漏还偏逢连夜雨,信州地界又正好闹起了瘟疫,一路败退进城的黄巢大军不几天就病倒了两三成,其余人就算没病倒,也双目无神,面有菜色,就算想跑也没力气了,真是雪上加霜啊!
打不赢,又跑不掉,还能怎么办?黄巢决定重施故技:请降。问题是,对手不同意怎么办?六百四十二年前,魏国主帅司马懿在面对对手公孙度一方的停战请求时,就洋洋得意地总结了弱势军队的可能选项: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降,不能降当死!如果打顺了手的张璘也来一句不能降当死,可如何是好?
黄巢并不太担心,他的应对方案很传统,但非常有效,那就是贿赂,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黄巢行走天下几十年,不贪钱的官还没见过呢!而且在广州那里没收了那么多胡商的财产,金银也有的是。
于是,黄巢的使者很快将一大批沉甸甸、光闪闪、金灿灿的重金属送到了城外唐军大营中,张璘的案头上。张大将军的手也是摸惯了银钱珠宝的,所以他很内行地一掂,便知道这玩意儿是少见的足赤成金,大大的值钱,而且数量之多,让张璘发现自己原先过的简直就是乞丐日子。张大将军看得心花怒放,刚要伸手按以往的惯例,再“下不为例”一回,突然想到:拿人的手短,这帮反贼如此大方,会有怎样的图谋呢?
黄巢的使者真是善解人意,见张将军表情犹豫,便说出的黄巢的条件。要求非常之低,只要张将军暂停进攻,休息两天就行了。而且顺便告诉张璘:我们黄头领已经派人送信给高大帅,正在商议请降的事宜,如果顺利的话,不用多久,我们黄头领和张将军就是同事了。到那时还要重谢将军,今天这点小钱,完全不值一提!
张璘大喜,不需要劳心费力,只不过给自己放两天假,就能轻轻松松发大财,如此好事谁不愿干?何况他也查清楚了,黄巢的使者没有说谎,黄巢的请降信确实已送往高骈的帅府了。
黄巢要降?高骈最初的感觉是有些不信,黄巢当年是有过伪降历史的,他既然能骗朝廷一次,自然也能再骗第二次。但以往太多的成功,已经让高骈养成了过度的自信,他转念一想:就算黄巢敢骗别人,难道还敢骗我?一个区区草寇,怎能禁得自己这个常胜名将的连环重拳?走投无路之下,穷迫求降,那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寻思至此,高大帅带着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优越感,轻蔑地拆开黄巢的书信。信的内容并不出人意料,一开头就是一大段汹涌澎湃的马屁,让高大帅有身处星宿派总坛的感受:什么小人黄巢不惧天下百万兵,唯惧一人高千里啦;什么小人对高帅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什么今年过节不磕头,要磕只往扬州叩云云。要说这类奉承话,高骈平日里听得也够多了,但多来自自己的下属,现在听一个敌手的肉麻吹捧,多少有点新鲜感,感觉还是满受用的,心情舒畅之下,高骈继续往后看。听说小人过去的小弟秦彥、毕师铎跟随高帅日子过得挺滋润,就知道高帅是真正宽宏大度的真君子,小人如能蒙高帅开恩举荐,归顺朝廷,得以执掌一个小小的藩镇,那小人今后一定知恩图报,一切唯高帅马首是瞻!
靠!死到临头了,还想当节度使,简直就是赖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高骈正打算将书信一把撕碎,突然转念一想:我何不将计就计呢?我如果假意答应,把黄巢骗到扬州,巨寇贼首,还不被我手到擒来,那要省却多少功夫啊!何况要打仗的话,诸道援兵就有理由跑来和我争功!黄巢失利,明明是被我打败!你们有什么功?!黄巢请降,也只是慑于我的威名!凭你们哪能让草贼胆寒?凭什么军功章呐,有我的一半,也有你们一半?
心下合计已定,高骈便做出了两件事,一是回信给黄巢,告诉黄小弟你尽管放心,来扬州听好消息吧,高大哥我等着你!二是上奏朝廷:黄巢残军已到山穷水尽的境地,马上就要被我消灭,为了节省国家开支,减轻人民负担,保护国有资产,就请诸道援兵都撤了吧。还没有上路的,就不用出发了;已经上路的,掉过头回去吧;已经到达的,没你们什么事了,你妈在老家还等你们回去吃饭呐!
由于高骈自出道以来,表现一直都格外优异,就如同斯大林的朱可夫,希特勒的莫德尔一样,是大唐帝国赖以保平安的救火队长,不论对付党项、南诏、草贼,还从来没让朝廷失望过,所以他这次的奏章送到长安,举朝一片欢腾,宰相卢携更因为“荐人得当”而趾高气扬,朝政大事基本上都他和他的两个心腹幕僚决断,另外的豆卢缘和崔沆二相(郑畋和王铎遭贬,李蔚已逝世)只能在政事堂做个陪衬而已,从今天起,附和卢携的话可以说,不附和卢携的话说了等以放屁。
人人皆知,卢相国正是高骈的大后台,因此朝廷对高骈的要求给予了百分之百的支持,云集淮南的各路援军只得心有不甘地纷纷打马上路,各回各的驻地。
如此一来,信州前线的局势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唐军方面说:昭义、感化、义武三镇援军被遣回,唐军兵力大减;让糖食炮弹准确明中的张璘失去了往日的凶猛犀利,呆在城外行政不作为,一心只盘算这一笔大财是拿回去后,是购置房地产划算呢,还是贿赂上级投资官场更有利?留在后方的高骈正沉浸于再建不世奇功的兴奋与喜悦中,为自己编导的喜剧“智擒黄巢”,进行着一遍遍的排练;在这两位主要领导以身作则的带动下,他们手下的唐军也认为大功已经告成,和草贼之间不会再有大仗了,因此军纪松懈,战意低迷。
从“义军”方面看,情况则恰恰相反,机遇从来都只偏爱有准备的头脑,黄巢使用贿赂和马屁给自己迎来了这次机遇,他在此期间也一直为这个机遇作着不懈的准备:“义军”的士气重新得到恢复,伤病员大多治好了,反击的计划制定得周密而严谨,万事具备。
黄巢收到高骈敦促他前往就抚的书信后,先是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待他确知诸道援军已经北撤过淮河后,才用马三立的口吻给高骈回了一封信:没那事,逗你玩!
向来以耍人为乐的高骈现在才发现自己让人耍了,请君入瓮的妙计已经不可能实施,他勃然震怒了:从来只有我骗别人,什么时候竟然也有人敢骗我了!张璘,你给我马上进攻,把那个姓黄的盐贩子碾成盐沫子!什么,孙子曰:主不可以怒兴师,将不可以愠致战。去TMD孙子怎么说,对敢戏弄我的草贼就绝饶不了他!
于是,三心二意的张璘只得率领三心二意的唐军,恢复了对“义军”的全面进攻,在他们对面严阵以待的,是精心准备的黄巢和他那些复仇心切的弟兄们。唐末,一场扭转乾坤的大决战即将打响!
非常遗憾的是,由于黄巢在古史中的总体形象只是一个败寇,因此关于他取得的胜利记载大多极为简略,我们无法知道信州大战的具体经过,知道的只是结果:曾经堪称黄巢克星的猛将张璘阵亡,唐军大败亏输,长江以南再无可以有效抵挡黄巢的官军。大胜之后,黄巢顺势连下睦州(今浙江建德)、婺州(今浙江金华)、宣州(今安徽宣州),于七月在采石渡口北渡长江,进至天长、六合,军势再次变得十分强盛。
黄巢的老乡,曾当过“草军票帅”的降将毕师铎劝高骈出击迎战,指出黄巢大军一旦越过长淮(长江与淮河),将不再能够控制,必成中原大患!
但是,高骈没有接受他的进言。不仅如此,高大帅还将他剩下的军队都收缩于扬州附近,让出了给黄巢北上的大道。为了推卸责任,高骈在给朝廷的告急表章中夸大其词:“黄巢大军多达六十万已屯驻在天长,距离臣防守的扬州已经不到五十里了!”
大家可能已经发现,古史中对黄巢军队数量的记载,就像量子力学中的基本粒子,遵循“测不准原理”。这当然不能怪古史的编辑们业务不精,而是因为他们编书所依据的原始档案,也就是各地官员们的奏报,会根据自身的需要,随意增减“贼兵”的人数。在这些写报告的地方领导中,高骈高大帅的大嘴巴可谓其中佼佼,两个月被他说成马上就要完蛋的黄巢军转眼间就变成六十万了,洒豆子都没这么快吧?
更离谱的是,两年后,由于朝廷要解除他盐铁转运使的肥缺,高骈牢骚满腹,大摆功劳,竟然声称黄巢离开天长时,已经被躲在扬州从不曾出战的自己,打得 “黄巢残凶才及二万”!在同一个高骈的奏章中,记述黄巢在同一时间段的兵力,其上下竟能相差三十倍!
这让在下读史时也不禁叹为观止:这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两段南辕北辙的大谎话来啊?
在语言上升级为吹牛大王的同时,高骈在行动上却退化成了一个大宅男,在他余下的七年时光中,基本上都躲在他的淮南节度使府第中求仙问卜,出得最远一次门,也只是到城郊的东塘。他不但坐视帝国的危亡,连自己的淮南辖区内闹翻天都不再过问了。
高骈怎么了?那个曾经的帝国军人的偶像,是怎么一步步堕落成一个怯懦鼠辈的呢?
《新唐书?高骈传》提供了一种解释:在信州大败,黄巢兵临天长之时,高骈曾一度准备出击,但他最宠信的谋士吕用之劝高骈说,如果打败黄巢,大帅就会功高震主,不如留着黄巢的好。这话听起来挺耳熟,与刘巨容的高论如出一辙,高骈认为有理,于是按兵不动。
不过以在下看,就算吕用之真说过这样的话,那也只是高骈用来挽回面子的托词而已。他与刘巨容不同,并非大胜之后止步不追,而是大败之后偃城固守,哪有资格吹同样的牛?如果他真的怕功高震主,当初命张璘进攻时积极个什么劲?黄巢请降时他又何必遣散诸军以图专功?之后他在淮南无所作为,与杨广在扬州类似,几乎是闭门等死,又那像有长远考虑的样子?
因此,高骈的变化,应该另有原因。在下读高骈传记时,感到他早年的经历就一个字,顺。生于名门显宦,长于将门之家,天资过人,才华横溢,好儿童、优秀少年、十佳青年、杰出公务员……就这样一路走来,一直是旁人羡慕和崇拜的对象。
但这样的经历,果然是最好的吗?大河剧《德川三代》中,德川家康把征夷大将军之位让与儿子秀忠时说:“你真不幸啊,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没有经历过挫折。”显然,在这位异国的睿智老者眼中,一帆风顺的人生,并非幸事,因为那样的人将经不起失败的打击。不过,他的儿子秀忠比较运气,此后也没遇上什么大难,高骈就没那么走运了。
信州的惨败是一个转折点,一真认为玩弄别人就和摆布棋子差不多的高骈,第一次发现自己被人摆布了,他并不能永远高人一筹。这样的事实极大打击了他高傲的自信心,而高骈是经不起打击的,这不但让他对黄巢的看法从极度蔑视突变成了极度恐惧,也使他心灰意冷,失去了所有的雄图大略……
有一种运动状态,叫作“坍塌”;有一种精神面貌,叫作“堕落”。高骈今后仍将在我们的书中出现,但大家可以记住,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已不再是那位让党项、南诏闻风丧胆的常胜名将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04
门户洞开
当高骈的新奏章送到长安,僖宗皇帝与朝廷重臣们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刚刚还在高处俯瞰满园春光无限好,眨眼间已跌至谷底只见黑云压城城欲摧,有没有搞错啊?没错,新的告急文书不断传来:黄巢已经越过长江,快逼近淮河了。
皇帝李儇愤怒了,下诏责备高骈:你凭什么要遣返各道援军,让黄巢猖獗至此?如今的高骈,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毫不脸红地与皇帝顶嘴说:遣散各道援兵的决定,当初臣可是请了旨,得到您的批准才执行的,岂是臣一个人的责任?臣现在竭尽全力保卫一方,扬州肯定能守得住,朝廷不必挂心。只是怕黄巢北渡淮河进兵中原,臣子我刚刚得了风疾,现在半身不遂,不能出战,只能劳烦东都和北方各藩的将士赶快布防吧!
想来当李儇读到高骈的回书时,恨不得咬他一口的念头都有了,这叫什么混帐话,如果不是你高骈谎报军情,说剿灭黄巢指日可待,朝廷怎么会同意撤军?
但可惜那个该死的高骈远在扬州,又重兵在握,如今虚弱的朝廷既不能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何况势已至此,追究责任也是缓不济急,当下最要紧的事,是怎么对付即将北来的黄巢。李儇以期待的目光环视诸臣。
还好,没有万马齐喑,宰相豆卢瑑率先出了一个主意:黄巢不是一直想衣锦还乡,当天平节度使吗?我们干脆就把天平的节钺授给他,他一旦接受,必然要到郓州去上任,这样他晢时就不能威胁洛阳、长安了,也为我们赢得了重新调遣诸道兵马的宝贵时间。等我们的诸道兵马调齐,天兵百万下山东,把盐贩子从他没坐热乎的节度使宝座上纠下来剁碎,大功就告成了!
平心而论,豆卢瑑的这个主意可操作性不高,基本上只具备YY的价值:第一、黄巢刚刚才用同样的方法欺骗了高骈,他有可能中这种被自己玩老的计吗?其次、唐中央现在连深受国恩的高骈都已经调不动,在黄巢还没有严重威胁诸藩镇利益的前提下,它还有能力集中天下诸藩镇的兵力,并让他们团结一致向前看吗?
不看好豆卢相国(豆卢缘姓豆卢,不姓豆,是十六国时代鲜卑慕容氏的后裔)当然不只在下这个后人,当朝首相卢携对此更是嗤之以鼻,他反对说:“以现在黄巢的胃口,岂是一个天平节度使就能填满的?纵然授予他天平节钺,也不可能阻止他继续进攻,只是让朝廷白白地丢一次脸罢了!现在应该做的,是马上动员诸道兵力扼守泗州(今江苏盱眙北),以宣武节帅为诸军都统,把草贼挡在淮、泗一线。只要黄巢突不破防线,就只能回头劫掠淮南,高骈也就不可能端坐不动,那样黄巢只能陷入我南、北两方面大军的夹击之中,最终自取灭亡。”
虽然高骈的最新表现让卢携在皇帝眼中失分不少,但起码听起来他的主意还是比豆卢缘的办法靠谱一点儿,于是李儇同意,就按卢相国说的办。
朝廷的决策是雷厉风行的,诸藩镇的执行却是偷工减料的。
九月,黄巢大军北上迫近泗州,这个在卢携计划中应该以重兵守卫的关键要点,此时却只集结到唐军六千人,主帅是曾与刘巨容合作,在荆门打败过黄巢的曹全晸。这时,他刚刚升任天平节度使(假如豆卢缘的计划实行,这个官职本来要给黄巢的)兼东面副都统,不过,官运好不等于武运好,荆门的奇迹没法重演了。
黄巢大军的数量当然没有高骈吹嘘的六十万那么多,此时比较可信的数量在十五万左右,但这个数字也是曹全晸人马的二十五倍之多,强弱极为悬殊!
就算瞎子也能看得出,这一战的前景凶多吉少,曹全晸只好拼命向高骈求救:看在同殿为臣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
但高骈现在连皇帝的话都不听,哪会理睬他一个刚上任的节度使?他将铁公鸡精神发扬到底,坐视泗州危机,始终不发一兵相援。于是,曹全晸合情合理地战败了,所部全军覆没,泗州沦陷。至于曹全晸本人,一说他在此战中阵亡,另一说他死里逃生,直到一年后在与黄巢军的另一次交锋中战死。
卢携计划中的淮泗防线,被黄巢轻易洞穿。好在此前,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口头军事家李系的继任)积极出师,已率军进驻汝州,在他带头之下,河南诸藩镇也陆续挤出些人马,继续前进,在溵水沿岸拼凑出了大唐的第二道防线。
溵水,是淮河的支流,今称沙河,流经忠武镇的许州、陈州和宣武镇的颍州入淮,称不上什么天险,但在一马平川的豫东,也算得一道天然屏障。对于这道防线,中原各藩镇中,以东道主忠武节度使薛能的表现最为积极,因为自己不通武事,先是派悍将秦宗权(请记住这个名字,他是将来显赫一时的混世魔王)到蔡州调兵,随后又将忠武军的主力都交给另一大将周岌,让他率领前去与齐克让部会师。从目前调动的兵力来看,溵水防线的守军要比泗州雄厚的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够多挡一阵子吧?
但是靠一个虚弱无力的中央政府,号令一群各怀鬼胎的藩镇悍卒,要能顺顺当当地执行好一个计划并不容易,出意外才是正常的。
风起于青萍之末,意料之外往往源自情理之中。
当时大唐中央政府提出的近期战斗口号是:保卫溵水,镇镇有责!坐镇的徐州的感化节度使支详(李克用老领导支谟的弟弟),是其中响应中央号召比较积极的一位。毕竟他和薛能一样,都属于中央任命的文官型节度使,其合法性来自中央权威,与本镇军人集团没有太深的联系,维护中央也就是维护自身。因此尽管此时黄巢的军队距离徐州比距离洛阳更近,但支详还是顾全大局,从本镇人马中抽出了精兵三千人作为感化特遣兵团,前往溵水防线助战。一次影响深远的内乱,由此埋下了伏笔。
在唐王朝的中后期,天下可以说到处是骄兵悍将,但感化军仍然能从其中脱颖而出,成为当时最著名的兵老爷集团之一,以无理闹三分,有理闹翻天而驰名大唐军界。如当年因不满意中央让他们扎根边疆,就大举杀官造反的庞勋同志,就是他们中间的优秀代表。
凡是有利于兵老爷的“优良传统”,兵老爷们当然是要好好继承发扬的,因此庞勋虽死,精神不灭,感化军骄横依旧。他们一路西来,途经许州,决定停下来歇歇脚:我们就要打仗去了,你们许州地方领导是不是该意思意思呢?
此时许州城中的最高领导,正是忠武节度使薛能,他以前正好也出任过感化节度使,自认为治绩优异,对徐州士兵和人民都有恩德,觉得这些徐州子弟兵也算自己的半个老乡了,他乡遇故知,为人生快事也。因此,薛大人见了“故知”们的如此请求,觉得合情合理,便吩咐打开城门,把城中的马球场腾出来,为徐州来的忠勇将士们接风洗尘,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
在薛领导的亲切关怀之下,许州有关部门很快安排好了接待工作,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看到徐州来的大兵们都吃上热饭,睡上干净床铺,薛能放心地回去睡了。累了一天,估计薛大人睡得很甜,然而,他想不到的是,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安然入睡了。
薛大人看见那幕和谐画面只维持了几个小时。徐州的大兵们是带着很高的期望值进城的,许州这么繁华,进城之后纵然没有五星酒店,两星、三星的总该准备一下吧,竟然让我们睡露天球场(虽然比露宿郊外强多了)?送来伙食也没有想像中的鱼肉美酒,没有美女三陪,没有大把赏钱,奶奶的,我们进城为什么呀?这群大兵一合计,拿起刀枪,集体上访去!
心动不如行动,三千感化军,一哄而起,呼喊着冲击国家机关。自然,按一般常规,顺便在城中抢一把也是可以理解的。见到这群大兵的淫威,许州百姓惊恐不已。只是,忠武不是弱镇,他们之中也是有很多军人眷属的……
大乱中,被从睡梦中吵醒的薛能急忙登上子城,询问兵乱原因。感化兵在下面高声叫喊,抗议接待标准太低。慌了神的薛大人连忙在好言劝慰,对乱兵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折腾了好一阵子,混乱才慢慢平息。
感化士卒闹了大半夜,感觉大有斩获,满意了,也累了,便回去休息了。如果他们知道马上将要发生什么事,估计他们就睡不着了。
就在这些感化大兵们不注意的时候,已经有惊慌的许州人悄悄潜逃出城,目的,去找我们许州人自己的军队。
许州的军队正在将军周岌率领下前往溵水,说实话,周岌对这个任务是没多大趣的:黄巢的目标是长安,不是忠武镇,我们何必真出死力?两个榜样就在眼前,与其学曹全晸,不如学高千里。所以,周岌虽然出发,行军的速度却慢得像出殡,现在距离许州也没有多远。正因如此,周岌很快便得知感化军在许州闹事的情况。周将军先是感到愤怒:这帮徐州兵太混帐了,也不看看地方,当我们忠武军就好欺负么?但稍一转念,周将军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节度使的将军不是好将军,周岌是个“好将军”,他带着几分兴奋下令:立即掉头,杀回许州去,教训教训那帮感化大兵!顺便追究一下薛节帅吃里扒外,放纵感化军施虐的罪行!
到底是权势激励,动力十足,别看周岌出许州时磨磨蹭蹭,静如处子,回许州时却是精神焕发,动若脱兔!当晚的下半夜,周岌的军队就像宋世雄的解说词得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杀回了城中!
由于忠武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便,兵力也处优势,又是突然袭击,大多还躺在床上的感化大兵们猝不及防,根本无力抵抗,局面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三千感化士卒,几乎无一幸免!杀光了徐州来的“友军”,周岌又鼓动士兵们直逼节度使府第,高声喧哗,要薛大人出来,给大伙一个交待!
今晚上真是薛能的受难日啊。虽然他写诗是个行家,但谁都知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上半夜才好容易把感化兵应付下去,下半夜忠武兵又来了。再看看外面那些大兵们狰狞的表情,还在滴血的战刀和手里拎着的人头,薛能吓得魂不附体,他可不想变成忠武的段文楚,那还能怎么办?逃!
应该说,薛能的运气比段文楚好,他没有被捉住变成士兵口中的大餐;但也没好太多,他在逃往襄阳的路上被乱兵追上,一刀毙命,跟他一同逃命的家人也全部丧命。
把薛能送上路之后,周岌顺理成章地自封为忠武留后(即忠武镇的代理节度使),只不过,他这个留后,也是打折扣的。忠武镇所辖三州:许、蔡、陈,周岌真正控制的,只有一个许州。
正在蔡州的秦宗权,得知许州发生兵变后,便以平叛为名,集结军队,杀掉蔡州刺史自代,周岌不敢得罪他,连忙承认秦宗权为蔡州刺史。之后秦宗权四处伸手,又控制了原属淮南的光州,实力变得比他的名义上司周岌还要强大。同样,陈州人也对周岌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留后不感冒,稍后,那里崛起了另一强人赵犨(chōu,读音“抽”)。
从此,忠武军一分为三,形成了许州系、蔡州系、陈州系,后来,又在这三大系的基础上演变出很多分支,忠武军人,遂走遍天下,以独特的方式,深深影响着唐末五代的历史进程。
忠武兵变,忠于朝廷的节度使薛能被杀!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大唐溵水防线的最高指挥官齐克让惊得目瞪口呆。
经此一变,卧榻之侧的忠武军究竟是敌是友,谁也说不清了,万一黄巢杀到时,已经叛变的忠武军又从侧后捅自己一刀,那我齐克让岂不是死得比窦娥还冤了?
思来想去,齐克让做出了自己的英明决定:在生死关头,一定要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无畏精神!于是,他甩下其他各镇派来的援军独自离开,准备撤回自己的大本营兖州(泰宁镇总部,齐克让是泰宁节度使)。这个设想是很好的,可惜齐克让忽略了一个方位问题:兖州在东边,必须穿过现在黄巢“义军”正迎头杀来的宽大正面,果然能安全到达吗?
黄巢自泗州渡过淮河以后,其部众如同巨大的海啸淹没了广阔的河南大地,先克申州(今河南信阳),而后分成数支,扫荡了颍州(今安徽阜阳)、宋州(今河南商丘)、徐州、兖州境内。虽说如今黄巢狠抓了一把军纪,除了招募丁壮当兵外,沿途基本上算得秋毫无犯,但那些宽大政策是针对平民的,政府工作人员要想从穿过这些州县的道路回到兖州,难度已经远远超过了购买春运期间的火车票,何况齐克让需要的还是大型团体票。
虽然史书没有明确说明,但显而易见,打算回家的齐克让肯定在东撤的道路上撞了南墙,等他结结实实碰了一个大包后,只得又掉头西撤,先退汝州,再退洛阳,最后逃往潼关。
再说溵水防线方面,各镇派来的援军回过神来,才发现司令长官已经带头逃跑了!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其他各部唐军,没有丝毫的犹豫,非常麻利地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结果,等黄巢大军到达溵水时,河对岸已经没有一兵一卒把守。黄巢不费吹灰之力,便突破了这条可能是史上最不堪一击的防线,前锋所向,直逼东都洛阳。
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黄巢头次有了成功在望的感觉,他便乘势向天下藩镇发出了一道檄文,意恩大致是说:好狗不挡道,你们守好自己的地盘,别来冒犯我大军的锋芒,自讨没趣!我的大军目标是开进洛阳,进军关中,找朝廷问罪,没你们什么事。
檄文发出后,效果显著,天下的大多数藩镇原本就有自己的小九九,和长安的朝廷本就不是一条心,见黄巢如是说,便都很识相地当了“好狗”,学习高骈,拥兵自守,坐观成败。只有我们可怜的齐克让同志,因为回家的道路被堵,欲当“好狗”而不可得,只好将黄巢的檄文副本以及自己告急文书一起送往长安,请求救援。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06
潼关之战
十一月十二日,冬至,黄巢的檄文就像这个冷酷的节令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传到了长安。当了七年快乐天子的李儇才仿佛猛然从梦中惊醒:原来帝国的根基,并不像自己原先以为的那样坚不可摧,天,难道快要塌下来了吗?
他连忙在延英殿召集群臣议事,豆卢缘和崔沆来了,首相卢携却称病躲在了家里。李儇看着这两位宰相泪流满面,哽咽不已,弄得群臣也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田公公贴心,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从容上奏说:“请迅速从左、右神策军中挑选弓弩手,臣愿亲率他们前往潼关御敌!”不愧是朕的“阿父”啊,果然于危难之际见忠贞!
不过,这么做真有效果吗?李儇虽号称昏君,但其人并不蠢笨,神策军能有多少斤两,他还是看得挺清楚:没钱的人是进不了神策军的,所以这帮兵大爷不是官二代,便是富二代,平日里坐领丰厚的军饷,骑着高头大马,在城中到处狐假虎威,却从不见他们训练。要让他们客串一下城管,抓几个小贩(盐贩除外),也许还能神勇一下,真正让他们和强敌打仗,那和让他们送死有多大区别?
于是,皇帝提出了疑问:“侍卫的将士们,从来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事,恐怕挡不住黄巢吧?”
田公公是聪明人,当然不打算真跑去潼关“以身殉国”,他前边有意提出一个人人都看得出操作性不高的建议,就是在等李儇这句话。于是,他马上转口称赞道:“陛下英明,圣心远虑!如果不能在潼关挡住草贼,那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当年玄宗皇帝遭遇安禄山叛乱时,曾巡幸蜀地。”
此言一出,在场的两位宰相顿时心领神会,李儇即位以来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们:要避免犯路线错误,那最好是与田公公保持一致。于是他们添柴浇油,为“幸蜀论”增加火力。
崔沆的补充重点在说明局势的严重性:“当初安禄山攻潼关,只有五万人而已,根本不能同今天的黄巢相提并论!”豆卢瑑则应用辩证法,进一步证明了“幸蜀”必要性和可行性:“当年哥舒翰带着十五万人都没能守住潼关,如今黄巢有六十万大军(这个数字显然源自高骈的牛皮,黄巢军的真实人数应远小于此数),而潼关却不可能再凑出哥舒翰的大军了,如何守得住呢?好在中尉田公深谋远虑,如今三川节帅都是令孜的心腹,比起玄宗皇帝来,这次可谓早有准备了!”
李儇再一次震惊了,他发现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了自己身边这班心腹和朝廷大员们。他们平日里一个个张口皇上圣明,闭口天下太平,还说就算有个把草贼作乱,也尽在掌握中。原先还以为他们就算说错,那也是受了前线蒙蔽,属于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今天知道了,敢情你们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早算到会有这一天了!
李儇终于第一次对“阿父”表现出了不满,他没有接受田令孜出逃的提议,也没有理睬豆卢缘、崔沆两位宰相的附和,只是没好气地对田令孜说:“卿替我发兵,守好潼关!”
田公公没想到,一直以来都非常听话的李儇小朋友竟然不见棺材不掉泪,毅然否决了自己的建议。他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手带大的这个小皇帝已经十八岁了,按今天的标准也已是完全责任行为能力人,不可能永远是他手中的玩物。裂痕已现,李儇与“阿父”决裂的日子终将到来。
不过,田公公暂时还来不及考虑这么长远的事,黄巢大军将至,他总不能真的跑去潼关送死吧?于是,知道生命高于一切的田公公顾不得食言,向皇帝推荐了三位替死鬼:左神策军马军将领张承范、右神策军步军将领王师会,以及左神策军兵马使赵珂。
李儇这回再次接受田公公的人选,命三将把守潼关,即刻挑选兵马,准备出师;与此同时,李儇任命田令孜为左右神策军以及关中诸镇兵马的总指挥,负责协调各路军队,但又任命田公公的宫内政敌杨复恭为副总指挥,其用意不言自明。
接下来的几天,大唐帝国的局势持续恶化:
十一月十三日,齐克让奏报:黄巢军已进入东都境内,臣只能收兵退保潼关,在关外设营,但我军经历几次作战,辎重粮秣早已耗尽,附近州县残破,人烟绝迹……将士们各怀乡里,只怕稍有变化,便会四散崩溃,请朝廷尽快送粮食和援军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十一月十七日,黄巢军进入洛阳,唐朝的东都留守刘允章投降,率领东都的百官前往城郊迎接拜谒,就像他们以往迎接天子出巡。在这些大唐高官的簇拥之下,黄巢的心情很好,马上找到了万人之上的感觉,他慰劳存问,不杀一人。“义军”军纪俨然,街坊乡里,秩序井然……
十一月二十二日,黄巢大军攻陷虢州(今河南灵宝)。
证实了洛阳已失守的朝廷惊慌失措,一方面任命击球赌三川中球技垫底的左神策军将军罗元皋为河阳节度使,河阳紧挨着洛阳,朝廷希望他到任后能够从侧后反攻洛阳,拖一下黄巢的后腿;另一方面,承认既成事实,给忠武镇那两位造反派洗白,任命周岌为忠武节度使,秦宗权为蔡州刺史,指望用这种小恩惠,使身处黄巢背后的忠武军重新为朝廷效力。
当然,在如今这年月,下一道圣旨不难,让圣旨上的意思落到实处就不易了。河阳军与忠武军会不会出兵,就算出了兵,能不能真正发挥作用,这些,都还是未知数。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从左右神策军中挤出兵力,把守好保卫长安的最后屏障,天险潼关。
这看起来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养兵千日,为的就是用兵一时,何况神策军是大唐帝国待遇最优厚的部队,接受丰衣美食的高薪供养已有百余年,危机时刻,自然应当为国效力。然而,这件事的执行难度却超乎了想像……
十一月二十五日,有一个小人物终于虔诚地相信了:菩萨是会显灵的!
由于史籍上没有留下他的名字,在下姑且称他为张三吧。张三的这次顿悟,要从昨天清早说起。那时有精无力的太阳刚刚挤出地平线,放射出几缕清冷的白光,张三准时爬出肮脏简陋的窝棚,一手持打狗木棍,一手持破碗,开始他一天的工作。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张三是一个丐帮污衣帮弟子(如果唐朝有丐帮的话)。
他平常的工作技术性不强,基本上就是一面念着各位老爷心心好,一面伸出手中的破碗。不过根据以往经验,等那只破碗收回时,有九成的机率和它伸出时一样,仍旧空空如也,只有不到一成机会,能得到一些残羹冷饭,因数量有限,从来不曾填饱过辘辘的饥肠。因此张三常常在心头默默祈祷:让自己哪一天碰上个钱多人傻的阔老,一顿吃个饱!
话说张三发现今天似乎有点儿与众不同,自己身处的这条街一向是乞讨的黄金地段,以往业务竞争都很激烈,今天却一个同行也没见着。张三正纳闷,却见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向他走来,没等他开口伸碗,那中年男子已然问道:“你想吃饱饭吗?”好运降临得太快,让张三几乎怀疑自己的听力,但现实美好的超乎想像,他被带进一处大宅院,桌上已经准备了一顿饕餮大餐,其食物之精美,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刚吃饱喝足,又有人安排他沐浴更衣,当漂亮的侍女用白嫩的小手为他换上华丽干净的新衣时,张三幸福地几乎要昏倒了,首次发现自己除了填饱肚子外还有别的生理需求。
换好衣服,那名中年男子又出现了,他问张三:“你是想过今天的日子,还是愿意回大街上要饭?”“当、当然是过现在的日子了。”“那很好,只要你做一件事,你就可以永远在这里享福了。记住,明天你去信章门外的校场参加站队,当上面的军爷点卯,叫到‘冒明’这个名字时,你就大声应到,知道了吗?”
张三记住了,虽然今天校场上人山人海的大场面让他很紧张,但他还是竖起耳朵,等着“冒明”从上面那位军官的口中喊出。
“丁悌!”
“到!”旁边一人高声应到。
张三有些意外,这个名字他从没听过,但这个应到的声音他却特别耳熟,仔细一端祥,哦,旁边这位身披军服,看起来人五人六的家伙,不就是前天为了半块饼和自己打过一架的丐友李四么!
当然,我并不能确定当年的长安城中确有张三和李四这两位丐帮人士,但可以肯定,在那几天,类似于“冒明”和“丁悌”的故事正在长安批量上演。
要出征与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黄巢打仗了!这个消息一传入神策军营,便引发了巨大的恐慌,有门路的朋友都想方设法,避免被列入出征的名单。
应该说,凡是能混进的神策军领饷的仁兄,都是有门道的,但这次情况毕竟不同以往,是最高领导亲自点名的中心任务,所以经过一番空前激烈地“竞争下岗”之后,还是有二千八百名神策军士卒心不甘情不愿地领到了出战的命令(神策军纸面上有十万人,除去戍边部队和空饷,也应该有数万众,花了十多天时间,才凑出这点儿人,其动员效率之低,可见一斑)。
这些倒霉的士卒回家之后,往往全家一同抱头痛哭,状若生离死别。这时不知哪个聪明的家伙想出了办法:出钱找乞丐冒充士卒本人代替出征。办法好,众人自然群起效优,一时间,长安城中要饭的突然变成了就业市场上的抢手人才,供不应求,几乎要有价无市了。
只是苦了张承范、王师会、赵珂三位军方领导,他们是不可能找人顶替的。
此时,身在章信门城楼之上的张承范,望着城楼下这些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张三、李四和王二麻子们,看着他们混乱的队列,以及对武器错误的执放方式,一股凶多吉少的凉气从头灌到脚。
没奈何,张承范只得壮起胆子,向前来送行的皇帝李儇哀告说:“听说黄巢大军有几十万人,正鼓噪西进,其势难挡。而我方在潼关之外,只有齐克让的泰宁残兵一万人,现在让微臣带这两千多人去守关,又不曾听说有粮草援兵的补充,仅靠这一丁点儿的力量来挡强大的贼兵,臣私下深感心寒!望着陛下督促各藩镇,速发粮草援兵,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李儇虽然变不出援兵来,但开空头支票的本事还是有的,对张承范安慰说:“爱卿只管出征,救兵马上就来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张承范等三将率领这支七拼八凑的神策军抵达华州。意外的是,这居然是不见人影的一座空城,才出长安两天,张承范和他的士卒们,已经感受到了国之将亡那种绝望凄凉的气息。
原来,原华州刺史裴虔余刚刚升迁为宣歙观察使,因战祸临近,胆小的裴大人也不等后任到达交接,便独自溜走了。刺史逃走的消息传出后,城中士民误以为黄巢大军就要到达,惊慌之下,竟然举城逃亡,躲到附近的华山等山野间避难去了。
张承范也不再客气,直接闯进州粮库,幸运地在布满灰尘和老鼠脚印的库房中找到隔年陈米千余斛,他让士卒们每人带上三天的粮食,继续往东走。
十二月初一,张承范军到达潼关(从华州到潼关只有五十公里,在军情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们竟也走了四天才到!)。他派人搜索周围的山林草丛茂密之处,找到逃难的乡民一百多人,立即全部抓了壮丁,命他们运石汲水,修缮工事,准备固守。
潼关,古称桃林塞,自古以来是防御关中的第一险要,诗圣杜甫在他的名篇《潼关吏》中赞曰:“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它所处的位置,北靠黄河,南依秦岭,在山与河之间有一块巨大的天然台地,称麟趾原。潼关初建时,本位于麟趾原上,过往行旅要经远望沟,过金沟,绕行一个倒几字形的大弯过关。大约在南北朝后期,由于水土流失和黄河的侵蚀冲刷,在黄河河岸与麟趾原之间形成一条新的,更便捷的东西大道,潼关城楼随之北移,控制新道,原潼关故道逐渐被放弃。到唐朝时,为便于管理,唐政府规定过往行旅只准走大道,禁止从金沟故道过关,金沟遂更名为禁沟。
当然,如果发生战争,敌军不可能遵守不从禁沟通行的交通规则,因此帝国政府又在禁沟两侧的高地上,修筑了长宽约11米,高约7.6米的防御性碉楼十二座,俗称“十二连城”,可居高临下,实现对禁沟的火力覆盖,从而严密封锁这条小道。
潼关的天险不是吹的,但要守住一座雄关,险要的地理仅仅是一个有利条件,远远不是充分条件,其他一些因素欠缺可能更致命,比如说:粮食。
作为大唐帝国顶级的军事要塞,本应时时严加介备的潼关,如今却没有存粮。张承范军从华州只带了三天的粮草上路,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自然,粮食已经吃完了。关外,一路逃至的齐克让军情况一点儿不比他们好,同样饥肠辘辘。这两支原本就没多少斗志的军队,此刻士气更低。
就在当天中午十二点左右,黄巢的前锋部队也到达了潼关,一场无可避免的战斗立即打响。开始时,齐克让倾尽全力抵挡,以寡敌众,可能由于黄巢军队的素质不高,他居然暂时顶住了黄巢军的攻势。但不久之后,黄巢亲自到达前线了,“义军”的白色旗帜汹涌而至,布满了原野,多得看不到边际,兴奋的黄巢军士们一齐欢呼,喊声惊天动地!齐克让又勉强招架了一阵子,战至酉时(下午六点),饥肠辘辘的泰宁军终于崩溃了。不愧是从溵水一路“转进”而来的部队,他们逃跑的技术非常专业,先点燃了自己的营垒阻挡追兵,然后才转身开溜。
往哪儿逃呢?
由于张承范的人已经把潼关的城门死死锁住,就算看见亲爹也不开门,这些地理知识过硬的泰宁溃兵们不可能走大路,便集体向左转,奔向禁沟故道。
人多果然是力量大,禁谷中,已经生长一百余年的灌木、寿藤,马上就让坚定的泰宁兵用他们无坚不摧的铁脚板扫荡一空。这条原本荒废已久,崎岖难行的小路,一夜之间便被溃兵踩成了坦途!难怪一千多年后一位文学家感叹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可能是因为比泰宁军晚到几天的缘故,关上的张承范和关下的黄巢,似乎都还不清楚关城的旁边有这么一条可绕过关城的“禁沟”,又或者他们全紧张过度而忙中出错,没想到这一点。虽然一万多人在他们眼皮底下钻进山沟,再一眨眼便人间蒸发了,但两人都没对这一诡异事件做出及时的反应。
也就是说:黄巢没有派兵追击溃散的齐克让军,乘机穿插到潼关的背后;而张承范也没有派人前往“十二连城”布防,锁死“禁沟”。
当夜,张承范知道黄巢即将攻关,为激励士卒死战,他把仓库里的所有东西以及自己的私财全拿出来,分赏给手下这两千多人,并上表说明前方的危急情况,再次向朝廷紧急求援:“臣离开京城已经六天了,甲卒未增一人,粮饷不见踪影!就在臣到潼关的同一天,巨寇黄巢也已到达,关外的齐克让军,因饥饿溃散,现已一个不存。臣现在只能用两千多人来抵抗六十万贼军!潼关失守之日,臣甘愿受鼎镬之刑(即下油锅烹死),但朝中谋大事的诸位国家大臣们,难道就不会为这种事感到羞愧?听说皇上身边诸臣正计划巡幸蜀地,难道没有想过,只要大驾一动,天下大势便去矣,四方必然土崩瓦解!臣现在以将死之身,说些掉脑袋的话:望中尉、枢密使还有朝中宰相们尽快拿出救急方案,马上增援潼关前线,那么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创建的基业还有可能维持,让黄巢继安禄山之后完蛋,也使微臣的死能比哥舒翰更有意义!”
就在双方的准备和失误中,十二月一日过去,潼关迎来了十二月二日的黎明。
天一亮,黄巢开始了进攻,关城外原有一道天然堑壕,黄巢军强征附近民伕挖石填土。张承范因为兵力微弱,不敢出击阻止,只在潼关城头用弓箭压制,结果从寅时战至申时,所有的库存箭矢便已用光(可见潼关平时的战备工作有多糟糕),只好改扔石块,对关下填壕工程的影响如隔靴挠痒,不多时,堑壕被填平。
入夜,黄巢军发动火攻,潼关城楼也被点燃。
就在张承范忙得焦头烂额之时,终于有人提醒了他:旁边有条要道“禁沟”,还没有设防呐!张承范大惊,急分兵八百,由王师会率领前去防守“禁沟”。但张承范没有料到的是,黄巢发现这个失误的时间比他早了一点儿,等王师会到达禁沟,黄巢派出的一支偏师已在尚让的率领下穿沟而过,到达潼关背后了!
十二月三日清晨,黄巢大军东西对进,夹攻潼关,关城上现在只剩下两千没有弓箭的弓箭手(这还没有考虑这些弓箭手的成色问题,想想张三与李四的故事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还能守住潼关,那就不是奇迹,而是神话了!
很快,守关唐军一哄而散,弃关而逃。守禁沟的将军王师会自杀了,张承范则没有兑现必死承诺,他脱掉将军服,换上平民的衣服,混在人群中侥幸逃生。尽管如此,比起当朝那些有事就当缩头乌龟的衮衮诸公,张承范仍算得一条汉子,他至少勇敢地战斗过了。
号称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潼关天险,仅仅将黄巢军队阻挡了不到七十二个小时。腐朽的唐帝国为历史提供了一个鲜明的例证:如果人事足够差,那么任何天险都不堪一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08
冲天香阵透长安
十二月四日晚,由于派去增援前线的奉天神策军、博野军和凤翔军都已掉头回师,甚至还乘机打劫了田公公刚刚从长安市民中征募的新军,潼关失守的噩耗已被证实。
病急乱投医的皇帝李儇紧急下诏,任命黄巢为天平节度使。这道诏书如果是在一年前发出,还有可能发挥作用,可现在黄巢的势力前景正如乔布斯逝世前的苹果股票,牛得一榻糊涂,连整个大唐帝国都已纳入了他的企业兼并计划,怎么还可能接受这种廉价的被并购条款?
估计李儇连敢于去给黄巢传旨的使臣都没找到,这道圣旨很快不了了之。
第二天一早,李儇急召群臣议事。首相卢携又一次请了病假,没来,他力荐高骈,组织泗上、溵水防线,如今都已失败,而且后果极其严重,就算卢携什么病都没有,恐怕也没脸再来上朝了。他不来,对田公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长久以来,卢携一直是田令孜在外朝的坚定盟友,两人狼狈为奸多年,交情深厚。但田公公毕竟是一位坚定的实用主义者,岂能为交情所困?如果一个盟友已经不能为自己带来利益只能带来麻烦时,那他也只剩下被出卖的价值了!
于是,由田公公定调,众人添油,把廷议开成了卢携批斗会,将造成如今这大难的种种罪恶一骨脑地全推到卢相国身上,其余人等就都洗成无邪的小白兔了。李儇下诏,革去卢携的同平章事之职,贬为太子宾客,另提拔田公公推荐的王徽、裴澈二人为相。
忙完了不急之务的早朝刚散,城中就出现了谣言,说黄巢军的前锋轻骑已经开进长安了!田公公也顾不得核实情况,立即调来五百名神策军(看来如果执行的是逃跑任务,神策军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护送着皇帝李儇,福、穆、泽、寿四位亲王以数名嫔妃开金光门逃亡。
稍后,皇帝逃跑的消息传出,长安全城鼎沸,被放了鸽子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震惊之余,连忙收拾细软,纷纷各自找地方逃蹿的逃蹿,躲藏的躲藏。
卢携没有走,势已至此,他自知罪大,天下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当晚,他在自己的家中服毒自尽。不知对于这样的结局,他后悔过吗?从哀民疾苦为民请命的卢学士,到与权阉朋比为奸的卢相国,假如人生可以从头来过,他还会这样选择吗?
很快,这个全世界最大的都市,就陷入了无法无天的无政府状态,前方溃散下来的乱兵,与住在街坊中的市民一起,纷纷闯进皇家的宫殿、国家库房以及高官的宅第,在这些他们平日里从来进不去的地方哄抢财物。
其实到这一天的黄昏时分,真正的黄巢军前锋将军柴存,才率部到达长安。当然,这已经够快了,这时距离黄巢打下潼关才过去不到两天,而同样是这段路程,张承范走了六天。他们没有攻城,因为诺大的一个长安,现在只有城中劫财的乱兵,再无城头守卫的官兵。
没有守城的,但有迎降的。几十名唐朝的文武官员,由左金吾大将军(正三品,级别与宰相同,但无实权)张直方带头,在长安东郊的霸上迎接黄巢。
张直方,原为卢龙节度使,宣宗大中三年(公元849年)时让兵变给赶下台,逃亡到京城。朝廷在按照惯例“尊重卢龙人民选择”的同时,也给张直方安排了一个金吾大将军的虚衔,让他在长安每天喝茶聊天混日子。平平淡淡中,一转眼三十一年过去,小张熬成了老张,眼看离寿终正寝的日子也不远了,他却终于晚节不保,做了一个两头不讨好的贰臣。不管在把黄巢视为“巨寇”的年代,或是捧黄巢为“伟大农民领袖”的时光,老张永远是被批判的对象。
战战兢兢中,这帮唐朝降臣等待着塘报中时时提到的那个杀人如麻的“贼首”黄巢。他们首先看到的,是黄巢的亲兵卫队,这些“义军”士兵都披散了头发,用红缯扎头,身穿锦绣华服,手持明晃晃的刀枪,样子很像今天非主流的行为艺术家。
不一会儿,在这群“艺术家”的前呼后拥之中,出现了一顶黄金装饰的华丽大轿,黄巢高坐于大轿之上,以目空一切的眼光俯看前来向他献媚的大唐官员们。在他身后,身穿盔甲的大队骑兵、满载钱粮的辎重车辆,充满了大道,绵延出数十里。
昔日黯然离开的落第举子,今日威震天下的“义军”统帅,一股豪情在黄巢的胸中激荡:长安,我又回来了!
黄巢大军给长安市民的第一印象,是非常良好的。“义军”副统帅尚让向前来围观大军进城的百姓们,发表了动听的演说:“黄王起兵,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决不会像李家皇帝那样不爱惜你们!”
更加难得的是,至少在刚进长安的那两天,黄巢大军并没有把爱民的承诺仅仅停留在口头上,他们慷慨地拿出了不少钱财,接济城中那些生活无着的贫民,仿佛一支真正的仁义之师。
总之,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那么和谐,那么充满希望,就像飘扬在明媚阳光下的一个美丽肥皂泡……
然而,比起“济贫”,黄巢士卒们更喜欢做的事显然是“劫富”。
于是史书记载,仅仅三天之后,长安市内因黄巢入城而暂时稳定下来的社会秩序再度被打破,“义军”们成群结对,开始大肆烧杀抢劫,让这座富丽繁华的帝都再次被恐惧和兴奋所淹没!
首先遭殃的,自然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以及富绅豪商们。不过这和阶级感情没什么关系,主要是这些人的油水比较多,因为随着末来黄巢军处境的恶化,长安供应的断绝,这些“义军”的打击面会越来越大,逐步扩展至小康之家,最后连被他们救济过的贫民也难以幸免。
平心而论,这个肥皂泡的破灭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因为黄巢没法让他的庞大军队在不劫掠的前提下,长期好好活下去。他对部下抢劫活动的默许甚至纵容,含有一定迫不得已的成份。
黄巢进长安时的军队数量,史书一般记载为六十万人,这个数字极可能来自高骈的牛皮,可靠度堪忧。但黄巢在天长时已有大军十五万人,从这里到长安的历程,是黄巢势力发展最黄金的时段,一路可谓气势如虹,势如破竹,投军的人应该非常多,又没打什么硬仗,其数量肯定已经大大膨胀。将六十万打个对折,黄巢到长安时有三十万人应该完全可能,甚至更多。这个数量,肯定远远多于随唐帝逃出长安的人数。
毫无疑问,黄巢带来的这几十万张嘴,都是要吃饭的。
长安所在关中地区,原本以物产丰饶著称,但随着历朝政治中心地位的确立,人口不断增长,商业不断发展,城市化程度提高,关中粮食渐渐已经不能自给,不再是秦汉时代那个千里沃野的大粮仓了,这座帝都的锦秀繁华,必须建立东南藩镇源源不断地输血之上。从唐中期开始,平均每年需要从江淮运送漕粮约二百五十万石到长安,以供驻京城的中央禁军、百官士民所需。
如果在正常条件下,长安城发达漕运与商贸系统,是能够弥补本地产粮不足的。问题这只是一个脆弱的平衡,谁也没法担保这个世界不出乱子,一旦有意外发生,导致这条供应线运行不畅,长安很快就会发生粮荒,进而动摇长安朝廷的根基。
如在德宗贞元年间,由于战乱,关中各仓廪告竭,禁军骚动不安,德宗皇帝每天东望粮船,其焦心程度胜过了最纯情的琼瑶女郞。在得知漕粮终于运至陕州时,德宗李适竟对着太子李诵喜极而泣说:“我们父子总算又能活命了!”
而黄巢现在的处境,仅是表面辉煌而已,从经济实力上看,比当年的德宗皇帝还要糟糕百倍。黄巢虽然打下过不少地方,但基本如同猴子搬玉米,得一地的同时又扔一地。唐朝有近三百个州、府,黄巢在其势力最鼎盛的时候也仅仅控制了其中五个(长安、华州、同州、商州、邓州),只相当于一个中等藩镇的地盘,而且保持时间不足一个月。如果靠这区区几个州府正常的税收,黄巢别说为了收买人心,一度还要赈济贫民,就连养活他手下的人,也根本不可能!
自“义军”进长安的那一天起,南方藩镇对关中的供应已自动中断,黄巢只好靠压榨部份向他臣服的北方藩镇来解燃眉之急。但这种办法不可能长久,一来,北方各藩不比南方各道,本身就没多少余财;二来,他们并没有被黄巢打败,仍手握强兵,一旦发现称臣于黄巢带来的成本远远高于收益,完全可以反正归唐。
当然,说责任不全在黄巢,不代表黄巢就没有责任。他没有作好充分的准备,就一脚踏进了长安这个大陷阱,而且马上被这个陷阱的富丽堂皇炫得心醉神迷,从此停止了他拿手的流动战,安居这个大牢笼。
梦里不知身是客,反认他乡是故乡。
不知道是宏伟的大明宫、娇媚的三千粉黛,让黄巢丧失了评判得失的理性,或是他从来就没有过打天下的明确战略。总之,黄巢现在没有派人追击逃跑的李儇和田公公,让大唐的正统象征安然逃往巴蜀;没有出台整顿军纪、恢复治安、保障供应的任何政策;没有集中现有的优势兵力,开拓饷源地。他只有一件自认为最重要的大事要办:李家的皇帝赶跑了,该轮到自己做皇帝了!
十二月十三日,即进入长安的第八天,曾经的落第举子兼盐贩子黄巢,身着皂缯龙袍,登上大明宫含元殿正中的宝座,随着数百面战鼓一起敲响,一个新的帝国诞生了!由于黄巢是天平镇曹州冤句人,那地方在战国时代是古齐国的地盘,黄巢便定国号为“大齐”。又因为按五行理论,唐为土德,土生金,齐应为金德,故定年号为“金统”。
稍后,黄巢宣布:唐朝在今年初改的年号“广明”,乃唐去丑口,升起黄家日月(广字的繁体写作“廣”),预示了天意,是大齐朝的祥瑞(这种说法传出后,似乎连李儇都信了,他连忙将下一年的年号改为“中和”)!
自然,开国建基,封赏功臣也是一件少不了的大事,弟兄们跟着你黄巢打天下,最终目标可不是教科书上写的反封建,充当什么历史进步的动力,而是为了自己也能“封建”一把。
“义军”二把手尚让,担任为太尉兼中书令、老部下赵璋为太尉兼侍中,再加上降臣杨希古(唐尚书右丞,长安令杨鲁士之子)和崔璆(原浙东观察使,他在浙江为黄巢所俘,裹胁至今,另一说他未被俘,闲居长安,黄巢入京时投降),此四人都加授同平章事,为大齐朝的宰相;
黄巢的心腹将领孟楷、盖洪为左右仆射,知掌左右军事;费传古为枢密使、郑汉章为御史中丞;降臣张直方为检校仆射,仍然是个虚衔;皮日休(晚唐著名诗人,黄巢过江浙时被劫持从军)、沈云翔(唐进士,素以巴结宦官闻名,可能随张直方投降)、裴渥(当年曾招降王仙芝的前蕲州刺史)等为翰林学士;将军张言为吏部尚书等等。
除去了这一批中央首长,黄巢还任命了至少七位将军游弈使,里面有两个名字在后世广为人知。
那个最妇孺皆知的大名叫李逵,不过很遗憾,此李逵非彼李逵,他仅仅是与《水浒传》中那位梁山好汉黑旋风同名同姓而已,本身并没有什么显要事绩。所以在这些将军游弈使中,真正重要的只有一位,就是我们久违了的,即将成为新乱世第一代领衔主角的朱温。
自宋州投军开始,砀山“泼朱三”在黄巢的麾下打拼,历时已经有三年多了。但他在这三年间,估计仍只是“义军”中一个无名之辈,至多不过下级军官,史籍对他的记载,几尽空白。只知道和他一同投军的二哥朱存,已在去年六月攻广州的战役中阵亡,无缘得见日后朱家的辉煌与破灭。
一千多年前,平原君赵胜对他的门客毛遂说:“贤士处世,如同锥子置于囊中,锥尖马上会露出来。”毛遂对:“如果您早将我这把锥子放入囊中,早就脱颖而出,何止露个锥尖?”现在,朱温这把锥子,终于被黄巢放进了衣囊,直到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九月前,他是齐军中最抢眼的新星。
有趣的是,朱温在史籍上留下的第一笔墨迹,也与千年前的毛遂有几分相似之处。
差不多就在黄巢正式登基称帝的时候,将军游弈使朱温正屯兵在长安东北约五十里的东渭桥,隔着一条渭水,与北边栎阳的唐军对峙。
栎阳,城不大,但也算是个有来头的地方:在战国时期它曾一度做过秦国的都城,资格比咸阳还要老些;楚汉相争时,它是项羽所封的三秦之一,塞王司马欣的王都;现在,他是唐夏绥节度使兼北面行营副招讨诸葛爽的军队驻地。
诸葛爽现在的心情很不爽,他原是青州博昌(今山东博兴)人,黄巢的山东老乡,出身寒微,曾做过县衙的小吏,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得罪了县太爷,被毒打一顿后开除公职,靠卖艺为生。等庞勋在徐州造反,亲身体验过阶级仇恨的诸葛爽积极参加,积功至军中小校,论当造反派的资历,朱温甚至黄巢都只能算他的晚辈。
不过他的造反意志并不坚定,后来见庞勋失败在即,便率军叛投了唐朝。那个时代遍地的动乱打倒了不少人,但也成为了很多人进升的阶梯,诸葛爽便是其中之一。由于他惯于见风使舵,又勇于钻营,且在带兵、治吏方面有些手段,官运颇为亨通。等代北李克用叛乱,他升任唐朝南面讨伐军的副统帅,与沙陀叛军作战。几经苦战,李克用父子终于被赶到了塞北草原,而诸葛爽积累的功绩,也应该被升为一方节度使了。
最初,唐朝打算任命诸葛爽当振武节度使,调原节度使吴师泰进京当金吾大将军。但已在振武站稳脚跟的吴师泰发现,朝廷虚弱,难有余力再发动一次讨伐战争,再说他也不想放弃一方诸侯的身份,去长安和张直方一起喝茶聊天,便决定不接受中央的人事调令。不过吴师泰采用的方法不像李克用那么粗鲁,显得比较“进步”:用“民主”来对抗“专制”。
在吴师泰的暗中授意下,振武的士民百姓纷纷上表、呈万民折,请求朝廷让“好节度使”吴大人留任!僵持了一阵子之后,“民主”战胜了“专制”,朝廷将诸葛爽改任夏绥节度使了事。
其实比较地盘,夏绥绝不比振武差,它的总部设于夏州(今陕西靖边县北与内蒙交境的白城子一带),几百年前叫作统万城,是一代魔王赫连勃勃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国都。城池的施工质量非常过硬,易守难攻,周围水草丰美(当然,今天那片地方基本上已经变成荒漠了),是在乱世称霸一方的好本钱。
问题是,夏绥节度使也不是好当的。在那片土地上,有一条外形虽然不算骠悍,但生命力之顽强堪称天字第一号的金牌地头蛇:党项羌平夏部,现任大头领,名叫拓跋思恭。
据说远祖来自北魏拓跋皇族的拓跋思恭可是个人物。早在懿宗咸通年间,登上平夏部首领宝座不久的拓跋思恭就集结丁壮,组成了一支合法性很可疑的私人武装,从此横行夏绥。他像一个造诣不俗的黑社会老大,一摆手赶跑了宥州刺史,由自己接任。而且从那时起,直到诸葛爽被任命为夏绥节度使之前,现有史籍上都找不到有任何人担任过夏绥节帅的记载。
什么叫的龙潭虎穴啊?这就是龙潭虎穴。夏绥节度使成了一个没有金刚钻,就别想真正揽到的瓷器活。
诸葛爽看看自己手里的家伙,切蛋糕、豆腐还成,要摆平拓跋思恭这样的铁杆钉子户希望不大,因此,他虽然当上了夏绥节度使,但从未在夏州的节度使衙门上过一天班,就连他现在带到栎阳的军队,也是从讨伐李克用的河东军中抽出来的,没有一个夏绥兵。
拎着脑袋和李克用干仗,才得到一个有名无实的节度使之职,这还不是最让诸葛爽失望的事,更不幸的是黄巢北上犯阙,他受命率军南下勤王,驰援潼关,又走了一次霉运。
虽然叫“驰援”,但出于很好理解的原因,他用得是慢动作,不但潼关失守时他没赶到,长安沦陷,他仍没赶到。结果,因为情报获取不及时(可能是他的探哨也用慢动作侦察,也可能是因为他没地方可退),他没有像关中其他藩镇援军那样,在合适时间迅速撤走,反而一头扎到栎阳,以孤军姿态,与齐军对上了阵。
难道要当第二个齐克让?不,不是,老齐只要逃回兖州,还可以继续当泰宁节度使,而自己如果战败,那个已经修炼成精的党项人该是一付多么幸灾乐祸的喜悦表情啊!
正当诸葛爽感到进退两难之际,渭水对岸的齐军大营驶来了一叶扁舟,上面站着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他没带武器,只带着一脸的微笑,和一段今天已经没人知道详细内容的说词。这位,正是大齐朝的将军游弈使朱温(如果后世留下的画像失真度不太大的话,朱温外表是个美男子,看不出流氓本色)。
很显然,朱温准确地号中诸葛爽的心病,令这株老墙头草怦然心动。听罢朱三一席话,诸葛爽大爽:好吧,既然跟着李家皇帝没有奔头,那么转个身侍奉黄家皇帝,也是个不错的选项。叛徒?官比我大的刘允章、张直方,还有好多节度使都降了,岂只我一个?
诸葛爽投降后,黄巢送来了委任状,果然比李家皇帝要厚道一点儿:河阳节度使,地方更富,柿子也更软。
齐朝的河阳节度使要上任,唐朝的河阳节度使罗元皋当然不干,连忙发兵抵御。但当初罗元皋之所以能在神策军中成为田公公的亲信,其拿手的功夫就是贿赂加拍马。等他到河阳上任后,没有意识到在新岗位应该学习新技能,仍然套用在神策军时的成功经验,一到任就搜刮钱财,拿去孝敬朝中权贵,使得河阳士卒极其不满。
结果等诸葛爽的人一到,河阳军纷纷弃甲列队,欢迎齐朝的节度使上任。罗元皋见情况不妙,连忙孤身逃走,终于得保一命。
在田公公四个被提拔为节度使的心腹中,罗元皋最后一个上任,第一个被赶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埑底的不仅仅是球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10
第三章 上源驿
儒者之勇
大诗人李白曾经写过: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十三岁的少年李杰如今对这句话,已是感同身受。
李杰,封号是寿王,懿宗皇帝李漼的第七子,僖宗皇帝李儇同父异母的弟弟(据《新唐书》载:李儇母为贵妃王氏,后尊为惠安太后,李杰母为某王氏宫人,后尊为恭宪太后,两人的生平经历与死后葬地均不相同,《旧唐书》则称两人同为惠安太后所生。因《旧唐书》对后妃的记载远较《新唐书》粗略,恐误。),田公公护送李儇逃亡时带上的四位亲王之一。将来,他会按照李唐皇室的惯例,多次改名,先改为李敏,再改名李晔。不过,后来他在历史上更常用的称谓,是唐昭宗。
能加入这个逃亡行列是幸运的,等于登上了一趟宝贵的逃命末班车,这次凡是留在长安,未及时出逃的李唐皇族,不久全部命丧黄巢之手。美中不足的是,这趟末班车的舒适度差一点儿。
由于这次出奔过于仓促,一行人中,只有皇帝、田公公和少数几个嫔妃有马骑,其余大多数人都得步行紧跟。莫说这几位亲王都是在十六宅中长大的娇贵皇子,就是一般不常出门青壮年男子,要用双脚从长安走到广元,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几位亲王自生下来哪受过这罪?全走得苦不堪言,未成年的李杰最倒霉,几天下来,脚痛地迈不了步,躺在一块大青石上休息。
田公公此时是这群高级难民的实际领队,见到有人竟然停下不走,又急又怒。从潼关失守到长安沦陷的速度来看,那些“草贼”如果甩开腿跑,一天可以轻轻松松地狂奔百里以上!而自己这帮人,每天撑死也不过六十里,如果再磨蹭一下,被追上怎么办?身处荣华富贵之巅的田公可不想在这里以身殉国。
他走进小王爷,双眼喷火,喝问是怎么回事。李杰哀求说:“小王腿痛,实在是走不动了,请中尉设法给我一匹马。”回答他的,是田公公挥来的鞭子和一声严厉的斥责:“荒山野岭,哪里去找马?”李杰摸着灼痛的鞭痕,咬着牙站起,继续蹒跚赶路,但心中永运记下了这一鞭之仇。田公公暂时来不及考虑这一鞭子的作用力,将来会激起多大的反作用力,他只顾得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让草贼追上啊!
队伍临近骆谷口,突然发现有一队人已堵在了前方,田公公感到自己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跳动起来,一阵类似低血糖反应的眩晕袭来,几欲跌倒。
还好,等凑近一看,来的并不是黄家人马。但也算不上太好,因为来的是他的老政敌,昔日的宰相,今日的凤翔节度使,郑畋。
田公公现在手头只有几百名神策军,完全不是凤翔军对手,如果这个老对头生出异心,要追究误国责任的话……唉,想想当年随玄宗皇帝出奔的杨国忠和杨玉环吧。要知道,郑大人对于那段史事,曾写过一首抒发感慨的诗: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既然“圣明天子”终究是无过的,那么下一个缢死马嵬、同跳宫井的替死鬼又该是何人?李儇并没有犯过众怒的嫔妃,最有资格的人……难道要轮到我田某?
但田公公的小人之心,很少度中郑畋的君子之腹,这位年近花甲的长者,是晚唐少有的社稷良臣。
当然,在污浊的尘世中,找不到一尘不染的纯洁,郑畋的仕途也不能算是完全干净的。
郑畋,字台文,荥阳人,出身名门,簪缨世家,曾祖、祖父俱中进士。其父郑亚,以才学知名,深得晚唐名臣李德裕的器重,引为心腹。郑畋本人,史称其“美风仪,神彩如玉”,是个形象出众的美男子,才华较其父更是青出于蓝。武宗会昌年间,正是李德裕叱咤政坛的黄金时代,年仅十八岁的郑畋,荣登进士第,创造了李唐一代最年少进士的纪录。少年得志,前途似锦!但唐朝的科举是怎么回事,前文已经介绍过,很显然,这样的纪录不是仅仅靠才学就能实现的。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武宗皇帝的去世,李德裕失势,郑亚、郑畋父子因被宣宗朝新贵白敏中、令狐绹等人列入了李德裕一党,自然也跟着倒霉。于是郑亚贬死循州,郑畋则到地方坐了二十多年的冷板凳。到懿宗朝,他得到直臣刘瞻的看中,再次调入中央,但很快又因刘瞻直言获罪,他被牵连再贬为遥远的梧州刺史。
等僖宗即位,已经五十一岁的郑畋终于起大早赶晚集,调入朝中,先为兵部侍郎,而后迁吏部侍郎,加同平章事,进入大唐帝国的领导核心。
馅饼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郑畋的运气源于郑家除李德裕外的另一个靠山发达了。
早在他的父亲郑亚曾在任职桂州期间,与监军宦官西门思恭私交甚好,托其照顾郑畋,从此郑畋与西门思恭情同父子。田令孜出于宦官集团内部斗争的需要,一度与西门思恭结成盟友以打击杨复恭、杨复光兄弟,使西门思恭升至神策军右军中尉,在宦官集团内部的权势仅次于田令孜。
虽然西门思恭并没在史书上留下什么歹迹,但郑畋确实是以近似宦官干儿子的身份高升宰相的,尽管新、旧唐书中郑畋的传记都为尊者讳,尽量避免提到这一点。
不管进身之途如何,郑畋绝对是大唐不折不扣的忠臣,始终以国家为己任,不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在他因“砚台事件”被从宰相贬为凤翔节度使后,郑畋没有也不会自曝自弃,相反,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政治家,他知道国家的大难即将到来,他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力可能及地做些什么。
很短的时间内,郑畋不但将凤翔辖区内治理得井井有条,并加强军备,努力训练了一支精兵,以备临难救国之用。不久前,当他听到洛阳失守的消息,主动发兵勤王,为激励士气,他以家财犒军,让妻子亲自给将士们缝补军衣。但尽管如此,他的努力还是白费了,长安还是失守了,皇帝还是“西狩”了!而他派去的凤翔援军,表现和关中其它各路援军一样糟糕,都是一箭未发,又退回了驻地。
又是寒冬中兜头一盆冰水,可浑身湿透的郑畋仍没有气馁,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挫折!当他得知皇帝一行正在逃往骆谷口时,觉得这是一个挽救大唐三百年基业的机会,充满了一种义不容辞的使命感。公报私仇,那种事他从没想过。
见到狼狈不堪的皇帝一行那一刻,郑畋感到一阵心酸,他上前一步跪在李儇的马前,痛哭流涕:“都是我们这些将相大臣耽误了国家,才招致今天的大难,请陛下处死罪臣,以示惩戒!”
此时灰头土脸的李儇,在深山野岭间吹了几天腊月的寒风,头脑已经比在长安大明宫时清醒很多了。他回想起郑畋昔日在朝时的建议,细思量多是金玉良言,如能采纳,也不见得会这么快,就落到如此境地。这次出逃,郑畋又是第一个迎驾的国家大臣,让他深受感动。
太宗皇帝曾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狂飙扫荡之下,本非愚笨的李儇已经多少看清了面前的长者正是原上劲草、国家诚臣。他回答说:“这不是卿的过错。”郑畋见有所转机,提出了自己挽救危亡的第一号方案:请皇帝留在凤翔,以慰天下民望,同时号召天下藩镇共讨黄巢!
这条建议一出,莫说田公公,连李儇也吓了一大跳,留在凤翔?要是你郑畋挡不住黄巢,那我岂不要“国君死社稷”?不想和后世朱由检共命运的李儇连忙否决说:“我不想距离巨寇太近,暂时先去兴元(山南西道的首府,今陕西汉中),再征召天下兵马以图恢复。卿可东御贼锋,阻止他们西犯,同时招抚西北各蕃,纠集关中诸道讨贼,共建大功!”
郑畋看出他不可能将皇帝留下来,便退一步请求说:“陛下一旦到了山南,消息难以及时通达,事机变化又不能等待,希望陛下允许臣便宜行事,臣当以死报国!”对李儇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离黄巢越远越好,其他事一概顾不得了,立即答应:“只要对国家社稷有利,你怎么做都没有关系!”
说完,李儇和田公公匆匆离去,将如今这付烂摊子,甩给了郑畋。长安陷落后的第十五天,他们逃到了兴元,但李儇也没有兑现他在兴元图谋恢复的诺言(估计田公公也不希望他兑现,虽然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也是他的心腹,但如今这种情况下,谁也没有亲兄陈敬瑄更可靠),而是继续南逃,第二年正月,逃到成都。
再说皇帝离开后,郑畋马上回到了凤翔。他招集了凤翔军中的大小将领开会,会议主题:传达皇帝李儇的骆谷口重要讲话(当然是指让郑畋收拾烂摊子的那部份),以及讨论如何把这一重要讲话的精神落到实处。
主席台上,郑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激动地不可自持,想竭力激发这帮兵大爷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但凤翔的军官们,可都是比较讲究现实的,所以他们不久前的长安勤王行动才会师出无功,现在也一样,并没有对郑领导充满理想主义的慷慨激昂产生多大共鸣。
他们都在心里犯嘀咕:郑大人你该不是从火星来的吧?地球可是很危险的!便纷纷强调客观困难:“现在贼势正盛,我们犯不着强出头,最好等其他藩镇都出兵,勤王大军汇集的时候,再详细讨论收复两京的计划。”
郑畋是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来,这些军官是在敷衍他:等其他藩镇出兵?现在关中的其他藩镇都正忙着向齐朝表忠心呢,哪儿有出兵勤王的?他怒道:“难道诸君也要让郑畋象其他藩镇一样降贼不成?”说着,郑畋估计有高血压之类的慢性病,一时气急攻心,竟晕了过去,并撞倒在了石护栏之上,摔得满脸是血。
郑畋毕竟是一个很得人心的好官,左右将佐、侍从连忙将他抬到寝室,找郎中救治。直到第二早晨,郑畋才重新睁开了眼睛,但却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看上去比植物人好不了多少。他多半不是真的身体不行,只是被巨大无力感所压倒,哀莫大于心死!
恰好此时,齐朝派来的使臣也到了凤翔,带来的金统皇帝黄巢的大赦令和诏书。接下来的场面,是很和谐的:由监军宦官袁敬柔带头,凤翔的全体将佐列队欢迎大齐使臣,一起恭听黄巢的诏书,再一起对着齐使山呼万岁。然后,袁敬柔写好了降表,并签上节度使郑畋的名字,这意味着凤翔镇改换旗帜,归附齐朝了!
凤翔的事态发展到现在,都还很正常也很合理,但紧接着,史书上出现了一次奇迹般的转折:
为庆祝凤翔归齐,袁敬柔设下盛宴,款待长安来的大齐使臣。凤翔有一点儿身份的文武官员都到齐了,哄托气氛的鼓乐也一时齐鸣,场面应该是非常热烈的。可惜只是应该而已,等乐声响起,喜气洋洋的大齐使臣兴冲冲地举起酒杯,准备一醉方休时,却发现坐在下首的凤翔众将们竟无一响应,有人甚至还在默默流泪。使臣大为扫兴,问这是怎么回事?慕僚孙储代众将回答说:“只因为郑公中风卧床,不能前来接待天使,我们故而悲伤。”使臣没有兴致,草草宴毕,就带上凤翔的降表回长安去了。
有人到郑畋床前,将宴席上的事告知这位老长官。已经在床上默默躺了很久的郑畋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说话了:“我就知道,人心还没有背弃大唐,盗贼授首之日不会太久了!”
于是,郑畋跃床而起,一面割破手指,写下血书,派人向逃亡中的皇帝报告凤翔发生的情况;一面再次召集众将,劝以顺逆祸福。和不久前的第一次会议比起来,郑畋第二次会议的思想工作做得顺利无比,凤翔众将全都表示愿听郑畋调遣,与他们刚刚投降的齐朝不共戴天。并且歃血为盟,誓无二心!
随后,郑畋遣使密约关中各藩共讨黄巢,这些已经换上大齐旗号的藩镇竟也大多表示同意。另外唐朝在关中外围的一些要点,尚驻有数万名中央禁军(主要是驻防神策军和博野军),朝廷逃往山南后,他们顿失根本,郑畋乘机派人去抄底,将这几万大军全部招到凤翔。自此以后,凤翔镇的兵力之强,一直高居关中诸藩镇榜首。
不知大家觉得这个转折奇怪吗?在下可觉得非常奇怪。
读各种记载唐末五代的史书,都给我留下了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千万不要对那个时代藩镇军人们的忠义观念估计过高,他们的理念是,只要肯多发工资,谁当老板无所谓!应该说,在齐使到凤翔之前,凤翔军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是遵守这项基本原则的,包括齐使到来时,他们都很配合送上了降表。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的思想觉悟在短短的一次宴会间,得到了巨大的升华,转眼全变成了愿为大唐豁出性命的忠义之士呢?
难道如史书记载,仅仅是被郑畋的忠义之举所打动吗?
在下相信,道德感召是有效的,但更是有限的,尤其是需要人们做出生死抉择的时候。比如今天,我们看到某则见义勇为的英雄报导时,也许会为之感动,并为之捐款捐物,但如果需要你捐个肾去救英雄,还有几个人能作出这样的牺牲?如果只是个别人受到感召仍有可能,但凤翔军的转变是全体性的,你能想像一群地痞在一夜之间全变成雷锋吗?
也许差不多同时期,发生在另一个重要藩镇的事,能够让我们窥探到这一轮巨变幕后的真正原因。
河中镇,即魏晋时代的蒲阪,位于今山西省西南部,包括河中府(今山西永济西)、绛州(今山西侯马西)、慈州(今山西吉县)、晋州(今山西临汾)、隰州(今山西隰县),共一府四州。辖区内有著名的安邑、解县两盐池,是中原地区最大的食盐产地,在晚唐平均每年向中央财政贡献的利税达到一百二十万贯,最多时可达一百五十万贯!要知道,当时唐中央每年的总收入也不过九百万贯左右,两池盐利已占到八分之一强!这是唐帝国的聚宝盆,在藩镇争霸的时代,其重要性如同今天的波斯湾。如果说凤翔是长安的西边屏障,那河中就堪称长安的东北门户,而且不论比大还是比富都能把凤翔远远甩在了后面。
在黄巢攻进长安时,曾分出一支偏师克同州(今陕西大荔),迫近河中。此时的河中节度使,是一个文官出身,名叫李都的平庸之辈,他被黄巢大军的赫赫声势给吓住,也随大流向黄巢称臣。盐贩子出身的黄巢,当然深知河中两盐池所包含的巨大经济利益,因此当他意外地得到这株大摇钱树时,便极为兴奋地使劲摇。齐朝派往河中征税、征粮的使节络绎不绝,短短月余,竟达到数百人之多,甚至还要征调河中的军队。
由于齐朝的贪婪和李都的软弱,很快激起了河中军人集团的极大不满:按照晚唐的惯例,重兵在握的北方藩镇一般是很少向中央缴纳税银的,本镇的收入基本都用来供养本镇的军队(关中各藩镇因为地处较贫瘠的西北,平常还需要中央补贴),现在黄巢要改变老规矩,竭河中之财以为己用,这无疑是对河中军人利益的极大侵犯!(其实在黄巢入长安前,解县盐池虽在河中,却是由中央直辖,由两池榷盐使负责管理,朝廷逃亡后才被河中镇乘机纳入私囊。不过正常人的心理,对加薪总是心安理得,对减薪才会格外不满。)
在唐末五代,军人一生气,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河中军人集团的老大,行军司马王重荣发动兵变,赶跑了节度使李都,自立为留后,然后杀尽齐朝使节,宣布反正归唐。一旦为自己的腰包打仗,河中军的表现比原来英勇了许多,王重荣凭借黄河之险,击败了齐军朱温、黄邺(黄巢之弟)两部对河中的一次小规模讨伐,缴获粮船四十余艘,时间还在齐军讨凤翔之前。再后来,王重荣又吓跑了唐中央新派来,试图取代他的新节度使窦潏,从而牢牢地割据河中。
上述记载出自《新唐书 王重荣传》,《资治通鉴》则采用了另一种说法:王重荣在黄巢入京前的广明元年十一月即驱逐李都,十二月三日投降黄巢,后因受不了齐朝的敲诈盘剥,又尽杀齐使,回归唐朝阵营。这两种记载虽在河中降齐具体经过上有差异,但对于后来王重荣反正的原因记载却是一致的,那就是:
黄巢破坏了晚唐中央与北方藩镇之间通行已久的AA制,强征保护费,让河中军人集团在货比货之后,放弃对齐朝的支持。
一句话,当齐朝的藩镇远不及当唐朝的藩镇划算!在下认为,这才是河中、凤翔等一度臣服于黄巢的藩镇军人们(他们常常比中央派来的节度使更能左右藩镇的大政方针),在很短时间后又纷纷反齐的最根本原因。
我不知道在黄巢心中,是怎样定义自己成功标准的?如果仅仅是为了报当年的落第之恨,为了“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然后过把瘾就死的话,可以说他已经成功了。但如果他想取代李唐,建立一个一统天下的新朝,那他离成功还差得很远!
黄巢能够了打进长安,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太强,实在是由于唐中央的力量太弱。而唐帝国真正的国力所在,不在中央,而是分散在诸藩镇。
自黄巢起兵五年来,一直奉行避实击虚的原则,只捏软柿子,很少啃骨头,真正被他打败的强藩大镇,只有一个淮南高骈,被消灭的则一个也没有,多数藩镇的力量保存都非常完整,甚至还有所增强,他们多数没有阻挠黄巢的进军,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正是有了多数藩镇的默许,黄巢才能取得如今的阶段性成功。但这样的成功,他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黄巢连一块根据地都没有建成,就带着几十万人涌进长安时,就决定了他必然不能依靠自身解决后勤补给问题;当黄巢不能给他的庞大军队提供充足的补给时,就决定了他必然要对内掠夺长安市民,对外向臣服于他的藩镇课以重税;当黄巢向臣服于他的藩镇课以重税时,就决定这些并未被他打败的藩镇不会长久听命于他;当代表唐帝国真正实力的诸藩镇都铁心站到黄巢的对立面,不再打酱油时,齐帝国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多米诺股牌,就是这样一张张倒下来的。
不过,作为当事人,不可能预知未来的大齐皇帝黄巢,对自己的前景并不会有这种宿命式的悲观,他在这段时间最重要的工作,是杀人!因为这是齐帝国在长安发动的第一轮屠杀,姑且简称为“一屠长安”。
公正的讲,黄巢并非一进城,就想着要大开杀戒的,实在是某些人太伤他的自尊了。
在黄巢登基称帝的那一天,他就下达过一道圣旨:所有唐朝官员,凡三品及其以上者,统统革职,四品及其以下者,可以全部留任,到齐朝新政府来上班。按照唐朝的干部政策,一二品官位基本上是虚衔,是用来给退休重臣养老的,真正管事的职务都从三品算起,因此黄巢的这道圣旨可以解读为:除了离退休人员和中央机关首脑外,都可以保留原职!,实际上,如果有特殊功绩,还可以例外,如三品的张直方就留任了。
唉,我简直是宽大无边啊!黄巢估计就是这样想的,静等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美妙场景。
然而,希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除了随张直方投降的那几十人外,唐朝中央的官员们逃跑的逃跑,躲藏的躲藏,他们已经见识了齐军在城中的抢掠暴行,那还敢出来?更不可能对大齐皇帝手中摇晃的胡萝卜产生食欲了。《新唐书》曰:“召王官,无有至者。”
不但是原唐朝官员从者廖廖,独立于官府之外大多数士人,对黄巢的招贤令兴趣也不大。在他们看来,大齐朝廷可谓“柏台多士尽狐精,兰省诸郎皆鼠魅”,完全就是一付沐猴而冠的小丑样,根本不屑于加入。
但大齐帝国要有效运转,足够的技术官僚是必须的,于是到十二月二十日,黄巢称帝后的第七天,他又下了一道新的圣旨:凡唐朝百官,只要带上名片,到侍中兼同平章事赵璋的府第报个到,就一律恢复他们职务!
短短几天,黄巢更进一步,连品级限制都取消了,但即使做出这样大的让步,热脸蛋还是再次贴上了冷屁股,前来报名应聘的失业公务员仍就廖廖无几。更有甚者,将作监(负责宫殿、宗庙等的修缮工作,三品官)郑綦、库部郞中(负责管理军械、仪仗,五品官)郑系两位两位大臣被人查找出来后,为了不做黄巢的臣子,竟然全家自杀!
黄巢终于愤怒了:当初我是一个落第举子,你们这帮达官显贵看不起我到也罢了,现在我身为天子,你们竟然还敢藐视我!想死,那还不容易!从无容人雅量的黄巢恶狠狠地下达了杀人令:所有躲藏逃亡的公卿大臣,一旦发现,杀!所有被抓获的李唐宗室,杀!所有看不起大齐,拒绝和新政府合作的士人,杀!
长安全城展开了大缉捕行动,如狼似虎的齐军闯进了长安城的每一个坊、里,冲入每一条街道,炫耀着他们的野蛮与暴力。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濛、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汤等大批官员,还有未能逃出城的李唐宗亲们,一批批被从民间搜捕到,随后一个个身首异处,尸骨狼籍于市,血染街头。连已故宰相卢携的尸体都被棺材中拖了出来,在集市上枭首示众!
这次屠杀中最大的一起杀戮事件,发生在检校仆射张直方的府第。由于有率先迎降的“功劳”,张直方的家成为长安城中极少数暂时没有被齐军洗劫的高官宅第,利用这个有利条件,张直方悄悄在自己的私宅修筑了夹墙,把它变成朝廷公卿在长安最大的避难所。在这里避难的人,最多时竟有数百之多,包括身份最显赫的两位宰相:豆卢瑑、崔沆,两位尚书仆射:刘邺、于琮。但人一多,消息难免走漏,侦知此事的黄巢立即调动大军,将张直方的府第团团围住。片刻之后,张直方以全族被杀的悲惨结局,结束了他这段失败的辛德勒式生涯。躲藏在这里的数百官员尽数被诛!
据说黄巢此时仍没有完全放弃招降这些人的打算,这位大齐皇帝想让官声还算不错的于琮归顺,并许诺只要他投降,就让他任宰相,但又被于琮坚决拒绝了。黄巢没有气度也没有功夫学刘备来什么二顾、三顾,反正不能用就杀,没什么可多说的。
但就在大刀就要向于琮的脑袋上砍去的时候,突然却被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子拦住了。她是宣宗皇帝之女广德公主,也是于琮的妻子,一个在中国旧式儒学礼教的规范下近乎完美的女性。
广德公主自嫁到于家,从未以自己的高贵出身而凌人,闺门有礼,敬老爱幼,得到时人的交口称赞。于琮曾一度受奸臣韦保衡的排挤迫害,被贬往广东韶州。按韦保衡的计划,是要在途中将于琮干掉,然后报个自然死亡了事。但广德公主紧紧跟在丈夫身边,时时警惕,让韦保衡的人因投鼠忌器,找不到下手机会,于琮才幸免于难。
现在,广德公主知道再难挽救丈夫的性命,但她仍紧紧抓住刽子手的屠刀说:“我是李家的女儿,于大义不能独活于世间,你们就让我同相公一齐死吧!”
但在大唐,她是公主,在大齐,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根本无力再改变什么。于琮很快被杀了,至于广德公主的结局,有的说:黄巢的手下满足了她的请求,将她一同砍死;也有的说,黄巢不愿意杀她,但她随后自缢身亡。大唐三百年来最贤惠的公主,香消玉陨……
在把大批活人变成死人的时候,黄巢为了解决军需不足,甚至还打起了那些资深死人的主意。他派大量人员进驻奉天(今陕西乾县),挖掘中国历史上唯一合葬了两位皇帝(高宗李治与女帝武则天)的超级大墓——乾陵。传说黄巢动员了四十万人在梁山西侧挖掘,没用多长时间,就几乎将半座梁山翻了个身。虽然黄巢把盗墓工作干得如此轰轰烈烈,但显然他在这方面是外行,也没有像曹操那样,在下边设置过摸金校尉或者发丘中郞将之类的专业技术岗位,他根本就没找对地方,结果除了在乾陵旁边留下一条深达四十米的“黄巢沟”外,一无所得。
虽然四十万人这个数字,几乎可以肯定是被大大夸张了,但在当时落后的技术条件下,能够在坚硬的石山上短期内挖出这么一条巨型排水沟,动员的人力肯定也不是个小数。大齐建国后的头几个月,大量精力就是耗费在了这些坏事、蠢事、以及无聊的事上,真正重要的大事,却往往被耽误了。
例如,唐广明二年(公元881年,此时李儇尚未得知黄巢关于“广明祥瑞”的解释,到七月改元中和)一月,当凤翔生变的消息传到长安时,黄巢仅仅是向凤翔派出第二拨使臣,命令郑畋到长安来朝见他。郑畋毫不客气地杀掉黄巢的使臣,继续扩军备战。
又过了整整一个月,齐帝黄巢在得知一度臣服于他的众多藩镇纷纷反复,尤其是凤翔的郑畋,杀了他的使节,毁了他的诏书,号召四方藩镇讨齐,并得到朔方、泾原的响应等一大堆坏消息之后,才终于从天下可传檄而定的迷梦中惊醒过来,认识到了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如果再不作为,展示实力,大齐就将失去全部藩镇的支持了!
经过一番筹划,齐帝国制定了自它建国以来,首次重大军事行动的计划。计划分两部份,齐军将在东西两线同时发动攻势。当然了,黄巢是不会犯主次不分这种低级错误的,简单说,齐军将在西线挥出一个拳头,而在东线伸出一个指头。
东线的指头,由齐军新秀朱温任主帅。二月中,朱温率部(在下推测其兵力可能在一万左右)从东渭桥出发,走蓝田道,出武关,行军八百余里,突至邓州(今河南邓县)。邓州刺史赵戒不肯降齐,动员军民拼死抵抗,同时派人前往襄州(今湖北襄樊),向他的顶头上司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求救。可如今的刘巨容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刘巨容了,他似乎已经被昔日手下败将的赫赫声势所震慑,竟学习高骈,对邓州的安危坐视不救。没有刘巨容的援兵,赵戒不可能是朱温的对手,三月三日,邓州被朱温攻陷,他也被齐军生擒。至此,齐军在东线的攻势取得阶段性成功,黄巢得到捷报十分高兴,特下旨对朱温给予嘉奖。
不过,与东线比起来,西线才是齐军的主攻方向,这一点儿光从指挥官的级别都可以看出来:主帅是大齐帝国的二把手,太尉尚让;大将京兆尹王璠、黄巢的外甥功臣军使林言为副将。共调集了精兵五万余,兵锋直指凤翔。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明确的:一、打掉郑畋这只不听话的出头鸟;二、借此在关中诸藩镇面前秀一秀大齐帝国强壮的肱二头肌。
这就像一位黑老大在收取保护费前,先找个倒霉蛋海扁一顿,好让那些待收取对象们看看:这就是不交保护费的可悲下场!
起码齐军主帅尚让是这样认为的。在这位大齐太尉看来,郑畋与当初担任剿匪总司令的王铎不会有什么区别,都是对军事一窍不通的白面书生,因此这个任务的难度是非常低的。
果然,当齐朝大军进至龙尾陂(今陕西岐山县西)时,尚让发现郑畋正率数千唐军驻扎于一个光秃秃的高岗之上,这个布阵象极了当年失街亭的马谡。而且这些唐军似乎想虚张声势,在山岗上插了许多军旗,但又插得非常不专业,稀稀疏疏,破绽百出。总之一句话:郑畋的表现要多外行,就有多外行。
尚让大笑,命齐军一拥而上,不用管什么阵列、战术了,活捉郑畋就行!
可惜,大齐的太尉大人失算了。郑畋虽然以前没打过仗,却并非不懂军事,他故意摆这么一个低水平的阵形,就是以自己为饵,引诱尚让骄傲犯错。数万唐军已经埋伏在了龙尾陂的四周,只等齐军上钩,这才是郑畋真正的杀手锏(在下推测:尚让可能并不知道郑畋已经将数万驻防禁军招集到凤翔,故而对凤翔唐军的兵力判断失误)!
不一会儿,几万齐军骄兵乱轰轰地向高岗发起了攻击,其队伍凌乱散漫,已不成阵式。郑畋居高岗之上,俯瞰齐军,见时机已到,发出了攻击信号。刹那间,数万唐军在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凤翔军大将李昌言、博野军大将宋文通等人率领下,从四面杀出,将齐军冲得七零八落!
尚让等人这时才惊觉中计,但已经来不及了,齐军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已无可挽回,只能勉强杀出一条血路,终于溃逃回长安。但在尚让的身后,甩下了两万多具齐军的尸首,绵延出几十里,这是黄巢军自信州之战以来,遭遇的首次惨败。
捷报传到成都,僖宗皇帝李儇深感惊喜,这么久了,总算有条好消息了!不禁赞道:“我以前低估了郑畋,没想到他一介文质彬彬的儒士,真到国难之时,竟有如此过人的勇气!”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12
尚书门事件
龙尾陂大败,让黄巢的攻势战略彻底破产了,齐帝国渡过了它极为短暂的上升期,开始步履坚定地迈向万丈深渊。一个被证明是纸老虎的黑老大,是不可能再在群狼共舞的黑社会里保持威信的。
在孟州(今河南孟县南,河阳治所),齐朝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保持了自已老墙头草的专业素质。他一得知长安的齐军战败的消息,立即向成都的唐流亡中央送出自己的表忠信,高调反正,旗子一换,又成了唐朝的河阳节度使。这是诸葛爽第三次当叛徒,所以经验丰富,驾轻就熟……
在许州(今河南许昌,忠武治所),宣布臣服黄巢,只拥有三分之一个忠武镇的忠武节度使周岌,于夜晚密邀忠武监军宦官杨复光(就是那位曾招降王仙芝的杨复光)赴宴。始终忠心于李唐的杨复光看出周岌已有心背齐,一面亲自劝说坚定其归唐决心,一面派义子杨守亮突袭驿馆,把住在里面的大齐使节杀光,使忠武镇重归唐朝阵营。稍后,周岌出兵数千,交给杨复光,由他统率参与讨齐。
在蔡州,刺史秦宗权也被刚刚从许州带兵前来的杨复光说服,让部将王淑统兵三千跟随杨复光作战,参加讨齐战争。这支军队人虽不多,却有两个在后来很重要的人物,一个是我们已经介绍过的前盐贩子,“贼王八”王建,另一个名叫韩建。
在邠州(今陕西彬县,邠宁治所),通塞镇将朱玫发动兵变,杀掉了黄巢派来的节度使王玫。朱玫可能觉得自己名望尚浅,推戴别将李重古为邠宁节度使,自为副使掌握实权。随后,响应郑畋的号召,出兵讨伐黄巢。
还有一些藩镇的变化详情,今天已经难以确知,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龙尾陂之战后不久,曾一度向齐朝臣服的所有藩镇,便全部叛齐,重新宣布效忠唐朝。
而且,这种变化不仅仅发生在外地藩镇,就连黄巢脚下的长安城,也开始能够察觉到民众对大齐朝越来越大的不满。
在一个疲惫的早晨。当太阳还在地平线的下方徘徊,只在天边映出一抹淡红的霞光时,在皇城承天门大街一旁,一个正准备回去休息一下的更夫,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一扇高大雄伟的大门,发现有一丝异常。
这是尚书省的大门。尚书省,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国务院,是一个机关重地、闲人免进的高贵场所。平时那扇漂亮大门的朱漆总是刷的油光锃亮,可正衣冠,但今天却莫名其妙地贴上了一大张纸,上面写了不少字,破坏了它整体的威严形象。
这是一件怪事,因为那可在一千多年前,人心还比较古,不像今天满地都贴有治性病或通下水道的小广告。就算在今天,也没几个人敢到国务院门口去写上“祖传秘方治XX,联系电话XXX”吧?
上面贴的确实不是小广告,而是一首诗:
自从大驾去奔西,贵落深坑贱出泥;
邑号尽封元谅母,郡君变作士和妻。
扶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辱却吃齑;
唯有一般平不得,南山依旧与天齐!
诗写得非常打油,艺术性那是实在提不起来,不过好在通俗易懂,能够充分照顾到那些文化水平不是特别高的同志。比如说,大齐帝国的太尉兼同平章事,大致相当于今天中央军委副主席兼国务院总理的尚让。
我们知道,不久前,尚总理刚刚从凤翔大败而归,大齐帝国也因此颜面扫地,藩镇尽叛!他极可能还受到了黄巢皇帝的严厉批评,得到什么“留岗查看,以观后效”之类的处分。毫无疑问,尚总理最近的心情是很不好的,即便是昨夜躺在象牙床上,看着他新娶的那位娇媚无比的刘夫人玉体横陈时,也不能平息他心头无尽的烦躁。(顺便说一句,这位未能留下大名的刘氏夫人出身官宦,将来会成为那个时代的头号交际花,不论美艳度还是贞洁指数,都可媲美潘金莲。)
如果这时有人为尚总理请过心理医生,那医生肯定会告诫他:这位患者已处在精神失常的边缘,周围的人要多给他些关爱和关心,千万不要作出过份刺激他的举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这份医嘱是在下假想的,那位在尚书省大门贴大字报的三流诗人肯定不知道,何况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尚总理的心理健康。其实他应该在乎的,因为尚让看到这首打油诗后,果然发狂了,一场血雨腥风,随之袭来。
尚让气极败坏地下令:把附近打更的、扫地的、看门的,以及在尚书省内的工作人员(当然不包括尚总理本人)统统抓来,挨着个讯问:大门上那株“封资修大毒草”是哪个反动分子贴上去的?可等讯问完了,真相未能大白,所有人竟然都是一问三不知!
这样的结果,让尚总理的躁狂症病情加重了,他下令:将这些人全部挖去双眼,像金华火腿一样倒吊起来,任凭他们哀嚎至死!这当然还不算完,犯人还没捉住呢!于是,尚让又根据“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原则,命令在全长安城内捉拿所有会写诗,以及识字的人!
这下事情就大了,唐朝本来就是个诗歌盛行的时代,能写上两句的人不少,长安又是全国的文化中心,居民的平均素文化质也比其它地方高。何况还有不少从外地赶来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子,因生变故而滞留京城。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使得尚让的这次抓捕行动斩获颇丰,光是能写诗的文化人就抓到三千多名!至于那些水平次一点儿,和在下一样只能读诗没本事写诗的识字分子,史书虽然没有给出明确数字,但按常规,肯定比会写诗的人还要多几倍。两项相加,估计至少有万余人在这次严打行动中被逮捕了。
嫌疑人是抓到不少,但怎么才能确定犯人呢?没有目击者,更没有摄像头,指纹识别技术当时也不成熟,总之破案难度并不小,但再难,也难不住拥有超常思维的尚总理。
据说在一千多年后,民国政府主席汪兆铭在处理类似题时,曾有过一句牛哄哄的名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跑一人!”这话虽牛,可如果与此时尚总理采取的措施一比,那又弱爆了!尚让为了不放跑那个写反动打油诗的嫌犯,竟下令将抓到的这三千多名诗人全部处决!其余那些识字的人,也全部罚做苦役。这次齐朝尚书门赋诗事件,是中国历史上单起文字狱,杀人数量的最高记录,把三千多条人命说成一个案件,似显轻描淡写,在下姑且称它齐朝的“二屠长安”。我有时会想,假如黄巢晚生十来年,此时不是大齐皇帝,而是如他当年一般来长安跳龙门的应试举子,他极有可能就会是那三千人中一个无名的数字,被“农民革命政权”当作“反革命分子”给镇压了……
不过,网一旦撒得过大,就很难避免出现纰漏,一位叫韦庄的举子还是从这天罗地网中逃脱了。后来,他写下了一篇水平尚书门题诗高得多的叙事长诗《秦妇吟》,用触目惊心的笔调,将大齐政权的暴政及长安居民所经历的苦难记述下来,永传于世间。
刀,也许在一时比笔更有力,但笔,却往往会比刀更永恒。这一点,恐怕尚让没有想到吧……
附文:韦庄《秦妇吟》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
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悄悄香尘灭。
路旁忽见如花人,独向绿杨阴下歇。
凤侧鸾欹鬓脚斜,红攒黛敛眉心折。
借问女郎何处来?含嚬欲语声先咽。
回头敛袂谢行人;丧乱漂沦何堪说!
三年陷贼留秦地,依稀记得秦中事。
君能为妾解金鞍,妾亦与君停玉趾。
前年庚子臈月五,正闭金笼教鹦鹉。
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
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攂金鼓。
居人走出半仓惶,朝士归来尚疑误。
是时西面官军入,拟向潼关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
须臾主父乘奔至,下马入门痴似醉。
适逢紫盖去蒙尘,已见白旗来匝地。
扶羸携幼竞相呼,上屋缘墙不知次,
南邻走入北邻藏,东邻走向西邻避;
北邻诸妇咸相凑,户外崩腾如走兽。
轰轰昆昆乾坤动,万马雷声从地涌。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烟烘烔。
日轮西下寒光白,上帝无言空脉脉。
阴云晕气若重围,宦者流星如血色。
紫气潜随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寃声声动地。
舞伎歌姬尽暗损,孾儿稚女皆生弃。
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国倾城不知价;
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
旋抽金线学缝旗,才上雕鞍教走马。
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
妆成只对镜中春,年幼不知门外事。
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
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
瑠瓈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
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
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邻少妇行相促,旋拆云鬟拭眉绿。
已闻击托坏高门,不觉攀缘上重屋。
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回梯梯又摧。
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
妾身幸得全刀锯,不敢踟蹰久回顾。
旋梳蝉鬓逐军行,强展蛾眉出门去。
万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
一从陷贼经三载,终日惊忧心胆碎。
夜卧千重剑戟围,朝餐一味人肝脍。
鸳帏纵入岂成欢?宝货虽多非所爱。
蓬头垢面狵眉赤,几转横波看不得。
衣裳颠倒言语异,面上夸功雕作字。
柏台多士尽狐精,兰省诸郎皆鼠魅。
还将短髪戴华籫,不脱朝衣缠绣被;
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鱼为两史。
朝闻奏对入朝堂,暮见喧呼来酒市。
一朝五鼓人惊起,呼啸喧争如窃语。
夜来探马入皇城,昨日官军收赤水;
赤水去城一百里,朝若来兮暮应至。
凶徒马上暗吞声,女伴闺中潜生喜。
皆言寃愤此时销,必谓妖徒今日死,
逡巡走马传声急,又道官军全陈入;
大彭小彭相顾忧,二郎四郎抱鞍泣。
沉沉数日无消息,必谓军前已衔璧;
簸旗掉剑却来归,又道官军悉败绩。
四面从兹多厄束,一斗黄金一升粟。
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
东南断绝无粮道,沟壑渐平人渐少。
六军门外倚僵尸,七架营中填饿殍。
长安寂寂金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来时晓出城东陌,城外风烟如塞色。
路旁时见游奕军,坡下寂无迎送客。
霸陵东望人烟绝,树鏁骊山金翠灭。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墙匡月。
明朝晓至三峯路,百万人家无一户。
破落田园但有蒿,催残竹树皆无主。
路旁试问金天神,金天无语愁于人。
庙前古柏有残枿,殿上金炉生暗尘。
一从狂宼陷中国,天地晦冥风雨黑;
案前神水呪不成,壁上阴兵驱不得。
闲日徒歆奠飨思,危时不助神通力。
我今愧恧拙为神,且向山中深避匿;
寰中箫管不曾闻,筵上牺牲无处觅。
旋教魇鬼傍乡村,诛剥生灵过朝夕。
妾闻此语愁更愁,天遣时灾非自由。
神在山中犹避难,何须责望东诸侯!
前年又出扬震关,举头云际见荆山。
如从地府到人间,顿觉时清天地闲。
陕州主帅忠且贞,不动干戈唯守城。
蒲津主帅能戢兵,千里晏然无戈声。
朝携宝货无人问,夜插金钗唯独行。
明朝又过新安东,路上乞浆逢一翁。
苍苍面带苔藓色,隐隐身藏蓬荻中。
问翁本是何乡曲?底是寒天霜露宿?
老翁蹔起欲陈辞,却坐支颐仰天哭。
乡园本贯东畿县,岁岁耕桑临近甸;
岁种良田二百壥,年输户税三千万。
小姑惯织褐絁袍,中妇能炊红忝饭。
千度仓兮万丝箱,黄巢过后犹残半。
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巡兵入村坞;
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风吹白虎。
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
家财既尽骨肉离,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万家,
朝饥山上寻蓬子,夜宿霜中卧荻花!
妾闻此父伤心语,竟日阑干泪如雨。
出门惟见乱枭鸣,更欲东奔何处所?
仍闻汴路舟车绝,又道彭门自相杀;
野色徒销战士魂,河津半是寃人血。
适闻有客金陵至,见说江南风景异。
自从大宼犯中原,戎马不曾生四鄙,
诛锄窃盗若神功,惠爱生灵如赤子。
城壕固謢教金汤,赋税如云送军垒。
奈何四海尽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难徒为阙下人,怀安却羡江南鬼。
愿君举棹东复东,咏此长歌献相公。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13
一战长安
话说就在大齐朝的尚总理,于长安城中大革文化命的时候,受到龙尾陂大捷激励的北方各藩镇,已经纷纷出兵讨齐,汇聚成了组织松散,但数量庞大的反齐联军。其中行动较快速的几支,已进逼到长安外围,他们是:
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屯驻渭北(长安正北渭河对岸);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军至沙苑(今陕西大荔县东南);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兵临东渭桥;刚刚顺利成为夏绥节度使的拓跋思恭,和鄜延节度使李孝昌(他是拓跋思恭的远亲,也是党项人)联兵一处,驻扎于武功;联军名义上的主帅,凤翔节度使兼京西诸道行营都统郑畋,驻军于盩厔(今陕西周至)。另外,泾原节度使程宗楚、邠宁节度副使朱玫的军队也到达长安西北面距城很近的地方,只是其具体位置史书记载不详。
黄巢感到不妙了。从地图上看,讨齐的唐各藩镇联军,至少已经从东、西、北三面实现了对长安的半包围,使得长安的大齐中央政府和它在华州、同州等领地的联系时断时续,已不再可靠,齐朝所处的战略态势,全面恶化。
要被围殴了,怎么办?拥有丰富被围殴经验的大齐皇帝在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来个好汉不吃眼前亏,暂时先离开长安这个太招人眼球的是非之地。根据黄巢以往的经验,一旦没有了强大的外来压力,要让唐朝的各个藩镇军队密切配合,像一个整体一样有效地协同作战,那比让北京烤鸭上天飞两圈还要困难。只要甩出一条足够美味的鱼饵,不怕他们不争相上钩!
这一次又让黄巢算中了。四月五日,这位大齐皇帝离开皇宫,率领齐军主动从东面撤出了长安。消息一出,如同在一群饿了三天的馋猫面前摆上了一盘西湖醋鱼,距离长安最近的几支唐军闻香而动,以参加奥运百米跑的速度冲进了长安。
冠军得主是泾原节度使程宗楚,当他从延秋门(长安禁苑的西门)进城时,城中不少市民误以为在大齐治下的恐怖日子总算过完,今后能恢复太平岁月了,非常高兴地跑出来迎接泾原军,有的甚至向少数还未撤走的齐军抛以板砖,或捡拾地上的箭支给唐军使用。紧随程宗楚之后的,是龙尾陂之战的功臣,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如果不是他的驻地到长安需要渡过一条渭水,他不一定屈居亚军。等夜幕降临时,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也带着五千精兵,从东渭桥一路吭哧吭哧地跑进长安,争到了这次跑步比赛的季军。
不论什么比赛,领奖台最多也就站得下前三名,三位大帅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让第四支军队进来跟大家争功了。于是,在三人中腿最快官也最大的程宗楚(他除任泾原节度使外,还身兼西北诸道行营副都统,是联军名义上的副统帅)非常果然地下令:对友军封锁消息,千万不要让名义主帅郑畋,还有李孝昌、拓跋思恭他们知道黄巢已经放弃长安的事,光复京城的首功,只能是我的!
更何况,程宗楚、唐弘夫、王处存这三位之所以行动如此迅速,除了争抢功劳,展现自己痛打落水狗的飒爽英姿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这是长安啊,三百年的帝都可不是白叫的,这里的粮食可能不是特别多,但金帛和美女那是要多少有多少!现在,黄巢赶跑了,在三位大帅以及他们的部下眼中,现在长安城就像一个巨大的自选商场,他们要什么就可拿什么,而且只要加上一个“缉捕残匪”的名义,那么这一切全是免费的!
当然了,东西虽多,但三位大帅也明白,一个分数在分子固定的情况下,分母越大则绝对值就越小,所以,不让别的“分母”凑进来分赃,的确是当务之急!特别是郑畋那个老古板,如果让他进来,说不定“自选商场”就得关张大吉,让大家谁也发不了财。
无疑,掳掠奸淫、贼喊捉贼,是最能调动广大唐军将士主观能动性的工作。他们不用激励,不用动员,不用做思想工作,就义无返顾的化整为零,冲进长安城的每一个坊里街巷,寻找被他们看上的 “贼赃”。 “贼赃”可能是金银、钱币、珠宝、锦缎,当然,也可能是女人,反正最终解释权永远不会在小百姓一边。
好岗位总是有人眼红的,为了实现行业垄断,王处存让士兵们裹上白头巾,凡头上没有裹白布,或者说没有拿到抢劫许可证的,一律不得打家劫舍,违者按盗贼论处!可惜白头巾并不难找,王处存的正版白头巾上也没有注明“版权所有,谨防假冒”之类的防伪标识,长安城中的不少地痞流氓乘机也头裹白布,冒充唐军,加入到轰轰烈烈的大抢劫运动中来!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长安城又一次陷入水深火热的灾难之中。
三位大帅之所以这么放心,是因为他们根据黄巢以往的行动规律,认为这些“草贼”一旦离开一个地方,就会跑得远远的,因此觉得非常安全,甚至都没有派人好好侦察一下:齐军究竟逃到哪儿去了?
但经验有时也是会误导人的,大齐皇帝并没有走远,他此时正宿营于灞上(今陕西西安东南郊广运潭一带),并派出探哨随时打探长安唐军的动向,就像一个垂钓者正睁大眼睛盯着水面上的浮标。
探哨回报的情况,证实了他最乐观的预测:入城的唐军不是忙于劫财,就是忙于劫色,已散居城中,完全没有了军纪组织可言,而且自己阻断了自己的援军。对于这样自废武功的敌人,再不攻击简直都对不起人家求败的诚意了!唯一可能的变数是,邠宁节度副使朱玫似乎已经听到消息,正率部向长安挺进。
黄巢当机立断,命心腹猛将左仆射孟楷为先锋,立即率数百名精锐,乔装成邠宁、泾原军入城,先行控制长安几个主要城门,然后大军从各门涌入,务歼程、唐、王三部唐军于城内!
齐军的行动出奇的顺利,孟楷军入城甚至还被城中人误当成援军,受到欢迎,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城门,放齐军主力一并攻入。城中唐军已散落各处,要重新召集起都不是一件易事,何况他们抢劫的东西太多,连人带马,压得一个个都快迈不动步子了,更难挥戈御敌。于是,唐军大败,入城部队十折八九,程宗楚、唐弘夫二将阵亡!只有王处存收拾了少量残兵,溃逃出城。
稍后,迟到的朱玫率邠宁军赶到,已经晚了一步,他与齐军大战城西开远门,邠宁军战败。朱玫本人让齐军军士用长枪在脖子上捅了个窟窿,身负重伤,但竟然没有死,只得率败军退守兴平定国砦(在长安以西约85里)。
黄巢大胜之后,于四月十日,带着还乡团的嘴脸,重新回到长安。他觉得自己太有理由生气了:我黄巢和大齐朝哪里对不起你们这些长安人?唐军对你们又有什么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帮着唐军与多大齐为敌?!可见人之初,性本恶,你不打,他不服,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到!既然怀柔政策不顶用,那么“狠狠打击一小撮”就显得非常必要了。
于是,第二次打进长安城的齐军,完全抛弃了几个月前第一次进长安时的仁义外套,开始了代号“洗城”的大屠杀行动!这是齐军在长安发动的第三次屠杀,规模远远超过了前两次,一般认为有近八万人死于此难。不但杀人数创了黄巢的新纪录,针对的对象也由皇族、官绅、豪商、士子等原社会中上层扩展到了普通百姓。打击面的不断扩大,反证出大齐政权统治基础的不断缩小,从此以后,黄巢的大齐朝已经彻底丧失了民意基础,只能完全依靠暴力杀戮来支撑门面了。
大齐在政治上已经完全失败了,不过在军事上仍有可圈可点之处,只是没有政治作保障的军事成果,也是不可能持久的。
仅从战术上看,齐军在黄巢指挥的此次长安会战中无疑获得了全胜。在此役中,唐军王处存部来了五千人,但为了赶时间,这可能只是义武军中的部份轻锐,程宗楚和唐弘夫的军队估计都比他更多,再加上朱玫邠宁军的损失,此役中唐军总伤亡可能不比龙尾陂之战中齐军的损失小。
但若论战略意义,则长安之战明显不如龙尾陂之战,因为此战后,黄巢困守长安,被动挨打的格局并无变化。也许可以套用一战时美国《纽约时报》对日德兰海战的评论来形容这次战役:黄巢痛殴了狱卒,但他自己仍被关在牢房里!
不仅如此,就在长安会战期间,这套牢房的面积还缩小了,由四室一厅带阳台的豪华套房变两室一厅的经济适用房。
可能由于信息传递不够通畅,大齐的同州刺史王溥在风闻黄巢退出长安后,不知道那只是一次战术佯动,故而惊慌失措。此时王重荣的河中军就在离同州很近的沙苑,王溥自知不是对手,只能固守城池,寄希望于黄巢能发兵来救他,可如果大齐朝连长安都丢了,那大齐皇帝岂不是已经变成连自身都难保的过河泥菩萨,谁还能来保佑他王溥?思来想去,三十六计,终归还是走为上计,王溥放弃同州,带上他的人,向南一溜烟逃到了华州。王重荣兵不血刃,收复了同州,随即让自己的部下米诚作同州刺史。
恐慌就像非典,有很强的传染性,华州刺史乔谦,与王溥一见面,就觉得所见略同。这时,这两位又听说齐军的潼关守将成令瓌也逃了,唐昭义节度使高浔的军队乘机收复了这一天险,华州已处在河中军与昭义军北、东两面威胁之下!于是两位刺史连华州也不守了,再一同逃往商州。不久后,华州被王重荣和高浔的联军攻克。
老天爷似乎不怕乏味,同样的故事在商州竟然又上演了一次,王溥、乔谦再加上商州刺史宋岩,三位市长全部擅离职守,再一骨脑逃到了邓州。
邓州守将朱温对三位同僚不战而逃的怯懦颇为鄙视,正好,黄巢大败唐军,克复长安的消息传到,朱温便以军法将王溥、乔谦二人斩首,只有宋岩因为和朱温有些交情,被他私下释放回商州(好在商州还没丢)。这一轮戏剧性的崩塌,让齐帝国损失了同州、华州、潼关三个要地,长安的东面,藩篱尽失。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15
关中混战
不过,朱温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五月,身任忠武监军的晚唐宦官名将杨复光,已率领精锐的忠武军大举反攻邓州来了。此前杨复光已经杀掉了秦宗权的部将王淑,实现了他对许州兵和蔡州兵的统一指挥。经过重新整编,杨复光将这八千精锐编成八个都,由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丛等八人任都头(所有的史书都只记录了这七个人的名字,不清楚第八个都头是漏记,还是由杨复光自己兼任),此后,杨复光统率的这支军队,就有了“忠武八都”的叫法。
朱温率军出击,与忠武八都大战于邓州城外,鹿晏弘、王建等八位都头设伏以待。这很可能是后来的后梁太祖“泼朱三”,与前蜀高祖“贼王八”之间,第一次(也许是唯一一次)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可能由于齐军素质不及忠武军,交战的结果,是朱温战败,被迫弃城北走。杨复光挥军追击,又收复了商州,一直追至蓝田蓝桥驿(也就是刘裕时代的青泥)。至此,齐帝国除长安外直辖的四个州全部沦陷。
六月初,朱温率余部撤回长安,他虽然也战败了,但表现仍是齐朝几个刺史中最好的,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朱温的用兵之才在大齐诸将中数一数二。而且,对黄巢而言,邓州和商州的丧失,也可以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大齐兵力正吃紧,让朱温率一支不多不少的孤军驻守邓州,那是把好钢用在了刀背上。
实际上在下认为:由于邓州与长安相距过远,中间又隔着秦岭、熊耳山,难以形成犄角互援之势,即使不发生杨复光反攻邓州的军事行动,黄巢也迟早要把朱温调回长安(当然,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我觉得黄巢最明智的选项,应该是放弃长安,到邓州与朱温会合,然后南下经营荆襄)。现在朱温回来,正好让黄巢能够集中齐军的精锐之师和能战之将,寻机唐军交战,以打破被围的困局。因此黄巢并没有追究朱温的过失,而是亲至灞上迎接,深加慰劳。
于是,囚徒与狱卒的新一轮较量,马上又开始了。
黄巢盯上的第一个目标,是距离长安最的邠宁军朱玫所部。自从长安败归兴平后,朱玫得到了郑畋派来的凤翔援军,和原属程宗楚的泾原军残部,他乘机集结兵力,在这里筑起一个坚固的营垒,号称“定国砦”,如一枚芒刺,插在黄巢之背。
黄巢决心拨掉它,命王璠为主帅、朱温为副,率军围攻兴平定国砦,朱玫招架不住齐军的凶猛攻势,再败,率邠宁军退守奉天,凤翔军则退守龙尾陂。
齐军本欲乘胜追击,消灭朱玫,不想这时,唐朝从西川调来的援军一万七千人赶到了。在黄头军使李鋋、巩咸以及神机营使高仁厚指挥下,这一万多西川军再占兴平,迫使齐军后撤与之交战。王璠、朱温与高仁厚等西川诸将激战多次,竟无法将西川军从兴平挤出去。郑畋再派大将李昌言率凤翔军主力支援兴平的西川军,至此,双方都难有突破,西线陷入持久战僵局。
借兴平交战之机,唐鄜坊节度使李孝昌和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组成的两镇联军从武功出发,从北面转了一个大弯,直插东渭桥,配合已攻占同、华的河中、昭义两军威胁长安东面。见西线一时不可能打开局面,而东线又告急,黄巢便将朱温从兴平前线调离,命他进抵东渭桥,将鄜坊、夏绥两军挡在渭水北岸,同时集中力量先反攻华州。
八月,唐昭义节度使高浔与齐将李详大战于石桥,昭义军大败,李详乘胜再占华州,被黄巢任命为华州刺史。昭义节度使高浔战败逃走后,威信扫地,不久便被部将成麟所杀,另一大将孟方立又以平叛为名,杀掉成麟,自任留后,从此昭义镇也完全落入地方军人集团之手。昭义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作为它的邻居,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反应就像当初得知许州兵变的齐克让,也收兵回河中以防万一。
昭义、河中两军的退走,暂时解除了齐军在华州方面的威胁,黄巢得以抽出兵力由尚让率领,支援朱温,大举反攻东渭桥。这一仗打下来,鄜坊、夏绥联军战败,李孝昌和拓跋思恭两位党项大佬见势不妙,收兵退守富平(今陕西富平东北),朱温乘胜追击,连下高陵、栎阳。但因为西线唐军近在兴平,对长安保持着强大的压力,黄巢也不敢让尚让、朱温所率大齐主力部队离长安太远,齐军的攻势就此暂时终止。
谁知到了这年十月,发生了一件让黄巢很解恨的事:大唐凤翔节度使兼京西诸道行营都统,也就是他现在的头号眼中钉郑畋,竟然被人拔掉了!
当初,由于郑畋的努力,凤翔增加了数万大军,凤翔军一时声威大震。但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打仗、增加军队,必然意味着要增加开支。凤翔镇地狭民贫,底子本来就很薄,历来要靠朝廷补贴,可如今朝廷流落巴蜀,各藩镇愿意拨毛相助的更少,补给不能不减少。郑畋虽然是能吏,但也没本事把这道无米之炊给长期做下去,再加上他也不会放纵士兵,让他们自己解决给养问题,因此,当中和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时,凤翔的各个仓库差不多都和郭冬临的脑袋一样,清洁溜溜了!
没钱,士兵们的粮草薪饷自然发放困难,怨气难免产生。此时凤翔军的主力已被派驻兴平,由大将李昌言率领,而郑畋本人则回本镇筹措军饷,身边的兵马很少。同当初的周岌一样,李昌言发现,目前这时机正是他追求进步的大好机会!
于是,郑畋克扣将士军饷的谣言很快像流感一样传遍全军,李昌言“众望所归”地带着激愤的凤翔军士兵们离开兴平前线,杀回凤翔,要找节度使郑畋讨个说法!
凤翔,惊愕的郑畋登上了城楼,看着下面数万喧嚣不已凤翔军士兵,心情从头寒到了脚:他们还是那些与自己一道,在龙尾陂大败尚让的忠勇将士吗?自己一片赤诚,费尽心力,与士卒同甘共苦,与黄巢浴血奋战,难道就为了今天的结局?段文楚、薛能的故事,又要自己身上重演了吗?
考虑到当的通讯技术和战乱情况,我不清楚郑畋是否知道,就在两个月前,又有一位文官节度使倒在了藩镇军人的刀下:
感化节度使支详,在第一次派三千兵勤王,却帮了倒忙之后(见“门户洞开”一节),并不气馁,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他又抽出了五千精兵,响应郑畋的檄文号召,出兵讨齐。为了防止上次的事件重演,支详特意选用了两名经他亲自提拨的军官时溥、陈璠担任正、副指挥。谁知军至洛阳,还没见到一个齐军,时溥突然假传命令,回师徐州。沿途,他们像蝗虫一样扫荡了河阴、郑州。应该说,支详的努力还是收到了一点儿成效,至少这批感化军在尽情地烧杀掳掠之后,没被别人打败,而是平平安安地、趾高气昂地回到徐州。
听说时溥和陈璠擅自回师,支详大吃一惊。参考当年兄长支谟和后任段文楚在大同的遭遇,支详早已明确了一个信条:面对这群兵大爷时,软弱方为立身之本,刚强乃是惹祸之根!于是,支详亲自迎接这群逃兵,厚重赏赐,仿佛他们是凯旋归来。但时溥不与支详见面,只派人提醒老长官:“如今军心逼迫,支公最好是把节度使的印信交给我,以免发生广大人民群众不愿看到的事!”支详没有做任何反抗,便向时溥交出大权,并搬出节度使府邸。
据史书上说,对怎样处理软弱到家的支详,时溥的意见是放他回朝廷,陈璠反对,表示一定要杀掉他,理由竟然是:支详是个好官,对徐州人有恩!最后的解决方案是各干各的,时溥放支详去成都,陈璠则伏兵于道,将支详全家杀个精光!不久后,时溥又杀掉了陈璠,很难说这是不是杀人灭口。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文人节度使在这个混乱时代,要活下去有多不容易。你是个好官也罢,你对百姓有恩也罢,甚至你施惠于将军们也罢,都不能保证你的安全!那么,郑畋又如何呢?
郑畋并不害怕帐务公开,因为他在这方面原本就光明磊落。随着郑畋开诚布公一番话,奇迹出现了,喧闹声一时竟然静了下来,有些桀骜不驯的士兵甚至对这位长者低下了头:“郑公确实没有对不起我们啊!”
郑畋没有被这一时的恭顺所欺骗,经过这一年来的变故,他现在已经明白,在这群唯利是图的武夫眼中,自己永远是个外人。他叹了口气,唤过李昌言,对这位兵变头目说:“将军以后只要约束士卒,爱护人民,为国家讨灭反贼,行事以正道,总是能建功立业的。”说完这番他也不知道能有多大效果的话后,郑畋将凤翔节度使的印信、事务移交给李昌言,当天便起程前往成都。郑畋离开了凤翔,离开了这个曾在他一生中写下最光彩华章的地方。
郑畋应该是带着沉重绝望的心情离开的,因为没过几天,他便病倒在了兴元,朝廷立即解除了他凤翔节度使和京西诸道行营都统的职务,以太子少傅(从二品)的高贵虚衔病退,同时承认李昌言为凤翔节度使。这次事件,再次证明了如今的朝廷,在强藩面前是如何的软弱无力。
这对黄巢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解恨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随着凤翔军从兴平撤走,让长安西面的威胁等级降低了。于是黄巢抓住这个机会,抽出一支劲旅组成机动部队,让孟楷与朱温这两员齐军悍将统率,对东线重拳出击。先收拾的目标,就是那两个屡败屡战的党项大佬。
十一月一日,齐军进攻富平,鄜坊、夏绥联军迎击,让孟楷、朱温打得大败亏输,李孝昌与拓跋思恭见势不妙,只得各人顾各人,都率残兵逃回本镇。
鄜坊、夏绥两镇,是较早出兵勤王的藩镇,虽然败多胜少,但毕竟精神可佳,而且朝廷也担心他们打败仗后从此不出,影响诸军士气,决定给予褒奖。只是现在的朝廷也穷得叮当响,只好给了两份廉价的精神奖励:将鄜坊改名为“保大”,将夏绥改名为“定难”,以表彰李孝昌和拓跋思恭两位保卫大唐,平定祸难的忠心。
不过,齐军的仗虽然打赢了,却产生了让一个黄巢没有预料到的副产品:他的两员爱将孟楷与朱温之间合作的并不愉快,老资格的孟楷看不惯暴发户朱温最近屡屡立功,频频得重用,对他又妒又恨;而朱温觉得孟楷不过一勇之夫,对他身处的高位与实际能力之间的落差嗤之以鼻。
针尖与麦芒相遇的结果,使两人闹翻了脸,孟楷带主力回长安去了,朱温则率三千人北上,继续狠揍李孝昌。朱温先攻取美原(富平东北)、奉先(今陕西蒲城),然后北渡洛水,下丹州(今陕西宜川东北),一直推进到延州(今陕西延安)。屡败之后的保大军成了惊弓之鸟,龟缩鄜州(今陕西富县),任由朱温这支小小的齐军纵横冲突,如入无人之境。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正月,黄巢给朱温安排了新职务:同州(今陕西大荔)刺史。不知道这份人事命令的背后,有没有孟楷施加的影响,这份命令意味着:朱温在眼前一段时间内不能回长安了,而且他如果要上任,还必须用那区区三千兵从河中军手中把同州抢过来。谁都知道,河中王重荣,可比保大李孝昌难对付多了!
朱温没有在乎,他立即挥师南下,直扑同州。这个看起来似乎很难的任务,结果却出乎意料的顺利,由于王重荣害怕昭义军生变,一直留驻河中,使得同州的河中军兵力非常薄弱,刺史米诚又是个胆小鬼,见齐军到来,而王重荣的救兵又不至,便卷卷铺盖,弃城东渡黄河,逃回河中去了。朱温几乎是兵不血刃,攻取同州。
按照惯例,得胜后的齐军一般都会对攻取的城池狠狠搜掠一番,好抢他一大票“战利品”来慰劳自己征战的辛苦(其实唐军也一样)。这种工作,随着身份的提高,朱温现在一般用不着自己动手了,他手下几个很忠实的部下,胡真、谢瞳、朱珍等人自然会准备一份最好的,来效敬老大。
胡真他们跟了朱温一段时间,已经知道了这位长官的嗜好,他不是很贪财,但很好色,每到一地,都让自己的雄性荷尔蒙肆意放纵。因此,当齐军在城中劫财时,意外地劫持到一位美丽动人、清雅脱俗的女子时,谁也没有敢抢先享用,而是马上将人送到刺史府,那里是朱温的新宅。
片刻之后,刺史府,朱温的左右看到了让他们意外的一幕:朱将军竟然没有像以往那样,以老鹰捉小鸡之势将女人拎起摔到床上,然后来一出梨花与海棠的亲密接触,而是呆呆地站着,眼中闪烁着一股难以捉摸的复杂神情……
难道是觉得今天的“货色”不好?不会吧,这位姑娘明明是少有的上品啊!
他们不知道,朱温的心正在兴奋不已地剧烈跳动着:是她?没错,真的是她!上天啊,我今天才知道,你对我太好了!虽然岁月已经带走了她脸上天真无邪的稚气,并赋予了她优雅成熟的韵味,但那双美丽的眼眸,依然同宋州古寺门外时一样明亮清澈!张家小姐啊,我梦中的唯一,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吗?
虽然时隔多年,但朱温没有认错人,他身前这位面带寒霜的女子确实是前宋州刺史张蕤之女,那个在无意间激励“泼朱三”走出萧县乡村,变成齐军大将的人。虽然曾在自己脑海无数次想像过这一刻的到来,但真正梦想成真时,平时口才并不差的朱温才发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苍白,以致解不开此刻的尴尬。不能用强,因为对面的佳人是他心中不容亵渎的女神。这时,张家小姐也最初的悲愤中平静下来,打量着面前羞涩不安的汉子,发现这个贼头似乎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坏。
过了一会儿,朱温吩咐左右退出,大家离开的时候,只听见这位新刺史大人还在拙嘴笨舌地说着:“从前,有一个放猪娃……”
……
几天后,唐末乱世中一个传奇的爱情故事,结束了它最浪漫离奇的第一章节。集美丽、聪慧、贤淑于一身的张家小姐成了朱温夫人,新的故事,即将展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17
“东塘夏令营”
现在让我们暂时离开同州,把镜头拉远,看一看整体的局势吧。
通过长安之战,以及随后发生的兴平、石桥、东渭桥、富平等一系列会战表明,唐朝对齐帝国的战略防御阶段已经渡过,进入战略相持的新阶段。关中战场上的唐齐两军,暂时都无余力实现重大突破。虽然唐军在战略态势上优于齐军,但在具体战斗中却频处下风,仅凭西北诸藩镇现有的力量想消灭黄巢,仍是一件任极重,道也很远的事。
要想走捷径,打破目前的僵局,必须投入一支新的强大生力军。显然,这一点黄巢没法做到(他要调来一个朱温,都得放弃一个邓州,而现在,齐帝国已经没什么地方可供放弃了),而李儇觉得,大唐方面是可以做到的,他的希望就在遥远的扬州,我们的老熟人淮南节度使高骈的驻地。
话说起来,那位高大帅当初虽然做了一些让皇上又气又恨的事,之后对朝廷的命令也常常不理不睬,但他毕竟仍号称当今天下的第一名将,也仍然掌着全国剿匪总司令的官印(郑畋只是西北剿匪总司令,就军职而言没有高骈大)。他的军队虽然在信州之战中遭遇重挫,但有强大富庶的淮南镇做底子,那些损失早已得到弥补。而最近从扬州方面传来的消息更让李儇喜出望外:高骈已动员淮南军队共八万余人,舰船达两千余艘,集结于扬州郊外的东塘,并高调宣布,他将出师勤王,讨灭黄巢!同时他还传檄东南各藩镇,要大家共赴国难,一起发兵,来东塘与淮南大军会合!
唉,这个高骈,终于良心发现了啊!可以预想,一旦高骈将他的八万大军投入关中战场,那收复京都、消灭黄巢、中兴大唐,不就都指日可待了?前景美好的如同水中皎洁的明月,似乎伸手就可以捞到了。
于是,李儇带着喜悦心情期待着……
十天过去,李儇问:“高骈的军队到什么地方了?”答:“在东塘。”少年天子翘起的嘴角拉平了。
一个月过去,李儇问:“高骈的军队到什么地方了?”答:“还在东塘。”说出答案的官员,已经能够感觉到天子语气中晴转多云的气息了。
三个月过去了,耐心差不多已经用尽的李儇问道:“高骈的军队前进到什么地方了?”“听、听说,好象还在东塘。”什么!就算属乌龟的,也没这么慢吧?
大唐皇帝感到自己又一次被高骈愚弄,终于震怒了:见过拿钱不干活的公仆,可没见过像高骈这样,在带头参加义务劳动,面对众多摄像镜头时仍然不动手的公仆。你连作秀都不会吗?如果你根本就没有出兵勤王的意思,那么兴师动众,传檄天下,又意欲何为呢?
唉,怎么说呢,高骈的心思李儇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因为别说你一个千里之外不谙世事的少年,就算是追随高骈多年的老部下们,如曾和张璘平级的梁缵,以及陈珙、冯绶、俞公楚、姚归礼等老将,都已经不太搞得清高大帅的想法了。
就在淮南大军屯驻东塘期间,这些将军们就多次向老帅请示出发的日期,但高骈的回答总是那么以人为本,安全第一。不是“今天风浪太大,行军不安全”,就是“今天雨水太多,辎重粮草容易发霉”。好容易等到一个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日子,众将却发现,我们的高大帅仍然没有挪挪窝的打算,一打听,原来高大帅刚刚查过皇历,今天日子不吉利,不宜出行!哗啦,跌倒一片……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九月六日,众将终于等到了高大帅给全军下达的命令:解散,休息,各回各的防区。这算怎么回事啊?在众人的惊愕中,高骈本人也悠哉悠哉地回到了扬州的官邸,由他发起的,这次长达一百多天的东塘大型夏令营活动,就这样“胜利闭幕”了。当然,不管怎么说,李儇总是个皇帝,对他的下诏责问,要是不理不睬,那是不够礼貌的,于是高骈毫不脸红地在回复皇帝的奏章中,忽悠了一个不出兵的理由:
“我在东塘时,以剿匪总司令的身份,命令镇海节度使周宝、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就是那位草军票帅、王铎跟班、江陵破坏神,他不久又接受的唐朝招安,并高升观察使了)两人率军前来与我会师。可谁知这两家伙全然不顾国家安危,竟然都是拒不出兵。以我看,他们反形已露,为了给陛下捍卫淮南,我只好留在扬州,独挡这些叛匪了!”
根据民间谎言专家韦小宝的经验,要把一句假话掺在九句真话之中,骗人的效果才格外显著。这种技巧当然不是“鹿鼎公”的原创,所以高骈的这段辩解中,真话比例也是相当高的。比如说,他确实给周宝、刘汉宏下过命令,两人也确实没来。
周宝,字上珪,辽宁锦州人,曾经和高骈一起在神策军中任职,交情不浅。当时因为他资格比高骈更老,被高骈当作老大哥来对待,周宝对此也心安理得。可随着后来高骈从神策军众将中脱颖而出,所建功业把原先的同僚远远甩在了后面,他渐渐不再看得起这位周大哥,对周宝礼数越来越傲慢。而周宝同样对昔日高小弟的势利眼极为不满。两个人的交情也就随之破裂。
虽有些不愉快,但高骈以总司令的身份传令给周宝让他准备出兵勤王时,周宝还是顾全大局,集结了军队、舰船待命,只是暂时未到东塘会合而已。没过多久,周宝发现高骈一直没有勤王的下一步动作,感觉有些不对头,便向幕僚征求意见。
有个属下认为:“信州之战后高骈的行为已经证实,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忠心。朝廷有麻烦,其实正是他最喜欢的事,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吞并江东(即镇海、浙东两镇),建立自己的霸业。现在他虽然口头声称是要去救援京师,却又没有实际行动,其真意很可能是想偷袭我们,我们不能不加强防备!”
周宝听罢,深感恍然大悟,于是从此后对高总司令的命令不再理睬。不久,高骈派人请周宝到瓜洲参加军事研讨会,周宝心想:这肯定是鸿门宴吧,好险!幸亏让我的手下及早料中了。于是称病不去,按说这事也就算过去,可周宝偏偏意犹未尽,又对高骈的使节加了几句话:“我可不是李康,高大帅难道还想用他家的祖传绝技,用别人的脑袋为自己求取功名吗?”(七十五年前,高骈的祖父高崇文以“败军失守”的罪名擅杀东川节度使李康,朝廷遂任命高崇文为东川节度使。)
这就太过份了,打人还不打脸呢,周宝竟然连高骈深以为傲的爷爷的脸都打了,高骈大怒,派人责问姓周的:“你怎么敢污辱天子的大臣!”周宝毫不示弱地提醒他:“你高骈是大臣,难道我周宝就是看门的小兵?”从此二人势成水火,反目成仇。
至于刘汉宏,本来就是个贼头,要不是朝廷让黄巢打得焦头烂额,无力分身,根本不可能招安他,还给他个浙东观察使的美差。他对高骈的戒心几乎是一种本能反应,都用不着部下提醒,所以他也没来参加东塘的“派队”。
不过以在下看,周宝和刘汉宏的担心虽然是可能理解的,但其实是多余的。高骈现在虽然拥有天下最强大的藩镇,但他的精神境界,就像修炼法X功的资深人士,已经到了很高的“层次”,对逐鹿中原、争霸天下之类的“俗世尘缘”,早就不感兴趣了。
这一点,可以从以下一些事实中看出来:
首先,那些听从号令,前来东塘会合的大小军阀们,并没有一个被高骈扣下或吞并。如果觉得闲得无聊,想提前退出“东塘夏令营”的同志,只要恭恭敬敬地写张假条,面子得到满足的高大帅都会慷慨准假。杭州石镜都的都头董昌,和他的心腹猛将钱镠,就是这样离开东塘的。
其次,高骈不但对外没有兼并扩张的实际行动,就连他治下的淮南镇内部发生的变乱,辖地的丧失,他都是听之任之。
比如,在寿州(今安徽寿县)有个叫王绪的屠户,和妹夫刘行全一齐聚众数百人造反,攻占州城,杀死刺史,然后挥师西进,又打下光州(今河南潢川)。忠武三巨头之一的蔡州秦宗权乘机表奏王绪为光州刺史,将光州和这支人马都纳入自己的系统。结果,不管是王绪在他的地盘上造反,还是秦宗权伸手切他盘子里的蛋糕,高骈都没有为此吭一声。
又如,在庐州(今安徽合肥)有个小军官,因不满忌贤妒能的都将对他的排挤,干脆在辞行的时候一刀把顶头上司给砍了。谋杀长官之后,这个叫杨行愍的小军官没有畏罪潜逃,而是堂而皇之地自称庐州八营都知兵马使,因他平日为人豪爽仗义,颇负人望,是黑社会性质团体“三十六英雄”的老大,这个自我任命竟没费什么周折就得到了庐州驻军的承认,把合法的庐州刺史郎幼复吓得弃城逃跑。
庐州位于淮南的腹心地带,这里出事,其恶劣影响非边远的寿州、光州可比。高骈不是支详,他是武将出身,重兵在握,以他此时的实力,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将杨行愍集团扼杀于摇篮中,从而杀一儆百,狠狠打击一下“下勀上”的恶劣风气。但高骈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唱起了摇篮曲:上书朝廷,表奏杨行愍为庐州刺史,让杨行愍的非法所得合法化。我都怀疑高骈是不是信耶稣,要不然在别人打他的左脸之后,他怎么还能把右脸伸出来呢?
当然,如果说高骈完全纵容庐州事件,那也是不对的。不久后,高大帅觉得“愍”这个字不吉利(愍,读音“mǐn”,古通“悯”,是忧患、痛心的意思,常用于史上那些倒霉蛋的谥号中,如肉袒出降、受辱丧命的晋愍帝司马邺,被堂兄宇文护杀掉的周孝愍帝宇文觉等),你杀我的人、抢我的地盘,都没关系!但你怎么能叫杨行愍呢?于是,高骈下令,让这位新庐州刺史将名字改为:杨行密。
事实上,高骈发起“东塘夏令营”的初衷,正与“杨行愍”变成“杨行密”有几分相似。
事件的缘起,来自两只有些路痴的野鸡。中和元年(公元881年)五月,这两只糊涂的野鸡迷路了。迷路不稀奇,稀奇的是:它们迷路之后不避生人,也不管是不是办公重地、闲鸟免进,竟英勇无畏地飞进了扬州的节度使衙门!
在古诗中,“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这类的描写,总是出现荒废的破屋,现在竟然在自己的办公地点出现了,高骈觉得很惶恐,一占卜,果然是大凶:这将是“城邑将空”的恶兆!怎么办?高骈身边的“仙人”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干脆把所有人都搬出扬州,到外边避一段日子,那不就让“城邑将空”变成了现实,这次大难也就被化解了。
已经看破红尘,不大在乎人事的高骈,对“仙事”还是非常认真的,马上接受了这个合理化建议。于是,才有了这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不过,如果仔细考察一下高骈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就会发现,这不过是金钱豹身上一个斑点而已,那头荒诞离奇的豹子,还在一旁趴着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18
宅男高骈的幸福生活
法X功弟子能够置生死于度外地干蠢事,那是因为受到了李X志“大师”的感召。要让集“高、富、帅”于一身的高大帅看破红尘,不理世事,当然也至少需要一位仙人的点化,那位担当这一重任的“仙人”,就是高骈手下的右莫邪都军使吕用之。
据这位吕“仙人”的自我介绍,他本是已身居天界,位列仙班的磻溪真君(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子牙,他老人家曾在磻溪垂钓,以待周文王,故得到这样一个不太出名的称谓。可能因为姜子牙又名吕望,所以让吕“仙人”给附会上了),因为在上边犯了一点儿错误,便和调戏嫦娥的天蓬元帅、打碎琉璃盏的卷帘大将一样,被下放到人间劳动改造了。
不过,另据江西道政府相关部门的档案记载,吕用之本是鄱阳(今江西波阳)一个茶商之子,早年随父往来于各地,颇有阅历,锻炼出了一身察颜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深本领。显然,这样的“才华”如果不用来骗钱,那就太浪费了!吕用之发挥强项,纠合一帮志同道合的江湖骗子,组成一个靠装神弄鬼来骗吃骗喝的诈骗集团。谁知夜路走多撞上了鬼,他被人告发,受到当地刑侦部门的通缉,无奈只得流落到扬州以避风头,同时寻找下一个适宜当作诈骗目标的笨蛋。
此时,高骈刚刚到扬州上任。高大帅在年轻时,对道家的神仙学说就很感兴趣,还亲自学习并演示了“撒豆成兵”一类的仙术,只是实际效果好像也不很灵验(例如他在成都钻厕所时,那些豆子兵就没有发挥作用)。面对失败,高大帅没有气馁,不认为是仙术不行,而是自己学艺不精,还没有遇上真正的高人。因此,当左骁雄军使俞公楚投领导之所好,从中穿针引线,向高骈推荐吕用之时,高大帅与吕仙人都惊喜地迸发出相同的心声:“可让我找到了!”
身为唐末第一号大骗子,吕用之忽悠人的本事在当时堪称一绝。只见他侃侃而谈,抨击时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往往见解独到,切中时弊,让高骈大为叹服:到底是姜太公下凡,那水平就是不一样!立即给他在自己下属部门中补了一个要职,以便能够时时垂询请教,吕用之很快就变成了高骈最信任的第一心腹。
应该说,吕用之还是挺讲义气的,为了有福同享,更为了建立一个自己的班底,排挤掉高骈手下的旧人,以便更方便、更快捷地从高骈这只大肥羊身上剪羊毛,他向自己昔日的江湖骗友们发出了充满诱惑力的邀请信:
“钱多!人傻!速来!”
第一位加盟的骗友是据说系赤松子(传说中的上古仙人,神农时代的雨师,也是游戏《轩辕剑四》中的关底BOSS)下凡的张守一,吕用之对这位张“仙人”的推荐就像一出拙劣的三流武侠剧:
话说当年高骈与卢携、田令孜内外勾结,和郑畋结下了梁子。现在卢携已死,田公公也不再保他,高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担心郑畋会设法暗算他,这点心思,很快让狡猾的吕用之掌握了。
于是有一天,吕用之突然掐指一算,大惊失色地警告高骈:“郑相国派出了一个武林高手来行刺大帅,今天晚上就要到了!”高骈大惊,忙问抵御之术。吕用之便说:“张守一是这方面的高手,可以求他。”高骈很听话,立即向张守一哀求救命。张“仙人”到底碍不过吕“仙人”的面子,便答应了。
他让高骈换上女人的衣服,躲到一个偏僻的房间,并吩咐他夜里千万不要出来。而张守一自己则换上高大帅的服装,睡到高大帅的床上。等到了午夜时分,张守一把一件铜器扔到石阶上,发出巨响让高骈听见,然后将准备好的猪血洒到庭院里,制造出一个斗殴假现场。等天明之后,请高骈来观看,并笑着说:“那个刺客差点儿就落到我手上了!”高骈竟然没有一点儿怀疑,感激地内牛满面:“先生对我,简直有再生之恩!”从此后,张守一也成为高骈最宠信的人之一,高骈让他干到左莫邪都军使,职位与吕用之相当。
左、右莫邪都共有兵两万人,编制比正常的都如“忠武八都”要大得多,而且全是淮南军各部中精挑细出的精锐,驻守于扬州。可以说,吕用之及其党羽在淮南的地位,就像当初控制了神策军的田公公在朝廷的地位,已隐隐有挟高骈以令淮南的架式。不过吕用之没有因此而骄傲自满,他的理想是:兵权、财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为此,他又给高骈找来了两位“仙人”,使得高骈身边的“神仙”增加到四位(外加“仙狗”数只)。这个阵容的豪华程度,直到两百多年后,才被宋徽宗和他的朋友们超过。
其中一位同吕用之一样,也来自鄱阳,名叫诸葛殷,据说是葛将军(在下不确定是谁,有可能指葛婴,秦末张楚王陈胜的部将,后被陈胜杀害,是所有诸葛姓人的祖先)转世。吕用之为了推荐这位患有严重皮肤病的老乡,预先做足了炒作工作:“玉皇大帝最近见大帅您工作过于繁忙,特意派了一位上仙前来辅佐,对天上来的钦差,当然得侍候好了,大帅如果希望把这位神仙留下来,不妨在人间给他安排一个重要职务。”
诸葛殷果然不愧是吕用之的老乡,也是一个能用三寸不烂口吐莲花的侃爷,他与高骈初见面,高骈养的几条宠物狗闻见他身上脓疮发出的血腥味,围着他摇头摆尾。反应迅速的诸葛殷马上笑着“回忆”说:“我几百年前曾在玉帝跟前见过它们,没想都这么久了,它们还记得我!”
高骈有洁癖,来访的宾客通常都要沐浴、更衣然后才接见,并且从来不允许旁人甚至子侄与坐在自己旁边,但对于指甲里还流着脓水的诸葛殷,高大帅却一见如故,与他促膝同席,共用餐具。左右都觉得奇怪,高骈解释说:“你们懂什么,这是神仙故意装成这个样子,来试探凡人的求道之心诚不诚。”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是很诚的,高骈把自己管辖下最大的肥缺,负责盐铁专卖的总监署一职授予了诸葛殷。
还有一位叫萧胜的同道中人也向吕用之贿赂了大笔的金钱,希望能当上盐城监(盐城即今江苏盐城市,顾名思义,是淮南最主要的产盐区)。吕用之初次推荐时,高骈不太乐意,于是吕“仙人”就用“仙话”忽悠说:“我最近收到一封仙书,说盐城的井中有一柄仙剑,必须要一位仙官才能取到。萧胜系萧史(传说中秦穆公的女婿,擅吹箫,后带着穆公的女儿弄玉公主一同乘龙上天,即成语“乘龙快婿”的出处)下凡,在天上是上仙左右的心腹,现在让他去盐城,只是为了给大帅取剑。”
神仙的事无小事,高骈自然同意了。几个月后,萧胜不知从哪个卖假古董的人手中弄到一把铜匕首,精心装饰后送到扬州,吕用之一见之下“惊喜”地祝贺说:“这是北方玄武大帝所佩戴的法宝啊!有了它,可在百里之内,不受五兵(指五种兵器,具体那五种说法不一)侵犯!”
这样,就在高骈喜滋滋地将“玄武大帝的法宝”镶嵌上金玉,郑重其事地带在身旁时,淮南盐业的产、供、销一条龙产业链,都已落入吕用之党羽的掌握之中了。
权和钱都有了之后,吕用之接下来的工作重点,自然是保卫和享用他的胜利果实。他先是施展手腕,让高骈解除了梁缵的兵权,屠灭陈珙一家,疏远冯绶、董瑾等人,把高骈原先信任的这些老将全部挤成板凳队员。
排除上层干扰后,吕用之又建议高骈成立了特务机关“巡察司”,由自己担任巡察使,招募了一百多名唤作“察子”的特务,对淮南实施高压恐怖统治。有了这个得心应手的工具,吕用之一旦发现有谁不满意,或看谁不顺眼,或谁家太有钱招人眼红,都可以秘密将这些人抓捕,带回巡察司苦刑拷问,打出一个个“谋反大案”,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满门抄斩、抄没家产!他们的工作很积极,短短几年内就有数百户人家被灭门,甚至连高骈的左右侍从,只要对吕用之的行为稍稍显露出一丝不满,都难逃这张罗网的捕杀!
虽然吕“仙人”在劝别人修身养性时,自己却娶了一百多个妻妾,享尽人间艳福;虽然吕“仙人”在评论时政时,对贪腐行为抨击不已,自己却随意截留挪用各道上缴中央的税金(高骈身兼盐铁转运使,有权管理各道的盐铁税收)。但在这种高压控制下,高骈耳朵里听到的,仍全是对吕用之的赞颂,因此他对吕用之也越来越言听计从,几乎变成了吕“仙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吕用之说了:“江阳后土庙(吕用之初到扬州避风头时借宿的地方)的神仙特别灵验。”
高骈立即出巨资,调集工匠和木材,扩建庙宇。以后凡有大事,都要去哪里占一卦(不知去东塘野营,是不是在这里占卦的结果)。
吕用之说了:“神仙喜欢住在高处。”
高骈立即投资十五万贯,兴建了迎仙楼和延和阁,据说高达八丈,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八、九层居民楼,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是难度很高的大工程。
吕用之说了:“神仙本来是不难请到的,只是凡人不能隔绝世俗的牵累,所以神仙才不屑来访。”
于是,高骈几乎不再接见宾客,也很少与这几位“神仙”以外的其他部下见面,躲进内宅,像千金小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修道成仙的事业中,甚至连他的妻妾都很难再见到他了……
吕用之说了:“玉帝因为大帅您修仙心诚,功德显著,打算安排您当天界的高级公务员。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仙鹤驾临,迎接您上天成仙!届时,我们几个下放人间接受再教育的期限也满了,将和您一道回归上清!”
高骈大喜过望,便让人雕了一只巨大的木鹤,搬进内宅。高骈一有空闲,便穿着道士的羽衣骑上木鹤,预先对上天用的交通工具进行适应性训练……
南朝时的作家殷芸,曾在他的《小说》一文中,用一句话总结了古人对幸福生活的终极理想: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如今进化成了宅男的高大帅,已经全部达成甚至超额达成了,他正在成仙前的巨大喜悦中,幸福地活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20
朱温降唐
两位剿匪总司令,郑畋已经被免职了,而高骈又把着茅坑不方便,根本指望不上,进剿黄巢的各路藩镇军队因而变成了一盘散沙,各打各的小算盘,与齐军的交战败多胜少。显然,如果不重建一个司令部,协调指挥各路唐军,要改变目前的僵局,是不大容易的。
已经逃到成都,官复原职的老宰相王铎可能是受到老同事郑畋建功的激励,也多次“噫呜流涕”地向皇帝李儇上表:自己愿意担当这个艰巨的重任,为国解难,为皇上分忧!虽然王铎上次担任总司令的表现并不让人满意,但李儇身边,一时好像也没有更像样、更有权威的人物了。
于是,中和二年(公元882年)正月初八,朝廷正式下诏,加授王铎中书令,充任诸道行营都都统,同时免去高骈的都统之职。二十八日,在王铎建议下,朝廷又抛出了一大堆官帽子,大部份送给正在与齐军作战的各路藩镇节帅,以换取他们勤王的忠心:任命忠武节度使周岌、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都都统左右司马,以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宣武节度使康实为左右先锋使,感化节度使时溥为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以右神策军观军容使西门思恭为诸道行营都都监使,以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保大节度使李孝昌(七月后改为东方逵)、定难节度使拓跋思恭分别担任京师北、东、西三面都统。
王铎这些激励政策,还是起到了一定成效,至四月间,关中战场上的各路唐军由于实现了协调作战,加上他们总体实力较齐军有优势,只要不出乱子,便自然而然地重新夺回了战略主动权。
王铎本人率领着从西川、东川、山南西道三镇抽出来的军队进至富平灵感寺,泾原军到达长安西郊,义武、河中两镇的特遣兵团进驻渭北,邠宁、凤翔两军驻守兴平,保大、定难两镇联军再次到达东渭桥,杨复光所率的忠武八都驻扎于武功。这态势酷似一年前,唐军再次从东、西、北三面威胁长安,大齐朝号令通行之地,只有长安和同、华二州。
如果从龙尾陂之战算起,关中地区不间断的混战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时间,从上次长安之战的经过,我们可以发现,对普通老百姓角度来说,参战的不论齐军还是唐军,几乎就没有一支不是强盗!为躲避战乱,近畿一带的民众,只要能逃走的,差不多全部逃进了周围的高山深谷之间,筑起一个个山寨自保。渭河平原上,那些曾经孕育了秦汉大帝国的肥沃农田因为一整年的抛荒,几近绝收,关中百年未遇的大饥荒,合情合理地到来了。
长安城中一斗米(大约6公斤)的价钱涨到了三十贯(即三万文铜钱,唐代后期的平均米价在每斗二百文左右,这是正常米价的一百五十倍!为李唐王朝建立以来的最高纪录,可悲的是,这个纪录不久后还会被刷新)!
据说,随着粮食越来越少,人肉交易开始在两军之间兴起,当然不是指红灯区,而是真正的食品批发市场。市场上的主要“货物”,就是被抓来当肉卖的活人,主要来源有山寨乡民和长安市民,价钱以人的肥瘦论,据说肉最多的可以卖到数百贯!从这个价钱来看,人肉不便宜,绝大部份平民是“消费”不起的,他们的最终结局,仍然只有饿死和被吃两项。
相对而言,唐军能从关中以外的地区得到一定补给,情况稍好,完全没有外援的齐军就惨了,以至于在外界略带夸张的传说中,已经到 “尚让厨中食木皮,黄巢机上刲人肉”的程度了。
虽然我很怀疑这些传说的真实性,但黄巢与尚让等大齐朝的决策者们,肯定感受到了越来越严重的粮食危机。打破封锁,夺取饷源地,成为大齐帝国决策层的共识:有把握要上,没有把握也得上!现在大齐控制区的周边,最富庶的地方莫过于河中,那么驻地紧靠河中的同州刺史朱温,自然就担当了头号抢粮重任。
早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二月,就在朱温攻占同州后没几天,便发兵东进攻向河中。此时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有兵三万多,实力差不多是朱温所部的十倍,本人也非无能之将,并据黄河之险,严密设防,因此朱温率齐军才一伸头,便撞上了铁壁,碰了个头破血流,只得撤回同州。朱温与王重荣的第二次交战,因兵力不敌,再告败绩。
三个月后,齐帝黄巢策划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反攻,以大军进逼兴平,唐泾原、邠宁、凤翔三镇兵马迎击不利,被迫退守奉天。黄巢一击得手,随后命尚让率齐军主力进攻占据东渭桥的保大、定难两军。六月,在尚让攻击下,差不多已经沦为齐军出气筒的保大、定难两军,水平发挥很稳定,像以往一样不堪一击。他们一面仓皇北撤,一面向灵感寺的王总司令求援。
如果要喊:“跟我上!”王总司令还真没那个胆儿,但如果换成“给我上!”,就难不倒王总司令了。对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人不是到潼关了吗?要证明你还有忠心的话,就给我上吧!
于是,在王铎的严令下,朱温的老相识诸葛爽率河阳军西出潼关,牵制齐军行动。作为对应措施,黄巢也急命朱温南下截击诸葛爽,保护尚让大军的侧翼。两军交战于潼关以西,老滑头诸葛爽不敌朱温,败进潼关闭门不出,同时紧急向河中王重荣求救。
王重荣还是讲义气的,得到诸葛爽的急报后,立即抽出了几千骑兵,前往救援。他与诸葛爽商定:河中骑兵将西渡黄河,绕到朱温部之后,与河阳军东西对进,灭掉齐军这员悍将!没想朱温的反应更快,他分出一小队人马,虚张声势,将诸葛爽吓阻于潼关之内,自率其余军队设伏于黄河渡口。等河中军渡过一半时,朱温伏兵突起,王重荣战败,只得撤回河中。这次会战,朱温超水平发挥,以微弱的兵力连败河阳、河中两军,使尚让大军东顾无忧,有力地策应了齐军主力的行动,也在与王重荣的交手中扳回一局。
尚让乘机一路北上,唐军节节败退,齐军一直追击到宜君寨,然而,转折也在此刻不可思议的发生了:据史书说,公元882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比以往早一些,时值六月盛夏,就突然降临在了陕北高原。不但早,而且大,据说短短几天内,积雪厚达尺余,完全没有做好防寒准备的尚让大军大批冻死冻伤,减员达到百分之三十,丧失了进攻能力,只好匆匆撤回长安,齐军这次大反攻只得半途而废。
好几百年前,汉朝有位痴情的小美眉,对情郎赌咒发誓说:“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把夏天下雪,当作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五种自然事件之一。如果她的情郎知道882年雪,不知还会不会信她的真诚。
在下不懂气像学,不知道这种异常气候究竟有没有发生的可能性,而且面对突如其来的严寒,唐军为何没有冻死冻伤的记录?但也不像是王铎打了胜仗,那样的话一定会在史策中大书特书。总之,这是一个难解的谜,只是史书既然这样记了,姑且这样说。
由于西线唐军乘齐军北上受挫,再次攻抵长安郊外,长安的齐军略经休整之后,黄巢又将打击矛头对准了西线,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七月,齐军与凤翔军大战于京西涝水河畔,凤翔节度使李昌言战败西撤,齐军推进至武功。王铎急命常败之师保大、定难两镇赴援(这两娃命咋这么苦呢?),但新任保大节度使东方逵(李孝昌已从史书中消失了,具体经过不详)拒不从命,定难的拓跋思恭的态度稍好,率部一万八千人出发,一路拼命磨蹭,拖延时间。
不过,齐军的攻势虽然表面凌厉,其实已难以为继,粮饷不足,是其硬伤。这时,同州的朱温,侦知河中的一批粮船运粮到夏阳渡口(今陕西合阳东南四十里黄河西岸),立即出兵袭击,一举夺取粮船三十艘。王重荣闻报,亲率大军赶来救援,朱温来不及将粮食搬回,兵力也不敌,只得将粮船凿沉,退回同州。
等王重荣赶到夏阳渡口,朱温已不见踪影,只能看见河上漂着的少许木屑和粮袋,勃然大怒。王重荣终于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拨掉这枚眼中钉,他集中了河中军三万人,围攻同州,不克不休!
王重荣一认真,朱温麻烦就大了,他兵力太弱,无力打退河中军进攻,只得上表向长安的大齐皇帝请求增援。
一封告急表章送了出去,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朱温急忙又送出了第二封、第三封……旬月之间,朱温十上表章,但没能向长安要来一兵一卒。而在王重荣方面,却迎来诸道行营都监杨复光所率的忠武八都,以及荆南等路援军一万余人,同州齐军的处境越来越困难。
朱温真急了,他通过信使一打听,原来他的表章全让大齐中央分管军事的左仆射孟楷给扣下了,根本没让日渐昏庸的黄巢知道!不但如此,孟楷一来二去,发现扣压表章是件很安全的事后,还带着恶意的快感,乘机狠狠批判了朱温同志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的失败主义论调!你朱温不是很能干么?要想解围就靠自己吧!
不管谁处在大齐朝同州刺史的位置,都得让孟楷孟仆射给逼疯了,何况现在这位朱刺史也决不是郭汾阳、岳武穆一类的可以忍辱负重,宁君负臣臣不负君的忠良。他气得大骂孟楷不是东西,对大齐朝渐生二心。
此时朱温手下有两个和他想到一块的心腹。一名胡真,原为江陵县吏,低级公务员,在黄巢军克江陵时投入朱三帐下,因其体貌雄壮,精通骑射被朱温提拨为小校;另一个名谢瞳,福州人,原是屡试不中而滞留长安的举子,黄巢入京后投齐,当了朱温的谋士(如果他投齐晚一点儿,也许已经是尚让刀下的冤鬼了)。
如果不是碰上天下大乱,这两人的社会地位都会比朱温高,属于饿不着也冻不着小康阶层。他们参加齐军本属无奈,也不看好齐朝的前景,现在见老大似有降唐之意,便极力为他鼓劲打气,争取从黄家跳槽到李家,搏一个更好的前程。谢瞳作为文化人,更为朱温提供了降唐的理论依据:“如今将军虽力战于外,只要庸人制之于内,岂能有所成就?当年章邯就是因为这种原因而背秦降楚的。”
另一个劝朱温降唐的主要人物,是朱温的最爱,决断大事常常比朱温更准确的张夫人。张夫人出身于官宦之家,政治观点属于天然的大唐保皇党,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理智,她都更不愿意夫君继续作“贼”,故而也连忙抓住这个良机,劝他及早和黄巢脱离关系,回归“正道”。而朱温对张夫人的话,多数时候都是言听计从的。
差不多与此同时,颇具远见卓识的唐都监军杨复光,也发觉朱温有可能被劝降,便通过王重荣遣使秘密招安。
有了孟楷的“推”,杨复光、王重荣的“拉”,以及胡真、谢瞳、张夫人等人的劝戒,三方面的共同作用下,本就不是什么忠良的朱温,终于作出了一次对他一生影响巨大,对历史进程影响更深远的新选择。
打进同州后的第七个月,九月十七日,朱温召集将校开会,他先以“沉痛”的心情向大家阐述了目前强敌环攻、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危险处境。虽然这些情况众将校也是心知肚明,但现在见主帅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愈觉前途暗淡,意志消沉。朱温见铺垫的功夫已经做足,突然话锋一转,声泪俱下地发表了一通对大齐朝而言极不和谐的大爆料,将孟楷的公报私仇,和黄巢的昏庸无道着实一番控诉!声明除非倒戈降唐,别无活路!众将校闻言一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下边作托的胡真、谢瞳已高声响应:“黄王不仁,不能怪大帅不义!我们永远听大帅的!”
后知后觉的监军宦官严实这才发现风头不对,已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便被朱温下令拿下,当即处斩。其余诸将校,如朱珍、庞师古、丁会、邓季筠等人,多是朱温亲自提拨,跟随多日的亲信,除了一个马恭不愿投降被杀外,都很识时务地跟随朱温倒戈。
随后,朱温大开城门,率谢瞳等人携降表和严实的脑袋出城叩见王重荣。因为朱温的母亲也姓王,这个很会讨巧的前大齐同州刺史当即便认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王重荣为舅父,恭敬有加。
王重荣也是个不经捧的人,他与朱温交手过多次,深知其骁勇善战,得到朱温的归降本已有几分心喜,见朱温对自己还如此尊敬,口口声声以外甥自居,更是喜出望外,早把当初的陷城之仇和夺粮之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顾将这一特大“喜讯”上报总司令王铎。
王铎也很高兴,这毕竟是自他就任剿匪总司令以来,最拿得出手的一项成绩,当然得大肆渲染一下,当即便以天子的名义,将同州、华州(此时还在齐军手中)划为同华镇,任命朱温为同华节度使。同时,命谢瞳带上表章前往成都,好让天子李儇也分享一下前方的好消息:贼军中最能打的大将已经归顺我大唐了!
可能是自离开长安以来经历了太多的失望,李儇对朱温归降这个突然到来实质性胜利大感惊喜。再加上谢瞳讲故事的水平很高,要放在今天定然笑傲单田芳,不让田连元。他在面君之时,将朱温早年如何胸怀大志却怀才不遇,发下金吾之叹到奋然宋州投军,大义觉迷一朝悔悟终于浪子回头等等事迹细述了一遍,声情并茂,感人至深,把泼朱三的前半生说成了一部成功的励志剧本。李儇完全听得入了角色,一时兴起,很慷慨地下诏:授朱温右金吾大将军之职(正三品,当初唐朝招安王仙芝、黄巢时都没出过这么高的开价)、兼河中行营招讨副使,并赐名为“朱全忠”(本文出于个人习惯和求统一,今后仍将用朱温原名)。
据说,就在这份诏书下发后不久,有人秘密向李儇进言这个赐名不妥:全者,人之王也,忠者,中之心也,让一降将以人之王居于中之心,非国家之福!
李儇听后,据说有几分后悔,但觉得诏书已下,不便更改。但据在下看,这位轻浮的天子更可能是根本没把这类宣扬“封建迷信”的文字游戏当回事,还指望着“全忠”能够忠心为国,给他带来新的好消息呢。
但谁能料到,“封建迷信”有时也是很灵验的,二十五年后,“人之王居于中之心”的预言终于应验,李唐王朝遭遇到了灭顶之灾。只是李儇比较幸运,他看不到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22
飞虎归来
朱温降唐的影响,像2003年的非典型肺炎,很快就传染到了距离同州很近的华州。
大齐朝的华州刺史李详,原本便与朱温友善,对大齐朝的前景也不看好,见朱温归降后大唐待他不薄,不由得怦然心动,也秘密遣使到唐营,与杨复光、王重荣等谈判投降条件。可惜一来李详做事不够缜密,二来因为有严实的脑袋为前车之鉴,华州的监军宦官警惕性非常高,工作态度格外敬业。李详的降唐计划,八字还没画完一撇,就让监军察觉到,然后马上向上级告密。黄巢得到密报,立斩李详,然后任命自己的弟弟黄邺为华州刺史,挫败了这次未遂兵变。
王重荣本来指望着通过复制同州模式来夺取华州,李详被杀,让他的计划落了空。不仅如此,据各种情报显示:黄巢震怒于朱温的背叛以及东线出现的新危机,很可能即将把齐军的主要打击目标指向东线,已经授权尚让,集结重兵,准备对同州和河中军进行一次力度空前的打击。
王重荣不久前因为认了一个干外甥带来的好心情又被破坏了:一想到兵力仍很强大的齐军已经将血红的眼睛盯上了自己,过不了多久,满山遍野的齐军白旗就要冲着河中方向杀将过来,王重荣感到了压力山大。
怎么办?有困难,找领导!正好剿匪总司令王铎也来到河中,王重荣便用带着点夸张的口吻,对着总司令王铎与相当于总政委的杨复光这两位中央首长诉苦说:“如今这事情可真是难办了!若是投降黄巢吧,辜负了国家的大恩,但要和黄巢干仗,我这点儿兵力又不够贼兵塞牙缝!”
听了这段牢骚后王首长的反应,史书中没有记载,以他平日的水准,如果发挥正常,估计也就说了些“困难是巨大滴,任务是坚巨滴,但前途是光明滴,国家人民是相信你滴”之类勉励的套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但另一位杨首长就不同了,他一开口,提出了一条影响今后中国近百年历史进程的重要建议:“雁门的李仆射,向来以雄材武略威震代北,当年他的父亲和我的养父曾在一起共事,结成深交。李仆射为人耿直,忠不顾难,死义如己,自黄巢作乱以来,忧心国事,颇有勤王赴难的决心!之所以未能成行,只是让河东节度使郑从谠给挡了道。如果让朝廷下一道旨意给郑从谠,诏书一到,他的军队即刻可至,那时剿灭黄巢便指日可待,甚至都用不着我们动手了!”
那么,在杨复光口中,那位“忠不顾难,死义如己”的李仆射是何许人呢?说来大家也不陌生,就是在几年前,天下第二大反唐武装的领袖,沙陀人的飞虎子,李克用!这段话中的形容词用在此前的李克用身上,怎么看怎么象是讽刺,但如果用来比喻此后的李克用,却也不算太离谱,杨复光真有点儿未卜先知的味道了。
其实,最早提出赦免李克用,让沙陀叛将来对付造反盐贩这一建议的大唐高官,并不是杨复光。早在广明元年(公元881年)十一月,黄巢还没有攻破长安,岌岌可危的大唐朝廷就任命河东监军宦官陈景思为代北起军使,让他尽快从民风骠悍的代北地区征发出一支军队,救援京城。
陈景思的工作效率还是挺快的,再加上自李克用叛军被打散后,一大批以沙陀人为主,涵盖了代北各族的骁勇猛士失业待岗,兵源充足,所以陈景思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拉起了五千骑兵,由李克用的族叔降将李友金指挥,南下长安。
李友金进军可没有陈景思征兵这么“急躁”,他率军于广明元年十二月从今天山西北部的雁门出发,到中和元年二月,才慢吞吞的走到绛州(今山西新绛),花了两个多月,还没有走出一个山西省,而长安早已经变成大齐的都城了。于是,李友金借口齐军势大,我方兵力太少,难以济事,一转马头,又回到雁门。
李友金回师之后,陈景思和他大力募兵,没用太长时间,就将兵力扩充三万余人。没想这些人来自北方各族,很多是李国昌、李克用旧部,虽然勇猛异常,但又凶悍难制,不用说对下身少点零件的陈长官根本不买帐,就是同为沙陀人的李友金也指挥不动。他们小不如意就闹事抢劫,要是大不如意,已经有段文楚这个好先例了。
眼看这种情况,陈景思也被吓得心悬悬的,李友金乘机游说他说:“要兴大众,成大事,总得有一个威望足够高的人当头才行。现在虽然勉强凑起了三万大军,但没有一个合格的统帅,纵然出战,也不会有什么战功,军队不哗变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我的老哥李司徒父子,虽然去年获罪于国家,寄身于鞑靼,但他们的雄武之略,一向被代北之人敬服。如果朝廷肯将他们赦罪召还,则代北之军可一麾响应,黄巢那几个草贼可以轻松摆平!”
七百多年后,明末清初的大学者王夫之根据这一段历史,断定这是一起发生在唐末的无间道事件,李友金就是李克用安排下的卧底,所以他才会拐弯抹角,想方设法地替李克用父子脱罪。不过陈景思陈大人现在如同爬上热锅的蚂蚁,根本没心思去探寻李友金的动机是否纯正,除了听从,哪还能有别的主意?于是,李友金的意思,便以陈景思的名义上奏给了正在逃难的大唐朝廷。
应该说李友金很聪明,他清楚地认识到,对方越是缺少本钱,越是有求有你,就越容易砍价。果然,被黄巢赶出长安的李儇这次非常大方,马上宣布既往不咎,同意了对不久前的两位“贼首”,李克用父子的赦罪和征召。
接到叔父李友金给他带来的好消息,李克用并没有马上急匆匆南下,毕竟南边的情况还不是太清晰,就这么孤身回去太不把稳,枪杆子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多余的。
于是,李克用在鞑靼人的部落里登高一呼:凡是想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离开穷叟叟的塞北,见识见识汉地繁华的纯爷们,都跟我来吧!
有了充满诱惑力的广告词,又有在鞑靼人心目中威名赫赫的“李克用”这三个字作品牌保证,没花几天功夫,便有一万余粗犷好斗的塞北汉子,带着用别人家财发家致富的美好愿望,聚集到了李氏父子的麾下。随后,李克用率这一万大军南下至蔚州(今山西灵丘),与李友金的三万人马会合,总兵力达到四万余人,挤进了军队密度已经非常高的代北之地。
别看李克用这几万大军全是临时赶工造出来的速成品,但因为其骨干人员多出自骁勇善战的原沙陀军人集团,他们当初只是被打散,并没有被消灭,现在乘着有利时机,又重新汇集在一起。在这些人中,不但有李存璋、康君立、薛志勤、盖寓等在大同兵变时就拥戴李克用的老将,更有李存孝、李嗣源、李嗣昭、李承嗣等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大放异彩的众多将星。总之,由于原材料的质量却非常过硬,这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卢龙李可举、大同赫连铎、振武契苾璋、以及河东郑从谠等,这些与李克用父子恶战数年的北方诸藩镇不得不痛苦地发现,那个曾搅得大家不得安生、闻之色变的“沙陀飞虎子”,又回来了!
尤其对于卢龙、大同、振武这几个已经事实独立的藩镇来说,如果黄巢得了天下,大不了我们换面旗子,可如果让“人民公敌”李克用在代北重新站稳脚跟,那我们哥几个还有好日子过吗?
有对头自远方来,不亦脑大乎?同样的烦恼给了这些藩镇同样的选择:既然暂时不方便公开与中央的新指示精神作对,那我们就联合起来,对李克用集团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抵制。李克用虽然有了四万大军,却还没有为这支大军提供补给所需的足够地盘,也不可能得到中央拨款,坚持不了太久。一旦他耐不住性子劫掠地方,就怪不得我们不按中央指示办事了,到时候大家一齐动手,再次把独眼小李赶回去!明白了这一点,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五月,差不多与高骈宣布出兵勤王,前往东塘野营的同时,李克用也在代北誓师南下。果然,囊中羞涩的李克用为了给他的大军筹饷,给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发去一份公文,宣称自己奉朝廷之命南下讨黄巢,现已出动大军五万人(略微夸张了兵力,可能李克用想借这个数字多领点儿),请沿途各地方政府准备好粮草补给、各种物资,以及运输车辆,积极配合勤王大军的行动。
虽然李克用的愿望很丰满,但河东回应的现实很骨感:节度使郑从谠不但没有主动提供军粮,反而命沿途紧闭城门,像防贼一样严防李克用的勤王军,甚至在石岭关(今山西阳曲东北)集结重兵,公然阻断了李克用的进军大路!李克用极为郁闷,但暂时还不愿与郑从谠撕破脸皮,便亲自率领精兵一万,从偏僻小道绕过石岭关,到达汾水东岸,扎营于太原(太原府,治所晋阳县,所以也可以叫晋阳城)城郊,并再次致书郑从谠,要求给个解释。马上,河东的回信送到沙陀军营,内容非常和谐:河东镇坚决拥护中央决策,所需军饷正在筹措中。李克用又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却不见太原城中有丝毫准备发粮的迹象。
五月十六日,实在忍不住的李克用亲自来到城下,对着城头大声呼喊,要求郑从谠出来见面。郑从谠出来了,这位早在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就荣登进士第的四朝元老口才了得,玩忽悠,李克用完全不是对手,说得那叫“情真意切”:“将军父子二人,从咸通年间以来奋激忠义,为国血战,屡立奇功,天下之人谁不感念将军父子的功德……如今国家多难,正是李仆射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只恨老夫受命守藩,不敢擅离职守,不能陪将军一起出征了……有这样的好机会改过自新,李仆射你可一定要自重自爱啊!”
心眼不那么多的李克用听了郑老爷子这番“肺腑之言”,一时间颇受感动,正打算拜谢告辞,突然一琢磨:不对啊,正事还没提呐!我军的军饷怎么办?
哦,那事啊,不用急,没问题!
第二天,河东筹措的军饷终于送到李克用军营,共有钱一千贯,米一千斛。按李克用部四万人计算,平均每人能分到二十五个铜板,三斤米,不用问,这就传说中的打发叫花子!
李克用大怒,郑从谠可以把他当成乞丐,但自己不把自己当成丐帮帮主啊!这几万将士可是带着极高的期望值来投奔自己的,岂能用几个钱、几斤米来打发?没办法,不让用合法途径谋生存,只有用非法途径取富贵了!沙陀军大掠汾东,河东军民大震,这下子,正中北方诸镇之下怀。
郑从谠一面派将军王蟾、薛威出师抵御,一面紧急求救于振武镇,心有灵犀的节度使契苾璋反应神速,居然第二天就赶到太原(以当时的交通与通讯条件,如果没有预谋准备,这是不可想像的),并连破沙陀军两个营寨,遭受意外小挫的李克用挥军反击,打败振武与河东联军,契苾璋等只得退入太原死守。经历过造反失败的李克用,并不想把事件弄得不可收拾,便不攻太原,转而抢劫阳曲、榆次,饱掠一番后,北上攻陷忻州(今山西忻州)、代州(今山西代县),然后暂时以此二州为家,自称忻代留后。
好极了,这下独眼小李的二次谋反算是坐实了!至少李克用的对头们是这样想的。振武节度使契苾璋、大同防御使赫连铎、天德军防御使(不知道是谁)联名上表,愿共讨李克用,由河东郑从谠提供后勤支援。
不过吆喝归吆喝,行动归行动,这几个二流藩镇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等待着李克用的另一个仇家,军力最强大的卢龙军表态。果然,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对李克用重现代北,也坐不住了,他率师西进,与大同赫连铎会师,进攻忻、代。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四月,两军交战,反沙陀联盟中最强大的卢龙、大同联军被李克用击败。这个结果让加盟诸藩镇颇为泄气,虽然赶走李克用仍是大家共同的心愿,但却谁也不愿意冒险冲锋在前了,而李克用除了时不时到别人的地盘抢点东西发军饷外,也不想进一步扩大事端。于是,北方诸藩镇第二次讨伐李克用的战争,便进入不战不和的僵持阶段。这显然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各方都盼望着,能有一个让大家都下得去的台阶。
这一等又是好几个月。眼看关中战局久拖不决,杨复光终于来搭梯子了。中和二年十月,在杨复光策划下,王铎以皇帝的名义拟了两道圣旨,一份给郑从谠,请他抛弃前嫌,给李克用让让一条道;另一份给李克用,征召沙陀军南下勤王。当然也不是白征,唐朝将已被李克用占领忻、代二州从河东镇中划出,成立雁门镇,以李克用为节度使。至于沙陀军的军饷,主要将由王重荣承担,反正河中不差钱,而且李克用前来,首先也是救他的危难。
接到正式诏书,知道自己终于由非法的叛军头目,漂白成合法的一方诸侯时,李克用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想想这几年来,从大同兵变,杀段文楚,然后四面对敌,连番恶战,到兵败蔚州,亡命塞北,经历了多少艰险?可见造反这种事实在作不得啊!
李克用的为人,虽然有不少缺点,但也有一个突出的优点,“性直鲁,少它肠”,知恩图报。对于大唐朝廷这次赦罪封官,授予节帅的圣旨感激颇深,下定决心,一定要创建大功以报国恩!而且自此以后,李克用将他对唐朝的忠诚保持了一生。
十一月,李克用留五千人守卫忻、代,命其余沙陀军分两批出师勤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避开经过河东首府太原的大道,从岚、石二州绕路,南下河中。李克用本人单独率骑兵数百,以最友好的姿态前往太原,拜会郑从谠。这次郑从谠也没有再难为他,赠予名马、金银,双方终告和解。
十二月底,三万五千多骠悍的沙陀军终于在李克用的率领下,抵达河中,参加大唐诸镇讨齐战争。他们全部身着黑衣黑甲,宛如一片裹胁着雷暴的乌云卷过原野,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李克用的弟弟李克修是大军的先头,他率五百铁骑第一批渡过黄河,与一支齐军相遇,立即发生了冲突。接下来的过程很简单,沙陀军一阵突击之后,这支齐军就被毫无悬念地彻底打败了。
尽管这只是一次规模很小的遭遇战,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经过这次小小的,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失败后,齐军中开始盛传,这些穿黑衣披黑甲仿佛乱葬岗乌鸦的代北军队,有多么的可怕:“李克用的鸦儿军来了,要想多活几天的,就设法避一避吧!”
避?往哪儿避啊?已经是皇帝的黄巢,和他的开国元老们,体验过高档的贵族生活之后,大多不想再过当年那种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日子了。何况要对付这位几年前同样是大唐反对派武装领袖的李克用,黄巢觉得自己并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当月底,黄巢将曾参与谋杀李克用之弟李克让的十余名南山寺和尚逮捕,当作见面礼,送到李克用军营,向这位沙陀统帅示好。同时送到的,还有价值不菲的大批金银珠宝,光芒闪耀,足够让这些来自代北贫寒之地,从没见过大钱的汉子们两眼发直。
跟在两枚裹满厚厚糖衣的炮弹后面的,是大齐帝国的使臣浑进通,他原是李克让的仆从,当初大难不死,而后投降了黄巢。浑进通带来了大齐皇帝言辞恳切的和解信:你也是唐朝的敌人,我也是唐朝的敌人,咱们是一家人啊,何必自相残杀?不如携起手一起干吧!
如今李克用早就学聪明了,知道什么叫贼船,要我上,当我傻冒啊?他一点儿没犹豫,用极致的实用主义处理了此事:
一、下令将这些和尚全部处决,然后设奠哭悼李克让;
二、将黄巢送来的珠宝全部收下,分赐给手下众将;
三、将黄巢的御笔书信一把火烧了,打发浑进通回去报告大齐皇帝:你送来的珠宝很不错,我收下了,但你寄来的书信犯忌讳,我可不能收,以后只要送珠宝就可以了!
随后,李克用亲率的沙陀军主力从夏阳渡口(今陕西合阳东南)渡过黄河,进驻同州,做好了开打的准备。和解?哪是不可能滴,你还是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24
百都大战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正月初一,李克用命部将李存贞率军出击沙苑,破坏了这个日子本该具有的喜庆祥和。防守沙苑的齐军主将黄揆,是黄巢的亲弟,大齐朝的亲王,他率部迎战,让李存贞打得大败,沙苑易手。
沙苑告捷,令王铎大喜,他担任剿匪总司令快一年了,今天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看来用不了太长时间,自己就可以收复长安,成就不世功勋了!他立即以皇帝的名义拟旨,任命李克用为东面行营都统,期待沙陀军再接再励,再建新功。
可惜王大人没想到,美梦从来易醒:连你王铎都能看出胜利在望,别人还会发现不了?你想居功,别人就不想么?
正月八日,正好是王总司令上任一周年,李儇根据“阿父”田公公的建议,解除王铎的都都统之职,调任义成节度使,看起来唾手可得的丰功伟绩,和王铎说白白了。
田公公说了:王铎担任都都统很久了,却未建尺寸之功,仅是尸位素餐而已。所有成功举措,如招降朱温、征召李克用,都是杨复光的主意。
应该说,田公公这次弹劾的内容,很难得的基本属实,所以李儇也象以往一样对“阿父”的话言听计从。王铎虽然非常不满,但他不是高骈,麾下军队都来自各藩镇,自己并没有可靠的直辖武力,不可能抗拒中央的命令,只好灰心丧气地到滑州上任去了,临行前顺便用笔杆子发了发牢骚:
用军何事敢迁延,恩重才轻分使然。
黜诏已闻来阙下,檄书犹未遍军前。
腰间尽解苏秦印,波上虚迎范蠡船。
正会星辰扶北极,却驱戈甲镇南燕。
三尘上相逢明主,九合诸侯愧昔贤。
看却中兴扶大业,杀身无路好归田。
田公公是个没有把精明用到正处的聪明人,他和王铎虽谈不上有交情,可也没什么仇,之所以给王相国穿小鞋,是有自己深远考虑的:
首先,田公公要在大难之后重塑宦官团体的正面形象,保护大唐中期以来北司压倒南司的“优良传统”。败坏王铎,这位目前的文臣领袖的声誉(虽然王相国的实际表现也确实平常),可以在自己那位皇帝干儿子心里树立一项“良好”观念:看见了吧,一到关键时刻,那些只会玩笔杆子,弄嘴皮子的朝官就要掉链子,真正靠得的,还是咱们这些内臣!
其次,杨复光的崛起,也让田公公分外纠心。虽然大家都是宦官,但杨复光与田令孜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说他们是政敌毫不为过。由于机缘配合,在讨伐黄巢的这一系列战争中表现出色,杨复光现在不但重兵在握(这是他与王铎的最大不同之处,有一支直辖的可靠武力),而且在诸道藩镇中树立了很高的威望。田公公无奈地发现:要靠继续打压(他以前就是这么干的)来阻止这个竞争对手的异军突起,已经不可能了!
如果你无法消灭你的对手,那不妨换个思路,设法与他作朋友,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因此,拿掉王铎,让杨复光专功,也是田氏宦官集团向杨氏宦官集团伸出的橄榄枝。
当然,田公公同时也意识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杨复光的影响力超过自己,即使在藩镇那里做不到,至少要在中央,在李儇面前,要保持自己第一功臣的光辉形象。
于是,差不多在罢免王总司令和表彰杨总政委的同时,朝中宰相和三川的各地方官员突然联名上表,历数了田公公自黄巢作乱以来的一项项丰功伟绩:首先建议并亲自护送皇帝巡幸巴蜀,挽救国家于危亡;保护了传国玉玺和历代先帝绘像,使它们免遭“草贼”的蹂躏;带头捐出家产以纾国难!总之,对于田公公这种对国家做出特别重大贡献的盖世忠良,国家如果不给予特别表彰,委以非常重任,那简直是伤害了广大干部群众的纯洁感情。
见此情此景,李儇决定发扬民主,尊重广大干部群众的意见,授予田公公一个新创造的职务,十军兼十二卫观军容使。也就是说,田公公今后就是所有中央禁军的总指挥了。可惜这暂时只是个虚名,因为中央禁军也没几个人了。为此,田公公决定在三川开始征兵,扩充禁军,他的这个行动,在不知不觉间,为朝廷未来的下一次大难埋下了伏笔……
后话暂且不提,现在还是让我们调转镜头,看看另一方。此时,在长安城中的大齐皇帝,可能比漠漠离开的王铎更加痛苦。浑进通的回报、沙苑的败报,还有不久前华州王遇兵变,赶走了皇弟黄邺,投降唐朝的报告,一起送到了大明宫的案头,让齐帝黄巢又怒又惊,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场暴风骤雨看样子是躲不过了!
不过黄巢毕竟是纵横天下多年的百战老江湖,不是吓大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为挽回败局,大齐皇帝斟酌一番后,作出了一个挺爷们的决定:集中所有能集中的兵力,与李克用、王重荣、杨复光、朱温等唐东线诸军,进行一次一举定生死的大决战!
于是,双方都竭尽全力向同华地区增兵,至二月十五日,齐唐两军分别集结完毕,阵容均极强大:
齐军精锐共十五万之众,驻防于华州以西三十里的梁田陂(今陕西华阴西南),主帅为太尉中书令尚让,副帅侍中赵璋,另外功臣军使林言、京兆尹王璠、以及两位亲王黄邺、黄揆都参与征战;
与之对垒的东线诸路唐军驻扎于沙苑之西的乾坑(今陕西大荔西),有李克用部三万五千、王重荣部三万、杨复光统率的忠武、荆南两部超过一万、朱温部数千,以及数量不详的义武军,估计总兵力接近十万,数量应该比齐军少,但因为有沙陀军在,平均战斗素质要超过齐军。
二月十六日,由李克用打头,唐军主动发起进攻。齐军除了黄揆、黄邺引一支偏师去袭南华州外,超过十万人的主力大军全部结阵迎敌,以王璠、林言指挥左翼,尚让、赵璋指挥右翼,与李克用等诸路唐军展开殊死搏斗,自黄巢起兵以来,最大的一次会战——梁田陂大战打响!
这次会战从中午一直打到了傍晚,齐军终于支持不住,全军崩溃,败兵遭到唐军的追杀,横尸近三十里,被斩俘达数万之众,这其中还包括齐朝的第三号人物,侍中赵璋。齐军真正输到家了!
不过,齐军主力在梁田陂大败的同时,黄揆、黄邺的偏师袭击华州却获得了小胜,打败叛将王遇,重新夺回了华州。
黄家兄弟没能轻松几天,二月二十七日,梁田陂大战后的第十一天,完成休整的李克用大军包围华州,将黄邺、黄揆困在城中。两位齐朝的亲王一面固守,一面向兄长求救。
长安的大齐皇帝黄巢,见形势越来越不妙,正在做两手准备。他一面派兵三万进驻蓝田,保住东南面这条逃命通道,一面再命尚让为主帅,重整败兵救援华州。李克用闻讯,采取围点打援之策,留少数部队继续包围华州,自己则率主力会同王重荣河中军,挥师西进,迎击来援齐军。三月六日,李克用、王重荣猛击齐军于零口(位于长安之东九十五里,今陕西临潼东北),尚让败军之将不言勇,再次让李克用打得大败,只能率残兵仓皇逃入长安。李克用乘胜追击,大军进驻东渭桥,并分兵进占渭北。
这时,唐军已经推进到长安近郊,为了给黄巢添堵,李克用采取了类似于今天恐怖主义的作战方式,命康君立、薛志勤两将组织精锐的特种小分队,利用夜晚潜进长安城展开不间断的骚扰性袭击。于是,城中齐军的粮库、军械库时时失火,落单的齐朝官员和士兵频频遭暗杀,全城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三月二十七日,在唐军围城一个月之后,孤立无援的华州被攻克,黄巢的两个弟弟弃城逃走(另一说黄邺被唐军生擒),齐帝国第三次缩小成了长安城邦,而且面临处境远比上两次更加绝望。
四月初,感到大反攻时机已经成熟的唐军京东行营统帅部(此时的事实统帅应是杨复光)下令,对长安发起了全面进攻。自然,在这次进攻中打头阵的军队还是李克用和他的沙陀军,部份忠武军与河中军也参与进来,配合李克用作战,义成(现任节度使即前总司令王铎)军和义武(节度使王处存,是李克用的亲家)军随后跟进,连原先那些出工不出力的藩镇,见形势大好,不愿错过打落水狗和发战争财的良机,也纷纷发兵参战。
面对内外交困、强敌压境的恶劣局面,黄巢仍不愿意退出长安,退出这座事实上已经无法防守的危城。为了保住齐朝最后一丝“正统”的象征,黄巢在长安近郊构筑了数条防线,督促齐军拼死抵抗,战况极为激烈。仅在一天之内,唐、齐两军就发生了三次会战,齐军三战三败,城外防线瓦解。
四月五日(也可能是八日或十日,各史书记载不一致),唐军各部集中了一百个都的庞大兵力(按正常编制应为十万人,考虑到太平时军官们倾向于不满编,好吃空饷,战乱时军阀们倾向于超编,用于争霸,所以唐军参战人数可能超过十万)发动了总攻!因为后世有“百团大战”,依同一标准,我们也可以将唐军第二次收复长安的这一系列交战,称作“百都大战”。
攻城开始,李克用一如既往,冲锋在前,犹如一柄尖刀率先突破光泰门(长安禁苑东面北起第二门),攻入了大明宫旁边的皇家禁苑!禁苑,位于长安城之北,范围广大,“东距浐,北枕渭,西包汉长安城,南接都城,东西二十七里,南北二十三里,周一百二十里”,但其精确范围,今天尚不能确定,还有待考古学家们的研究,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黄巢的耳力没有问题的话,他应该已经能够听见东边沙陀军的喊杀声了!看来李克用攻城,也是利用了唐大明宫突出于主城外的特点,试图来次斩首行动。
飞矢流箭越过高墙,已经安居深宫近两年,未曾上过前线的齐帝黄巢知道危险已迫在眉睫,也急红了眼,亲自撸起袖子,指挥齐军布阵于皇家宫阙的琼楼玉宇间,利用每一间殿堂、每一条御道的有利地形,与突入的李克用军展开激烈巷战。但今天的长安,不是两年多前的潼关,他的“御驾亲征”也无法挽回败局了!
从卯时(早上5:00至7:00)激战到申时(下午15:00至17:00),李克用军的先头已占领望春宫升阳殿(位于大明宫正东),齐军在禁苑的防御再次溃败。虽心有不甘,但黄巢也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长安,我的帝都,终于还是要和你说再见了!随后,黄巢下令放火焚烧大明宫和周边禁苑,全军撤出长安,向蓝田方向突围。从广明元年十二月初到现在,黄巢占据长安共计两年零四个月。
从两军主要交战情况来看,黄巢在皇宫纵火的主要目的,应该还是利用大火阻挡追兵。当然也不排除他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留给别人”这种恶劣想法,但可能性不是太大,因为位于长安主城墙内的太极宫、兴庆宫等未受波及,从黄巢逃亡方向推断,他应该要路过兴庆宫。
而冲进城的各路藩镇军队们,也同样军纪败坏,抢掠、奸淫、烧杀这些传统保留节目,也不厌其烦地一再上演。想想看,一个完好的皇宫有什么用?只供皇帝一人享乐罢了,于我们有何干?于是,为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了在抢夺皇宫的珍宝和美女之后毁灭罪证,攻进皇宫的各藩军队也乐于见到大火漫延。没有一支打着大唐旗号的军队来拯救大唐的皇宫,甚至有人帮忙多添几把火,让它烧得更有效率,美丽的皇家园林,完全被烈焰与浓烟掩盖……
黄巢起事以来,空前激烈的“百都大战”结束了,明眼的人都能清楚看出:输家是大齐,但赢家决不是大唐。
齐军逃离了长安,大明宫还在燃烧,这座已经渡过了二百多年风霜雨雪的华丽宫城,这座规模比明清紫禁城大四倍的巨大皇宫,这座曾见证过“万国衣冠拜冕旒”之盛世繁华的巍峨殿宇,就这样在熊熊的祝融之焰中大部份化为了灰烬,给后世留下的,只是断壁残垣,和野草漫漫。
如日之升,则曰大明,当这个名字就象征着无限荣光的建筑群消逝于世间,大唐皇朝曾经的辉煌与荣耀,也如西落的夕阳,确凿无疑地,逝去了……
日落长安,暮色苍茫,前路漫漫,来日苦长,闻者惊心,言者心伤,煌煌大唐,殒逝远方,群魔共舞,貔貅嚣张,生灵涂炭,神州血染,何求彝鼎,祭我国殇!
附文:杨复光为收复长安所作的造捷露布
顷者妖兴雾市,盗啸丛祠,而岳牧籓侯,备盗不谨。谓大同之运,常可容奸;谓无事之秋,纵其长恶。贼首黄巢,因得充盈窟穴,蔓延萑蒲,驱我蒸黎,徇其凶逆。展鉏鹤以成锋刃,杀耕牛以恣燔砲,魑魅昼行,虺蜴夜噬。自南海失守,湖外丧师,养虎灾深,驯枭逆大,物无不害,恶靡不为,豺狼贻朝市之忧,疮磐及腹心之痛。遂至毒流万姓,盗污两京。衣冠衔涂炭之悲,郡邑起丘墟之叹。万方共怒,十道齐攻,伏九庙之威灵,殄积年之凶丑。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神资壮烈,天付机谋,誓立功名,志安家国。至于屯田待敌,率士当冲,收百姓十万余家,降贼党三万余众。法当持重,功遂晚成,久稽原野之刑,未快雷霆之怒。自收同、华,逼近京师,夕烽高照于国门,游骑俯临于灞岸。既知四隅断绝,百计奔冲,如穷鸟触笼,似飞蛾赴烛。
雁门节度使李克用神传将略,天付忠贞,机谋与武艺皆优,臣节共本心相称。杀贼无非手刃,入阵率以身先,可谓雄才,得名飞将。自统本军南下,与臣同力前驱,虽在寝餐,不忘寇孽。
今月八日,遣衙队前锋杨守宗、河中骑将白志迁、横野军使满存、蹑云都将丁行存、朝邑镇将康师贞、忠武黄头军使庞从等三十都,随李克用自光泰门先入京师,力摧凶寇。又遣河中将刘让、王环、冀君武、孙珙,忠武将乔从遇,郑滑将韩从威,荆南将申屠悰,沧州将贾滔,易定将张仲庆,寿州将张行方,天德将顾彦朗,左神策弩手甄君楚、公孙佐,横冲军使杨守亮,蹑云都将高周彝,忠顺都将胡真,绛州监军毛宣伯、聂弘裕等七十都继进。贼尚为坚阵,来抗官军。雁门李克用率励骁雄,整齐金革,叫噪而声将动瓦,喑呜而气欲吞沙,宽列戈矛,密张罗网。于是麾军背击,分骑横冲,日明而剑跃飞轮,风急而旗开走电。使贼如浪,便可塞流;使贼如山,亦须折角。蹂践则横尸入地,腾凌则积血成尘,不烦即墨之牛,若驾昆阳之象。杨守宗等齐驱直入,合势夹攻,从卯至申,群凶大溃。自望春宫前蹙杀,至昇阳殿下攻围,戈不滥挥,矢无虚发。其贼一时奔走,南入商山,徒延漏刃之生,伫作饮头之器。
自收平京阙,二面皆立大功,若破敌摧凶,李克用实居其首。其余将佐,同效驱驰。兼臣所部领万余人,数岁栉风沐雨。既兹平荡,并录以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26
陈州之围
当各路唐军再一次涌进长安,迫不急待地享受胜利果实之时,黄巢正在逃往蓝田的路上。他回望西北,见雄伟的长安城廓越来越小,最终消失无影,难免潸然泪下,但他终于还是坚强地转过马头,一挥手,走!毕竟伤心总是难免的,又何必一往情深?长安没了,命还在,保住它才是目前最最重要的。
因此,黄巢下令,将军中所有值钱的东西,以及车辆辎重沿路抛弃,使出了曾多次让他绝处逢生的必杀技:银弹攻击。果然,尾追而来的唐军见有财可发,觉得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是一件光荣而正确的选择,便纷纷动手捡拾争抢,追击行动儿戏般地半途而废。
没有追兵,黄巢得以平平安安地入蓝田,翻越商洛山,出武关,再次回到了河南。虽然经过了关中的惨败,但此时黄巢的部众据说仍有十五万之众,这个数字也许有所夸张,但其实力较之河南的任意单个藩镇,仍算得一个庞然大物。
黄巢以老将孟楷为先锋,率一万精兵开道,进攻的第一个重镇,便是原忠武叛将,现任奉国节度使秦宗权的大本营蔡州。
从秦宗权以往蚕食淮南的业绩,以及将来扫荡中原的表现来看,秦宗权的蔡州军还是很有战斗力的,实力不容小视,应该是块硬骨头。但谁知万事常有例外,偏偏这回老秦却像伦敦奥运赛场上的“刘飞人”一样,也不知是有意放水还是意外掉链子,他率军迎战孟楷,失利,接着就干干脆脆地开城请降,向黄巢称臣了。
黄巢很意外地得到了实力不俗的蔡州军相助,让齐军的声势有所振作,便命孟楷乘胜东进,进攻陈州(今河南淮阳)。他们没有料到,在那个地方,有个对他们很熟悉的旧交早就等着他们了,这个人便是现任陈州刺史赵犨。
赵犨,出身于陈州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军人世家,上推三代都是军官。大概受到家风的影响,赵犨在童年时,便是一帮男孩中的孩子王,打斗游戏中的大将军,邻里群童个个听其号令,不敢有违。王仙芝、黄巢初战中原时,赵犨已承父祖旧职,成为忠武军中一名中级军官,并曾率步骑数千奇袭,击败过王、黄的“草军”。等黄巢进长安,李儇逃山南,天下整个进入无序时代,乘此机会,陈州地方组织了数百人的民意代表团,前往许州拜见忠武节度使周岌,要求任命赵犨为陈州地区的军政主管官员。已经让蔡州秦宗权折腾得没了脾气的周岌,见无法控制陈州,自然也不想得罪陈州赵家,便顺水推舟,表奏赵犨为陈州刺史。
这个世界既然有人鼠目寸光,自然也有人思虑长远,比如说这位上任不久的陈州赵刺史。早在他上任之初,黄巢雄霸京都笑傲江湖之时,赵犨就对身边的人说出了他对时局演变的判断:“这一次黄巢如果不死在长安的话,他一定会向东逃蹿,陈州必当其冲。何况黄巢与我们忠武军几经恶战,早已结下不容化解的深仇大恨(这一条其实不太客观,同样系出忠武军的秦宗权,与黄巢的合作不也蛮愉快的?),我们不能不早作准备。”
赵犨是个干实事的人,说到就要做到,在他的调配指挥下,陈州军民进行了全面的备战工作:一、动员民工,重新加固修整了城墙,并将护城河挖深挖宽;二、扩建兵工作坊,制作兵器,修缮铠甲;三、预先通过各种手段,在城中集中储备了大量粮食、草料,同时对城外实施坚壁清野,陈州周边六十里内,稍有余粮的人家,都要强制迁入城内;四、将青壮男丁组织起来,由弟弟赵昶、赵珝和儿子赵麓、赵霖(后改名赵岩)分别统领训练,编成一支赵家军,扩充陈州的武力。经过这一番艰苦努力,到黄巢逃离关中,降服秦宗权之时,陈州已经面目全新,被赵犨打造成一个异常坚固的军事要塞,远非寻常州县可比。
可惜这些情况,曾经挤跑了朱温的孟楷将军并不知道,可能也不屑于派人去打探一下。也许在孟将军看来,咱们虽然打不过李克用,但要对付其他藩镇,还不是绰绰有余?既然连强大的秦宗权都禁不住我轻轻一击,何况弱小的陈州赵犨呢?
孟楷率军继续前进,兵临项城(今河南沈丘)。在这里,他遇上了赵犨派来迎击的陈州军。孟楷阵前一端祥,嗬,敢情这些陈州兵老弱掺杂,且器械不精,衣甲不整,更加确信了自己判断的“正确”性。于是,孟楷毫不在意,下令攻击。陈州兵一触即退,孟楷立即追击,干净利落地冲进了赵犨设下的伏击圈,将尚让曾经在龙尾陂犯过的错误,又重犯了一遍。只不过,孟楷的运气更悲催一点儿,齐军大败之际,他逃跑未遂,被陈州兵生擒,随后又被赵犨下令斩首。
正等待着捷报的黄巢,突然听到前锋覆没,孟楷身亡的消息,勃然震怒!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踏平陈州,让姓赵的血债血偿!
黄巢率领全军进驻溵水,进逼陈州,并向秦宗权征调军队参战。由于兵力过于悬殊,赵犨没有轻率出击,将陈州军全部收缩进城,严防死守。六月,黄巢与秦宗权联军将陈州团团包围。为了防止赵犨突围逃走,以及外地军队来援,黄巢下足了功夫,他围绕着陈州城外文,足足挖掘了五道壕沟,让一只耗子也难以进出,然后倚仗兵多,从四面八方同时发起猛攻!
面对齐军如此气势汹汹的大规模进攻,要说陈州人那是扯谎:可不是,捅蜂窝了!咱们赵刺史也是,打这么积极干嘛,这下把杀人不眨眼的齐军全惹上身了!
赵犨见众人有所动摇,忙给大家打气说:“忠武军可一向以忠义闻名于世(那城外的秦宗权是怎么回事?),咱们陈州人更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还怕黄巢的乌合之众吗?我赵家人数世食陈州俸禄,我早已誓死与陈州共存亡,生为大丈夫,就应当于死中求生,方显英雄本色!即使不能成功,必求成仁,为国而死,也比活着当盗匪的臣子好!”他不但有言,也有行,组织精锐的小队,多次潜出城袭击齐军,竟连连取胜。这下子,黄巢更加恼火,他干脆在城北大营修筑宫殿官署,以示打不下就不收兵的决心。
于是,黄巢在没有可靠根据地的情况下,就完全放弃了他最拿手的流动作战,死围陈州,同赵犨耗上了。大齐皇帝为何如此执着呢,他不知道自己正在犯兵家大忌吗?诚然,孟楷是最早追随黄巢打天下的盐帮老兄弟之一,是大齐朝的开国元勋,大齐皇帝的铁杆心腹,他这么简单就没了,是值得黄巢怒一怒的。
不过,即使对同样的事件,人的愤怒情绪也是可以根据愤怒对象的不同,时大时小的。如果孟楷是死在沙陀军手里,估计黄巢也没这么大的脾气:毕竟咱技不如人。所以当梁田陂之役战败,比孟楷官更大的赵璋被擒时,大齐皇帝的表现也很淡定,绝没有嚷嚷着非要找李克用单挑不可。
但你陈州赵犨算个什么东?就凭你,也配折我大齐军马,杀我大齐名将么?一个猎人,遇上老虎时逃跑不算耻辱,要是碰上只野猫也跑路的话,他还能在这行当混吗?正因为小小的陈州看起来很好欺负,所以黄巢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本钱冲冠一怒为老孟:为了我大齐的军威,为了我堂堂大齐皇帝的面子,在李克用那里丢失的自尊,至少得从赵犨身上找回来!
虽然黄巢的想法很尊严,但他的武力并不足以为他的尊严买单。陈州虽小,却像枚硬核桃,让齐军啃不动也咬不碎。而且别忘了,赵犨早已将方圆六十里内的粮食搜括一空了,时间稍久,十几万齐军的补给成了大问题。
虽然困难巨大,但发了狠心的黄巢不管:我不要存粮数字,我只要陈州,外加赵犨的脑袋!
枪杆子在手,齐军不可能坐等饿死,他们分出大量征粮小队四出侵扰,像无数蝗虫团队,在今天豫、鲁、苏、皖数省的广大地域内往来剽掠,然后将抢来的物资源源送往大营,维持对陈州的围攻。这一打,竟然持继了将近一年。在此期间,一则即使放在杀人如割草的唐末乱世,也格外骇人听闻的传言被记录到了史册上:
《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都不约而同地记载:齐军在围攻陈州期间,由于关东的饥荒仍在继续,田野里没有禾妒苗,只有些饥民苟延残喘于残檐断壁之间,黄巢无法用正常方式为他的大军寻求补给,便干脆命士兵俘人而食。他们制作了一种特大号的石臼,直接将活人扔进臼中,连骨头一并捣成肉糊食用,还将这些加工点称作“舂磨寨”。
以上的记录如果属实,那么即使将此时的黄巢军称作禽兽集团,都是过份污辱了禽兽,但问题是,这些记载真的那么可靠么?
疑点一同样来自正史的记载,黄巢军在围攻陈州期间的缺粮程度远没有困守长安那么严重:
“巢益怒,将必屠之,乃起八仙营于州左,僭象宫阙,列百官曹署,储粮为持久计。”(见《新唐书 赵犨传》)
那么黄巢储粮的实际效果又如何呢?“巢于郡北三四里起八仙营,如宫阙之状,又修百司廨署,储蓄山峙,蔡人济以甲胄,军无所阙焉。”(见《旧五代史 赵犨传》)。而且,直到黄巢被李克用、朱温等击败,从陈州逃走时,李克用缴获的物资中,食物仍然不算少:“获所俘男女五万口,牛马万余”(见《旧唐书 僖宗纪》)。
当然,如果认为有饭吃的人就不会吃人,那也过于武断了,古往今来,反例多见。仅拿唐末五代来说,就有李克用的变兵剐食段文楚,赵思绾畅吃活人胆的滋补作用等多个实例,甚至到了二十世纪,还出现了乌干达的阿明、中非的博萨卡之类,虽贵为总统、皇帝,仍把食用人肉当成高档享受的重量级变态。
因此,个人认为,关于黄巢军大规模食人的记载,最不合理的地方不在于他们的缺粮程度并不严重,而在于疑点二:他们对人肉的吃法。
请大家设身处地想像一下:假如我们往那些传说中用于舂活人的特大号石臼中,投入一头无辜的活猪,它拼命挣扎,但无处可逃。随着巨大的石杵不断落下,凄厉的嚎叫很快消失,不过一会儿,活猪便化为了石臼的底部一摊模糊的肉糜。里面的成份,除了猪肉之外,还猪骨、猪毛以及猪粪、猪尿,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老实说,我认为这不是在加工食品,而是在糟蹋食材。
在浩如烟海的历史典籍中,吃人的事例并不罕见,但像黄巢军在围攻陈州期间,采用的如此超不科学的吃法,却仅此一例!稍后秦宗权的军队吃人方法,可是把人用盐腌制成肉干,其“合理”与“卫生”的程度超过黄巢牌人肉糊百倍。
好吧,你可以说:黄巢就是个超级大变态,他的手下也是一群超级变态,人家有粮不吃偏要吃人不说,还放着华夏饮食文化形成的众多烹饪方法不用,偏要吃那种让人作呕的人肉糊,你管得着吗?
是啊,我管不着,但即便如此,这种超不卫生的吃法,也必然会在短期内引发大面积疫病,让黄巢的军队迅速丧失战斗力,他对陈州的围攻就不可能维持三百多天,而他的失败也用不着等到李克用再次南下了!
综上所述,在下认为,关于黄巢军在陈州会战期间吃人的记载过份不合理,但要把这些记录仅仅说成是“地主阶级对农民起义的污蔑”,那也无法解释古史也曾记载过黄巢军一度秋毫无犯的事实。所以我猜想,这些记录可能出自当时产生的讹传,其真相也许是这样的:
据记载,黄巢在围攻陈州期间,倒驴不倒架,仍然要摆皇帝的排场。比如,黄巢军围攻陈州期间,黄巢在城北设立“八仙营”,竟不顾局势艰危,大建楼堂馆所,从大齐皇帝的行宫到三省六部长官的衙门,一个都不能少!另外,因陈州一地的粮秣不可能满足大军的补给需要,齐军四出强征粮草,其劫掠范围遍及河南,包括洛阳、许、汝、唐、邓、孟、郑、汴、曹、濮、徐、兖等十多个州府,才使得黄巢军“稍有刍粟”。
毫无疑问,不管是修楼盖房,还是输送粮草辎重,都是需要动员大批劳动力才能做到的,要干这些事,黄巢不可能只依靠自己的军队(否则他就别打仗了,比如在淮海战役期间,为了支援六十万解放军作战,动员了民伕五百多万),必然强征了大量的民伕当苦力,这比当食物更要紧。同时,黄巢虽搞到了一些粮食,但他肯定要优先保证军队的供应,战乱时代不比平时啊,地主家也没余粮,如果让民伕都吃上饭,估计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所以,我们不难想见,那些被齐军大兵从家乡强行绑走的民伕们,干得的牛马活,却未必吃得上猪狗食!如果有机会,他们不逃跑才叫怪事。
我们再来看史书描述的那种巨型石臼,它们虽然并不适合加工肉食,但假如就是用来杀人的,则明显透出残忍、高效等“优越性”。在下怀疑黄巢确实将这种东西造出来了,但目的不是吃人,而是杀人,用这种恐怖的杀戮方式来恐吓那企图逃跑的民伕(可能还有见大齐军中想散伙回家的军人,因为黄巢军征兵最快的阶段就是在河南完成的,这里离他们的家不太远):敢逃跑的,肉酱就是下场!
虽然齐军没必要,也不大可能把那些肮脏的肉酱当成食物,但别忘了,黄巢大营中还有大量挣扎于死亡线上的饥饿民伕,他们是很有可能不顾一切地去争食那些捣溶的人肉糊,以求延长数天性命的!齐军在陈州开设人肉加工厂的讹传可能就这样产生了。
但即便如此,它也是一幕浸透了血泪的人间惨剧!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也发现一个问题了:在不久前收复长安的会战中,大败黄巢,表现得生龙活虎的各路唐军,如今都死哪儿去了?为何不再接再励,将黄巢彻底消灭,反而在大半年内毫无作为,甚至坐视陈州危难呢?
一个主要原因,是长安之战各路唐军的事实统帅,左骁卫上将军杨复光,突然在河中军营逝世。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杨复光的死与某个阴谋相关,但他正好在田公公最希望他死的时候死掉了,难免让心思不阳光的在下有所遐想。大喜过望的田公公立即有峙无恐地将杨复光之兄杨复恭,由“四贵”之一的枢密使贬为飞龙使(负责管理皇家马厩,相当于弼马温),重新稳固了自己宦官老大的位置。
就总体而言,唐代的宦官集团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罪恶团体,但凡事常有例外,咱们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事实上,到大唐王朝的末年,宦官集团终于还是为帝国奉献出了两个杰出人物,其中之一,便是杨复光。
在与黄巢较量过的唐军历任主帅中,杨复光可能是最强的一个:劝周岌反正,败朱温于邓州,显示出他的忠义与能力不亚于郑畋;在许州和蔡州空手套白狼,杀王淑,重整军,把忠武八都变成自己的私人军队,表明他的宦官生涯也没白过,还多了些郑畋不具备的厚黑手腕。较之年老昏馈的宋威、自大自私的高骈和平庸无能的王铎,杨复光更胜出的多了。
在整个关中对峙阶段,杨复光是唯一一个实现了让各路唐军积极协调,奋力作战唐军主帅。现在,没有了杨复光作粘合剂的各藩镇军马,马上又恢复了一盘散沙的常态,各打各的小算盘,积极致力于争功论赏,互争雄长。一种聪明的想法像流感一样传遍多数藩镇长官心中:如果现在黄巢已经威胁不到我,其他藩镇如果不动手,我主动打齐军却不一定取胜,说不定还会让别的藩镇渔翁得利,那我们干嘛傻积极?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藩镇都始终那么“聪明”,其中最突出的“笨蛋”,是两位藩镇中入行不久的小字辈,未来的两大巨星。
作为长安之战中冲锋陷阵的绝对主力,二十八岁的李克用在所有节帅级的首长中年纪最小,功劳却最大,手中又握有一支人见人怕的强悍武装,理所当然地迎来了自己的丰收季节。首先,唐廷将雁门镇重新并入河东镇,李克用的雁门节度使之职自然被免除了,但却得到了一大堆显赫的新职:“检校司空、同平章事,兼太原尹、北京留守,充河东节度使、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其中检校司空是荣誉虚衔,虽有同平章事的职衔也只是名誉宰相,最实惠的职务还是河东节度使。
随着原河东节度使郑从谠被调回中央任职,李克用成功入主太原,他的兵力很快扩充到了五万以上,据地九州(太原、代、忻、岚、石、汾、仪、沁、朔),在天下诸藩镇中,实力仅次于淮南高骈。
从此以后数十年间,河东这块大唐帝国的龙兴之地,黄河以北最强的两大藩镇之一(另一个为卢龙),反李克用联盟曾经的总部,被李克用打造成了沙陀军政集团最牢固的大本营。只是李克用消化河东这个过程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在此之前,黄巢还能陈州城外维持一段称孤道寡,杀人越货的“幸福”时光。
另一位,就是齐朝曾经的同州刺史,因倒戈一度大红大紫,但很快又让李克用抢去了明星光环的朱温。由于此时不管论出身、论功绩、论实力,他都大大逊色于这位小自己三岁的沙陀军首领,所以得到的报酬也要差一些。
与雁门镇一样,临时军区同华镇也被撤销了,朱温得到的新地盘是宣武镇。初看起来,这也是个蛮不错的地方,总部汴州(今河南开封,它在今天能够名列中华“八大古都”之一,很大程度上缘于朱温接到的这次任命),是沟通大运河与黄河的水运枢纽,商贸较发达,另辖宋、亳、颍三州,他的老家砀山也包含其中,“泼朱三”可以衣锦还乡了。
但如果考虑一下时空背景,情况就不那么美妙了。朱温上任于中和三年七月,正是他的老领导黄巢开始围攻陈州一个月之后,紧邻陈州的宣武镇全境均受波及,抢粮抢钱的齐军正往来穿梭于宣武各州,如同漫步于自家后院。由于受到齐军的重点“照顾”,大运河航运中断,原本富庶的汴、宋二州发生了饥荒,公私仓库都空空如也。与全境战事不断相对应,朱温可依靠的却只有亲兵数千,宣武原有的旧兵骄横难制,不堪驱使。而且,现在人人都看得出,只要黄巢拿下陈州,宣武必受杀人不眨眼的齐军主力攻击,汴、宋军民都在末日临近的惶恐之中,度日如年。
这些情况,大概才是大唐朝廷肯把宣武这样一个原先的富镇,交给一位齐军降将的原因吧。反正你朱温已经和黄巢结下了死仇,除了拼死一战,别无它路可走,你胜了固然好,败了也没人心疼!不过,朱温并没有让困难吓住,行走江湖这些年,他早已明确了一个道理,挑战的背后,往往就是迈向成功的机遇,因此越发斗志昂扬。不管是为了进取,还是为了活命,他都必须与老东家决一生死!
得益于赵犨的坚守,朱温在他刚到汴州的最微弱时刻,幸运地避开了齐军主力的攻击,渡过危险期,甚至还忙里偷闲,将老母王氏和刘崇的母亲接到汴州以尽孝道。
五个月后,也就是中和三年十二月,初步站稳脚跟的朱温收到了赵犨送来的求救文书,经过这几个月的战况,朱温也已发现赵犨有勇有谋,是个人物,何况他还干掉了孟楷,为自己除掉了昔日的眼中钉,值得深交啊!何况保住了陈州,也就等于保护了汴州,于是朱温决定出兵相助。
由于朱温此时的兵力还太弱,所以他又派人邀请忠武节度使周岌,和感化节度使时溥共同出兵,以壮声势。
朱温看得挺准,这两位同样以造反派身份上台的节度使,也是不得不来的。
从理论上来说,陈州本就属于忠武镇,周岌是守土有责,陈州不保,他的许州也有危险。时溥的徐州也同样受到黄巢军队的攻击,而且他刚刚被唐中央加授讨伐黄巢东面兵马都统,于公于私都有出兵的必要。三镇一起行动,相互声援,胆子好象也壮了不少。
最先取得成果的还是朱温,他挥军南下,在鹿邑(属亳州,地处陈州东北约百余里)击败齐军,斩首两千余。借着此役的胜利,朱温打破齐军封锁,收复亳州。然后,三位大帅会晤,商议军情,一致认为,即使三镇联兵,仍不是齐军对手,于是联名写信,请求河东李克用出兵支援。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29
狼虎谷
汾河之侧,名城太原,新主人李克用收到了中原朱温、周岌、时溥三位节度使的联名来信。在信中,朱温等人堆彻了满纸的恭维话,其言语之恳切,就像狂热的少女粉丝举着标牌站在路旁等待贝克汉姆。性格直率,心机不那么深沉的代北汉子很吃这一套:看来没了我李克用,光靠你们几个还是玩不转啊!
一千多年后,北京市长彭真曾一针见血地说过一句哲言:拍马的人,目的在于骑马!可惜彭市长生得太晚了,李克用没法听到这句名言,他只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于是一挥大手,出兵!
李大帅啊,你想过没有:朱温、周岌、时溥和黄巢打,那是生死悠关,你李克用去参战,那纯粹就是学雷锋了。时而凶狠暴虐,时而又古道热肠的代北汉子不以为然:学就学吧,学习雷锋不是好榜样么?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二月,李克用集结蕃汉混合军团共五万余人,南下越过天井关(今山西晋城市南),准备从河阳借道渡黄河南下。谁知刚进入河阳镇境内,就发现大批河阳军驻扎于万善(今河南沁阳北),结结实实地堵住大路,同时,他收到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一封回复函。
在回复函中,诸葛爽说:非常不巧,黄河上的河阳大桥不知何故突然损坏了,现正在加紧抢修中,故河阳国道暂时不能通行,对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抱以十二万分的歉意。您放心,对于这次严重的工程事故,我们一定会严查事故责任人,狠抓施工质量……
诸葛爽忽悠来忽悠去,中心思想其实就一句话:此路不通!
作为“聪明”藩镇中的一员,未受到齐军直接威胁的诸葛爽,比起黄巢是否被剿灭,更担心的是:李克用会不会用假道伐虢之计,吞并自己的河阳镇?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就在四个月前,李克用借昭义(辖区包括潞、泽、刑、洺、磁五州)节度使孟方立与监军祁审诲不和的机会,一举出兵支解了昭义镇,夺取了太行山以东的潞(今山西长治)、泽(今山西晋城)二州,随后又向朝廷推荐自己的弟弟李克修当昭义节度使。于是,孟方立和李克修各自成为半个昭义的节帅,诸葛爽也被迫和李克用成了邻居,前车可鉴啊!更何况自己曾是讨伐李克用的副帅,彼此“交情”深厚!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憟。
不想直肠子的李克用此时成一门心思要助人为东,虽被诸葛爽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也没有发作,而是掉头向西,进入河中。河阳危机便有惊无险地渡过了,未酿成严重后果。不过从这件小事也看得出,此时李克用在周边诸藩镇中的人缘,大多不太好。
好在河中王重荣是个例外,他与李克用和朱温的关系都不错,李克用曾出兵救过他的急难,而朱温是他的干外甥,虽然他事不关己也不肯出兵,但借条道帮助一下两位熟人还是不难。李克用遂从河中与陕州顺利渡河南下,再转头向东,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字母C,于中和四年四月初与忠武(周岌)、宣武(朱温)、感化(时溥)、泰宁(齐克让)四镇军队会师与陈州外围。
在此之前,朱温等数镇兵力虽弱于齐、蔡联军,但也已与齐军交战四十余次,胜多败少,并攻陷瓦子寨,显示齐军已成强弩之末。此时李克用到达,齐军要想打赢陈州之战基本已不可能,但黄巢却仍将主力置于久攻不下的陈州城下,不肯转移。在大齐皇帝的拙劣战略指导之下,齐朝的生命终于进入倒计时。
四月三日,由李克用打头,唐五镇联军进攻齐军北线据点太康,一举陷城,大败齐军守将,二号首长尚让,而后又转攻陈州之西的西华。西华守将为另一位齐军老将,黄巢之弟黄邺,面对来势汹汹的数镇唐军,他不敢迎战,只图死守。
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那反过来说,不咬人的狗却常常叫得欢。黄邺命手下一个大嗓门,登上城楼高处,亮开嗓子大骂李克用和朱温,摆出一付动口不动手的“君子风度”。骂街明显不是李克用的强项,但他大概认为亲自动手有点掉份儿,只命身边侍从发箭射之,不想这帮侍卫竟一个也不给他长脸,屡射不中。李克用正待发作,却见朱温身后闪出一个少年,一箭射去,城头上恼人的骂声立时终止。城头的齐兵大惊,城下唐军则一遍欢呼。
李克用个性豪爽,又是出了名的顶级射手,见此少年射手出手不凡,大为赞赏。他也不会去考虑朱温的人射中,是否折了沙陀军的面子,当即取下自己的良弓和箭矢百枚赏给这一少年。(关于这一事件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不同的史书上有分歧,《旧五代史》认为它发生在一年多前李克用、朱温进攻华州期间。)
此少年姓朱,名友裕,字端夫,为朱温的长子,其生母失载,可能仅仅是朱温某次发泄欲望的产物。据说朱友裕在其少年时就追随其父征战,尤善射御,个性宽厚,颇得士心,但尽管如此,他似乎仍不太得父亲的喜爱。
李克用赏过弓箭,立即挥动军马一齐攻城。已成惊弓之鸟的齐军招架不住,再次大败,黄邺单骑逃往“八仙营”,投靠兄长黄巢。他前脚刚入营,以朱温为首的等数镇联军也紧跟而至(李克用似未参加这一行动)。已经困守城池近一年的陈州军民,见援军大至,无比兴奋,也乘机杀出,对黄巢主营展开内外夹击!
黄巢见本部大军节节败退,终于难得的恢复了一点儿理智,传令全军撤去包围,烧毁营帐,全军向北退往故阳里(今河南淮阳县北)。齐军猛将李唐宾、王虔裕撤退不及,又看到黄巢已难回天,便率本部人向昔日同僚朱温投降,陈州解围。
大胜之后,朱温率部进陈州,刺史赵犨很感念朱温积极救援陈州的恩情,亲率城中大小官员前往迎接。朱、赵两人的这次会面对双方都参生了重大的影响,朱温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个,也是最坚定的一个盟友。而赵犨则更加认定朱温必非凡人,比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周岌强得多,要保住陈州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甘当朱温小弟。从此以后,但凡汴梁方面征兵调粮,赵犨无不积极响应,甚至还在陈州给朱温建了生祠,不时让人焚香礼拜(看过明史的朋友是不是觉得眼熟?)。
这次会晤的时间其实很短,因为还没等宾主双方把板登坐热,最新的军报已经传来:黄巢已命尚让为先锋,率兵五千,正在向朱温的大本营汴州进军!朱温不敢耽搁,立即率军离开陈州,抢在黄巢之前,回师汴梁。
五月初,北撤途中,已经屋漏的黄巢偏偏又遇上了连夜雨,这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的下大雨,平地水深三尺,将大齐皇帝的御营泡成了水寨,粮食辎重大半被水冲走。在野地里被雨淋的滋味估计大家都体会过,因此黄巢急需找一个歇脚的地方给疲惫的士卒稍作休养,便率军直扑汴梁。
五月三日,黄巢攻陷尉氏(今河南尉氏县),前锋尚让所率的五千精骑一直打到薄台(今河南开封繁塔,禹王台西侧,北距当时的汴州城墙只有约一公里,今已属于开封市区)。朱温手下将领朱珍、庞师古出城奋力迎战,终于在这里将尚让击退。由于此时黄巢的兵力仍然比朱温强大得多,朱温再次派出使者,向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在西华之战取胜后,便移军许州休整,五月六日,接到朱温告急的李克用立即叫上忠武监军田从异,联兵出动,从许州北上汴梁,同时邀约感化节度使时溥出兵,准备东西并举,歼黄巢余部于汴州城下。
黄巢得知李克用将至,不敢再攻汴州,移师向西,准备从中牟渡汴河(大运河的一段,即通济渠,今已湮废)北上,躲开李克用的追击。黄巢的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惜他对时间的判断不够准确。
五月八日,黄巢军主力在王满渡(汴河上的重要渡口,在今河南中牟县城以北十二公里)开始渡河,当大军刚渡过一半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急促马蹄声。伴着这种恐怖音响,南方突然出现了乌压压一大片黑色在快速移动!自长安之战以来,黄巢对这种音响和这种色彩已经太熟悉了,那差不多就意味着死神的降临,在他的身旁,所有齐军士卒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同大地一齐颤抖,不由得全变了脸色!
半渡之时遭到袭击,这是古代军事家们公认的最糟糕情况之一:大批兵力因河流阻拦,不但派不上用场,还有可能引发溃逃,正面对敌的士卒容易有求生之意,而无死战之心,尤其当士气低落之时,更加致命。面对沙陀军的齐军正是如此,谁也不想去当断后的替死鬼,汴河上不多几条渡船成了大家争夺的焦点。为了夺一个船位,平日亲密的战友举刀相向,如同漠路的敌人,南岸的齐军完全陷入自相践踏的严重混乱之中。人人都明白,谁要先登上船,谁生的机率就多一分!
但挤公交车的经历告诉我们,上车的时候越是争抢,则上人的效率越低!汴河上几条渡船还在争抢中寸步难行之际,黑衣黑甲的沙陀铁骑已经冲进了南岸齐军的混乱队形之中,像快刀切开豆腐,齐军大溃,汴河上下,伏尸无数!
王满渡之战,是黄巢遭受的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惨败,此后他连“惨败”的资格都没有了。此战齐军阵亡达一万余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手下的大部份将帅分崩离析,各奔东西:二把手尚让率所部向时溥投降;将军临晋人李谠、曲周人霍存、甄城人葛从周、冤句人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兄弟等投降了朱温;不太著名的许州人王贤投降了李克用。另外,也可能正在此役或稍前的陈州战役中,齐朝的吏部尚书张言也悄悄逃亡,投靠诸葛爽。总之,在这次对大齐王朝破产清算的抄底盛宴中,朱温依仗原有的人脉得到的最多,而出力最多的李克用得到的却最少。
黄巢本人逃过了汴河,率已经不多的残众继续北逃。这时,还在跟随黄巢的齐军将领,只剩下清一色的黄家人,外加一个外甥林言。
五月九日,王满渡之战后的第二天,李克用的骑兵在汴州以北七十里的封丘追上了黄巢,再次将其打败。五月十日,沙陀军冒着大雨继续穷追齐军,经胙城(今河南延津东北)、匡城(今河南长垣西南),一路追杀,齐兵残兵基本被杀散。黄巢收集残兵败将,只剩下一千余人,向东北方,逃向自己的故乡冤句。
九年前,黄巢正是在这里,带着数千冤句子弟起兵反唐。九年后,他又回到了这里,余众仅千人,冤句子弟,还有几人尚存?我们不知道,看着故乡熟悉的山水草木,黄巢心头可曾有过狐死首丘的悲凉,但我们知道,不解风情的李克用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感慨时间。
五月十一日,李克用追至冤句,黄巢在自己的家乡父老面前再次战败,连自己的小儿子被俘虏。另外,大齐皇帝的御用车辆、器物、皇袍和玉玺都被沙陀军缴获(都什么时候了,黄巢居然还带着这些东西,当皇帝的瘾真大)。
不过,早在当年做盐贩时就练就了一身飞毛腿神功的黄巢,再一次逃脱了,而李克用的沙陀骑兵由于长途奔袭,连日作战,也人困马乏,还跑得动的骑兵不过数百,只得回师休整。已如风中残烛的黄巢暂时又得以缓了一口气。
但只是一小口气,因为感化节度使时溥,已经命部将李师悦、陈景瑜等出兵剿杀黄巢,并让降将尚让充当向导。只是黄巢虚弱已极,仅余百余人流蹿于齐鲁,因此感化军这次出动,与其视作部队的军事行动,不如看成武警的追捕行动。
六月十五日,追捕大队在瑕丘遭遇了黄巢残部,黄巢残众毫无悬念的再败,“其众殆尽”,人马的数量级再由“百”降为“十”!黄巢带着剩下的很少的人继续逃亡,六月十七日,逃进泰山东南麓,一个名狼虎谷(在今山东莱芜西南,牛泉镇祥沟村)的地方。一段血腥传奇,即将走向终结!
不过,这个终点,却总像躲在一层毛玻璃背后,显得模糊不清。
最生动的记述来自北宋文学家兼史学家欧阳修所著的《新唐书》:
当一路疲于奔命的黄巢逃进狼虎谷时,身边已经不剩几个人了,而且几乎全是他的亲属。望着身旁目光惨淡精疲力竭的自家兄弟,和两侧莽莽密林间隐约传来的虎啸狼嚎,黄巢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旅途,已至尽头。
他异常平静地唤过自己的外甥,齐朝的功臣军使林言,对他说:“我和王仙芝在乾符年兴起义兵,本意不过是想为国除奸,清除朝堂上的污秽。无奈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纵成事业,不能激流勇退,终于酿成了今日之祸。仙芝已经先我数年归天,我能在之后风光数年,也算死而无憾了。我横行天下十年,还当了三年多的大齐皇帝,如此经历,试问天下及得上我的,能有几人?今逢绝境,我不可死于敌手,你不是我黄家人,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就取了我的头,献于朝廷,还可保你的后半生的平安富贵,这个好处就不要落到别人手里啦!”
说罢,便将手中剑递与林言。林言跪在舅舅面前,泣不成声,不忍下手。黄巢见状,又取剑在手,挥剑自刎,颈血喷涌,一时尚未气绝,林言只得复砍一剑,将黄巢的头取下。然后林言又杀了黄巢的妻子和黄邺、黄揆等七个兄弟,将人头全部用布包好,带着黄巢的姬妾和最后几名残卒走出了狼虎谷。
没走多远,林言一行人遇到了一支唐军,他们向林言问清情况,发现这是一项唾手可得的奇功,便干脆连林言的人头也一齐砍下,进献给正在搜捕黄巢的感化节度使时溥(正史上说,这支部队是沙陀博野军,但这条记载有点儿奇怪:博野是属于成德镇深州下辖的一个县,以民风强悍闻名。宪宗元和年间曾从博野征兵入卫京师,后成德兵变,博野军遂长期滞留京畿,变成一支没有中央禁军名义的中央禁军。所以如果是沙陀军,就不应是博野军,是博野军,就不应是沙陀军。也许是沙陀和博野的混合部队吧,但他们得到黄巢首级后,为何不献老大李克用或直接上缴中央,反而交给与他们并无隶属关系的时溥,仍让人起疑。以在下学识的浅薄,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黄巢的最后一个愿望,即自己的脑袋不能便宜外人,也落空了。
不过,由于黄巢和林言都死了,这段记录的源头,只可能来自听过林言自述的唐军士兵,或是黄巢的姬妾(她们也没多活几天),或是从狼虎谷出来的齐军残卒,已经是第三甚至第四手资料,何况他们中间有文化人的机率不高。因此,这段记录越是详细,越是活灵活现得如同电影剧本,它的真实性就越让人怀疑(甚至也不排除系后人杜撰)。
鉴于这种传说过份高的文学价值,和不那么靠谱的史学价值,在《旧唐书》、《资治通鉴》、《北梦琐言》、《册府元龟》等其他史书中,对这一段大特写全都做了马赛克处理,只称黄巢及其兄弟为外甥林言所杀。反正不管狼虎谷杀人事件的动机和祥细经过如何,黄巢的脑袋被林言拎了出来,这点总是没错的。
黄巢兄弟和林言的首级先是被送到了徐州,一同到来的,还有黄巢的姬妾,和在追捕黄巢行动中立下了功勋的前大齐太尉兼中书令尚让。端详着前任老大经过防腐处理的脑袋,前太尉大人也许还在暗在庆幸:幸亏我及时降了,不然咱脖子上这颗好头颅估计也已被盐腌着了!功名富贵不过梦一场,只要还能回家抱着老婆孩子,平平安安渡过余生,于愿足矣!
但他的新领导时溥不这么想,在时大帅看来,尚让已经犯了两条必死之罪:一、谁让你在黄巢手下官做得这么大?二、谁让你娶这么漂亮一个老婆,让大帅我心痒难耐?于是,背叛了旧主的前大齐太尉,在旧主死后没几天,便让新主子给杀了,他的妻子刘氏,变成时溥宠爱的小妾。
七月二十四日,黄巢的首级和姬妾再被送到成都,向天子献捷。据说黄巢的样子,原本就长得对不起观众,何况已经死了一个多月,李儇害怕晚上作恶梦,没有多看。但黄巢的姬妾们就不同了,个个婀娜多姿,赏心悦目,李儇想让她们服软,然后收入后宫,便问道:“你们都是名门望族之女,世受国恩,奈何从贼?”不想为首一女回答说:“黄巢猖獗之时,朝廷出动百万大军都挡不住,陛下您连宗庙社稷都不能保,只能逃亡山南。陛下现在却将不能抗拒盗匪的罪名加于弱女子之身,请问满朝文武,又该当何罪!”
这记耳光抽得太响亮,把李儇说得面子全无,不由得恼羞成怒,立即下令:将众女全部斩首!齐朝的嫔妃们,只比齐朝的皇帝多活了四十七天。
只是,这个数字,仍然不敢说是百分之百的可靠。
因为在两宋之际,民间一直相传黄巢其实没有死。他败至狼虎谷,自知已无再起的可能,便让林言杀死一个替身冒充自己,待残众出降之际,他本人却悄悄削发改装,绕小道向西出逃。黄巢的目标是东都洛阳,因为据他判断,在已经取得安身之地的旧部中,至少有一个人,不会害他。那个人过去的名字叫张言,现在叫张全义……
之后的故事,便众说纷纭了:有人说黄巢在洛阳龙门南禅寺出家,法号翠微禅师,并有舍利塔存世,曾作诗云:犹忆当年草上飞,铁衣脱尽挂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这首诗的版本很多,个别字词有偏差,其中的天津桥是建于洛水之上,沟通洛阳南北城的石桥,与今天的天津市毫无关系)
也有人说,黄巢后至明州(今浙江宁波)雪窦寺(位于今浙江奉化溪口镇西北,距蒋介石故居不远)出家,号雪窦禅师,以佛法修为精深为众僧敬服,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雪窦禅师临入寂之时,手指脚下,众僧视之,乃“黄巢”二字。众人葬其于雪窦山,其墓地到宋时仍年年有人祭祀。
那么,在这么多种传说中,究竟那一种是真相呢?在下不知道,就是真正的专家,今天估计也不大可能完全搞清楚了。
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不管黄巢是已经丧生于林言剑下,传首千里,还是在很多年后,迎着夕阳独自走上天津桥头,概叹沧海桑田,笑谈无常世事,他对历史直接影响,都已在狼虎谷划上了句号……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31
遗臭流芳
比黄巢早几百年的东晋权臣桓温,曾说过一句名言:大丈夫倘若不能流芳百世,也要拼它个遗臭万年!说归说,桓温没能流芳百世,也没能遗臭万年。而黄巢,却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竟然把两者都做到了!
作为打破了晚唐死气沉沉的黑暗平衡,开启了五代血腥乱世的关键人物,黄巢在其死后的评价,经历了一个由低到高再到低的过程,就如同一条抛物线。
传统古史中对黄巢的评价,口径是比较统一的,“巢贼”、“巨寇”、“盗匪” 、“亹茸微人,萑蒲贱类”等等大同小异的贬义词,就是他们授予黄巢的头衔。不过,这似乎主要是官方意见,远未一统天下,民间还是存在不同看法。如元末明初的老愤青施耐庵,就借宋江之口,写出了部份体制外人士对黄巢所建业绩的羡慕与憧憬:他时若逐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体制内的公开咒骂,与体制外的暗地羡慕,黄巢的形象,就在这两者的并存中,渡过了千年。
等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风气为之巨变,新的政治需要,使得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不一定货真价实,而且不包括真正成功了的农民起义)突然变成了史学新宠,被捧为“推动历史发展的唯一动力”!黄巢的形象也随之扶摇直上,变成了“唐末农民起义的伟大领袖”,“坚定的革命家”,“天补平均”等漂亮口号被浓墨重彩地加上了重点符号,仿佛这就是他们起兵反唐的全部动机,光辉正确得无以附加!
又是几十年过去,随着意识形态狂热的逐渐淡化,人们对历史的研究总体渐趋理性,但在局部也有所偏差,例如对黄巢、李自成等“农民起义领袖”的评价,矫枉常常过正。
现今一些朋友似乎认为:只要离老教科书宣扬的东西越远,就显得自己越有见识!他们将各种史料中,提到过的黄巢军队暴行,全部不加甄别地一一罗列出来,个别的地方甚至还要添砖加瓦(例如将长安被毁的责任全推给黄巢、“计算”出他的军队在陈州吃掉三十万人等),然后得出了带有时尚恐怖元素的新结论:黄巢是个无恶不做的“变态杀人狂”,是个旷古少有的“超级食人魔”!
今天的爱好历史的朋友们都已经看清楚,位于抛物线顶端的黄巢形象,是经过了历史美容院整容后的结果,但似乎没有意识到,在抛物线两端低点的黄巢,同样不是他的真容。
我曾设想过,假如黄巢最终没有失败,而是让大齐王朝一统天下(当然了,以他的能力和当时的条件,实际上不可能),那么他得到的评价,将会与现在恰恰相反,成为一条“U”形线:
在《二十四史》中会增加一部《齐史》,上面一开篇会用造神的笔调吹捧之:太祖神文圣武孝皇帝,讳巢,性仁厚,深沉有大略……(被铁木真滥杀的无辜,至少比黄巢多十倍,但《元史》中照样可以称颂这位元太祖“帝宽仁”);
而到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根据当时形而上学的“农民起义必败定理”,一定会用惋惜的口气骂到:轰轰烈烈的唐末农民大起义还是失败了,它被混入农民革命队伍的地主阶级阴谋家黄巢(就黄巢的家庭出身来说,这一条如假包换,比刘邦、朱元璋够格得多)篡夺了胜利果实,变成他建立新封建王朝的工具……(大家可以看一看当时是怎么评价刘邦、刘秀、朱元璋的,就知道当时对农民起义,其实是部份拨高,部份抹煞)。
虽然历史总会根据后人的需要而被刻意打扮,尤其是类似于黄巢之类,后世政治用得着的人物,但在下还是洗去他面目上或红或黑的油彩,既使看不到素颜,至少能找一个淡妆吧。
著名学者金观涛、刘青峰在他们代表作《兴盛与危机》中总结:秦以后的中国历代王朝,由于在其和平时期,无组织力量(书中定义,指原体系在维系自身稳定的调节过程中所释放出来的,对原有结构起瓦解作用,其本身又不代表新结构的力量。直观来看包括三个方面,即:政治上官僚机构的膨胀与腐化;经济上的土地兼并、贫富分化;意识形态上王朝威信和号召力的下降)总会不可避免地正向积累,最终超越王朝的控制能力,从由引起规模巨大的周期性大动乱。这种周期受王朝建立初期无组织力量的大小,以及王朝统治者在统治期间应对得当与否的影响,或长或短,但其上限大致就在三百年左右。
曾辉煌一时的大唐王朝,到了懿宗、僖宗时代,基本上已经进入了周期的末端,各种亡国之象已现,势难持久。绝不会象某些文章认为的那样,只要唐朝的科考官员多录取一名叫黄巢的考生,就能化险为夷。就算历史上不曾有过黄巢这个人,打破唐末脆弱平衡的事也必然会有其他造反者来完成,当时这样的侯选人很多,黄巢并不是其中最有能力的一个,只是运气比较好的一个而已。
虽然反唐大潮的涌起是时势必然,但将这潮头引向何方,就是其领袖的责任了,黄巢干得如何呢?个人认为,并不太成功,他基本上只起到了破坏旧体系的作用,对新体系的建设没有任何建树。
虽说不破不立,但他的“破”也太狠了点儿。作为一位起义领袖,黄巢有一个较突出的缺陷,果于杀戮,就像他在诗作中声言:“我花开后百花杀!”其所作所为,尤其当他声势愈衰时,愈加残暴,让人不由得从心底透出一股寒气。后世甚至出现了“黄巢杀人八百万”的谚语,数字虽然不可能确实,但可见古时的多数人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残暴并不是黄巢失败的根本原因。
一来,黄巢的暴行明显被夸大了。黄巢军队制造的最著名的三大血案中,只有长安“洗城”较为可信,广州的大屠杀和陈州的人肉加工厂则疑点重重,破绽百出,其实经不起推敲。而且,正如柏杨先生评论的那样:“在那个时代,无论政府军和变民军,无一不是盗匪,所以他不能单独承担盗匪的责任”;
二来,黄巢军的大部份暴行,是在他败局已定,无力回天时的疯狂之举。在其事业最顺利的阶段,黄巢军一度可是秋毫无犯的。假如他的事业一直顺利下去,甚至一统天下,那黄巢在开国帝王中的杀人数量,估计只算中等;
三来,历史已经提供过例证,比黄巢更残暴,杀人更多的人,同样有可能成功。
所以,在下认为,黄巢不能成事,根本原因还是他能力不足以应付他面临的难题。比起刘邦、朱元璋之类成功的起义领袖,黄巢差距明显。他本身缺少大局观念,长着一双度数很高的战略近视眼。同时,他缺乏识人之明,虽然后来的历史证明,他手下不乏能人,但这些人在跟随他的时候大多默默无闻,而他最为重用的尚让、孟楷、林言等,俱是平庸之辈。再加上他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使他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合格的智囊来弥补自身的重大缺陷,其作为只能停留在“流贼”或“守虏”这样的低档次水平上。
他在攻入长安前的成功,大半源于对手的无能和自身的运气,拿得出手的实绩不多。等攻入长安后,他所做的重大决策几乎全是昏招,将上天付予他的机会,和民众曾经对他的期望,全部丢得干干净净。虽然唐廷那边也不高明,但毕竟远比他底子厚,从长安到狼虎谷的历程,几乎是他必然的结局。
不过,事后评论自然容易,真正做事要难得多,黄巢毕竟还是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给华夏带来的巨大灾难的同时,也打破了窒息民族活力的桎梏,为新时代的来临开启了第一扇大门。“试问天下及我者,能有几人?”敢理直气壮发出此问者,终究不是凡夫!
一分文士,二分商人,三分豪杰,四分暴徒,如果把这些加起来,也许就很接近一个十分的黄巢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3 12:33
上源驿
当黄巢的时代在狼虎谷画下休止符之前一个月零三天,在距狼虎谷西南方数百里外的地方,发生了一起导致数百人丧生的特大谋杀案,从某种意义上说,真正的五代乱世,正是从这起谋杀案开始的。
血腥的事件,不一定一开始就露出满目的狰狞,比如这起案件,开端就非常和谐。
五月十四日,从冤句回师的李克用到达汴州郊外,在城北扎下行营,让连续作战鑫日,已经十分疲惫的军士稍加休整。他们刚到,汴州便城门大开,只见节度使朱温身着盛装,率领宣武文武官员出城相迎,带着一脸粉丝般的虔诚,极为殷勤地邀请李克用入城一叙。
李克用自觉有恩于朱温,又见宣武将佐们态度诚恳,盛情难却,也不推辞,便与监军陈景思及薛志勤、史敬思、李嗣源等数百名亲兵亲将进城。
这组镜头,与不久前在陈州出现的场面差不多,只是朱温的身份由客人换成了主人,不过朱温毕竟不是赵犨,同样的开始同不意味着同样的结局。
在朱温安排下,主管官员早已将上源驿——汴州城中一处最豪华的国立宾馆清空,作为李克用一行在汴州休养期间的下榻之地。
当天下午,朱温在馆驿设下盛大的酒宴,以最高规格,款待李克用一行。餐桌上精美的餐具、色味俱佳的菜肴、醇香扑鼻的美酒,廊下助兴的乐队、婀娜的舞姬,还有身旁谄媚的笑脸和飘飘欲仙的马屁,同时交汇在一起,迸发出最大能量,让人晕呼呼的,浑身舒畅,如坠云端。李克用心中高兴,在朱温殷勤劝酒下,一杯接一杯,不多时便已酩酊大醉。
酒精作用下,李克用的头脑开始变得不灵光了,他得意地大笑起来,仗着酒兴,对陪在自己身旁,大自己三岁的朱温说出了一段语惊四座的话:“…………!”
请原谅在下使用了省略号,因为这段话虽然很重要,却没有在任何一部史书中留下它的确切记载,所以在下也不知道李克用究竟说了些什么。按常理推测,他很可能当面讥讽了朱温原系“贼将”的老底。也许出于酸葡萄心理,他还顺带嘲笑了在座的如李唐宾、葛从周、张归霸等宣武将佐:这些人几天前还被自己追得到处逃蹿,现在却陪着笑脸,和自己一起喝酒了!
顿时,场面几乎僵住了,连朱温被醇酒染红的脸色都在刹那间变得灰白。但朱温的脸,很可能是用变色龙的皮制作的,居然在顷刻间又恢复了正常,继续打哈哈,陪笑脸。对此,已经醉眼迷离的李克用浑然不觉,继续红着脸,满口酒气地撒他的酒疯,直到下一波酒劲上头,完全醉倒为止。
掌灯时分,宴席终于结束了,朱温回到节度使府衙,一同返回的宣武众将大多愤愤不平:这个独眼龙,太狂妄自大,太不把我们当人了!朱温在宴席上一直压制在心头的火气也重新爆发出来:没错,我朱温的确原系“贼将”,可你李克用还原系“贼首”呢!论历史问题,谁比谁干净啊?
朱温本来就是一个无法无天之辈,一时怒从心头起,不由恶向胆边生,一个凶狠的念头突然涌现于脑海:杀了他!
没错,杀了李克用,这样一来可以出出这口恶气;二来,不论田公公当政的朝廷,还是北方多数藩镇,都对沙陀李氏的崛起心存畏惧,李克用要是死了,他们可能偷笑都来不及,不会对宣武大打出手;三来嘛,从长远看,大唐气数将近,群雄逐鹿之势已显端倪,天下藩镇以碌碌之辈居多,真正堪为大敌者,也就是这个李克用,现在他在我掌中,这种机会可是常有?不杀白不杀!
想至此,朱温吩咐众将退出,独召部将杨彥洪入内室密议。杨彦洪,不知何许人,在史书上露脸的时间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但在朱温决定如此要命大事的时候,没有找胡真、谢瞳、朱珍这些众所周知的铁杆班底,却偏偏找了他,如果不是极得信任器重,焉能如此?也许他身为替罪羔羊,之前的历史被一笔钩销了吧。
一番密议之后,朱温与杨彥洪定下了具体的杀人方案:用车辆装在大木头堵塞上源驿周围街道,以防李克用逃走,然后派兵围攻,诛之于驿馆;如果一时不能得手的话,就纵火烧掉驿馆,给沙陀人来一次集体火葬!
杨彥洪想了想,觉得计划仍可能有破绽,又向朱温建议说:“万一那些胡人突破了封锁,一定会纵马狂奔,大帅可在第二线布置,见有骑马奔驰者,放箭射杀!”
漆黑的夜空就像涂了墨,不见一丝亮光,仿佛连星星都睡着了,身处上源驿高档套房里的李克用,大醉之后正酣睡于床,随同他一道来的几百名亲兵也大多进入了梦乡,只有薛志勤、史敬思等十多名不敢多喝酒的亲将还在保持着清醒。
突然,他们似乎听到周围寂静的街巷中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警惕性很高的薛志勤立即封住大门,以防不测。片刻之后,喊杀之声四起,飞矢流箭像雨点般射进上源驿,与此同时,杨彥洪指挥的宣武士卒开始冲击上源驿的大门!薛志勤、史敬思等十余名亲随拼死抵抗,与汴州人马激烈对射,沙陀军的战斗力到底不是浪得虚名,竟连杀数十人,暂时将杨彥洪的人牢牢挡在了大门之外。
李克用的侍从郭景铢冲进李克用的卧室,先吹灭灯火,然后冲着李克用大声呼喊,奈何这位大帅酒喝得太多,竟怎么也叫不醒!眼见不断有流箭射进卧室,情急之下的郭景铢一把将李克用拖到床下,以避箭伤,然后舀了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才总算将李大帅叫醒。惊醒后的李克用问明原由,方知祸生肘腋,急忙爬出床底,拿起弓箭,准备突围,但因酒劲未过,仍然头昏眼花,手脚酸软。
此时,不当驿内的李克用着急,驿外杨彥洪的焦急程度也不亚于沙陀统帅,他见攻不入驿站,担心驿站内李克用的几百亲兵要是都醒过来,更难有胜算!于是下令,执行第二号方案,暂停进攻,将车辆上的木头搬来,堆砌在上源驿四面墙外,纵火烧驿!刹那之间,熊熊烈火腾空而起,裹胁着浓烟从四面八方向驿馆内漫延,李克用一行人,眼看就要像美国驻利比亚大使一样性命不保!
正当危急之时,忽听得天空中一声惊雷,紧接着蚕豆大的雨点便如断了线的珠子,铺天盖地砸落下来,打得青石台阶噼啪作响,连周遭的喊杀之声都被压制下去不少!如果大家还记得之前李克用追剿黄巢的经历,不难发现:河南地区这些天一定让副热带高压所控制了,降雨不断。朱温与杨彥洪在定计时竟没有考虑这个问题,实在是失误啊!
人工放的火,到底敌不过大自然降的雨,不多时便被浇得气息全无,天地间恢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乘着这个双方谁也看不见谁的机会,薛志勤、史敬思、李嗣源等亲随扶着李克用,从上源驿的侧面翻过院墙,混过汴州兵的封锁,突围而出!他们利用每次闪电的亮光,辩别方向,寻找出城的路径。也不知是他们是有意,还是不熟悉城中地理,他们没有走最短的径路走城北,而是往城南奔去。
当然雷雨闪电也并不总是站在李克用这边,他们在途经一座桥时,天地一闪,终于被守桥的汴州兵发现了,双方立即展开一场恶斗!薛志勤护卫着李克用,李嗣源等拼死冲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奔往城南,为阻止汴州兵追杀,史敬思留在桥头断后,英勇战死。
在另一头,杨彥洪终于冲进了一遍狼籍的上源驿,一阵大砍大杀之后,他惊愕地发现:李克用不见了!这事非同小可,要是让那个沙陀独眼龙逃出城去,别说自己,就是朱大帅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情急之下,杨彥洪顾不了许多,连忙骑上快马,向城北,他认为李克用最可能逃亡的方向急追!在那个方向,朱温正严阵以待。
这可能是朱温生平最紧张的一个晚上,他很清楚,这是一场豪赌,倘若输了,后果不堪设想!自雷雨声响起,朱温的心猛地抽紧了,不用说,放火行动肯定要黄了,想到此,握着弓的手也不禁微微抖了一下,眼睛更加专注地盯着前面那一片混沌的无边雨幕。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四下里在瞬间被照得一片雪亮,就着这亮光,朱温发现远处有一骑正朝这边狂奔而来,他毫不迟疑,立即拉开大弓,“嗖”的一声,一箭已如流星飞出!
真是好箭法!弦音未绝,只见那人已应声落马!朱温立即率军士冲过去,扶起一看,竟然是杨彥洪!而且一箭穿胸,已经没气了!朱温好不懊丧,但转念一想:如果李克用未死的话,这具尸体还可以“废物利用”。
李克用当然没死,他已在亲随的保护下爬上了汴州城南的尉氏门,左右又用绳索将他缒下城墙,脱离了险境。
上源驿之变,在入城的河东人马中,包括河东监军陈景思在内的三百余人均命丧汴梁,侥幸逃出城的仅有十余人,而且大多挂了彩,据说只有李克用的义子李嗣源一路冲杀在前,竟毫发无损,被视为奇迹。
逃出城也不代表肯定安全了,比如第一位出城的沙陀士兵。史书不屑于记录这种小人物的名字,只知道他并没有和李克用、薛志勤、李嗣源他们一道逃生,我们也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惊险,逃命的效率竟然比那几位以骁勇驰名的猛将还要高!只知道他一出城,立即奔往河东军大营,报告噩耗。
由于李克用和陈景思两个大人物都不在,营中暂时管事的人是李克用的正妻刘夫人,一个理智、沉着到了冷酷级的女人。第一位逃出的士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刘夫人面前,泣不成声地说出他以为的情况:“不好了!挨千刀的汴州人忘恩负义,袭击我们,大帅,陈监军,还有几百名弟兄,全都被他们杀害了!”
危难当头,刘夫人尽显御姐本色,不管如何震惊,脸上神色不变,而且立即在心中评估了应该采取何种对策,以及由此带来的成败得失。待盘算一定,刘夫人平静地吩咐这名士兵先退下去休息,待他一转身,立即一剑刺出,让他永远“休息”,避免他将李克用“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
随后,刘夫人悄悄派人召集留在营中的各位将领议事,告诉他们:大帅有可能已经遇害,但目前禁止外传,否则营中这支因为追剿黄巢而极度疲惫,又远离后方的大军有崩溃的危险!等到明天一早,再全军整队,缓缓撤走。
天色微明时,从城南突围的李克用终于辗转回到了大营。宣武军的恩将仇报,几百亲兵弟兄的惨死城中,让李克用怒不可遏。虽然李克用也算不上正人君子,但朱温的腹黑程度仍让他大开了眼界,这姓朱的小子,心咋能这么毒呢!在死里逃生的路上,李克用不知已将朱温的十八代祖宗问候过多少次了,现在,是该将这些问候付诸实施的时候了!传令:进攻汴州,为死难的兄弟们报仇!
刘夫人见李克用如此行事,情知不妙,因他安全回来而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委婉地提醒丈夫说:“夫君这次出兵,本意在为国讨贼,恭行大义,拯救东方各镇于危难。汴州人忘恩负义,竟下毒手要谋害夫君,理屈在先。夫君应该将真相上报于朝廷,让天子处置才是正途。如果不这样做,马上举兵攻打汴州的话,天下人还不知道朱全忠干了什么坏事,却先看见我们干了什么,那时难辩是非曲直,反而让姓朱的有话可说,落一个擅自兴兵的罪名。”
李克用听罢,沉思了片刻,恢复了理智,随即放弃了立刻报仇的念头,退往许州。
李克用为何要退?刘夫人在表面上提出的这段谏言,虽然很光明、很正大,但不大可能是真正的原因。理由很简单,李克用没这么光明正大。当年吃段文楚的老帐咱就不说了,可数月前吞并西昭义的事又怎么算?孟方立可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李克用都毫不客气地“擅自兴兵”了,怎么碰上真正对不起他的朱温,李克用反而仁义无比呢?
在下认为,真正的原因是:现在立即对朱温开战,李克用没有打赢的把握!
虽然目前李克用的兵力大大强于朱温,但在上源驿事件这个时间点上,状态很不好:一、士卒连续作战,已成强弩之末,急需休整;二、携带的军粮差不多已经吃完了,原先还指望朱温提供补给,现在显然不可能了;三、离自身大本营河东太远,周边诸藩镇在暗中大多对李克用怀有敌意。这几条因素加在一起,客场作战的李克用要迅速打下汴州,几乎不可能,更没有打持久战的本钱。这就像一支打光了子弹的AK47,还不如大刀好使了。
临行前,气愤难平的李克用写了一封信给朱温,大加痛斥。朱温立即毫不脸红地回信说:“昨晚上我也喝高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今早彻查,才弄清真相:原来是朝廷密派的使节与杨彦洪阴谋要害李公。我已经将杨彦洪这小子处决为您报仇了!望李公明察是非,不要错怪我啊。”
李克用知道朱温在扯谎,不过他暂时顾不得了,部下们又累又饿必须找地方休整,AK47得回去添子弹。五月十六日,李克用退至许州郊外的旧营垒,向城中的忠武节度使周岌借粮。
当初周岌之所以和朱温、时溥一齐联名将李克用请来,是因为黄巢强大,现在黄巢军已近于消亡,对周岌而言,李克用当然越早离开越好。于是,周大帅连忙藏好存粮,然后很无辜地回复李克用:虽然我很愿意帮忙,但因为受到黄巢贼兵的破坏,许州也断炊了,现在实在是无粮可借啊!
李克用见周岌也这么滑头,一时无奈,只好让大家把裤腰带再勒紧一点儿,退往陕州。毕竟控制那一带的王重荣、王重盈兄弟对他还是友好的。稍作补给后,李克用再从陕州渡黄河,返回河东,徐图后举。
朱温已经取代了赫连铎、李可举等老熟人,成为李克用必欲报复的头号仇家。只是,可能包括朱温与李克用两位当事人在内,都没有料到,这段仇恨延续的时间之久,和影响力之大,会为今后近四十年间的中国历史定下了一个主基调。
在这个基调之外的地方,也是一遍混乱。今后,大唐中央虽然还在,但它的意见,不论出自皇帝,还是出自宦官、大臣,都可以扔到九霄云外。藩镇间尔虞我诈的合纵连横,和你死我活的玩命搏杀,才是新时代不变的主旋律,直到他们中间杀出新的王者!除了朱温、李克用之外,大批潜在的候选人也或先或后,开始走上舞台。
这一年,三十八岁的光州人王潮,和他的弟弟王审邽、王审知都在屠夫出身的光州刺史王绪手下做事。王潮的职务是军正,主管粮秣。这个差事并不好干,因为王绪作为秦宗权集团中的杂牌部队,让秦宗权当成了一部可以随意透支的自动提款机,时时敲诈,天天勒索。头痛之余,王绪正盘算着:实在应付不了的话,宁可不要光州,也要躲到一个秦宗权的收税官到不了的地方……
这一年,三十七岁的原忠武军都将王建,自去年老长官杨复光去世后,他又与韩建、晋晖、张造、李师泰等人脱离了八都老大鹿晏弘,来到成都,当上了臭名昭著的田公公的干儿子。比起已经发达的“泼朱三”,“贼王八”依旧兵力微弱,身无立锥之地,前途一片迷茫……
这一年,庐州(今安徽合肥)刺史杨行密三十二岁,他乘节度使高骈不作为之机,先后打败了陈儒、吴迥、李本等反唐武装,以及秦宗权的一次小规模进犯,悄悄把舒州(今安徽潜山)也纳入自己的地盘,慢慢积蓄着争霸江淮的实力……
这一年,杭州都知兵马使钱镠也是三十二岁,他由于指挥杭州八都联军,连续四次以少胜多,大败企图侵吞杭州的义胜(原浙东镇)节度使,江湖老混混刘汉宏而威名大振,声望渐渐超过了他的老板董昌。强仆压主之势一旦形成,按乱世的惯例,是不可能长期维持的,杭、越之主,究竟姓董还是姓钱,迟早要分个明白。
这一年,木匠出身的许州人马殷二十八岁,在秦宗权大将孙儒手下当差,为了秦宗权的霸业转战于河南各地。黄巢失败后,原籍河南的齐军新兵大多转身投靠了原盟友秦宗权,秦宗权的势力不仅没有因为齐朝的覆灭而削弱,反而大大加强。秦宗权在继承了黄巢部份遗产的同时,也将黄巢败亡前的残暴继承下来,并且发扬光大!抢掠、屠杀、甚至吃人,都成了秦家兵的家常便饭!不知道本性还算善良的马殷在这种环境里是否也做了对不起良心的事,但我们知道他后来有过反省。
这一年,汴州富商李七郎的家仆高季昌,认了一个干爷爷,从此摆脱了微贱的人下人地位,开始自己的奋斗历程。事情缘起于他的主人主动向新节度使朱温进献了大批财物,朱温大喜,将李七郎收为义子,改名朱友让,从此官商一体,可以垄断经营,大发横财了。为感干爹之恩情,官商朱友让携侍丛拜谢朱温,朱温于众仆之中见高季昌面相不俗,当即赐他姓朱,吩咐朱友让认其为义子。此时,高季昌二十六岁,只比干爷爷朱温小六岁。
这一年,十一岁的刘隐与弟弟刘台、刘岩平静地生活在封州(今广东封县),他们父亲的大名要在今天说出来,那也是家喻户晓,叫刘谦。当然,千年前的这位刘谦不是变魔术的,而是乘黄巢离开广州后留下的战略真空,顺势而起,已拥兵万余的封州刺史。刘家祖籍河南上蔡,经商迁至广州,但也有传说,刘家本是侨居中国的波斯商人之后,或岭南俚僚冒充汉人,总之家世无可夸耀。不过刘隐的母亲出身高贵,来自唐代大士族京兆韦氏,懿宗朝宰相韦宙的侄女。这庄婚事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韦宙已看清了时代的走势:“此人非常流也,他日我子孙或可依之。”是啊,在一切都被打乱的新时代,士族的虚名还重要吗?
这一年,十岁的孟知祥住在邢州(今河北邢台),听说当节度使的伯父孟方立最近打了败仗,整天拍桌子训人,害得连父亲孟道每次去衙门上班都惴惴不安。他还听说,打败伯父的那个“坏人”叫李克用。唉,什么时候自己长大,打败这个“坏人”,给伯父出气,也让父亲少挨几句骂。他不会想到,自己的未来,这个“坏人”与他的关系之密切,会远远超过伯父孟方立……
最后,让我们记住,这一年是大唐中和四年,公元884年,黄巢失败之时,五代乱世的开端。
第三章完
作者:
关内侯 时间: 2013-7-24 11:27
这个作者写的不错,兰州继续发。
作者:
小陆伯言 时间: 2013-7-24 15:18
这个不应该发在这个区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24
外一章 淘汰英雄
阡能之变
话说从前,当黄巢还在大明宫中坐龙椅,朱温还在同州衙门新娶妻,李克用还在塞上草原跃马蹄时,西川成都附近,也发生了一次不小的民众暴动,差点儿影响到成都马球场上,天子李儇玩球的雅兴。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田公公的兄长,西川节度使陈敬瑄说起。昔日的卖饼小贩陈三郎,虽然仗着老弟的提携,和马球赛冠军的头衔,平步青云,成为帝国的高级领导干部,但就像历史上不少出身卑微的大人物一样,心底深藏的自卑总会让他对周围的一切充满怀疑,总生活被害妄想中。陈敬瑄知道,他那位权势熏天的兄弟在外边名声并不好,那么自己呢?围绕在眼前的一张张谄媚笑脸背后,会不会是一句轻蔑的冷笑:屌,这个沐猴而冠的小人!总有一天同你老弟一道,不得好死!
缺少安全感的陈敬瑄为了创造安全感,想出了一个和淮南吕用之异曲同工的好主意:建立特务机关,全面监视民众的一举一动。所不同的,是特务人员的职称,在淮南叫“察子”,在西川叫“寻事人”。我觉得陈敬瑄取的名字比吕用之那边起得好,直白,一看就知道是以寻衅滋事为业的小人。
由于“寻事人”们可以通过向陈敬瑄告密的方式,轻松祸害西川地面上他们想祸害的任何人,合法伤害权在手,因而牛气冲天,所过之处,敲诈勒索,无恶不作。自然,也没人敢拒绝他们的敲诈。
可是有一天,发生了一起奇怪的意外事件:有两个相貌陌生,举止张狂,怎么看怎么像“寻事人”的家伙路过资阳(今四川资阳县),竟然没有向当地官员索要一文钱,不正常啊,这简直是违反了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于是,当地的最高负责官员,镇将谢弘让忙设下大宴,殷勤邀请这两位赏脸赴宴。酒桌,是和床铺并列的,解决难题的最佳途径之一,这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传统智慧了。谁知传统智慧也有失灵的时候,这两人拒绝赴宴,径直便离开了资阳,谢弘让不由得大惊失色!
谢镇将知道,在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被领导索贿,而是被领导剥夺了行贿权!到了连送钱都没人要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意味着你已经死定了!虽然在思来想去之后,谢弘让还是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犯了错误,但你犯没犯错误毕竟是领导说了算,谢弘让不敢停留,当天晚上就弃职逃亡,躲进山中避难。
一个镇将无故弃职逃亡的事件惊动了成都,大致相当于成都警察局负责重案调查的副局长杨迁,派人给谢弘让传话,表示知道他的冤屈,只要他出来自首,一定为他伸张正义!于是,谢弘让决定自首,他刚一出现立即被杨迁逮捕,押送到节度使衙门。杨迁还声称:这是自己调动武警部队搜寻山林,费了好大力气才抓住的凶残惯犯!
对于“犯罪嫌疑人”,陈敬瑄历来是“嫉恶如仇”!他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就下令将谢弘让重打二十棍,然后钉到了西城的城墙上。这还不算完,行刑的人又用滚烫的沸油浇在谢弘让身上,等他的身体上全是可怕的燎泡时,又用胶黏的麻刺将燎泡擦烂,让凄厉的惨叫声不时在成都西城响起。
谢弘让整整被折磨了十四天才断气,他无意中用自己的惨死,告诉了和他有相似处境的人:千万不要轻信官家的承诺,如果你还想多活两天,那就造反吧!
就在距离成都不过一百六十里的邛州(今四川邛崃),有一个叫阡能的小公务员,因为未能及时处理完公务,也弃职逃亡了。不久前,他也收到了杨迁杨副局长的秘信,保证他只要出来自首,就肯定不会受惩处。阡能心动了,只要能回家,谁愿意留在深山里当野人?但就在他准备动身前往成都时,传来了谢弘让被残酷处死的消息,阡能气得大骂杨迁无信:既然不肯给我们留条活路,那么我也豁出去了,大干一场吧!
阡能果然还是有两下子的,没过多久,他就成为一个造诣不凡的土匪头,手下聚起了四大金刚: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横行于邛、雅(今四川雅安)、蜀(今四川崇庆)三州之间。阡能匪帮征兵的办法比较简单高效,直接闯进民家,抓住家中的成年男丁,然后问:“跟不跟我们去发财?不跟杀你全家!”而对这道选择题,多数人只敢选第一项,偶而有胆大的人选第二项时,阡能的征兵队都很讲信用地将人家满门抄斩了!因此,阡能的队伍竟在很短的时间内扩张到了数万人之多,只是士气、战斗力,那就很难说了。不过,这还要看他的对手如何。
地方糜烂,国税收不上来,陈敬瑄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便派牙将杨行迁、胡洪略、莫匡时统军七千,进剿阡能。没想到几仗打下来,杨、胡、莫三将竟屡战屡败,只得连连向成都请求支援。西川军的主力和精华已经调到关中和黄巢对垒去了,陈敬瑄只得下令:所有政府部门的仓库管理员、门卫、保安等,所有勤杂人员都要从军,增援杨行迁。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六月,西川军与阡能军大战于乾溪(在今四川双流县境内),杨行迁等人又打了败仗,为逃避罪责,他们大量掳掠无辜村民,谎称是在战场上俘虏的阡能部众。陈敬瑄也仍像处理谢弘让案件时一样“英明”,不做任何调查审问,就将这些所谓的“贼兵”全部公开斩首!
观看斩首的成都市民有些奇怪:阡能的“贼兵”中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妇女儿童,悄悄问他们怎么回事,这些人回答:“我们正在村里种田、绩麻,突然官兵就闯进来,把我们抓到这里,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显然,以杨行迁这样的方式来进剿阡能,阡能的势力要想不壮大都难,随着阡能匪帮越来越靠近成都,陈敬瑄真急了:现在李儇就住在成都,虽然田公公那里消息封锁工作做得很到位,皇上没有怪罪,但假如阡能的军队真打了进来,难道让皇上从成都再出逃一次吗?思来想去,陈敬瑄决定将在关中战场屡立战功的牙将高仁厚调回来。
高仁厚,早在欧阳修写《新唐书》的时候,就已经查不到他的出身履历,以至于我想简述一下他的生平,也不可能了,估计家世比较寒微吧,要升为大将,只能靠自身能力加乱世机遇。他一到成都,立即被陈敬瑄任命为都招讨指挥使,接替杨行迁,进讨阡能。于是,唐末一段短暂而另类的英雄战记,正式拉开了序幕。
在高仁厚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成都行营的巡逻兵发现了一个不正常现象:有一名过度敬业的卖面条小贩,他不管生意如何,也不顾大兵的驱赶,仅仅在一个上午就反复出入闲人免进的军营达四次之多!放到今天,面对战无不胜的城管,也很难找到如此英勇的小摊主吧?巡逻兵感到很可疑,立即将他逮捕。
这次真让他们抓对了,还没等用刑,这个小贩就招了。
面条小贩,像煮熟的面条一样,跪倒在高仁厚面前,哭诉说:“我只是某个村庄的平常农夫,阡能把我的父母妻子都抓起来,吩咐我说:‘你给我去探听官军的情报,如果探来的情报确实,就放了你的父母妻儿,如果探听不到,杀你全家!’我本来是不想做这事的。”
高仁厚听罢,命人解开这名非专业间谍身上的绑绳,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我就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怎能忍心杀你?现在就放你回去,救你的家人。你回去可以对阡能实话实说:‘高尚书(高仁厚刚刚被加授检校尚书)明天出发,兵不多,只有五百人。’不过我既然救你,你也应该有所报答吧?你回去要悄悄告诉营寨里的其他人:‘陈大帅(陈敬瑄)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百姓,只不过让盗匪绑架,身不由己,所以派高尚书来救你们。等大军到来,你们只要放下武器,阵前归降,就可以回去重过平安日子了。高尚书要杀的,只是阡能、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五个匪首面已,决不会滥杀小民。’”
面条小贩大喜,说:“营里的人都盼着这一天,如婴儿盼望慈母,大家如果知道大人的话,谁不欢欣鼓舞?大军一到,阡能就成光杆司令了!”
翌日,高仁厚出发,抵达把截使白文现驻守的双流大营。高仁厚绕着设防严密的大营走了一圈,大怒说:“阡能不过一个恶棍,所部全是些受胁迫的农夫,我原来很奇怪,为何动用一府之兵,耗时一年之久还不能将他消灭?今天一看,敢情你们把功夫都花在修营地上了,只想躲在里面安稳睡觉,痛快吃喝,根本不想打仗!”立即下令拆除外围栅栏,除留五百兵外,其余的人随自己出战。
再说阡能得知高仁厚将至,命大将罗浑擎驻军于双流之西,准备抵御。罗浑擎在双流西南的野桥箐伏兵一千,然后派人前来诈降,打算在高仁厚前来受降之时,与伏兵前后夹击唐军。
计是条好计,但从“面条间谍”案也看得出,阡能军队的专业素质如何,因此,这次埋伏轻易就被高仁厚识破了。高仁厚率军将野桥箐团团包围,但并不攻击,只命人换上平民的衣服,进入伏击圈向大家喊话,把昨天对面条小贩宣布过的政策又说了一遍。已经被围的阡能军大喜过望,争着丢盔弃甲,向官军投降!高仁厚全部接受,厚加安抚,命人在他们衣服背后写上“归顺”二字,叫他们前往罗浑擎军营,告诉留在营中的同伴出来投降。结果,这批人一到营外,营中人争先恐后出营投降,罗浑擎发现已经完全指挥不动部下,连忙翻墙出逃,却让部下活捉,押送给了高仁厚。于是,阡能军罗浑擎部在几个小时内就全军覆没了,而且没有死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高仁厚集合投降的阡能士卒,对他们说:“我本来想让你们马上回家,但只怕前面阡能各营的人还不清楚我的本意,可能会心存忧惧,所以想请你们当我的先锋,见到阡能的兵时不用打仗,只要把你们背上的归顺字样指给他们看就行了。等走到延贡(今四川大邑东南),就让你们回家!”
于是,降卒们出发了,他们倒举着罗浑擎的军旗,一边挥动一边喊:“罗浑擎已经被官军活捉,押往成都了!营寨里的兄弟们,还不赶快和我们一样出来投降,马上就变回良民,再没有危险了!”高仁厚的攻心战再次收到了奇效。阡能大将句胡僧驻守穿口(今四川新津北),未及交战便被部下生擒。
稍后,阡能军另一大将韩求驻守新津,在高仁厚大军到达时投壕自杀,被部下用铁钩从壕沟中将尸体勾出,砍下了人头。
第四天,高仁厚命双流、穿口的降卒回家,让新津降卒依照前例,前往延贡。驻守延贡的阡能军将领罗夫子见势不妙,孤身逃走,投奔首领阡能,其部又是全部投降。
第五天,逃到阡能大营的罗夫子与首领阡能商议后,认为不能坐守待毙,决定出动剩余全军,与高仁厚决战!傍晚时分,新津的降卒已到达营外,阡能与罗夫子亲自骑着马巡视军营,下令反攻。但命令下达后,竟没有一个人动,阡能也不敢用强。入夜,高仁厚也到达阡能大营之外,沿其周边扎下营盘。
第六天清晨,阡能的士卒发现周围已经全是官军,便争相投降,并高声呼喊着抓捕首领阡能,势从山崩!阡能企图于众目睽睽之下投井,失败,被部下捉住,罗夫子的运气好一点儿,他挥刀自刎,成功,部下只拿住他的人头。等高仁厚出现,无数降卒激动万分地拥着他的马头,感谢他的再生之恩!如此,高仁厚出军仅六天,阡能之乱即被平定,战场所杀,仅罗夫子、韩求二人而已。
阡能、罗浑擎、句胡僧三人被押送成都后,陈敬瑄将他们钉在西城墙上示众七天,再活剐去身上的肉。还有一个叫张荣的不第进士因充当阡能的谋士而被处死,此外没有再杀人。
阡能被消灭,皇上可以在成都安全地打马球了,但陈敬瑄没能安心多久,因为新的麻烦又出现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25
平定韩秀升
早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十月,大唐的涪州(今重庆涪陵)刺史韩秀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放着好好的市长不干,与同伴屈行从一起兵反唐。他们先是挥军南下,击败虚弱的黔中道唐军,一举攻破了黔州(今重庆彭水),俘虏黔中观察使高泰(高骈从子)。如果他们的造反事业到此不再发展,那朝廷也许就对他们割据黔中听之任之了,但韩、屈二人似乎嫌这地方又穷又偏僻,不是安家的地方,所以又回师北上,威胁长江三峡航道。
起初,陈敬瑄没有把这次造反当成重点进剿项目(毕竟阡能离他更近),所以只派了押牙庄梦蝶、胡弘略率三千兵加以征剿。不料四个月后,庄、胡二将都被韩秀升打得大败,只得退入忠州(今重庆忠县)自保,涪州以东的夔(今重庆奉节)、万(今重庆万县)、忠三州的沿江城池全被韩秀升军控制,三峡航道因此彻底中断!韩秀升乘胜沿江西上,进攻渝州(今重庆市),不能攻克,又退回三峡地区。
与此同时,通往川东的云安(今重庆云阳)、淯井(今重庆珙县)等盐井的道路也被反唐武装所控制,陆路亦断。
当时成都朝廷的收入,大半仰仗于东南各藩镇,而东南各藩镇送来的锐金、漕粮,几乎全部要通过长江水运。水陆通道一断,朝廷立刻穷得叮噹响,文武百官的工资只好暂时停发,西川民间开始出现盐荒,怨声四起。
陈敬瑄见情况不妙,只好再次调高仁厚出征,发兵三千,征剿韩秀升。出发前,陈敬瑄接见了高仁厚。陈敬瑄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为了让这个能干的属下尽全力作战,诱以重利:“你剿平阡能,已经立了大功,如果再平灭韩秀升,我将禀明天子,把东川节度使的位子授给你!”
当然了,现在东川是有节度使的,而身为西川节度使的陈敬瑄,从理论上讲,也没有权力任免同级的东川节度使的。不过高仁厚没有花时间去考虑陈长官的这句承诺,是否存在逻辑上的漏洞,而是迅速整军东下,奔赴川东。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三月,高仁厚还没有到达前线时,那个名字取得很诗意的庄梦蝶将军又打败仗了,残兵败将沿着大道拼命向西溃逃。沿途的地方官想阻止这股溃退的兵流,但全让大兵给踢到一旁,直到他们遇上了率军前来的高仁厚。高仁厚下令,将一名带头逃跑的都虞侯斩首,才让他们停下了脚步,然后又将他们重新整编,加入自己的麾下。
高仁厚继续前进,到达前线,他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先找来一些熟悉情况的当地人,详细了解了川东一带的山川地形,以及韩秀升、屈行从军队的驻扎情况。在得知韩、屈二人将所有精锐都聚集到战船上,沿江攻掠,将征集到的粮食辎重储存于山寨,只派老弱防守后,喜道:“贼兵只重视作战而轻视防御,岂能不败!”
成竹在胸之后,高仁厚出手了,打出了一套漂亮的组合拳:
首先,高仁厚故意率大军从山寨的另一侧进逼长江沿岸,作出即将从正面进攻的样子,把韩秀升、屈行从的主力全部吸引到自己对面。
等韩秀行军都到达自己对岸,高仁厚命坚守不战,从上游放下大批圆木,堵塞江面,使得韩秀升的水军一时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他暗中挑选擅长攀爬的精兵一千,只带短兵和引火器具,于夜晚从小路偷偷袭击韩、屈二人的山寨。
兵力薄弱,防备松懈的山寨没持坚一会儿,就被高仁厚的突击队攻入,突击队们没有半刻耽搁,立即引燃了寨中储存了粮秣,熊熊大火登时腾空而起,在夜色的衬托下分外耀眼!正驻守在江岸、战船之上的韩秀升军主力看见背后远处的山寨起火,无不大惊,急急忙忙分出一大支人马回去救火,但等他们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山寨,高仁厚的突击队已经完成任务撤走,只留下残破的山寨和粮草的灰烬。
长江对岸,高仁厚见韩秀升的军队正离开水营,向山上狂奔,使出了他的第四招:他早已秘密招聘了一批擅于潜游的人,乘着韩军下船的机会,让这些人出动,潜到韩军战船的底下,将它们一一凿沉。
于是,上山的韩军又匆忙往山下跑,在山寨与水营之间的狭窄小道上挤成了一团,人人慌恐惧,局面已彻底失控。时机成熟,高仁厚使出的收官一招:渡江,截住各道口,树起招安大旗。
高仁厚在平阡能时不杀人的名声,韩秀升的部众们已有耳闻,今见败局已定,自然纷纷投降。韩秀升与屈行从两个首领大惊,挥剑乱砍,企图阻止部众投降,结果反而引起众人的公愤,被一拥而上的部下生擒,献给了高仁厚。
高仁厚见韩、屈二人押到,责问说:“你本来是朝廷命官,为何要反叛朝廷?”韩秀升虽然打仗不是高仁厚对手,但并不畏惧,从容答到:“自大中皇帝(唐宣宗李枕)去世,天下再没有公理,人间寻不见公道,朝廷腐朽,纲纪败坏,作乱造反的人,何止我一个?只不过事成,便是‘正义’之师,不成,就变成‘盗匪’罢了!我今天既然失败,不过砧板上一块肉,要煮、要烹、要剁肉酱,都是你们的事了,还有什么可说?”高仁厚听罢,脸色沉重,默默无语,他知道韩秀升说的是实话,便吩咐给韩、屈二人戴上枷锁,但在饮食和其他方面要给予优待,不得伤害。
就这样,纵横三峡地区近半的韩秀升武装,仅仅一战就被高仁厚彻底平定,死伤的人数不详,估计没有几个。四月四日(长安“百都大战”开始前一天),韩秀升、屈行从被押到成都,陈敬瑄没有高仁厚那种反省精神,立即将两人斩首了事,至于“公理”、“正义”这一类东西,陈大人同他兄弟一样,没功夫理会。它们将仍是稀缺品,而且在以后的大多数年代中,都不会有变化。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27
鸟尽弓藏
韩秀升、屈行从被平定,成都朝廷的文武百官可以重新领到工资了,民间也重新可以吃到食盐了,巴蜀各地,皆大欢喜。但是,里面也有一个人很不高兴,他就是当年马球赛的亚军,东川节度使杨师立。
杨大人已经听说,自己屁股下这把节度使的宝座,已经让陈敬瑄许给高仁厚了,不由得勃然大怒:“大家都是节度使,我又不是你的属下,你怎么能拿我的位子送人?真是无法无天了!”杨大人好象忘了,他之所以能当上东川节度使,完全出自陈敬瑄的弟弟田令孜的提拨,陈敬瑄不能免他的职,田公公却是可以的。
果然,田公公发现自己当年的小跟班杨师立,如今正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便操纵李儇下了一道圣旨,调杨师立回中央任尚书右仆射。从级别上讲,尚书右仆射是从二品高官,杨师立升官了。这职务在唐初等于宰相,是一个让无数官员挤破了脑袋的竞争目标,但如今,它只是一个高贵的虚衔罢了。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二月,杨师立在梓州(今四川三台,东川总部)接到诏书,大怒:升我的官?那是假的!夺我的权,这才是真的!在杨大帅看来,虽然皇帝还是那个皇帝,田公公也还是那个田公公,但成都朝廷的含金量已经远远不如长安朝廷了,自己没有必要听从这个朝廷的圣旨,如果这道圣旨要损害自己利益的话。
这条田公公昔日餋养的走狗已经利令智昏,决定反咬主子一口。他当即将朝廷派来传诏的使节和东川监军宦官一起处死,命东川下辖各州总动员,集结部队,讨伐西川陈敬瑄。部下中有人劝他不可胡来,他立即将劝说的人杀掉,然后亲率东川大军进攻涪城(今四川三台西北),另派部将郝蠲进攻绵州(今四川绵阳),但都没能攻下。又发公文,要剑州(今四川剑阁)刺史姚卓文出兵与他会师,共同进攻成都,但姚卓文也不理睬。
注意,涪城、绵州、剑州都是东川辖区,杨师立一出兵还要在这些地方打仗,可知他在东川的号召力是有限的。大家谁都不是瞎子,难道不知:有田公公在朝,朝廷的胳膊肘儿自然是向着陈敬瑄那边拐的,跟着杨师立,那就是造反!你一个无才无德的马球赛亚军,有何恩德于我等?值得大伙跟着你造反吗?
果然,二月十五日,朝廷任命陈敬瑄为三川的都指挥、招讨、安抚、处置等一大堆“使”,负责讨伐叛将杨师立。杨师立也不甘示弱,写了一篇气势汹汹的檄文,上面列举了陈敬瑄的十项大罪,以证明自己的行动无比正义,实属替天行道!并声称,自己已集结大军五万(此数见《全唐文?数陈敬瑄十罪檄》,《资治通鉴》作“十五万”,依在下估计,五万人可能都是夸大了),将长驱直入,为国家清除罪犯!
这篇雄文写成,除一份上报朝廷外,杨师立还遍发各道,广而告之,让天下的官吏、将士,以及普通百姓都能了解:陈敬瑄是如何的混蛋!
三月三日,接到杨师立檄文的成都朝廷,立即免去杨师立的一切职务,以高仁厚为东川留后接替,并命他为主帅,西川押牙杨茂言为副,组织西川的讨伐军,进攻东川,唐末的第一次两川战争开打了。
关于高仁厚讨伐军的兵力,《资治通鉴》称“五千”,过少,与杨师立的“十五万”相比,仅为东川军的三十分之一,似乎不大可能。考虑到西川实力强于东川的事实,以及陈敬瑄在讨伐黄巢期间曾出兵一万七千的记载,《新唐书?高仁厚传》记载的“三万”也许更接近真实数字。因此两川动员的实际兵力,可能差距并不太大。
战事一起,高仁厚的西川军一路进军,几乎没发生什么大的战斗,便攻抵距离东川大本营梓州(今四川三台)约百余里的德阳。杨师立眼看外围各州的非嫡系部队靠不住,而困守孤城是必败之道,决定将自己信得过的东川精锐分成两份,一份随自己守梓州,一份交给手下最得力的大将郑君雄、张士安等,让他们把守德阳之北的鹿头关,据险防御,与梓州成犄角之势。这样一来,如果高仁厚攻梓州,郑君雄攻其侧后,如果高仁厚攻鹿头关,同样杨师立也可以从他背后捅一刀子!
高仁厚指挥作战,最看重的,就是要尽量少死人,他认为只要打掉杨师立,那东川其他各军自然不战而溃,所以没有理睬鹿头关的郑君雄,挥军直逼梓州。到梓州城下后,见城上守军尚强,没有投降的打算,便决定围而不攻,环绕梓州修建十二个营寨,断绝梓州的补给,坐待东川军的困乏。
时间稍久,城中守军渐感困乏,至少在此时,对杨师立还算忠心的东川大将郑君雄决定出击。五月十七日(上源驿之变后的第三天)郑君雄率东川精兵突然出关,至夜半二更(22:00-24:00)抵达西川军营,奇袭由西川讨伐军副帅杨茂言防守的北面大营。
看过前文,大家可能发现了,除了高仁厚这个异类,陈敬瑄重用的西川其他将领,如杨行迁、庄梦蝶等人的水平如何,而此次讨伐军的副帅杨茂言,也可算是他们中间的典型代表,而且今晚上他的发挥很正常。因此,杨副司令一击即溃,放弃营寨,带着护卫的亲兵,拔马先逃!
相邻几个营寨的西川士兵们,见连杨副司令都逃了,那还卖什么命啊?于是呼啦啦一起逃走!东川军连续击溃西川数营,战果丰硕!郑君雄决定趁热打铁,一举打败高仁厚,锁定胜局,于是传令各军,集中兵力,攻向高仁厚主营。
此时,高仁厚已得知杨茂言把守北营被打垮了,他毫不慌张,命大开辕门,燃起大量火炬,将营中照得一片雪亮,自己则亲率精兵,在门前大道的左右两翼埋伏,摆了一个“空营计”等待东川军的到来。
片刻之后,郑君雄率东川军攻至,只见辕门大开,营内灯火通明,却看不见几个人。郑君雄为东川名将,也非常慬慎,他看到这种非正常情况后,担心有伏,不敢贸然进入,立即下令撤退。高仁厚乘郑君雄撤令刚下,东川军变队转向之机,让两翼伏兵一起发动,刹时,阵形不整的东川军大为惊慌,人人争先恐后,都想尽快撤走,郑君雄率部份军队撤往鹿头关,另一部份急于躲进安全之地,便干脆退往近在咫尺的梓州。
但在战场上,如果个个都想着“安全第一”,那肯定就一个也安全不了,高仁厚挥军追击,一直冲到城下,由于城门不可能让超负荷的人群同时涌入,大批东川军士卒被挤下关前壕沟,伤亡惨重,高仁厚转败为胜,击破郑君雄。西川军在杀俘了一些东川军后,没有攻城,收兵退回。
回到大营,高仁厚见这一仗中弃营逃跑的士兵太多,担心到了明天一早,不惩处则违备军法,如严格按军法处置,则杀人太多,便吩咐在军中素有忠厚长者之誉的孔目官张韶:“你马上临幸幸派出步探子(军中侦察兵),赶快追上那些逃走的军士,告诉他们说:‘东川军已经退了,幸好大帅没有离开自己的本营,不知道你们逃走的事,赶快乘夜回去,明天早上照常参见,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于是,到了四更(凌晨2:00-4:00),当夜逃走的官兵已陆续回到自己的军营,只杨茂言副司令,因为逃到早,又跑得快,骑快马的步探子追到张把(今四川三台南)才把他追上,因此回来的最晚,不过也在天亮之前回营了。
第二天一早,众将在主帅大营集合,参见高仁厚。待大家各就各位,处理完一些日常事务后,高仁厚突然对坐在副席的杨茂言说:“我接到报告,说杨大人您昨晚上身先士卒,跑到张把去了,有这回事吗?”
杨茂言大吃一惊,忙掩饰说:“昨晚叛军攻击大营,我听左右说,高帅已经离营退走,我忙赶去追随护卫,后来发现情况不实,所以马上又回来了!”
高仁厚差点儿被他气乐,正色道:“我与公一同接受朝廷任命,讨伐东川叛贼,如果我临阵脱逃,你该做的,不是什么追随护卫,而是把我喝斥下马,明正军法,然后代领大军,最后上报朝廷即可。而现在,你身为副帅却最先逃跑,事情败露后还敢撒谎抵赖!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杨茂言汗流浃背,嗫嚅再三,只得硬着头皮答到:“按律当斩……”
高仁厚笑道:“你这回总算说对了!”立即下令将杨茂言推出斩首,昨晚曾出逃的其余将领无不吓得双腿打颤,再不敢轻易跑路了。稍后,高仁厚将昨晚俘虏的东川士兵全部释放,郑君雄从回来的士兵口中得知高仁厚的处理后,大惊说:“他的军纪如此严明,以后不能轻易与他交战了。”
不过,郑君雄虽然这么说,却没能真正做到。五月二十三日,鉴于十七日夜战险些失败的教训,为消除侧后的威胁,高仁厚决定集中主力,先击破郑君雄部,遂留小部份兵力虚围梓州,以主力北上鹿头关。
梓州被围,郑君立来了,鹿头关告急,杨师立却坐守梓州,不敢出援。
当天,两川军队大战于鹿头关,高仁厚以诈败设伏之计击败郑君雄,到晚上,郑君雄放弃鹿头关,逃奔梓州。东川军由此失去梓州城外最后一支有生力量,而高仁厚却又得到了成都派来三千援军,便返身杀回,将梓州更加严密的团团包围。
屡战屡败,外援无望,杨师立的战场表现又懦弱无能,城中守兵士气低落,生二心的条件渐渐成熟了。于是,高仁厚写了书信射入城中,招降城上守军:“我不忍心看到城破之后,让城中百姓一起玉石俱焚,也想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所以特命军队暂停攻城十天。如果十天之后,还没有人将杨师立的人头送出来,那我就将军队分成五批,每批一天,轮番攻城。我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很容易,而你们受得了五天不眠不休吗?倘若那时城还未破,我将在四面发起总攻,你们将不可能幸免,所以现在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几天后,心理防线崩溃的大将郑君雄突然在守军中高喊:“天子要杀的,不过杨师立一个元凶罢了,和大家没有关系!”早已无心打下去的东川守军顿时高呼万岁,跟着郑君雄一起冲击节度使衙门!
在可怕的撞门声中,众叛亲离的杨师立,终于做出了他这几个月来唯一正确的一次选择:自杀。随后,他那具已经没有痛觉的尸身又让郑君雄将人头砍下,连同他的妻子儿女一起,被呈献给高仁厚,第一次两川战争结束。
六月三日(狼虎谷事件发生前十四天),高仁厚的报捷文书以及抓获的俘虏送到了成都。钉人钉上瘾的陈敬瑄没有错过这些新标本,虽然神策军时代的老同事老朋友杨师立已经死了,但他还有儿子在,于是,杨师立的儿子被钉在了成都的北面城墙上(现在知道杨师立自杀的正确性了吧,在下都有点儿怀疑:陈敬瑄以前真是卖饼的么?没当过木匠?),供人参观。
在众多的参观者中,还包括了陈敬瑄的三个儿子。被钉在城墙上的杨师立之子,本已淹淹一息,但当他看见那几个童年玩伴正身着华服,来欣赏他如何慢慢死去时,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悲愤地长啸:“这种事马上就轮到你们了,好好等着吧!”陈敬瑄的三个儿子忙掉转马头逃走了,在他们身后,只留下凄厉的笑声还在城墙上回荡……
正当陈敬瑄在成都,对“杀人时如何实现受刑人痛苦最大化”这一学术问题进行深入研究的时候,高仁厚进入梓州衙门,正式就任东川节度使,成为了专制一方的大藩镇。
从地位上讲,高仁厚差不多已经与提拔他的老领导陈敬瑄一样了,不过他的追求却与注重保权和享乐的陈敬瑄不太一样。高仁厚检查了东川的监狱系统,实行拨乱反正,释放那些受冤枉或罪过轻微的囚犯;他打开了东川的粮库,赈济饥民,避免他们因遭受战乱而流离失所,与民休息。韩秀升说过,天下已找不到公理与公道,那好吧,我至少能在东川,尽力把公理与公道找回来!
但是,要在这个乱世寻找公理与公道,真有这么容易吗?
一年多后,光启二年(公元886年)三月,原东川降将,遂州刺史郑君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发动兵变,攻陷成都之北的汉州(今四川广汉),进逼成都。陈敬瑄调集重兵反击,兵微将寡的郑君雄战败被杀。
本来这类事情在唐末,平常得就像今天伊拉克的自杀式袭击,不炸死个几十人都不好意思上新闻版面,但陈敬瑄却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干掉高仁厚!
关于陈敬瑄想杀高仁厚的原因,欧阳修所著《新唐书》的说法,是高仁厚当上东川节度使之后,与陈敬瑄断绝了关系,不再把老长官当长官,使陈敬瑄很恼火。但在《资治通鉴》中,司马光没有提到高仁厚曾有与陈敬瑄断交的事,只说陈敬瑄对这位给自己立下汗功劳的旧部下深怀猜忌,决计杀之!两者比较,哪一说更接近真实呢?在下认为,欧阳修的说法与随后发生的史实存在逻辑矛盾,故而司马光的说法更为合理。
高仁厚做的不少事确实让陈长官不爽:你凭什么处处不杀人,想彰显我常常滥杀无辜?你凭什么给犯人平反昭雪,想衬托我经常制造冤狱?你凭什么开仓救济饥民,想表现我不顾民众死活,一味搜刮民财?一个时时只想着为自己搏取美名,而不惜使领导蒙羞的家伙,哪个领导能够忍受?
不过陈大人毕竟是大人有大量,对高仁厚的种种“不轨”行为还是忍耐了足足一年多。但到了光启二年春,陈敬瑄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容忍下去了,具体原因倒与高仁厚无关,而是时局发生了骤变:他的弟弟田令孜重建中央权威的努力失败,被迫带着皇帝再次逃出长安。墙倒众人推,那些原先被田公公笼络的、提拨的,被视为田公公死党的藩镇,此时一个个翻脸快过翻书,纷纷倒戈相向(详见后文)!
世态炎凉呐!陈敬瑄在惊叹寒心之余,不能不把关注的目光投向梓州:一定要抢在高仁厚与自己翻脸之前把他杀掉,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你认为高仁厚是个义士,不至于忘恩负义?你多大了?居然还相信世间有道义?
不相信道义的陈敬瑄借口进剿郑君雄,向维(今四川理县)、茂(今四川茂县)二州的羌人部落征兵,利用这些羌兵突然袭击了梓州。高仁厚对老长官完全没有防备,被俘,遇害(我不相信高仁厚若真与陈敬瑄断绝了关系,还有可能这么轻易被杀)。
高仁厚输给了平庸之极的原上司,输得如此轻描淡写,了无痕迹,只给人留下沉重的一声叹息。他死了,像一颗明亮的流星,突然出现,在一瞬间带着耀眼的光彩,划过漆黑的天际,又迅速消失在了无边的阴霾之中。
在他短短的军政生涯中,所表现出来的才华已经令人赞叹,而他的人格魅力,在当时群魔乱舞,暴徒横行的大背景下,更显得那样出类拔萃!如果换一个时代,他有成为郭汾阳、岳武穆一级中兴名将的潜力,但无序的乱世使他没有机会走那么远……
高仁厚对五代历史主线的影响微乎其微,在后世也没什么名声,在下之所以特别花一个章节来讲述他的故事,除了个人对他比较欣赏和惋惜外,也是想透过高仁厚的故事,来探讨另一个问题:有人认为唐末没有英雄,其实不是,只是不厚不黑的英雄不能适应那个年代,已经被淘汰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28
第四章 万马逐鹿
没钱不是错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七月,从汴州回到太原不久的李克用给朝廷上了一份措辞激烈的表章:
臣自奉诏兴师以来,先收复京城,再驰援中原,为击破黄巢建立大功。不料黄巢余孽朱全忠,竟图谋害臣,臣虽然幸免于难,但亲随将佐有三百多人都惨遭毒手!不但如此,朱贼竟还在洛阳、陕州、孟州等地张贴榜文,谎称臣已死,臣所部将士已溃散为匪,请各藩镇出兵拦阻截杀,不使一人漏网!朱贼狠毒至此,臣所部将士无不号泣鸣冤,请求臣立即兴兵复仇。但臣以为,朝廷至公,一定会发出诏命,为臣主持公道,所以用尽好言好语劝将士们不要冲动,回师本镇。今臣乞请遣使,发下圣命,发兵诛讨朱贼。臣已经命臣弟李克勤统精骑一万,驻扎于河中,只等朝廷一句话了!
成都的大唐中央政府接到上表,大为惊慌:李克用已经够强大了,如果他再借这件事为口实,侵吞中原诸藩镇,那将来谁还能制得住他?
在中央自身武力不足恃的情况下,保持藩镇间的力量平衡,不使某个强藩一家独大,是让大唐朝廷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的必要条件。我不敢说那位被埋没的马球状元是否明白这个道理,但至少他的“阿父”田公公,和朝中多数重臣是明白的,因此都在朝议中极力阻止李克用的请求。
当然,大臣们直接说出口的理由不会这么赤裸裸,要悦耳动听得多:刚刚才平定了黄巢的大乱,国家和人民都损失惨重,急需休养生息,目前情况下,不宜再兴大兵!
理由编好后,考虑到已故总监军杨复光对李克用有恩,是李克用最尊敬的中央首长,朝廷特意派出杨复光之兄,飞龙使杨复恭出使太原,劝说李克用罢兵。李克用当然不肯轻易善罢干休。于是,双方不约而同地撇开了另一当事人朱温,展开了一轮轮的讨价还价。
在累伤了好多匹驿马之后,李克用终于妥协了,提出,要他不兴兵也行,但朝廷必须答应他三项要求,有趣的是,其中也没有一项同朱温相关:一、把此时属于振武镇的麟州(今陕西神木)划给河东;二、承认他的弟弟李克修为昭义节度使;三、撤销大同防御使,将大同镇的云、蔚、朔三州重新划归河东。
如今的朝廷怎敢得罪李克用?只要他不出兵中原,什么要求都是可以接受的,因此,不但三项条件全部得到批准,朝廷甚至还给添了点儿彩头:加授李克用为陇西郡王,让他成为唐末第一个封王的强藩。
不过,批准归批准,不一定能得到执行,这年头中央文件的执行力是很有限的。如孟方立就依然盘踞着太行山以东的半个昭义,不肯让出,而大同的赫连铎更不可能承认自己已被免职,继续与卢龙结盟,和李克用作对。
眼看着藩镇间这类目无中央的恶劣事件越来越多,越来越习以为常,享有皇帝干爹头衔的田公公,感到比李克用还要由衷的痛心疾首,他决心为了恢复中央权威作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毕竟田公公的权势,要依附于李儇的印章,如果连李儇的印章都不管用了,他的权势还能不贬值吗?
田公公是聪明的,他一眼就看出了皇权衰弱的根结所在:武力衰微。如果中央禁军的战斗力,和他的那个一样硬不起来,又怎能指望手握强兵的各个藩镇会对一个太监政府低头服软呢?
于是,身下无枪的田公公为了手中有枪,不惜血本,在西川募兵,开始了规模不小的枪杆子重建计划。经过一番努力,他征募到五万余人,建新军五十四都,分属左右神策军,加上原先随从皇帝逃到成都的数千神策军。如果仅从数量上算,掌握在田公公手中的中央禁军已经不比李克用的人马少,可以列入一级大藩镇的水准了。只是其中暂时既无精兵,亦无良将,不过这个缺陷不久也得到了改善。
原来,田公公的对头杨复光死后,他直辖的忠武八都马上堕落成一支无人约束的大兵匪,众人推都将鹿晏弘为首,离开河中南下,转掠襄(今湖北襄樊)、邓(今河南邓州)、金(今陕西安康)、洋(今陕西洋县),所过之处,奸淫烧杀,鸡犬不留,堪比鬼子进村。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十二月,八都兵杀进兴元(今陕西汉中),赶跑了原马球赛季军,节度使牛勖,抢占了山南西道(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在“击球赌三川”中的四名参赛选手,他们当上节度使后被赶下台的顺序,正好与比赛名次成反比,谁说这种选官方式没有合理性来着)。
鹿晏弘为人心胸狭隘,能与兄弟们共患难,却不能共安乐,他表面上让其余七都都头做各州的刺史,却一个也不许他们到任,结果八都中的王建、韩建等五都离他而去,投奔成都的朝廷。
正为枪杆子建设费尽心思的田公公,突然接到这份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大喜过望,立即将五位都头全部认作干儿子,将这些兵马编成“随驾五都”,当作自己直辖的精锐部队。
身怀利器之后,自然杀心自起,田公公决定打上一仗,检验一下自己建军的工作成果。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十一月,田令孜派出禁军讨伐鹿晏弘,五都出奔后实力大衰的鹿晏弘不是禁军对手,只得放弃兴元,往东逃回老家许州,朝廷因此重新收回了山南西道的控制权。
这件事不太出名,但它是大唐中央政府最后一次仅依靠自身的力量,收复一个藩镇!
公正的说,田公公一生虽然作恶多端,但在重建中央禁军这件事上,不管他的动机为何,还做出了成绩的,只是这付猛药随之带来的副作用也非常严重。
中和五年(公元885年)正月二十三日,在成都住了四年多的皇帝李儇起驾回銮,三月十二日,到达国都长安,他发现,自己快要认不出这个地方了:满目望去,尽是断壁残檐,到处长满荆棘野草,不时有狐狸和野兔出没其间,就像今天拆迁改造城中村时,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形成烂尾工程。
这里真是朕的长安么?真是朕的大明宫么?李儇心情很不好,他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光启”,想冲冲喜。
比李儇心情更不好的是田公公,因为他必须直面更棘手的难题:没钱怎么办?
随李儇回京的嫔妃宫人、文武百官,再加上新建的中央禁军,数量达到六万多人,组成一个吃公款的庞大消费集团,靠什么来养活?还有重建长安,重修宫殿的经费,又到何处去筹措?原先在成都,有兄弟陈敬瑄当政的西川作底子,银子问题还能勉强维持,现在到了残破的长安,中央财政的赤字危机立即爆发了。
当时大多数藩镇都不再向朝廷缴纳税金,少数几个还肯缴税的,也因为天下大乱,兵匪横行,道路不通畅,很难如期保量地送到长安,朝廷还能够直接收税的地方,只剩下京城、同、华、凤翔等几个被战乱严重破坏的州府,正常岁入已非常微薄。
雪上加霜的是,原先田公公拿手的非正常创收方式同样不管用了:一、朝廷自身不给力,号令不出国门,使朝廷官印的含金量越来越低,越来越缺少吸引力,而藩镇可以在自己的地盘随意任命地方官吏,又加剧了行业竞争,因此田公公的官服批发市场严重疲软,卖官的利润率越来越低;二、经过齐军与唐军反复几轮斩草除根式的竭泽而渔,长安的富商巨贾已变成遥远的传说,连条小泥鳅都没给田公公留下,要倚仗权势,巧取豪夺,也没有工作对像了!
奈何?如果不能裁军,无法节流,那就只能开源了,田公公将血红的眼睛,盯上了离长安很近的一处大财源:河中盐池。
前文已经提到过,河中盐池原本是中央直辖的国有企业,因为天子逃亡山南,才被王重荣的河中军政府给乘机纳入地方管辖。王重荣得到这株摇钱树后,也没签什么合同,便单方面宣布每年向中央上缴食盐三千车作为承包费,将盐池给包了。
我查不到这里的一“车”盐究竟有多少斤,也不知道当时河中盐池一年的产量是多少“车”,但可以肯定,朝廷分得的只是皮毛,大头已为王重荣给独占。
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四月,也就是李儇一行回到长安的第二个月,看不惯别人数钱的田公公正式上疏:既然黄巢已被剿灭,那么当时为应对剿匪战争需要而制定的一些临时措施,就没有必要再沿用下去了,应该回归正常制度才对。比如河中的两盐池,就应该重新国有化……
李儇下诏:准。并且加授田公公为两池榷盐使,主管两池盐务。
至此,田公公的第一步计划执行得很顺利。但他似乎没有充分估计到国有化计划第二步的困难程度,王重荣可不是没有还手能力的长安富商啊!
果然,王重荣得知田令孜要夺走他钱袋后,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抵制措施。一方面,王重荣不断上疏朝廷,提出种种理由,坚决反对河中盐池的国有化计划;另一方面,王重荣拒不执行让他交出盐池的圣旨,拒绝中央派来的人接管盐池。
没有实力作后盾,皇帝的诏书也不过就是一纸空文。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30
都是盐巴惹得祸
虽然不论从历史,还是从法理上讲,唐中央都应该对河中盐池拥有无可争辩的主权,但田公公最初还是希望通过谈判来解决争端。明明没有打赢的把握,还要主动挑起战争的,那叫脑残。田公公的大脑至少目前还没那么残,他派出了自己的干儿子田匡祐出使河中,会晤王重荣,协商河中两盐池产权改制问题。
应该说,田公公这么做,动机是良好的,只可惜人选是操蛋的。当然了,田匡祐是完全有理由操蛋的,想想看吧:我干爹是田令孜!那李儇不就是我干兄弟了?这比“我爹是李刚”都还要牛气得多,光荣之至啊!为了不辜负这一巨大的“光荣”,田匡祐一向其他大臣面前,用飞扬跋扈的神态,和颐气使指的作风,来维护干爹的尊严,那感觉倍儿有面子!
自然,到了河中,他也不会改变在朝中养成的这一“良好”习惯。本来,王重荣虽然不肯交出盐池,可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因此很隆重地接待了田匡祐,饮宴馈赠都非常丰厚。然而小田公公不领情,他逻辑非常清晰:你们讨好我,就等于讨好我爹,没有过火的,只有不到位的!可惜他忘了一个重要的区别:河中不是朝中,王重荣手里有兵,也不是必然讨好田公公才能过平安日子的朝中大臣。
很快,小田公公的给脸不要脸和狗眼看人低,终于把河中上上下下都给激怒了,王重荣又没有朱温的脸皮厚,干脆拍案而起,怒斥田令孜弄权误国,罪大恶极!以及田匡祐凶暴无礼,死有余辜!
到这个时候,小田公公才算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吓得魂不附体:天哪,这个人连干爹都敢骂!那他似乎也敢杀自己了!这时,幸得河中的监军宦官出面调解说情,再加上王重荣也没有朱温心黑,就放了小田公公一马。
田匡祐连夜离开河中,逃回长安。回到长安,小田公公立即拜见了干爹,将王重荣抗拒朝廷命令,和辱骂干爹大人的一系列严重罪行,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建议干爹赶快动手,决不能轻饶了这个目无咱们阉党的混蛋!
老田公公毕竟比干儿子要沉着得多,不会这么轻易就喊打喊杀的,他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先礼后兵,施展出在动武之前的最后一招必杀技,力图不战而屈人之兵,至于这一招的名称,在下觉得可以叫做“乾坤大挪移”。
五月,朝廷下诏:调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为泰宁节度使接替齐克让,调泰宁节度使齐克让为义武节度使接替王处存,调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为河中节度使接替王重荣。这一串听起来有点儿像绕口令的人事调动令,如果从地图上看,就是让三位节帅象走马灯似的,沿逆时针方向转动了三分之一圈。
如果比较一下三镇的大小与贫富,那么河中最强,泰宁次之,义武最弱,执行这道命令的话,王重荣和齐克让都是吃亏的,王处存则占了便宜。用不着神机妙算,田公公也可以料到,三位节帅中,只有王处存贯彻中央新指示的积极性较强,王重荣和齐克让多半不会听令。齐克让听不听调令,田公公一点儿也不再乎,其实不听更好,重要的是把王重荣从河中挤走!
为了防止王重荣不走,田公公在下发这道诏书的同时,还制作了另一道附加诏书:命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以本镇兵力,护送王处存到河中上任!你王重荣就算能不理睬诏书,还能挡得住李克用吗?
田公公之所以认为李克用会在这件事上听命,并不是毫无道理的。李克用的女儿嫁给了王处存的侄儿,双方是儿女亲家,感情深厚。证明这一点难度很低,因为差不多就在朝廷下达人事调令的同时,卢龙李可举与成德王镕联合进攻王处存,打算瓜分义武之地,李克用亲自出兵救援亲家,大败成德军于无极。以此推测,让王处存得到河中,李克用应该很高兴才对。
谁知不久之后,传会来的讯息却很不让人满意:齐克让对诏书不理不睬,这本在意料之中,不说也罢,但本应该很积极的王处存竟然也不听命,还上疏称:王重荣在讨灭黄巢的战争中,为国家立下了大功,不该被轻易调迁,会动摇天下人心的。
TMD!田公公心头似有无数草泥马在奔驰,于是再下强令,命王处存赶快到河中上任!这次,王处存听从了,但李克用没有派人护送,八月,他走到河中镇的晋州(今山西临汾),晋州刺史闭门不纳。这本是王处存早已料到的结果,他既无心计较,也无力计较,便调转马头,回义武去了。
田公公失算了,原因在于他没有打听清楚:李克用同王处存固然交情不浅,但与王重荣的感情更加深厚。大家还记得吧,李克用第一次从代北南下是来救谁的?而李克用第二次南下时只有谁肯借道?李克用上源驿落难之后,又是谁伸出了最有力的援手?所以说,根据不完整情报作出的决策,常常是错误的。
王重荣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倘若李克用出兵护送王处存来河中怎么办?恰恰相反,他知道自己田公公结下的梁子已不可能化解后,向李克用发出了求援书信。李克用与王处存刚联手击败了卢龙与成德两镇的联合进犯,暂时东顾无忧,正招兵买马,加强军备,准备第三次南下,便复信王重荣说:等我先发兵灭了朱温,回师时便替你扫除朝廷的奸宦贼党,不过秋风扫落叶而已!
敢情大棒没落在你头上,你就不急啊!王重荣可急了,连忙又出一份求救信:“等你从关东凯旋,我估计已经变成俘虏了!不如先集中力量,铲除朝中的恶党,之后再消灭朱温更容易些。”
为了把李克用拉上自己的船,王重荣甚至向他透露了一条绝密情报:朝廷原有密令,等李克用护送王处存到达河中,就二王联手,将李克用诛杀于河中!
我很怀疑这条情报的真实性,田令孜想除掉李克用可能是真的,但只要他还没有蠢到家,就不可能让王重荣和王处存来动手。你能相信赤壁开战前曹操给刘备下密令,让他干掉孙权吗?
不过,只要让李克用相信,就足够了。
大家注意到没有,按说河中本非弱镇,田公公的中央禁军虽不算少,但多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新兵,那王重荣为何对田令孜的讨伐如此担心呢?原因是,田公公已经找到两个帮手了。
其中一个,是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他是原先发动兵变,赶跑郑畋而割据凤翔的李昌言的弟弟(李昌符已于中和四年底病死,李昌符兄终弟及接掌凤翔)。
郑畋离开凤翔后,曾一度回朝廷再任宰相,由于他坚持原则,屡屡破坏田公公卖官鬻爵,提拨私党的好事,田公公便秘密唆使李昌言上疏抨击郑畋,声称郑畋在凤翔民愤极大,将来圣驾回京之时,郑畋如果扈从经过凤翔,会激起兵变!这一手很毒,郑畋被排挤出朝廷,被迫前往彭州(今四川彭县,此时的刺史是郑畋之子郑凝绩)养老,之后不再出现于史籍,又一个好人被淘汰了。有了这次狼狈为奸的成功经验,李昌言、李昌符兄弟与田令孜结下了“战斗友谊”,成为田公公在外藩的死党之一。
另一个,是邠宁节度使朱玫。
原先在黄巢打进长安时,有一个叫曹知悫(读音:“却”)的宦官没有随皇帝出逃成都,而是回家乡华原县(今陕西耀县)拉起了一支队伍,以嵯峨山(今陕西三原县西北)为根据地,同齐军打起了游击战,并立下了不少战功,被提拔为三品宦官。虽然同为宦官,但曹知悫不卖田令孜的仗,曾声称:等将来圣驾回京,我要到大散关(今陕西宝鸡西南)前看看这帮人,只有像样的才让他们回来!田公公看出曹公公有和自己作对的可能性,便发密诏给朱玫,让他除掉曹知悫。正好,朱玫也不愿意在自己的地盘上存在一支异己的武装,只是碍于这支人是“友军”,不便动手,现在有了中央文件,朱玫便放心大胆地响应田公公号召,出兵偷袭嵯峨山,一举击斩了曹知悫。
这样,田公公又将一个潜在危胁扼杀于无形,再次证明了他在整人方面的高超天赋,不愧为下黑手的大师,窝里斗的专家!同时,田令孜也通过这件事,将朱玫拉入了自己这一派集团,我们姑且称之为“泛田阵营”吧。泛田阵营目前主要的斗争对立面,就是李克用与王重荣的非正式联盟,姑且称之为“泛李阵营”。
据说,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原则,朱玫、李昌符还和朱温拉上了关系(在下认为,找不到朱玫、李昌符与朱温勾结的动机和实际行动,更大的可能,这是王重荣造的谣),听到风声后的李克用勃然大怒,给朝廷上了一封奏疏,语气接近于最后通谍:“朱玫、李昌符这两个奸贼,与朱温串通一气,东西呼应,想联合起来把我消灭,我不得不奋起自救了!现在我已集结蕃、汉大军共十五万人,将于明年渡过黄河,开进关中!这次行动,我不会接近长安,保证不会惊扰圣驾!待将朱玫、李昌符二贼诛杀之后,再回师消灭朱温,尽除奸党,洗雪上源驿之仇!”
李克用的宣战书一下,举朝震惊,这头沙陀猛虎真要发起威来,谁能挡得住?而且,他虽然将目标指向了凤翔、邠宁两藩,但其真实意图谁又能说得清,朝廷,尤其是田公公,恐难逃池鱼之殃。
震惊之余,皇帝李儇忙派出了一拨拨使臣前往河东,向李克用安慰、解释、调解,乞求他息怒罢兵,前后相继,络绎不绝,但李克用完全不予理睬,作用等于零。
在另一方,朱玫也吓坏了,一直以为,和田公公站成一队是最稳妥的选择,没想到历史经验误导人,竟站出今天的大篓子!朱玫最担心的事,是田令孜最终会接受李克用的条件,让朝廷严守中立,将他和李昌符当替罪羊给扔出去,独自担当沙陀军的打击!
思来想去,朱玫想出了一条妙计:要避免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只有将水搅混,迫使朝廷无法置身事外。于是,他学习以前李克用收复长安时采用过的恐怖袭击战术,派小分队潜进长安纵火、杀人,并刻意留下指向河东的种种“线索”,同时派人散布谣言,让大家认为这些事都是李克用主使的。很快,京城人心惶惶,主战之声甚嚣尘上。
田公公发现,由他挑起的盐池危机,此时已经无法善终了,他不得不带着几分侥幸心理,做出了一个异常艰难的,也是直接导致他最终失败的决断:命朱玫、李昌符各率本镇军队,会合定难、静难、朔方等地的驻防神策军共三万余人,讨伐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开战了!唉,希望重建后的中央禁军能有一战之力吧。可惜啊,田公公,现实是残酷的,还没有交战,“泛田阵营”就暴露出了它外强中干的本质。
各怀鬼胎的朝廷讨伐大军,才走到沙苑,离王重荣的辖区还隔着同州、黄河,竟然就不敢再往前走了,你们真是讨伐军吗?
反而是王重荣在得到李克用即将来援的肯定答复后,主动西渡黄河,进攻同州。十一月,王重荣军抵达同州城下,中央直辖的同州刺史郭璋出城迎战,兵败身亡,与此同时,近在咫尺的沙苑讨伐大军却无动于终。
打下同州后,王重荣自觉兵力尚不足以打败讨伐军,也暂不出击,双方在同州与沙苑之间对峙了一个多月。
十二月下旬,李克用的大军终于到达了前线,与王重荣会合后,进逼沙苑,同时他还上了一道简短的奏疏:请斩田令孜、朱玫、李昌符!田公公终于登录李克用的黑名单了,而且一上榜就荣登头名。
虽然他作恶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正式公文中要砍他的脑袋。
脑袋当然是宝贵的,尤其是自己的脑袋!田公公操纵下的朝廷急忙又下诏:冤家宜解不宜结,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大家要加倍珍惜,都和解罢兵了吧!
自然,这道圣旨的效力,与前面发给李克用的那几道差不多,仍是东风过马耳。十二月二十三日,李克用、王重荣对沙苑的朝廷讨伐军大营发动猛攻,顷刻之间,朱玫、李昌符就被打得大败,连忙收拾残兵,各自逃回本镇,至于长安的朝廷,以及他们的老朋友田公公,就只好交给上天去保佑了!
二十四日,沙苑败报传至长安,田令孜又惊又痛,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数万大军竟如此不堪一击!二十五日,又传来了李克用正挥军向长安推进的消息,田令孜更如五雷轰顶,没法子了!当天夜晚,田公公带上皇帝李儇,和最有战斗力的部份随驾五都官兵,从开远门出城,再一次抛弃了国都长安,逃往凤翔。
李儇并不是第一个逃离长安的唐朝皇帝,但这回他终于破了纪录,成为第一个被两次赶出长安的李唐皇帝。
同样创纪录的,是长安城的被破坏程度。原先唐、齐两军对长安的争夺和烧掠,已经让这座宏伟的帝都损毁过半,朝廷收回长安后,经京兆尹王徽两年多的苦心经营,这才刚刚完成了重建计划的十分之一。现在,得知皇帝和田公公再次逃跑的消息后,失去控制的乱兵,也不嫌弃长安的残破,再次义不容辞地烧杀抢掠了这座苦难深重的城市,不论公私,几乎没有哪间房舍得以幸免。
得知皇帝和田公公已逃离长安,打了胜仗的李克用反而有点儿手足无措了,他可不想再次担当“叛臣”的罪名。一番考虑后,李克用决定收兵回河中,好向天下证明自己并无逼迫天子的意思。然后,李克用与王重荣联名上疏,恳请天子大驾回宫,同时再次请斩田令孜!
大家看见了吧,这次李克用明确宣称要杀的人,只剩下田令孜了,朱玫与李昌符心中窃喜:虽然打了败仗,但我们在李克用心目中的身份,已经由“首犯”变成了“胁从”,证明恐怖主义有时候还是能办大事的。
为了争取“首恶必惩,胁从不问”,朱玫与李昌符决定彻底退出“泛田阵营”,秘密派人与李克用、王重荣联络,准备靠牺牲田公公那颗超不纯洁的首级,来拯救他们两位同样不纯洁的性命。计划很周详,或者说太周详了,所以需要做得准备工作不少,结果还未及实施,就让笑傲朝堂十多年,耳目众多且警惕性极高的田公公嗅出不祥之兆。
本来,为了保命,田公公已经向“泛李阵营”释放了不少和解信号:他先是通过李儇下诏:改“河中镇”为“护国镇”,表彰王重荣曾经为讨灭黄巢,护卫国家立下的功勋。然后又将飞龙使杨复恭重新升为枢密使,以取悦同杨复光有深交的李、王二人。但显然,这些努力没有收到期望的效果,李克用和王重荣还是口口声声非杀自己不可!
苍天不公啊,这次的事不是我的错,全是盐巴惹的祸啊!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31
墙倒众人推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正月初八,田令孜探听到朱玫、李昌符两位有出卖自己的企图,他的决策无比果断,不顾当时已是深夜,立即闯进凤翔行宫,从床上把皇帝李儇叫起来:我们不住凤翔了,请天子速速移驾兴元!
没想到,十多年来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乖儿子”李儇竟然不干了,他对“阿父”长久以来飞扬跋扈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刻超越了极限,第一次对田公公说出了:“不!”
祸是你闯出来的,而且李克用、王重荣可以占领京城而不占,已经证明了他们并不想造反,他们是来杀你的,又不杀我,我为什么要跑?
田令孜一愣,终于认识到面前的皇帝已经二十三岁,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自己哄骗摆弄的小孩子了。但生死关头,岂容迟疑?田公公的话是命令,并不是请求,他一挥手,数十名武士冲进内室,将李儇架了出去!
没人可以要我的命,你也不行!再说没你当护身符,我怎么可能跑得掉?皇帝李儇被迫和田令孜再次一起上路了,但他和“阿父”之间的感情已经彻底破裂。
由于田公公的逃跑决策出台太仓促,朝廷的文武百官没有接到通知,都被落在了凤翔, 只有翰林学士承旨杜让能,因为那天晚上正好在行宫值夜班,见皇帝突然离开,连忙追上来。田令孜不管他,这位大唐开国功臣杜如晦的十四世孙毫不气绥,连夜徒步追了十多里地,气喘嘘嘘之际,碰巧遇上一匹无主无缰无鞍的三无马匹,忙解下腰带套在马脖子上,一路奔到宝鸡,才追上李儇和田公公一行人。
第二天,太子少保孔纬等少数几个官员也追到宝鸡。孔纬,字化文,曲阜人,儒学祖师孔子的第四十世孙,大中十三年进士科状元,也算个有来头的人物。
其他绝大部份中央机关的高级公务员,包括三个宰相萧遘(读音:“构”)、裴澈和韦昭度在内,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土匪,随身携带的行李、衣服,甚至连大唐历代先皇的祖宗牌位(真不知土匪们要这种东西何用?)都被抢了个净光!好在这些土匪只是劫财,并不劫命,失魂落魄的政府高官们才得以躲过一刀,这群高级难民不敢再往前走,又逃回凤翔。
从此,大唐中央政府被一分为二,一半有皇帝没百官,一半有百官没皇帝。没有工作人员的中央机关是无法做事的,虽然别人可以不把这个中央当回事,但李儇不能,他是皇帝啊。所以,他在宝鸡停了下来,升孔纬为御史大夫,让他回凤翔去召唤文武百官来宝鸡。
不成想,留在凤翔的朝廷官员们,由于屡屡被甩,已经产生新的想法了。宰相萧遘、裴澈认为:现在去到宝鸡也没有用,只要田令孜还留在皇帝身边,百官在朝就只能打打酱油,不如乘这个机会,借朱玫、李昌符之手除掉田令孜,然后才能拨乱反正,重振朝纲!
于是,由在凤翔群臣中声望最高的萧遘出面,派人送信给朱玫,请他出兵把皇帝追回来。
正月十三日,从邠州来的朱玫和他的五千骑兵,以及从宝鸡来的孔纬,同时到达凤翔。来到机关衙门,孔纬掏出圣旨,向百官传达了李儇让他们搬家去宝鸡的命令,以萧遘、裴澈为首的朝廷百官还等着朱玫去把田令孜干掉,哪里肯去?有的人说自己病重难行,有的人说自己遭遇抢劫后,没行李、没盘缠,总之是困难多多,所以集体抗旨,竟没有一个人上路!孔纬被气得发抖,好在李昌符觉得他忠义可敬,派人送他回宝鸡。
孔纬前脚刚离开凤翔,朱玫、李昌符的联合部队也集合完毕,从凤翔出发,直取宝鸡。田公公命神策军大将杨晟率禁军阻击,战于宝鸡东北郊的潘氏,激烈的战鼓与呐喊之声,在宝鸡行宫已经可以听得见了!
片刻后,传来了杨晟被朱玫、李昌符联军打败,正向宝鸡退来的消息,田令孜大惊,立即挟持着皇帝李儇弃宝鸡南下。一边逃一边传下几道急令:一、派一队禁军把守宝鸡之东的石鼻,为他逃命争取时间;二、临时从山南西道划出兴(今陕西略阳)、凤(今陕西凤县)二州成立感义镇,以杨晟为感义节度使,控制咽喉要地大散关。
此时,从宝鸡到兴元(今陕西汉中)之间本来就狭窄崎岖的山路、栈道上,塞满了逃亡的难民和士兵,早挤得水泄不通!天哪,这样下去被追上可如何是好?田公公急得如同被武大郎堵在潘金莲卧房里的西门庆,于是,他心一横,做出了一个和西门庆差不多的决定:杀人!
他叫来自己的两个干儿子,这两人说出来大家应该已经记得了,一个是已经出场过好几次,但一直在跑龙套的“贼王八”王建,另一个是王建当盐帮帮主时的副帮主晋晖。
田公公临时发明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官职“清道斩砍使”,授予这两个干儿子:你们两个马上用最强硬手段,给我开出一条道来!到底是黑老大出身,王建一点儿也没有辜负田干爹的黑心,他立即和晋晖带上五百精兵,手提长剑,冲上大道,二话不说,见人就砍!在呼冤喊痛的惨叫声中,王建没费太大劲,就从拥挤的难民群中砍出了一条血路!田公公与皇帝终于可以通行了。
谁知这时,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原来李昌符对于田令孜带着李儇再从宝鸡南逃的可能性已有所准备,他在正式出兵宝鸡之前,已经派人秘密混入逃难人群(在下猜想,会不会就是护送孔纬回宝鸡的那些人),任务是,伺机破坏栈道!
刹那间,前方栈道冒出了滚滚浓烟,王建将传国玉玺背在背上,扶着李儇抄近道攀登大散岭,遇到塌落被毁的路段,就抱起皇帝一跃而过,冒着火焰和浓烟,硬是抢在栈道被烧垮之前,闯了过去。暂时安全了,这大概是李儇一生受过得最大的罪了,即使是上次为躲黄巢从长安出逃,也不曾落得如此狼狈!他早哭成了泪人,又累得走不动道,便以天当屋,地当床,王建的大腿当枕头,枕着小睡了一会儿。
毕竟是皇帝,王建不敢怠慢,就让他枕着,等李儇睡醒,非常感激身边这条威武大汉的救命之恩,解下身上的御袍,赐给王建说:“上面有朕的眼泪,就留给你作个纪念吧,不忘今日之情!”
随后,李儇和田公公进入大散关。差不多与此同时,朱玫与李昌符联军攻克宝鸡,驻守石鼻的禁军全溃。
当时,有个肃宗皇帝的第五代孙子,名叫李煴,承爵襄王,因为有病住在石鼻遵涂驿,没能同皇帝一道逃走,因此被朱玫的军队给俘虏了。朱玫最初没太在意这件事,他的目标还在前方。打下石鼻后,朱玫为了赶时间,几乎没让他的军队稍加休整,就一鼓作气,冲向大散关。
也许是因为邠宁军连续作战过于疲惫,也许是因为朱玫终于遇上了禁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王建、韩建等人的“随驾五都”,反正朱玫的军队在大散关下被禁军打败了,他只好退回凤翔休整,顺便把李煴也带了去,田公公暂时又逃过一劫。
虽然没能抓住田令孜,但朱玫和李昌符也算是用实际行动向李克用、王重荣递交了头名状,李克用见大局基本已定,便收兵回河东去了。二月,王重荣、朱玫、李昌符联名上疏大散关的皇帝:请斩田令孜!
看吧,朱玫、李昌符这两位真小人,终于通过一系列手段,把自己原先“田党”的身份洗得干干净净,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李克用、王重荣的盟友。真应了文革时代的一句名言:“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了。
不仅如此,朱玫、李昌符再次出兵进攻大散关,同时致信山南西道节度使石君涉,让他堵住通往巴蜀的道路,别让田令孜和皇帝再逃到成都。石君涉虽然是靠田公公的提拨才当上的节度使,但谁都看得出,田公公得罪了强大的李克用集团,已经不可能恢复当年的权势,当然也就没必要继续效忠于他了。于是,石君涉响应朱玫、李昌符的号召,制作栅栏路障堵塞各交通要道,烧毁沿途的驿站,阻挡皇帝到来。
面对昔日同党的围追堵截,在求生本能支配下的田公公百折不挠,挟持着李儇,拿出邓艾偷渡阴平的勇气,绕行在巍巍秦岭的高山峡谷之间。他避开大道,专捡偏僻小路,硬是躲开了追兵,越过了封锁,于三月初翻越秦岭,进入汉中盆地。
石君涉得到山南西道的时间还太短,在军中也没有威信,见旧主子和天子逼近,他无力抵抗只得弃职北逃,投奔朱玫。
朱玫、李昌符没能截住皇帝,失望之余,发动凤翔的文武百官上疏:请求皇帝立斩田令孜!这个要求,就像警察要求肉票:“马上把绑架你的绑匪干掉!”傻瓜也知道不可能达成,只是表个态度罢了。
三月十七日,李儇与田令孜在山南西道监军宦官严遵美的迎接下进入兴元(今陕西汉中),大唐的流亡政府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地。李儇随后下旨,提拨在他逃跑途中一路跟随的杜让能、孔纬两位大臣为相,重建官僚体系,同时再次向王重荣挥了挥橄榄枝:加授王重荣为应接粮料使,乞求护国(河中)镇向兴元供粮十五万斛,以解小朝廷的燃眉之急。
但如今的王重荣还有可能这么好说话吗?他接到圣旨后,上疏:除非朝廷杀掉田令孜,否则一粒米也不给!
田公公大概快后悔死了,都怪当初那一纸对王重荣的讨伐令,暗地里把事挑大的朱玫没事了,自己反倒变成了过街老鼠,好悲催的命运啊!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33
朱玫立帝
应该说到目前为止,除了没能把皇帝抢到手之外,朱玫的移祸之计非常成功,大概正因为这个成功,使得朱玫对自己画蛇的“高超技艺”过度自信,一时技痒难耐,情不自禁地想为它再添上一对美丽的蛇足。
想想看,我朝自宪宗皇帝以来,宦官们为什么这么牛?还不是因为他们能制造皇帝。但这种有超高回报率的业务,难道非得让这些没把的家伙给垄断不成?阿Q曰:“和尚摸得,我摸不得?”何况我已经有了一个原材料:李煴。
从正确到谬误,有时就是因为多走了一步。
回到凤翔的朱玫拜见宰相萧遘,发表了一番义正辞严的高论:
“自从主上为躲避黄巢,逃亡成都以来,已经过去六年了。在这几年中,中原各镇的忠勇将士奋不顾身,拼死讨贼,无数百姓忍饥挨饿,供应粮饷,天下人或死于战,或死于饥者,高达十之七八!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才算收了京城,使圣驾还宫。可谁知主上却把天下人的功绩,全算到田令孜一个奸宦的头上,委以他大权,让他继续败坏朝纲!欺凌有功于国的藩镇重臣!终于再次酿成大祸。前些日子,玫尊从萧公您的命令,前去宝鸡迎接圣驾,主上却不能明察忠奸,仓促南奔,反而弄得我们好象是在胁迫圣驾一般。唉,我们的忠君报国之志虽然无比诚恳,可要诛除君侧之奸却力不从心,难道只能俯首贴耳去受制于田令孜这样的奸宦吗?依我看,我朝太祖、太宗的后嗣尚多,萧公何不另立贤王,以安国家社稷,重振朝纲,这才是真正的大忠啊!”
萧遘不是傻瓜,一听就明白了:哦,就你小小的朱玫也想加工一个皇帝,还把我拉出来当挡箭牌?这种包赔不赚的买卖可干不得!忙搬出“只有臣错无君错”(后世太平天国洪天王的总结)定理反驳之:
“皇上登基十余年来,并没犯过什么大错,坏事完全坏在田令孜专权误国。皇上对此也同样痛心疾首,几次和我提到这些事时都泪下沾襟。就拿前几天发生的事来说吧,皇上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但田令孜率兵包围行宫,强迫皇上连夜离宫。所有罪恶都是田令孜犯下的,皇上只是被逼无奈,这个事实谁不知道啊?你如果忠心皇室,最好是率部回邠州,上疏请求圣驾回宫。至于废旧主,立新君,那是连伊尹、霍光那样的大贤都不敢轻易尝试的事,又岂是我萧遘之不才敢参与的!”
朱玫一听明白了,萧遘不会上钩,但他并不担心,只要肉骨头在手,还怕引不来流浪狗?
朱玫退出内室,会见正在外厅等候的百官,高声宣布:“主上昏庸无道,我将另行拥立贤王,重建国家!谁要胆敢反对,”他顿了一下,抽出佩剑,向下用力一挥,一条悲催的桌子腿飞出去老远,“就让他和这条桌腿享受同等待遇!”
桌子腿的说服力果然比嘴强,群臣立即就建立国家新一代领导核心的事宜,达成了一致一意见。四月三日,朱玫在石鼻驿集合百官,让他们对天盟誓,共同拥戴李煴出任监国。
监国,指在皇帝不能正常行使权利的情况下,由储君或其他亲近皇族成员代行皇帝职权,常常是该皇族登上皇位前的最后一级阶梯。只需群臣再联名上一份拥护李煴称帝的奏章,最后一级台阶也就搭完了。
这个工作,朱玫原先仍希望由萧遘来完成,毕竟群臣算他名望最高。萧遘料到朱玫终究不能成事,但也害怕当桌子腿,只好“病”了,宣称自己头昏眼花,文思衰退,写不了这样重要的文章。
于是,朱玫找到另一个文笔不错的官员,兵部侍郎郑昌图,以新政府成立后给他当宰相为诱饵,完成了这份重要文件。
五月,护送李煴回到长安的朱玫心情不错,以主人翁的姿态,借李煴之手,发表了一系列人事命令:
首先,给萧遘加授了一个太子太保的荣誉衔,裴澈加判度支(大致相当于国家审计局局长),郑昌图大丰收,当上同平章事不算,又加判户部,总管中央财政;又派遣官员前往天下各藩镇慰问嘉奖,几乎个个加官晋爵,人人喜气洋洋。大部份藩镇都宣布接受李煴新政府的领导,特别是在天下头号强藩淮南镇,由于朱玫恢复了节度使高骈江淮盐铁转运使,和诸道行营兵马都统这两大肥缺,又加授高骈心腹吕用之为岭南东道节度使(就是当年黄巢想要都没能到手的广州节度使,不过吕用之为专制淮南,并没去上任),高骈大喜,带头上疏劝进。
当然了,新政府最大的一块蛋糕,朱玫是留给自己的,他将侍中、兼诸道盐铁转运使之职授予自己,并在实际上完全控制了李煴政府的内政外交大权,并以此为本钱,号令天下藩镇。其中包括和他一起扛过枪的老朋友李昌符,以及痛扁过他的李克用、王重荣。那架式,犹如裘千丈当上了武林盟主,在一大堆功夫远超过自己的高手面前狐假虎威(可惜李煴不过山寨版的纸老虎),颐指气使,着实威风无比!
只要是有点儿见识的人,不难看出李煴新中央的前景如何。于是,萧遘的“病”更重了,“不得不”辞去宰相和朱玫授予他的太子太保之职,前往河中永乐县养老(永乐县令是萧遘的弟弟)。
权势,是一件人见人爱的好东西,想得到它的人当然不只是立帝喜剧的“总导演”朱玫,凤翔节度使,这幕大戏的“副总导演”李昌符,也在眼巴巴等着有大蛋糕落到自己盘子里。谁知等新政府的人事命令发布完毕,好肉竟全进了朱玫的嘴巴,自己只分到点儿不盐不淡的清汤,甚至没有局外人高骈得到的多。
太过份了!和田公公绝交的脸是咱们一起翻的,到宝鸡追皇帝是咱们一起干的,定策立新君的大计是在我凤翔实施的,连用来“凝聚共识”的桌子腿都是我李昌符府里的!才过河就拆桥,你朱玫太不是个东西了!
一怒之下,李昌符拒绝了长安新中央授予他的全部新职,反过来上疏流亡兴元的旧中央,向李儇表达自己与李煴伪政权不共戴天的忠贞。
李昌符做出这个决定还有一个原因:如今向兴元示好已经不会得罪李克用和王重荣,让他们以为自己又打算与田公公同流合污,因为田公公已经走了。
不久前,疏于谋国,却精于谋身的“阿父”田令孜看着各处强藩,不断送来的要求杀他的奏章,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带着李儇回长安,恢复当年权倾天下的美好岁月了。虽然富贵迷人,荣华难舍,但性命毕竟更重要。只有乘自己暂时还能掌控兴元小朝廷的时候,及早脱身去西川,投靠三哥陈敬瑄,才有一线生机。如果再晚一点儿,恐怕就欲为布衣亦不可得了!
田公公向自己从小抱大的李儇上了最后一道表章:自请出任西川监军宦官,同时推荐老政敌杨复恭接替自己担任左神策军中尉、观军容使(这自然不是田令孜大度,而是有李克用、王重荣为后盾,杨复恭的复起已不可阻止)。
我不知道李儇是以怎样的心情批准这个请求的,总之,曾让他无比敬爱,后让他切齿痛恨,同时又让他深深恐惧的“田阿父”,终于离开了历史的聚光灯中心,结续了长达十余年祸国生涯。
田令孜撂挑子的时候,兴元朝廷的处境已极为困难,很多藩镇承认了长安李煴政权的合法性,几乎没有人向兴元的皇帝输送贡赋,尽管兴元朝廷的人员已得到极大精简(禁军大部份被打垮了,百官大部份去长安了),但还是连保底工资都发不出了。
过去只用操心如何打球的李儇,现在突然自己当了家,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恼让他束手无策,只能整天流泪。
好在他身边还有能拿主意的人,靠那一夜的跑腿之功成为宰相的杜让能进言:“北方各镇中最富的莫过王重荣,过去王重荣不肯接济朝廷,是因为田令孜在朝中,现在既然田令孜已经离开,北衙首席已经换成杨复恭,事情就好办了。杨复光、杨复恭兄弟一向与李克用、王重荣交情深厚,如果陛下让杨复恭写封亲笔信,交由重臣带到河中,向王重荣说明情况,晓以大义,那么王重荣是很有可能被朝廷重新争取过来的。”
李儇得到建议,连忙照办,派右谏议大夫刘崇望携带皇帝的诏书和杨复恭的亲笔信,前往河中。
果然,王重荣对朱玫的小人得势早看不顺眼了,很爽快地接了诏书,立即向兴元输送贡绢(生丝原绸,在唐代时,绢和钱都是通用货币)十万匹救急,并请求出兵讨伐朱玫,以赎当初逼迫天子的过错。
稍后,长安李煴政权的使节到达晋阳地(太原府所在地,今山西太原),赐书于节度使李克用,上边扯谎说:“先皇(指李儇)南巡,走到半路时六军突然哗变,仓促之间,先皇遇害,我得到关中各藩镇的拥戴,今强忍悲痛,受册承嗣。”附带的,还有朱玫写给李克用的书信,解释了非常之时,不得不行非常之举的大道理。
此时,李克用已从王重荣那里得到了确实消息,知道朱玫是想糊弄他,不由得大怒。李克用的心腹大将盖(读音“葛”)寓进言:“此次天子流亡,天下人都把责任算到我们头上,只有乘这个机会诛杀朱玫,废去伪主李煴,迎接主上回京,才能洗清罪过,恢复清白!”李克用认为这个意见很正确,便将李煴的诏书一把火烧了,将使节关进大牢,并上疏兴元,请讨朱玫!
李克用办事一向风风火火,不等李儇的批文到达,便向邻近各镇发布公告:朱玫妄图欺瞒天下,竟敢造谣说皇上已死,本镇目前已动员蕃、汉精兵三万,将出师讨伐叛逆。各道的忠义之士,请一同出兵,共建大功!
人生在世,要想办成一件事,那么最起码的一条:别去做你做不到的事。只可惜能真正了解自己的人不多,那些由不自量力引发的悲剧,才会不厌其烦地在历史舞台上一再演出。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当李克用的表态发出时,朱玫和他虚弱的李煴中央已经死定了,暂时不能确定的,只是他的具体死法而已。
令人惊诧的是,死到临头的朱玫竟然对自身处境还比较乐观,他将邠宁军的大部份兵力交给手下大将王行瑜,让他会合西北各镇派来的援兵,凑起五万大军,进攻兴元中央。自己则留在长安,忙着向天下各道发号施令,和筹办李煴的登基大典。好过瘾啊!
乘着李克用、王重荣等人还没有实际行动(实际上直到朱玫倒台,李克用也没有真正出兵),王行瑜的军队发动了进攻,攻克兴州(今陕西略阳),田令孜任命的感义节度使杨晟战败,退保文州(甘肃文县),让开了前往兴元的大路。危急时刻,李儇派出了禁军中最后拿得出手的家底,命扈跸都将李茂贞、保銮都将李鋋等前往阻击。几番交战,李茂贞等终于在大唐峰(今陕西略阳东南)打败王行瑜,收复兴州,兴元的小朝廷转危为安。
李茂贞在本书中是个新名字,但并不是新人,他就是当年在郑畋指挥下,于龙尾陂大战中立下过战功的原博野军大将宋文通,由于扈驾有功,得到赐姓与赐名。关于他的故事,将来还很长。
大家也许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禁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不是随驾五都么?怎么关键时候就不见踪影了呢?
事实是,当田令孜去职,杨复恭成为禁军新的最高领导后,他马上把随驾五都视为田令孜的死党(因为五都都将全被田令孜认作义子,他也不想想这些人原本全是杨复光一手提拨的),将他们全部送去山南的偏远州郡支边去了。
光从这件事都可以看出,杨复恭多年来一直斗不过田令孜,实属理所当然。
冬十月,在群臣一再劝进之上,李煴在长安正式即皇帝位,遥尊李儇为“太上元皇圣帝”,从而在程序上向天下宣布,二十四岁的先皇李儇已经光荣退休了!
可惜,程序的成功代替不了武力的胜利,朱玫第一重用的王行瑜将军,在捉拿“太上元皇圣帝”的斗争前线,一如既往地不给朱长官长脸。
十二月,李茂贞等收复凤州,杨复恭乘势传檄关中:谁能把朱玫的脑袋砍下来,就让他接替朱玫,做静难节度使!保持着连败战绩的王行瑜,此时正为如何向朱老大报告前方战况而伤透脑筋,得知这道檄文的内容后,不禁怦然心动,于是便把心腹部下们招到一起,商议道:“最近咱们老打败仗,这么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大家一起动手,砍掉朱玫的头,收复京城,迎回圣驾,那样不但可以转危为安,连静难的节钺今后也是咱哥几个的了!弟兄们以为如何?”
这类问题放在唐末五代,大兵们的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如果砍敌人得到的油水多,咱就砍敌人!如果砍老大收获的利更重,咱就砍老大!
因此,没有争议,一致通过,王行瑜带着已经变心的数万静难大军,抛开和李茂贞、李鋋等部禁军的对峙,开回长安。
得知王行瑜擅离前线,返回京城后,已经变得有点儿人头猪脑的朱首长,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危险程度。以在下看,此时朱玫的上策,是赶快化妆潜逃,这样也许有百分之一的机会逃得一命;中策是统率亲兵对王行瑜奋死一击,万一得手,也还可以苟延几天。结果,朱首长选择了能够最快见到阎王的下策。
他召见王行瑜及从征诸将,训斥道:“未得诏命,就敢擅自回京,你难道想造反吗?”王行瑜冷笑:“我不想造反,只想诛杀反贼!”言罢,众将一拥而上,将朱首长拿下,立即斩首。
随后,王行瑜的军队在城中大肆搜捕朱玫奸党,将这些昨天的同事们一个个抄家灭门,刹那间,便是数百颗脑袋落地!
长安朝廷的两百多名官员,在宰相裴澈、郑昌图二人带领下,慌慌张张护送着李煴逃出长安。此时他们还不知道王重荣已经重新承认李儇为大唐唯一合法皇帝的事,一路逃往河中。
天上掉下的馅饼,没有理由不接,王重荣微笑着将李煴一行人接入城中,然后关门、放狗!
一直被人当成提线木偶的新皇帝李煴,被五花大绑押上刑场斩首,人头被装进木匣子里送往兴元。他这一生最大的错误,首先,是不该生在皇家,其次,是不该在一个不该病的时候病了。
一百余名李煴朝廷的文武官员当时就被河中大兵砍了,剩下的官员,包括裴澈和郑昌图在内,全进了河中府的大牢房,等待着从兴元传来的判决。朱玫导演的立帝大戏,终于以他自己与绝大多数参演人员的死亡,画了一个悲剧的结尾。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春,重新确立了正统地位的兴元朝廷欣喜之余,开始一系列涉及面很广的“赏善罚恶”。
我们先看看赏的部份:护驾有功的扈跸都将李茂贞加授武定节度使,倒戈有功的常败将王行瑜升任静难节度使;杨复恭为提拨私党,将义侄(杨复光的义子)杨守亮、杨守宗分别升任山南西道、金商节度使;为了敲打落水狗田令孜,神策军右卫大将军顾彦朗被任命为东川节度使,将陈敬瑄的势力挤出东川,对此,陈敬瑄没有反抗。
再说说罚:李儇下达了对“阿父”恩断义绝的处理决定,革去田令孜的所有官职、爵位,流放端州(今广东肇庆),永不宽赦!但由于田令孜已经到了成都,在三哥陈敬瑄的庇护下,这道诏令实际上无法执行。正被从河中府押往兴元途中的文武百官,就没这么幸运了。李儇最初想把他们全部处决,后经宰相杜让能的竭力营救(假如田令孜挟持皇帝离开宝鸡的那个晚上,杜让能不是正好值夜班的话,他现在极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员),这批人中十之七八得以免死。
但地位较高的人还是无法逃脱,裴澈、郑昌图等人在岐山(凤翔之东二十里)被诛。连早早称病逃走的萧遘也未能幸免。/萧遘,字得圣,咸通五年状元,在僖宗朝的宰辅中,本属于有识之士,可惜身不逢时,先受制于权宦、后受制于强藩,纵求独善其身亦不可得,被赐死于永乐,时人哀之。
只有韦昭图,因在凤翔时,被群臣揭发其党附田令孜而被罢免,此时反而因祸得福,原先留在凤翔的群臣只有他什么事没有,不久后再被起用。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三月十八日,由兴元起驾回京的李儇抵达凤翔。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殷勤接待了皇帝一行人,顺便用十二分的诚恳上奏说:“现在长安的宫殿和各中央机关的办公设施损坏比较严重,都还在重修期间,臣实在不忍心让陛下和诸位大人们去露宿工地,圣驾不如在凤翔多停留几天,待修复工作告一段落,再返京也不迟。”李儇一听,有理,谁搬家不都得等房间装修好再入住不是吗?便同意了。
其实,比起皇帝以后的居住条件舒适不舒适,李昌符更关心的,是自己以后的仕途舒坦不舒坦。他曾先与田令孜,后与朱玫这两大“反动派”头目站在一起,后来虽然见机的早,脱离了“反动”阵营,但谁知李儇和他身边的人会不会记仇呢?因此,抓住机会,与最高领导好好联络联络感情,是绝对必要的。
想法是好的,但很多事情,光有想法还不够。曹子建只需要蹓跶七步,就能作一首千古名诗,如换成在下,就是跑上七里地,也憋不出一句蹩脚打油,人和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同理,让一个骄纵惯了的人长时间装孙子,也是不容易的。
李儇到达凤翔两个多月后,六月六月,李昌符要出行。大人物出行,自然非我等小民可比,前边有人举着“肃静”、“廻避”的大牌,鸣锣开道,两旁铁甲武士护卫,后边的随行人员如韦小宝的仰慕般连绵不绝,将一条主干道塞满,那是绰绰有余。
虽然人员众多,但由于阵势吓人,普通小民如鼠见猫,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李昌符以往很少体会塞车的痛苦。那么,如果两位大人物路上相遇,又当如何?
其实也很简单,两队人互报一下本方老大的姓名官衔,然后根据 “贱避贵”的原则(中国最早的交通规则《仪制令》始创于唐,内容有:“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四条),官大的先行,官小的靠边!
让领导先走,自古就是咱们的传统美德。
李昌符是守规矩的,但今天有人不守规矩。他出去没多久,就和另一大队人堵上了,一打听,对方原来是杨复恭的干儿子,神策军天威都将杨守立。
杨守立,原名叫胡弘立,在杨复恭的诸多义子中,以骁勇、跋扈、目中无人著称,虽知对面那队人乃凤翔节度使的出行仪仗,但抵死就不让路。
李昌符火了,如果是杨复恭出行,那我避一避也就算了,你一个小小的都将,竟然也敢狐假虎威,骑到我脖子上方便,传出去,那我李昌符还用不用在道上混了?于是,双方像红了眼的公牛一样顶在了一起,从君子动口,发展到小人动手,最终竟演变成神策军与凤翔军的集体大斗殴。
被惊动的李儇派宦官前往冲突现场传旨,要大家和解,但没一个人听。当天夜晚,所有禁军进入一级战备,以防凤翔军的进犯。
李昌符得知禁军的行动后,才知自己不能忍一时之辱,不但这两个月所有的感情投资都打了水漂,而且已经再次沦为“逆贼”了!激愤之下,李昌符破罐装破摔,干脆发兵进攻李儇的行宫,凤翔化身成一片战场。
可惜他打仗的本事实在是太逊了。六月七日,李昌符火攻李儇行宫,激战一天未下。六月八日,李昌符与杨守立在大安门附近展开激烈巷战,李昌符大败,逃出凤翔,奔往陇州(今陕西陇县)。
六月十日,已经当上武定节度使的前扈驾都将李茂贞赶到凤翔勤王,李儇便命他为主帅,征讨李昌符。困守陇州的李昌符勉强又抵挡了一个多月,七月底,陇州守军出降,李昌符全族被杀了个精光,自李昌言发动兵变赶走郑畋开始算起,李昌言、李昌符兄弟共盘据凤翔六年零十个月。
而李茂贞则凭借此功,顺理成章地接替他,当上了新的凤翔节度使,身兼两镇,并被加授同平章事,成为关中藩镇中的冉冉升起新星。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34
朱温和他的邻居们
旧小说常说:花分两朵,各表一支。但在唐末乱世,这样的写法已经不够了,只能说是花开N朵,一支一支地表。
黄巢覆灭后的头几年,李克用东西挥戈,间接让长安、邠宁、卢龙、凤翔各地的领导部门集体大换血,从而赢得了所向无敌的名声,但自身却没得到多少实利。
与此同时,他的第一号仇家,实力暂时还比他弱得多的宣武节度使朱温,正在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谋发展。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过程,宣武的辖区包括汴(今河南开封)、宋(今河南商丘)、亳(今安徽亳县)、颍(今安徽阜阳)四个州,但在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七月,朱温初上任时,实际只控制了其中的汴、宋二州。当年十二月,朱温在鹿邑击败齐军收复亳州,到中和五年(公元885年)正月,乘秦宗权进犯亳、颍之际,朱温在焦夷(亳州东南)会战中击败秦宗权军,才使颍州刺史王敬荛服从汴州的领导,但颍州在事实上仍保持半独立状态。
即使如此,朱温争霸乱世的本钱也仍不丰厚。宣武不但在地盘大小上远不及李克用的河东(中和五年初李克用的控制区包括了太原、麟、朔、代、岚、忻、石、汾、仪、沁、潞、泽,共十二个州府),战略态势也恶劣得多,乃人们常说的四战之地,四境皆是潜在的敌人,而且都无险可守。
在乱世中,身处四战之地的军阀,不管对那一个方向用兵,都不能轻易倾尽全力,否则只要另一方有敌乘虚来袭,则老家不保(今后我们会讲到这样的实例)。但你实力本来就不算强,不倾尽全力争夺,又如何担保取胜?不取胜如何进取?若不进取只求自保,坐待敌人上门,更只有死路一条!
要突破这一连串的悖论,在群雄逐鹿中胜出,既需要准确的判断,高超的手腕,还需要点儿过人的运气。
第一步,是要确定一个大体的战略规划,这点很重要,如正是在诸葛亮通过隆中对,给刘备集团制定了发展规划后,刘备集团才脱离了总被人赶鸭子的流蹿状态,步入正轨。
战略规划这玩意儿细说起来好象很复杂,但其实也可以把它简化成一句话:就是与时俱进地给你的邻居分分类,确定在每个特定时段,谁是你的对手,谁是你的帮手,谁是你的点心。分得好,就是高明的战略。
了解的这一点,那就让我们在分析朱温的扩张战略之前,先来看看朱温的邻居吧。
宣武的东北,有天平、泰宁两镇的朱氏兄弟。
天平节度使朱瑄,可以算朱温的老乡,宋州下邑人(朱温是宋州砀山人,两地相距不足百里),其家靠贩私盐发了财,为乡里豪右,成份与黄巢差不多。后其父朱庆碰上政府严打,不幸“以身殉职”,于是朱瑄改行当了兵,投身平卢军中,成为曹全晸的属下。因其智勇过人,在与黄巢军的战斗中多建战功,升至都将。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见天下大乱,有逐鹿之心的魏博节度使韩简出兵天平,攻打郓州(今山东东平,天平总部),天平节度使曹存实(曹全晸之子)出战,兵败身亡。危亡之际,朱瑄在朱家众兄弟的力顶之下,挺身而出,收拾残局,他重新集合了残兵败将,稳定住人心,将郓州牢牢守住。乘胜而来的韩简大军围城达半年之久,竟无法攻克,只得讲和退兵,朱瑄也顺理成章,成为天平节帅。
泰宁镇在朱温刚至汴州时,节度使是我们的老熟人,潼关败将齐克让。光启二年(公元886年),朱瑄的堂弟,天平牙将朱瑾向齐克让之女求婚,以加深天平、泰宁两镇之间的传统友好关系。齐克让早听说朱瑄的这位堂弟英勇无比,是天平军中的头号猛将,而且又长得仪表堂堂,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很高兴地答应了,只是他没有料到朱瑾要的嫁妆有点儿多。
大婚当天,朱瑾让一队心腹勇士充当迎亲仪仗队,将兵器藏在彩礼之中,就在喜宴之上发动突袭,生擒岳父齐克让。也许是楚楚动人的齐家小姐一阵梨花雨的功效,朱瑾没有要老泰山的命,只是将他驱逐出境,自领泰宁镇。
朱瑄、朱瑾两兄弟乘乱而兴,俱非庸材,又各据一镇,团结协作,共同进退,成为唐末一支不容忽视的军阀集团。与之相交,或是强援,或是劲敌,必居其一。
宣武东南,是以徐州为中心的感化镇。
感化节度使时溥,如何逐杀老长官支详而霸占感化的历史,前文已经有所交待。由于他碰巧得到了黄巢的首级,而被侥幸的“论功第一”,官爵随之节节高升,至检校太尉、中书令、同平章事(外藩任同平章事者,不真正参与朝政,通常称为“使相”,表示拥有宰相的职称,但不是宰相),并加封钜鹿郡王(继李克用之后,第二个封王的藩镇)。时溥若要印张名片,那得费多大的纸啊。尽管拥有了显赫的头衔,拥有实力不俗的感化镇,但这也改变不了时溥能力平常的现实,在朱温的邻居中,他是偏弱的一个。
宣武的南方和西南,是已分割成三块,并变得面目全非的忠武系诸军,以及名义上属于宣武的颍州王敬荛。
忠武陈州系赵犨的事绩已见前文,他实力不强,但能力不弱,是朱温的铁杆盟友。王敬荛与朱温的关系,同赵犨差不多,也基本可以放心。
许州(今河南许昌)原是忠武的总部,朱温初至宣武时,节度使为周岌。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底,被田公公赶出山南西道的原忠武八都之首鹿晏弘,一路东归,途中与忠武蔡州系秦宗权军合做,攻下襄州(今湖北襄樊),把曾经打败黄巢而威风过一阵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赶到成都去了。在秦宗权支持下,鹿晏弘杀回许州,周岌不敌,弃城而逃,许州为鹿晏弘所得。
但好景不长,光启二年(公元886年)七月,秦宗权大举进攻许州,鹿晏弘求救于朱温,朱温派大将葛从周前往救援。但葛从周部还未到达,许州已被攻陷,鹿晏弘被斩,忠武许州系灭亡。
忠武三部中,最重要的是蔡州系的秦宗权。他在黄巢失败后,依仗着淮西剽悍的民风,在接收了部份黄巢余部的基础上,突然崛起,已经由小蜥蜴膨胀成了霸王龙。
秦宗权分兵四出,南掠淮南,东袭齐鲁,北抵黄河,西至潼关,兵锋所至,屠掠烧杀,无所不用其极,只留下空荡荡的村庄与城镇,千里之内,难见炊烟!农夫逃走,耕稼几绝,粮食不足,秦宗权的军队就将死人,或一路抓到的百姓杀死,用盐腌成人肉干,装在粮车上以充军饷。虽然唐末的军队多是暴徒,但只有秦宗权集团,可以说是做到了集兽性之大成!
凭借着一时的暴力得手,秦宗权势力最强时,拥有了约二十万大军,控制十多个州府,是此时可以与李克用、高骈并列的天下三大军阀之一。比起李克用和高骈,秦宗权的行事要嚣张得多,他于光启元年(公元885年)三月在蔡州登基称帝,成为唐末藩镇中第一个享用“皇帝”这只大螃蟹的人(有点奇怪的是:秦宗权的国号失载,网上有两种说法,一是“齐”,一是“秦”,但都出自网友们的想像)。
称帝之后,秦宗权的扩张欲更大,对四邻的攻势咄咄逼人,相距不远的朱温成为妨碍他扩张的最大绊脚石,必欲除之而后快。换言之,他也是朱温目前面临的最大威胁。
宣武的西北,是朱温最弱小的邻居,义成镇。
义成北邻传统强藩魏博,西接河阳诸葛爽,东倚天平,南临宣武,辖区只有滑(今河南滑县,即刘裕时代的滑台)、郑二州,后来郑州又被秦宗权攻占,仅余滑州,在乱世众多刀俎的环绕之下,一看就知道是当鱼肉的好材料。
朱温初至宣武时,义成节度使是咱们的老熟人,前剿匪总司令,王铎王相爷。王相爷最初以为朱温是他的老朋友,可以让宣武军作自己的武力依靠,两镇关系一度十分融洽。但交往时间一久,王铎发现朱温的野心和腹黑程度,都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像,担心自己一不留神便遭不测,便向朝廷上疏,希望回中央任职。当时在中央掌权的田公公不想让王铎回来,将他调任义昌节度使,另调安师儒任义成节度使。
安师儒原为平卢节度使,后被平卢大将王敬武兵变赶跑。他白吃一堑,不长一智,到义成上任后,仍把苦日子当富日子过,美酒灌得安使醉,直把滑州当青州(今山东益都,平卢总部)。
虽然身处万恶的旧社会,女人的识字率太低,使安师儒还达不到“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这样的理想境界,但为求闲暇效应的最大化,他还是将藩府的大小事务承包给夏侯晏、杜标两个心腹,自己一门心思寻欢作乐。两个心腹深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真理,抓紧时间作威作福,使得小小的义成镇上下离心,兵怨沸腾,内乱翘足可待。
在对这些邻居的具体情况分析排比之后,朱温确定了自己发展战略的第一阶段大方针:
一、巩固与陈州赵犨的联盟,争取天平朱瑄、泰宁朱瑾两兄弟的支援,与他们结成统一战线对抗蔡州的皇帝秦宗权;
二、密切关注义成镇的动向,一旦出现有利时机,就以一次短平快的突袭将其吞并。
根据这一战略,首先要做的,是抗击秦宗权,强化与陈州赵犨的联盟。这一点,几乎是别无选择的,因为从黄巢败退山东起,朱温和秦宗权的武装冲突就几乎一天也没有停止过。秦宗权攻打陈州,赵犨求救于朱温,然后朱温统军救之,周而复始,差不多成了既定程序。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七月,朱温、赵犨联军与秦宗权军战于溵水,朱、赵联军先破秦军于王夏寨。歼敌数千,两军再战之时,朱温亲自率军冲锋,不料所乘战马突然跌倒,把朱大帅摔出去老远,半天站不起来。蔡州兵见机猛扑上来,朱、赵联军受挫败退,摔伤的朱温眼看就被甩在了战场上。
危急时刻,刚刚加入朱温阵营不久的原齐军将领葛从周赶到朱温身边,将朱大帅扶上自己的战马,自己则徒步与冲上来的蔡州兵拼杀。
蔡州兵人多势众,葛从周脸被砍伤,腿上中箭,身上也被刺中几枪,但他真是命大,重伤不下火线,硬是拼死护住了朱温。这时,另一员宣武偏将张延寿调转马头,奋力来救,朱温、葛从周才算得以脱身。
朱温败回溵水,憋了一肚火,招集众将到帅营开会,想杀几个人解解气,幸得张夫人苦劝,朱温只是挨个指着鼻子对失职众将大骂了一顿。然后,朱温重赏了葛从周、张延寿二人,提拔为大将。
葛从周,字通美,濮州鄄城人,黄巢的老乡,个性忠勇豁达,足智多谋,有大将才。他很早就追随黄巢起事,但在齐军中始终未受重视,直到此战才崭露头脚,从此成为朱温麾下最重要的大将之一。
几个月后,秦宗权再次攻掠宣武南部颍、亳二州,朱温命葛从周率军救援。葛从周决定出敌不意,不往南走,却西出许州,在许州长葛县击败一支蔡州兵,然后调头向南,沿逆时针方向在地图上画了个半圆,经扶沟、渡肥河,杀至亳州焦夷,从背后一脚踢中了蔡州军的屁股。焦夷会战,猝不及防的蔡州军战败,被葛从周斩首三千余众,将军殷铁林、王涓被擒杀,宣武南线暂时又转危为安。
再说当初秦宗权借兵给杨复光时,经杨复光活动,在蔡州设置了一个奉国镇,并任命秦宗权为奉国节度使。等秦宗权称帝,他的奉国节度使头衔自然不复存在了,但奉国镇在纸面上也没有取消。朱温乘机上疏推荐赵犨为奉国节度使,既狠狠恶心了秦皇帝一把,也增加了汴州与陈州之间的友好关系。有了这样良好的基础,朱温和赵犨决定进一步增进双方的友谊,由赵犨的次子赵岩,迎娶了朱温的一个女儿(名不详,后来被称为长乐公主)。通过这一系列的活动,朱、赵联盟更加巩固,成为抵抗秦宗权扩张最坚固的堡垒。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十一月,让朱温期待已久的义成兵变终于爆发了。义成军偏将张骁集结不满军卒两千余人,进攻滑州,惊慌之下,安师儒杀掉夏侯晏、杜标,以安军心,守军接战,勉强将张骁叛军挡在城外。
(注:关于这次兵变的细节记载,各史书记载分歧极大:《新五代史》说变兵驱逐安师儒,推张骁为留后,安师儒逃到汴州,为朱温所杀。但依此说,张骁不可能再为朱瑄诱捕,故不取。《旧五代史》则称安师儒已在滑州为变兵所杀,如此张骁仍进不了滑州,似也存疑。《资治通鉴》称安师儒击退了张骁的进攻,从逻辑上讲,此说似乎最合理。)
时值隆冬,天降大雪,屯于城外的义成叛军缺衣少食,张骁一时进退两难。早与朱温有相同想法的天平节度使朱瑄,乘机派人劝诱张骁,表示自己的爱材之心,愿意接纳张骁和他的弟兄们。
张骁一时心动,率部投奔濮州。等他一到达,朱瑄立即翻脸,杀掉张骁,收编其众,然后乘热打铁,借着义成军兵力折损,军心不稳的大好时机,立即连夜发兵袭击滑州。
计划很完美,可惜老天爷不太配合。
上路后不久,风,更紧了,雪,更大了,鹅毛雪片伴着凛冽的朔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奔出数十里地后,苦不堪言的天平士卒们不肯走了:再这样走下去,还没到滑州,咱们弟兄都得冻死冻伤!反正那城池又不会长翅膀飞走,何不停下来歇一歇,等雪小一点儿再走呢?
朱瑄也觉得不好受,他无奈地看了看周围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那付美丽冻人的景象后,接受了这一人性化的建议,天平大军于半途扎营以避风雪。谁知就在这短短的一顿之间,义成便与他失之交臂,这不能怪朱瑄,怪只怪这世上有些人太没人性了!
差不多在天平军奔向滑州的同时,朱温的宣武军也从汴州出发了,他们在两员大将朱珍和李唐宾率领下,正以最快的速度向北疾进。
朱珍,徐州丰县人,其故乡距离朱温的老家也不过百里(朱温、朱瑄、朱瑾、朱珍,如此多姓朱的厉害人物扎堆淮北,也算唐末的一大奇观),少年时便与同伴庞师古、丁会、氏叔琮等八十多人,从朱温一道投奔黄巢,宣武嫡系中的嫡系。朱珍为人,勇猛、刚毅、冲动、不讲情面,两军对垒之际,冲锋陷阵,往往所向披靡。此时,他在宣武军中的声望地位仅次于朱温,负责创建军制,训练士兵,法度森严,是难得的大将之才。
李唐宾,陕州陕县人,曾从尚让攻打汴州,尚让战败后投降朱温。李唐宾的性格其实与朱珍类似,同样勇猛且冲动,他善使一条长矛,其骁勇绝伦甚至超过了朱珍。数年来,每当朱珍指挥军队与敌陷入苦战之际,只要李唐宾率军增援,总能大获全胜。因此,朱温在自己不便亲自指挥时,常常让朱珍当主帅,李唐宾为副,强强组合,搭配出征。至少在此时,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黄金搭档。
那个晚上的老天爷是公正的,天平军遇上的大雪,宣武军也同样遇上了,而且宣武士卒的反应也相同,纷纷要求停下来避避风。这时,平素治军严整的司令官朱珍发话了:谁也不许停!跑起来就不冷了。何况雪大,正是天助吾等,义成军定然想不到我军会在此时奇袭,难道你们还想等雪停之后去强攻滑州?冷好,还是死好?
在朱珍以身作则的强令下,宣武军冒着风雪,一夜之间强行军近二百里,天明前奔至滑州城下。城上守军见张骁退走后,戒心本已放下了一大半,又见大雪不停,都钻进的室内取暖去了,城头竟连哨兵都看不见一个。宣武士卒立即架起云梯,登城而入,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滑州。
安师儒可能在此战中被朱珍所擒,然后被朱温所杀,也可能他早就死了,守滑州的是另一个未被史书记载的人物,这些都难以确定。可以肯定的是:这一仗后,镇守义成的长官,是当初积极支持朱温降唐的老将胡真。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35
中原大战
朱温吞并义成镇,迈出了他从保全宣武,到争霸天下的第一步,但他所处的战略态势暂时并没有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了。
原因很简单,枪打出头鸟,朱温的过度表现引起了蔡州皇帝秦宗权的高度重视。秦皇帝发现自己派出去的各路大军,多是捷报频传,唯独在东北面的陈州、汴州一线屡遭败迹。真是见鬼了,自己的军队至少比朱温多十倍,岂能老受这种羞辱?
秦宗权决定改变以往四面出击,平均用力的作法,集中蔡州军全部主力,先拿下汴州。只要搬走这块最硬的绊脚石,那么平定中原不就指日可待了!
大敌将至,朱温觉得自己兵力太弱,难以抵敌,急需征兵。但宣武各州,先是黄巢军的重点打击对象,后是秦宗权的重点抢掠目标,百姓离散逃亡相对安全的邻镇,兵源稀少。怎么办?朱温决定,把手伸长,到别人院子里摘桃子。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春,他命朱珍代理淄州(今山东淄博,当时属平卢镇,并非朱温辖区)刺史,前往平卢招兵买马,又命牙将郭言前往河阳、陕虢一带募兵,并约定:春去夏归。
朱珍等人刚走,蔡州皇帝秦宗权的大军便杀到了汴州外围。蔡州军以大将张晊驻扎于汴州东北郊的赤岗,大将秦贤驻扎于城西郊的板桥,大将卢瑭安营于城西南郊的万胜,各自带兵数万,合起来共设立军营三十六个,连绵达二十余里,声势骇人!
但朱温将兵力收缩进汴州,严防死守,蔡州军屡攻不下,战事僵持。
再说朱珍到达平卢,旁若无人地举办大型人才招聘会,只花了十天时间,就募兵达一万余人。人虽然有了,缺少武器怎么办?
平卢节度使王敬武对这群不请自来,并在主人家随意拿东西的客人极为不满,出兵拦截。不想朱珍毫不客气,挥军猛击,大败王敬武,夺得战马一千多匹,兵器铠甲无数。于是,没有枪,没有炮,平卢给我们造!可怜的王敬武只好学习后世的曾文正公,打脱牙合血吞了。
四月八日夜,朱珍率新募将士悄悄回到汴州(此处记载似有疑问,一万多人进城,沿汴外围连营三十六的蔡州军岂能毫无察觉?怀疑朱珍部主力其实没有入城,而是潜伏在城外某个隐蔽之处,后来对秦贤营的攻击是内外夹击)。
朱温大喜,对诸将说:“今天白天蔡州兵一直没来攻城,显然是在养精蓄锐准备下次进攻。他们不知道朱珍已经回来,还以为我们兵少,只能固守,不可能出击,防备定然松懈。我军乘这个时候出城奇袭,定然能大获全胜!”
当夜,朱温亲自率军出西门,袭击板桥的的秦贤大营,秦贤果然松懈无备,突遭朱温猛攻,很快便大败而逃!一夜之间,蔡州军连失四个营寨,损兵一万多人。没过几天,郭言也带着新募的士兵万余人回到汴州,朱温的兵力终于告别捉襟见肘的短缺时代。
四月二十七日,天降大雾,能见度降低到十米左右,朱温立即命数千精骑打头,袭击西南方万胜的卢瑭大营。卢瑭的军营分驻于汴水两岸,中间以浮桥相连,由于天气原因,直到朱温军冲到营寨门口,他们才发现。要闭门已来不及,朱温直接挥军冲入营中,势如破竹。惊慌失措的蔡州兵争先恐后奔向浮桥,企图逃到河对岸。人多桥窄,无数士兵被挤落汴水,还没来得及伸出头扑腾两下,又被新落水的士兵压到了河底,河面顿时浮尸无数,里面还包括了他们的主将,卢瑭。蔡军大溃!
连遭两次大败的蔡州兵不敢再落单,全部挤进了张晊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第三只鞋落到头上。朱温则还师汴梁,犒赏三军,宣武将士由于连战连胜,士气大振,无不跃跃欲试。五月三日,朱温再次率军出击,对位于赤岗的张晊大寨发动总攻。从清晨打到午后,两军激战四个时辰,兵虽较多但士气不振的张晊军终于招架不住,全师溃败,朱温追击二十余里,斩首两万余众,秦宗权对汴州的第一次总攻彻底失败。
此时,秦宗权身在郑州,筹划各地战事,得知汴州大败的消息,大怒若狂,立即亲率精兵,赶赴正在败退的张晊军中,强令张晊停止撤退,返回汴州前线。同时,秦宗权檄令所辖各州,统统都要出兵,赶往汴州城下会合。数日内,秦宗权的各路大军完成集结,人数据说高达十五万众,云集于汴梁四野,发动对朱温的第二次总攻。
另一边,朱温也没闲着,四处寻求援助。天平朱瑄与泰宁朱瑾两兄弟,鉴于朱温在第一次汴州会战中的出色表现,认定与他合作是可以同秦宗权一较高下的,都亲自带兵来援。本就是朱温任命的义成留后胡真更不用说,稍加整顿之后,也率义成兵赶来。
五月八日,三镇援军同时到达汴州郊外,安营于汴水岸边,器甲鲜明,旌旗遍野,声势丝毫不落秦皇帝的下风。
朱温亲自出城迎接朱瑄、朱瑾两兄弟,亲切地提出:既然大家都姓朱,又是同乡,何不结拜为义兄弟?朱瑄、朱瑾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要在乱世生存,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何况还是像朱温这么能干的朋友?我不知道那一天,三位朱大帅有没有烧黄纸,杀母鸡,但知从那天开始,朱温认朱瑄当大哥,朱瑾当二哥,他第二次成为“朱三”,宣武与天平、泰宁之间,在那一刻成“同志加兄弟”的亲密盟友。
五月九日清晨,宣武、义成、天平、泰宁四镇联军主动发起了对蔡州军的大反攻,两军对阵于汴州之北的边孝村,恶战达六个时辰之久,在秦宗权与张晊的亲自督战下,尽管蔡州军损失近两万人,但还是稳住了阵角。打到午后仍未分出胜负,双方都感到精疲力竭,各自收兵。
四月二十七日,天降大雾,能见度降低到十米左右,朱温立即命数千精骑打头,袭击西南方万胜的卢瑭大营。卢瑭的军营分驻于汴水两岸,中间以浮桥相连,由于天气原因,直到朱温军冲到营寨门口,他们才发现。要闭门已来不及,朱温直接挥军冲入营中,势如破竹。惊慌失措的蔡州兵争先恐后奔向浮桥,企图逃到河对岸。人多桥窄,无数士兵被挤落汴水,还没来得及伸出头扑腾两下,又被新落水的士兵压到了河底,河面顿时浮尸无数,里面还包括了他们的主将,卢瑭。蔡军大溃!
连遭两次大败的蔡州兵不敢再落单,全部挤进了张晊寨,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第三只鞋落到头上。朱温则还师汴梁,犒赏三军,宣武将士由于连战连胜,士气大振,无不跃跃欲试。五月三日,朱温再次率军出击,对位于赤岗的张晊大寨发动总攻。从清晨打到午后,两军激战四个时辰,兵虽较多但士气不振的张晊军终于招架不住,全师溃败,朱温追击二十余里,斩首两万余众,秦宗权对汴州的第一次总攻彻底失败。
此时,秦宗权身在郑州,筹划各地战事,得知汴州大败的消息,大怒若狂,立即亲率精兵,赶赴正在败退的张晊军中,强令张晊停止撤退,返回汴州前线。同时,秦宗权檄令所辖各州,统统都要出兵,赶往汴州城下会合。数日内,秦宗权的各路大军完成集结,人数据说高达十五万众,云集于汴梁四野,发动对朱温的第二次总攻。
另一边,朱温也没闲着,四处寻求援助。天平朱瑄与泰宁朱瑾两兄弟,鉴于朱温在第一次汴州会战中的出色表现,认定与他合作是可以同秦宗权一较高下的,都亲自带兵来援。本就是朱温任命的义成留后胡真更不用说,稍加整顿之后,也率义成兵赶来。
五月八日,三镇援军同时到达汴州郊外,安营于汴水岸边,器甲鲜明,旌旗遍野,声势丝毫不落秦皇帝的下风。
朱温亲自出城迎接朱瑄、朱瑾两兄弟,亲切地提出:既然大家都姓朱,又是同乡,何不结拜为义兄弟?朱瑄、朱瑾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要在乱世生存,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何况还是像朱温这么能干的朋友?我不知道那一天,三位朱大帅有没有烧黄纸,杀母鸡,但知从那天开始,朱温认朱瑄当大哥,朱瑾当二哥,他第二次成为“朱三”,宣武与天平、泰宁之间,在那一刻成“同志加兄弟”的亲密盟友。
五月九日清晨,宣武、义成、天平、泰宁四镇联军主动发起了对蔡州军的大反攻,两军对阵于汴州之北的边孝村,恶战达六个时辰之久,在秦宗权与张晊的亲自督战下,尽管蔡州军损失近两万人,但还是稳住了阵角。打到午后仍未分出胜负,双方都感到精疲力竭,各自收兵。
当天晚上,朱温在军营设下盛宴,感谢两位义兄的无私相助。原先曾用来招待过李克用的全套乐队也被搬来助兴,所有乐器都调到了最大音量,以至连数里外的秦宗权大营都能听见朱温那边传来的鼓乐之声。这边秦宗权、张晊也累得不行,听闻对面联军大营的鼓乐,知道朱温正在犒军,今夜看来可以歇口气了,便吩咐士兵们好好休息,准备来日决战。
联军大营,已酒至半酣,朱温突然站起来,对两位新结拜的义兄及诸将拱手:“大家不要客气,吃好,喝好,朱某出去方便一下。回来再与诸位痛饮,一醉方休!”
朱瑄、朱瑾、胡真都没有在意,继续喝,谁知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朱温回来,有点不对劲,就算是便秘也不该这么久啊?正要派人去茅房看看,忽听得远处的蔡州兵大营,发出了山崩般远比帐下鼓乐大得多的响声。正惊疑间,只见一名传令兵进帐向三位节帅报告说:“朱大帅统兵奇袭敌营,已获成功!”
朱瑄、朱瑾、胡真三人一听,不敢懈怠,立即放下酒杯,整军出营,急赴战场!蔡州军大营已经乱成了一锅滚粥,秦宗权和张晊被朱温不讲理的打法打得晕头转向,好多刚闭眼的蔡州兵还没来得及惊觉,就失去了再次睁眼的机会。其余的多数蔡州兵惊恐万状地在营中乱奔乱跑,像一大群被踩了一脚的蚂蚁。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更多的脚又踩了上来,天平、泰宁、义成三镇援军,从数个方向一起突破了秦宗权大营混乱的防御,蔡州兵再也无法支撑,彻底崩溃!
打,已经不可能了,他们只剩下三个选项:死,降,或者逃。秦宗权皇帝,和张晊大将军都选择了逃,他们连夜率部份残兵败将西逃,奔往郑州。四镇联军在后面紧紧追赶,直至天明。
这一仗,四镇联军斩获的首级和俘虏了蔡州兵,都有数万之众,缴获兵甲、辎重难以计数,秦宗权的二攻汴梁,又遭全败!逃进郑州的秦皇帝已成惊弓之鸟,他担心郑州也守不住,便下令将全城百姓杀光作军粮,然后一把火将城中房舍全部点着,匆匆退回自己的大本营蔡州。
回到蔡州后,秦宗权才发现朱温并没有乘胜进攻,恐惧一过去,怒气又重新占据了上风。秦宗权不顾一切地四处搜罗炮灰,拼凑部队,重新集结起一支大军,并再次任命张晊当主帅,第三次进攻汴州。
接到探报,连胜之后,羽翼渐丰的朱温决定,不用像前两次那样凭城坚守,等待援兵,而是主动出击,御敌于外。
朱温亲自率军出城,潜伏于封禅寺后山,自己登上高处,监视着南来的大道。待张晊大军从远处大道缓缓通过后,立即唤来大将朱珍,命他率数千精兵从后面慢慢尾随张晊军行动,并吩咐说:“张晊一旦发现有我军在其身后,必然不敢继续前进,那时你便率军退还,不要同他交战。”
不出朱温所料,张晊得知身后有宣武军出现后,果然心虚,忙命全军停止前进,埋锅造饭,休整片刻,并观察动静。经过仔细侦察,张晊得知后面的宣武军只有数千人,见大军停止前进,又往后撤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只是小队汴军出城打粮,与我军军偶遇而已,朱温的主力应该还像前两次一样,仍在城中据守。那么正好,抓住这个战机,吃掉这小股汴军,也好提升一下屡败之后低落的士气。
主意打定,张晊下令,全军调头,追歼身后的小队汴军!
此时,得到朱珍确报的朱温,已率军悄悄离开封禅寺后山,分成两路设伏于蔡州军东面的密林与丘陵间。片刻之后,朱珍与张晊大军交上了火,朱珍稍战即退,张晊见汴军果然很少,而且撤退的方向道路平坦,不像有埋伏,便放心大胆地下令猛追。
张大将军没有意识到,他的军队是由骑兵、步兵、辎重兵等多兵种组成的混合部队,机动能力各不相同,如果让大家都放开脚步追,必然是跑得快的走得远,慢的则跟不上。结果,张晊大军就像面馆师傅做的兰州拉面一样,被拉成了由北到南的一条一字长蛇阵,薄弱的侧翼完全暴露在东面朱温的伏兵眼前。
朱温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一声令下,伏兵齐出,像两把快刀,瞬间就将首尾难顾的张晊大军切成三段!本来,屡战屡败的蔡州军见到朱温的旗号已经有心理阴影了,那还经得起如此重击?人人无心作战,只想赶快逃命,朱珍也返身杀回,蔡州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张晊在少数亲兵的拼死保卫下逃出一命,狼狈回蔡州向秦皇帝请罪,结果让又惊又怒的秦宗权给推出斩首。
汴州大战的结局传遍中原,驻守在洛阳、河阳(今河南孟县)、许州、汝州、怀州(今河南沁阳)、陕州(今河南三门峡)、虢州(今河南灵宝)的蔡州军,都弃城逃回蔡州,秦皇帝的势力范围因而大幅度萎缩。其中,守河阳的蔡州将领名叫孙儒,是蔡州军中有名的悍将,他在离开河阳的时候,也像秦宗权一样凶残,将河阳全城人杀光,并付之一炬(顺便提一句:在孙儒的帐下,有一员大将名叫马殷,他后来的故事,让我们知道暴徒集团的成员并不都是暴徒,不知道他是否参与了这些伤天害理的屠杀,但无边无际的鲜血肯定对他的心理有所触动,并间接影响了他日后的行为)。
至此,秦宗权三攻汴州,输得一次比一次麻利,三次大败之后,秦宗权军的嫡系主力尽失,剩余的部下多怀二心。而且他打下的地盘虽大,但在他“三光政策”的治理下,残破至极,无法再为他提供弥补损失的兵源和物源。秦宗权,不但不再有争霸中原之力,其败亡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而朱温以弱破强,打垮了天下三大军阀之一的秦宗权,其声望和实力飞速上升,至此以后,才开始有了和李克用相提并论的本钱。
朱温在后世的名声很差,但他的一生其实也是有功有过,而打垮秦宗权无疑是他此生最大的功绩,他的这一胜利为唐末乱世愈演愈烈的兵匪暴行划下了一条底线,在此之后,张全义、赵犨等人的善政才有可能成为现实,至少在这一刻的朱温,是值得赞赏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37
淮南惊变
汴州大败后的蔡州皇帝秦宗权,从纸面上看还剩下两支有战斗力的野战部队:一支在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手中,已经不听秦皇帝使唤了;另一支是大将孙儒的军队,暂时看起来还能一用。
下一步怎么办?朱温,秦皇帝是不敢再去碰了,他决定的调整战略,改北进为南进,用孙儒之兵南取淮南。秦宗权将自己的弟弟秦宗衡空降到孙儒军中担任南征总司令,孙儒被挤成了副总司令,其余大将,还有行军司马张佶,龙骧指挥使刘建锋,以及偏将马殷等。
谁都知道,淮南镇地广兵强,富庶更居天下诸镇第一,秦皇帝之所以敢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是因为那位被“仙人”环绕的淮南节度使高骈,已经修成正果,驾鹤归西了!
高骈本来是有机会回到凡人世界的。早在三年前(黄巢围攻陈州期间),他的一位侄儿,官拜左骁卫大将军的高澞(读音:于)收集了吕用之欺上瞒下的罪状,写满了二十多页信纸,乘着一次高家举行家宴的难得机会,悄悄呈献给高骈。
呈献之时,高澞忍不住痛哭流涕说:“吕用之在你面前装神弄鬼,把你当成了冤大头,在外他窃取淮南大权,作威作福,残害民众!淮南的将领、官吏们怕一旦得罪了吕用之,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都附和他,没一个人敢在你面前说实话。天长日久,他羽翼已成,如果再不设法铲除,我只怕有朝一日,大祸临头,咱们高家累世勋门,将化为齑粉!”
正在成仙大道上幸福驰骋的高骈没空,还得急着回去焚香、祷告、骑木鹤呢,多忙啊,哪有闲功夫去调查高澞的揭发是否属实?所以,第二天一早,高骈就把这封检举信交给了吕用之。
吕仙人早有准备,对高骈说:“四十郎(高澞在高骈子侄辈中排行四十)曾经向我借钱,但咱们修仙之人清心寡欲,哪有多少钱借给他,所以他怀恨在心,借机报复。”然后拿出几高澞借钱的信作为证据。
高骈一见,放心了:我就说嘛,姜太公转世的吕仙人怎么可能骗我呢?都怪高澞那小子,差点儿耽误了我的成仙大计!传令门人:今后禁止高澞再进家门!
又取得了一次阶段性胜利的吕用之不骄不躁,拎起剩勇就追穷寇。他经过对淮南各州的分析比对,选中了四面楚歌中的舒州(今安徽潜山),作为痛打落水狗的风水宝地。于是,在检举信事件发生月余之后,高澞被任命为舒州刺史。
果然不出吕仙人所料,高澞刚进舒州没几天,就遭到了一支首领叫陈儒的造反派武装的进攻。左骁卫大将军傻了眼,打又打不过,如何是好?求叔父高骈出兵救命?那是肯定没用的!且不说高骈很可能见不到自己的求救信,就算见到了,依照检举信的前例来看,多半也就一顿训斥之后再无下文。
亲人靠不住,那就只好靠外人了,高澞派出密使,求救于高骈名义上的部下,庐州刺史杨行密(实际上他此时还叫“杨行愍”,但为了不给朋友们负荷已经很沉重的记忆力再增加新麻烦,今后在本文中统一叫他“杨行密”)。
作为未来主演之一的杨行密,出身于庐州一个世代务农之家。庐州,就是今天的安徽省会合肥,一个挺出人才的地方。后世的包清天、李鸿章、刘铭传、杨振宁等都是杨行密的老乡。
成年之后的杨行密,身材高大,体格强壮,是四邻八乡小有名气的体育明星。他最拿手的项目之一是举重,其最好成绩,据《新五代史》报导,为“力举百斤”(唐代一斤相当于今天680克,百斤即六十八千克),力大,不过也不算特别了不起。但另据《五国故事》的报导,就了不得了,是“力举三百斤”(二百零四千克,77公斤以上级奥运选手的水平,还得是挺举)!他的另一个擅长的项目是长跑,据说一天能跑三百里路不带喘气的。
可惜那时不但没有奥运会,连全运会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到处拉明星拍广告的赞助商,杨行密的强项得不到充分发挥,也不可能靠这些而挤身上流社会。但凭借这身本事,以及豪爽仗义的名声,杨行密还是成了一个江湖团体“三十六英雄”的老大。其团伙成员,除了杨行密外,先后在史书上留名的,还有田頵、陶雅、刘威、徐温、李神福、朱延寿等人,可谓人材济济,在淮南的黑道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帮。
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鬼。有一次,杨行密黑社会团体作案事发,他在庐州被捕。负责审理此案的庐州刺史,是后来升任宰相,自称“歇后郑五”的郑綮。未来的郑总理不但善写打油诗,也有星探的潜质,他很有眼光地对在押嫌犯杨行密说:“凭你这身本事,还怕弄不来个远大前程?干嘛要当个小贼呢?”然后,就把杨行密放了,让他改行当兵。
我怀疑郑綮是个体育迷,杨行密的粉丝。如果没有郑粉丝这次徇私枉法行为,十国中最强大的吴国,也许就不会出现了。
杨行密正式在庐州参军,吃粮当兵,和上级领导(军吏,不是郑綮)的关系没搞好,被安排到欠发达地区朔方镇(今甘肃、宁夏一带)戍边。那时没飞机没火车,从安徽去一趟宁夏,比今天维和部队到索马里海域护一回航还要艰难。
过了好久,杨行密回到庐州,心想这回总算是熬出头了。谁知回家板凳还没坐热,那位打发他去朔方的部队领导,又找上门来给他做思想工作了:“兄弟你运气真好,又可以到西北边疆那广阔天地去大有可为了,新一批出差名单中头一个就是你,不是优秀人才还争取不到这个名额呢!你马上收拾收拾准备上路,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杨行密火大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于是回答说:“我想要你的脑袋!”然后也没问对方同不同意借,一刀就把领导的头砍了下来。领导那个后悔啊,早知应该加一条“借脑袋除外”的。
杀人之后,杨行密不惊不悔不潜逃,甚至连犯罪现场都没有掩饰一下,就在“三十六英雄”众位弟兄的支持之下,宣布自己已经是庐州城中的最高军事长官,庐州八营都知兵马使了。庐州刺史(已经不是郑綮了)见原驻防部队领导的下场,再看看杨行密和他身边那帮肌肉男个个凶悍无比,动不动就操刀子,吓得两腿直哆嗦,连忙把自己的市长位置也让给了杨行密,骑上马开溜了。
随后,经高骈向中央推荐,杨行密被正式任命庐州刺史。只是,这次推荐是否代表了高骈的本意,还存在疑问。这个怀疑不是在下信口一说,而是杨行密自己感觉到的,毕竟他的入仕途径是非法的。大概为了寻找安全感吧,不久后他与淮南的实权人物吕用之套上了关系。
首先伸出橄榄枝的吕仙人,缘起是这样的。
随着吕用之在淮南越来越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让高骈的老将,左骁雄军使俞公楚感到越来越不安,因为当初把这个神棍举荐给高骈认识的人,正是他。有无孔不入的“察子”在,大家对吕用之敢怒而不敢言,只好转而把埋怨都集中到俞公楚身上:瞧你干得好事!
俞公楚觉得不管怎么说,自己曾经对吕用之有恩,是到了该说两句的时候了,他求见权势已经如日中天的吕仙人,告诫说:用之啊,你能不能稍稍收敛一下,坏事干多了,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连我都会被你连累……
俞公楚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诚恳了,但他忘了,对面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初躲藏在后土庙中的在逃通缉犯,而是位高权重的巡察使兼右莫邪军使,是高骈大帅的修仙导师,更是淮南镇事实上的统治者。你俞公楚算什么东西?居然还敢倚老卖老,拿长辈训晚辈的语气跟我讲话!吕用之大怒,这笔帐先记着,早晚收拾你!
俞公楚的同事,右骁雄军使姚归礼对吕用之更加痛恨,觉得淮南的事就是坏在这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身上了,只要杀掉吕用之,才能拯救淮南,拯救高骈大帅!行动地点,选择在勾栏。
“勾栏”这个词如果时尚一点儿的语言来解释,就是晚唐的天上人间。诗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在大唐时代,扬州的红灯区可是全国性产业的标杆,虽然吕用之已经拥有一百多个小老婆,但家花再多,哪有野花香啊?于是,为了慰劳自己,顺便慰劳手下,在高骈面前一派仙风道骨的吕用之下班之后,常常带着一帮党羽,到什么丽春院之类的地方去喝花酒。
一天晚上,吕仙人一伙的嫖妓路线图被骁雄军的探子探明了,回报姚归礼,姚归礼大喜,那还等什么?动手!于是,当天深夜,扬州发生了一起恶性暴力案件:一群来历不明的歹徒,纵火焚烧了某知名勾栏,并截杀部份出逃人员。由于那时没电视,没报纸,这些人并认识吕用之,只是根据领导的口头描述,杀死了好几个身材体貌和吕用之相似的人,而吕用之却混水摸鱼地逃掉了。并立即调来大兵,搜捕作案人员。经查,捕获的几个人全是骁雄军士卒,吕用之大怒,决定对俞公楚和姚归礼下手。
不久,淮南节度使衙门下令,命俞、姚二将率三千人马前往清剿慎县(今安徽合肥市肥东县东北,距庐州仅数十里)一带的土匪。这个举动本来已经很让杨行密感到威胁了,吕用之又秘写信给杨行密说:我是站在你那边的,但其它人就不同了,俞、姚二将这次行动,剿匪是假,袭击庐州才是真的!
杨行密觉得,对于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决定先下手为强,发动奇袭,一举击斩了俞公楚与姚归礼,全歼三千骁雄军。事后,吕用之向高骈报告:俞、姚二将谋反,被杨行密平定了,高骈对吕仙人的话一如既往地深信不疑,重赏杨行密了事。
而今,接到高澞的求救信的杨行密感到有些两难:自己本非高骈的嫡系人马,如果不救高总司令的侄儿,将来高总司令怪罪起来不太好办;如果出兵去救,自己创业不久,兵力也不强,兵派少了可能救不下舒州,若兵派多了,一旦庐州有失,麻烦更大。
一时决断不下的杨行密便将一帮兄弟都招来,共同商议此事。帐下将军,“三十六英雄”之一的李神福笑道,这事好办,杨大哥随便给我几个人,我去把陈儒轰走就行了,用不着动刀动枪!
李神福,是洺州(今河北永年)人,原为昭义军士卒。黄巢南下,高骈担任剿匪总司令期间,调动天下各藩镇兵马齐聚淮南,他也其中一员。在淮南,小兵李神福偶然与小兵杨行密结识,两人一见如故,所以他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相随至庐州。李神福其人,忠义果敢,足智多谋,是后来的淮南第一名将。
李神福带上几个人和一大批庐州军的军旗,不声不响地从小道进入舒州,然后向高澞借了一批舒州守军,打着庐州军的旗号出城,在城外各个地段装模作样地指指点点,仿佛是在安排大军驻扎的营地。陈儒的探子看见这一幕,回报陈儒,把这位反政府武装的头领吓得够呛,以为杨行密大军即将到达,于是连夜逃走了。李神福初试牛刀,完美谢幕。
我虽然找不到明确的历史记载,但可以想见,这件事一定让吕用之很失望:看来做事不能图省事,少交待一句都会出乱子,杨老弟啊,你以为让高澞到舒州当刺史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不是吕用之后来打过招呼的缘故,不久后另一支反唐武装进攻舒州,杨行密没有再施以援手,高澞守不住城池,被迫弃城逃走,随后被一道签署着他叔父高骈名字的命令给处决了,吕用之终于大获全胜。
杨行密也是赢家,他等高澞败后,出兵舒州,大败赶跑高澞的反唐武装,夺回城池,然后让自己结义兄弟陶雅当舒州刺史。这样,杨行密的地盘扩大到两个州,成为淮南军中最大的山头之一,使他有了足够的资本,等待事业发展的下一个战略机遇期。
这年头机遇是很多的,原先看似平静的江南各藩镇很快迎来了新一轮洗牌,首先倒下的,是高骈的老同事兼仇家,镇海节度使周宝。
周宝很有现代经济头脑,他认为:企业太公平就没有效率,同理,军队待遇要是太平等,就没有战斗力了。为了实践他的这一先进思想,他特别在镇海的现役部队精选了一千人当作特种部队,不叫什么什么突击队,而称为“后楼兵”。顾名思议,就是保卫官衙之后,周大人私宅(就叫作后楼)的特种兵。
虽然名字听起来并不那么威风,但非常实惠:后楼兵的装备,是镇海地区最好的,后楼兵的营盘,是镇海地区最舒适的,就连薪水,也比普通士兵翻番,而且平时几乎没什么作战、巡逻之类的苦差事,坐等领饷就行了。
而那些没有入选“后楼兵”的广大正规军士兵就苦了,江南的周大帅为了防备江北高大帅入侵,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基建工程:修筑润州(今江苏镇江,镇海总部)外城城墙二十余里,与此同时,公私两不误的周宝又给自己的官邸增建一个东院。
这么多工程上马,民工工资也是不小的开支啊,这样吧,为了节约经费,不在后楼兵之列的士兵也给我统统参加义务劳动去!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三月的一天,周宝在后楼设宴,与他的幕僚们饮酒作乐,美酒、美女与美乐三美毕备,其乐融融。
这时,有个不长眼的幕僚突然发出了不和谐音符:同兵不同酬,广大正规军士兵正怨声载道,弄不好会生乱子的!已经半醉的周大帅,伸手在身旁侍妾的俏脸上狠拧了一下,牛哄哄地说:“谁敢造反,我就杀了他!”
几个小时后,他的这句牛语被口风不牢的幕僚薛朗传到了镇海正规军的军营。又过了几个小时,兵变,愤怒的士兵在将军刘浩带领下,杀进节度使的官邸,纵火烧楼!刚躺上床没多久周宝被惊醒,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着双脚奔到官邸后门,呼唤后楼兵前来救助驾。没想还没走到地方,得知后楼兵也参加兵变了!周宝忙急匆匆出走青阳门,算他命大,没让变兵堵住,成功逃往常州,投奔刺史丁从实。
三月十九日,刘浩拥立薛朗为留后,镇海易主。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仅一江之隔的扬州,高骈闻之大喜,看来真是修仙心诚,便心想事成了。为了让老同事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心情,高骈特意将一袋齑粉送到常州,恭喜周宝身败名裂。
收到这份礼物的周宝大怒,一把将齑粉扔在地上,冷笑说:“你有一个吕用之,将来的下场不见得比我好!”
就在周宝摔东西的时候,吕用之正为一件小事烦恼着,他不久前得知,左厢都知兵马使毕师铎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小老婆,于是就把这员原属黄巢的降将找了来,非常有诚意地对他说:“老毕啊,我送你一顶绿帽子怎样?”
毕师铎大概觉得绿色的帽子不符合他的审美观,不要,这事暂时作罢。
但得不到的,才是最宝贵的,因此小老婆已经多得数不过来的吕仙人感到心痒难耐,使出了类似《水浒传》中高衙内调戏林娘子的妙计,将毕师铎调入家门,然后暗中前往毕府与那位佳人相会,之后细节不详……
虽然吕用之并没有在毕府留下“到此一嫖”之类的墨宝,但他干得那点儿事,还是很快让回到家的毕师铎给查得清清楚楚,羞怒交加的毕师铎一气之下把小老婆赶出了家门,并因此与吕用之结怨。
不久后,淮南出现流言,说蔡州皇帝秦宗权要入侵淮南(实际上,当时秦宗权正集中全部主力进攻朱温,并无力兼顾淮南),于是淮南节度使衙门发出的命令:命毕师铎率骑兵一百增援高邮。虽然在命令文件上盖的是高骈的大印,但谁都知道这是吕用之的意思,当然也括毕师铎。
出发前,吕用之代表高骈欢送毕师铎出征,嘘寒问暖,态度极其和蔼亲切,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似的。毕师铎的心悬了起来:咬人的狗不叫,吕用之突然表现得对自己那么好,莫非已经下好圈套等我钻了?
虽有怀疑,但没有证据的毕师铎不敢抗令,只好前往高邮,毕竟那地方怎么看也不像龙潭虎穴。理由很简单:这时高邮的守将是毕师铎的儿女亲家,名叫张雄,同时还是一位武林高手,精于用剑,在江湖上大名鼎鼎,人称“张神剑”,知道他真名的人反而不多。
毕师铎见到张神剑,与亲家说起自己的怀疑,张神剑表示:亲家太过虑了,情况没这么危险。
张神剑话虽如此,但此时,“毕师铎这次死定了”的流言已经在淮南传得沸沸洋洋,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到处流传,连身处扬州城中的毕师铎之母也给儿子送去密信:“真要发生那样的灾难,你一定要设法救自己,别让老母妻儿拖累!”
毕师铎开始怀疑:这么响的雷,张神剑竟然说听不见!这位亲家会不会已经被吕用之收卖了?
这时,高骈有个未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儿子,人称高四十三郞,派密使给毕师铎送去一个绝密消息:吕用之近来多次密见大帅,已经决定要对你下手,据信,一份密件已经送到张神剑那里,你最好早作提防!
见到这份内部人士的爆料,毕师铎的头轰一下就大了,他立即会见张神剑,试探着问道:“听说昨天扬州那边送了一份公文过来,亲家公怎么不告诉我啊?”张神剑一脸茫然地说:“昨天没到过什么公文啊。”
在高邮这地面,张神剑兵多,毕师铎兵少,他不敢用强,只好又退回自己营房,但内心更加惊恐不安。他与左右心腹商议,大家马上取得了共识:不能坐以待毙,不如反他娘的,跟那姓吕的假神仙拼了!何况咱哥们以前又不是没反过!
当夜,下定决心的毕师铎带上他那可怜的一百名骑兵,悄悄离开高邮,奔往淮口(泗水注入淮水的地方),之所以有此一举,是因为在这里驻防的淮宁军使郑汉章,是毕师铎的旧部,当初离开黄巢投降高骈的时候,他就是毕师铎的副手,而且同样对吕用之恨得牙根痒痒。
果然,郑汉章得知毕大哥要领着大伙跟吕用之干,马上举双手赞成,除了带上自己的所有人马,还裹胁了当地一批丁壮,共凑起一千多人,随同毕师铎,又返回高邮。
有兵在手,毕师铎的底气足了,再次会见他的亲家公,厉声追问:吕用之究竟给你送来了什么密件?张神剑辩解说:确实不存在那份文件。毕师铎和郑汉章那里肯信?追问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有转向动手的迹象了。
张神剑见事不妙,大吼一声说:“你怎么这么糊涂,我会是替吕用之做事的人吗?吕用之这个家伙,恶贯满盈,天地不容,我早就恨他切齿了!最近他靠贿赂朱玫和李煴,让自己当上岭南东道节度使,却不去上任,明显是想把淮南占为己有。假如让他成功,我们难道能手持兵刃去侍奉这种妖孽?我们正应该把他和他那帮狐朋狗党一网打尽,生剥活剐,给淮南人民出出这口恶气!”
一听此言,毕师铎和郑汉章大喜,于是三人歃血为盟,缔结了反吕道士同盟。
说道这里,有一个疑问:高四十三郞的爆料是真的吗?吕用之是否真给张雄剑下达过算计毕师铎的秘密指令?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认为此事子虚乌有,只是高骈之子为除吕用之制造的假消息。但在下觉得,之前张神剑的反应是有点儿反常的,而且从后来发生的事看,此人最喜欢玩的杂技,就是脚踩两只船,标准的墙头草。如果没有特别过硬的证据,他与吕用之曾有勾结的可能性,似不能完全排除。
果然,刚刚喝过血酒,小肚鸡肠的武林高手马上打起了小算盘:造反这种事儿毕竟太冒险了,赢了固然好,可输了怎么办?得想个办法在万一的时候把自己撇清。于是张神剑又对毕师铎和郑汉章说:“亲家公你们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我就留在高邮做你们的坚强后盾,也方便为你们供应粮草。”
一听张神剑又打退堂鼓,毕师铎的老脸马上又拉了下来,郑汉章忙打圆场说:“张大帅的想法也是很有道理的。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团结一心拼下去,事成之后,不论女人、珠宝,还是金银、绸缎,要什么有什么!如果现在就互不信任,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有了这番话,一根绳上的这三只蚂蚱才没有翻脸,继续按原计划造反。但这番话也让我们惊觉:还没过几个钟头,三人喝血酒时,拯救淮南人民的崇高理想就眨眼间不见了,起兵的理由成了赤裸裸的女人、珠宝之类。毕师铎等人是没有坐在吕用之的位子上,如果他们处在相同的地位,做事未必比吕仙人好到那儿去。
四月五日,毕师铎、郑汉章率军从高邮出发,南下扬州。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最应该兵贵神速的时刻,他们行军的速度却很慢。从高邮到扬州的路程仅七十里,全是平坦大道,这样的距离,当时的军队在急行军状态下用不了一个晚上即可走完(可参考朱珍奇袭滑州),毕师铎却悠哉悠哉地走了三天,好象他是来郊游的。
在下不知道毕师铎在这条路上遇到什么实际困难,但想来他再困难,总难不过雪夜袭滑州的朱珍,仅仅这次行军,也看得出毕师铎不是能干大事的材料。
四月八日(这一天朱温大败秦宗权大将秦贤),毕师铎军到达扬州城外时,吕用之已经在头一天得到了探子的回报,吕仙人一面对高骈封锁消息,一面组织防御。
四月九日,吕用之悬以重赏,率莫邪都亲兵出战,将毕师铎军稍稍击退,并乘机拆毁了护城河上的所有固定桥梁。
他们交战的时候,高骈正在八丈高的延和阁上焚香祈祷,虔诚地静候仙人下凡。这几乎是这几年来高大帅每日必作的功课,是外人绝对不能打扰的,但在今天,这份仙风袅袅的高贵意境终于让外来俗事给破坏了。站得高,不但看得远,也听得远,扬州城外吵杂的喧哗声随风飘进了高骈的耳朵。高大帅虽然已经当了好几年宅男,但毕竟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过来的人,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
大吃一惊之后,高骈紧急召见了吕用之,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仙人下凡,吕用之的心理素质果然过硬,扯谎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毕师铎手下军队想家,擅自回来,与守门官兵发生了一点儿小冲突,经过刚才的疏导沟通,已经基本解决了。如果还有谁不服,继续闹事,顶多麻烦我跟天庭说一声,请九天玄女派个神将下界。所以呢,大帅您完全用不着担心!”
可说完,吕用之惊奇地发现,高骈竟然没有象驼鸟那样把头重新扎进土里(以往他一直如此),心悦诚服地继续修仙,反而一脸愁容,怎么了?百试百灵的老办法也有失效的时候么?只听得高骈说道:“最近,我发现你说的话里,荒唐虚假的东西太多了(您老现在才知道啊!)……你好好处理,不要让我变成第二个周宝!(在下答:放心,不会的,周宝哪有您惨啊?)”
与此同时,城外的毕师铎同样在作贼心虚,他兵力本来就不多,又错过了奇袭的机会,见扬州城防坚固,吕用之兵还不少,不由得心生惧意。想来想去,毕师铎感到仅凭自己没有取胜的把握,决定求助于秦彥。
秦彥,同毕师铎一样,也是原属黄巢的降将,但在高骈麾下混得远比毕师铎成功,几年前私自出兵袭取宣州,当上了宣歙道观察使,挤身小藩镇之列,在淮南军非高骈嫡系的各山头中,实力比杨行密还强,位居第一。
兵力较弱的毕师铎去求兵力较强的老战友秦彥,当然没有摆架子的资格,所以老毕开出了高价:事成之后,请秦彥当淮南节度使,自己甘当部属。有人请自己当老大,秦彥自然大喜,同意了,即将出兵。
四月十日凌晨,高骈再次召见吕用之,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吕用之眼看已经无法遮掩,竟破天荒地向高骈说了实话。一个人,说一句假话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说假话,不说实话,几十年如一日地编瞎话,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这不,连吹牛大王吕仙人都坚持不住了!
高骈叹了口气:“我不想与他们作战,你找一位忠厚诚实,为众人信服的将领,带上我的亲笔信出城见毕师铎,如果能罢兵最好,他们如不接受,再想别的办法。”
吕用之退下一想,淮南诸将中,只要满足“忠厚诚实为众人信服”这一条件的人,哪一个不恨自己要死?出去一定和毕师铎里应外合,算计自己!所以吕用之最终选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出城讲和。
在此稍前,吕用之的一位门客已经悄悄出城投靠反抗军,向毕师铎透露说:“吕用之不得人心,城中守军大多巴不得他赶快失败,只是暂时没人打头不敢行动罢了。如果继续对城中保持压力,用不了多久,守军必然崩溃!”毕师铎因此又重新寻回了自信心,所以等吕用之这位心腹一进反抗军大营,毕师铎即怒道:“梁缵、韩问到哪里去了,竟然派你这种脏东西出来现眼!”立即推出斩首,和谈失败。
看见心腹的人头被挂出来,吕用之感到了末日的临近,他开始在城中抓壮丁,将搜出的全部成年男子驱赶到城墙上防守,夜以继日,不准休息。他又害怕这些壮丁会和攻城的毕师铎军串通,所以不断变换他们的执勤地点,以至于他们的家人来送饭都找不到人在哪儿。
即使身在城中,吕用之仍担心有奸细,躲进自己的官邸,如无重兵护卫,什么地方都不敢去。
同时,吕用之同毕师铎一样,也在拉外援。他检点了一下如今的淮南各军头,只有杨行密和自己有交情,而且兵力也不弱,于是他借用高骈的名义,悄悄派出使节,命杨行密迅速出兵,救援扬州。
得到“老朋友”求救信的杨行密召来他的谋士袁袭商议这件事。袁袭一听,马上向杨老大贺喜:“高骈糊涂昏庸,吕用之奸诈邪恶,毕师铎凶残叛逆,现在这仨混蛋火并,哪个是成事的材料?吕用之向你求救,这是上天要把淮南赐给你啊!还不赶快接着。”
四月十四日,吕用之在一百多名卫士的保护下去晋见高骈,高骈大惊,误以为是来杀自己的,躲进卧室藏身,过了好一会儿,弄清是怎么回事,才出来,训斥吕用之说:“节度使住的地方,你一个部将怎么能无缘无故带兵闯进来?这不是要造反吗!”吕用之慌忙退出,走出子城时,他回过头用马鞭指高骈的府邸说:“我再也不会进这扇门了!”
当天深夜,高骈秘密召见了自己的侄儿左金吾卫将军高杰。见面之时,终于从仙人梦中醒过来的高大帅万分感伤,几乎泣不成声。哭罢,高骈将自己还能调得动的五百亲兵交给高杰指挥,并任命这个侄儿当都牢城使,逮捕毕师铎的家人,安置以府邸之内,以防他们被吕用之杀害。
然后,高骈命将军石锷带着毕师铎的小儿子,还有他自己与毕师铎母亲所写的亲笔信,悄悄潜出城,去面见毕师铎。毕师铎立即命小儿子回去,并说:“大帅只要将吕用之、张守一(吕用之的死党,自称“赤松子”下凡的左莫邪军使)两个奸贼斩首,末将怎么敢忘记大帅的恩情?”
当然,这项要求就像当初朱玫、李昌符请求李儇杀田令孜一样,高骈纵然有心,他此时大权已经旁落,也不可能做到了。
四月十八日,秦彥的先头部队三千人,在大将秦稠率领下抵达扬州外围,与毕师铎会师,开始攻城。
四月二十一日,扬州外城西南角的守军哗变,帮助毕师铎军在城墙上凿出一个大洞,反抗军一拥而入。但吕用之反应神速,他立即调集莫邪都亲兵,在城西南隅的三桥挡住了毕师铎,经过激烈巷战,居然反占上风。
眼看毕师铎要被打败,高杰突然率那五百名高骈亲兵冲出内城,从背后攻击吕用之,吕用之大败,只得打开参佐门,弃城逃往天长,他对淮南的实际统治,至此终结。
吕用之几个死党的下落各不相同。
张守一随吕用之一同逃走了,暂时没事;
诸葛殷没能跑掉,在扬州城中躲藏了几天,还是被搜捕出来,被用大棒子打死,弃尸道旁。曾被他害过的人,听说诸葛殷死了,都来报仇报怨,挖掉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头,用石子瓦砾砸他的尸体。不一会儿,他的尸首就瓦砾给埋了,看上去像座小坟;
萧胜的下落不见记载,可能他之前已经死掉了,如果确实是这样,证明他运气很好;
郑杞率先投降毕师铎,毕师铎打发他去海陵当督察官。郑杞发挥以前在当“察子”练就的整人强项,收集了海陵镇将高霸的许多罪状,悄悄向毕师铎打小报告。结果报告信让高霸的人给截住了,于是高霸用大棒狠揍了郑杞一顿,又砍断他的手脚,挖目断舌,享受的待遇和诸葛殷基本相同。
总之,人见人恨的吕用之及其同党算是完蛋了!扬州城中的百姓,大多带着喜悦迎接毕师铎、秦稠的军队,但他们没料到,驱走豺狼,进来的是恶虎。
四月二十二日,郑汉章口中的“美好前景”变成了现实。毕师铎、秦稠的军队在号称繁华为天下第一的扬州城中肆意抢劫,大发横财。没人管吗?当然了,城中的最高长官高骈大帅此时如同过河的泥菩萨,正在会见毕师驿、秦稠、郑汉章等人,对这帮抢劫犯百般讨好。高骈下令,任命毕师驿升任淮南节度副使,反抗军其余众将也个个加官进爵。他还不知道,就连自己的宝座都早被毕师铎许给他人了。
见面结束,该抢的继续抢,毕师铎一点儿没把高大帅的讨好当回事,派人前往宣州,请老战友秦彥尽快到扬州来上任。
当天晚上,左莫邪都中一个将军申及秘密晋见高骈,流泪劝说时运不济的老帅:“毕师铎叛军的人数不多,以至于到现在有些城门都还没有派兵把守。现在大帅只要带上几十名最忠诚的老兵,乘夜从教场大门冲出去,等毕师铎发现他也来不及追赶了。只要一出城,集合各地仍然忠于您的军队反攻扬州,还能转祸为福!如果延误一两天,新的权力格局确定下来,局势恢复稳定,那就再也没有死中求生的机会了!末将也不可能再侍奉大帅左右!”
高骈迟疑了一会儿,拒绝了这个九死一生的建议,申及只能逃走了,高骈的前途只剩下了十死无生。
差不多同时,一个未在史书上留名的人面见毕师铎,向他提出了一条重要建议:
“你发动兵变的原因,不过是吕用之狐假虎威,胡作非为,而高骈空坐在节度使的位子上,跟个木偶差不多,又聋又瞎。所以你的起兵顺应民心,被淮南百姓视为除暴安良的义举。现在吕用之已经失败逃走,淮南的军政秩序正在恢复正常,你该做的,是继续拥护高骈当淮南的长官,以辅佐的身份控制大局。只要你在内握紧兵权,在外以高骈的名义发号施令,淮南各军又有谁敢不服从?吕用之一个叛将而已,发出一纸文书即可生擒!高骈如果够聪明,就会乖乖地当你的傀儡,就算他不够聪明,也不过案板上一块五花肉,除了任你宰割,还能有什么作为?那时你对外有敬老尊贤的忠义美名,对内则实际控制了淮南,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拱手让出?你一旦拥护秦彥当淮南节度使,自己扔掉大义名分,马上就授人以柄。前天秦稠一进城,马上派自己的军队把守城中仓库,不让你的人染指,他们能把你当自己人?而且秦彥有什么威望,他如果当上节度使,庐州的杨行密、寿州的张翱等等这些地方实力派,会甘心听他的号令吗?我已经可以预见到淮南的大乱即将来临,而将军你的功名成败也不可预测!不过,现在还有机会补救,应该马上派人阻止秦彥过江,他只要稍有理智,也决不敢贸然前来,背弃与他的小约定算不了什么,你仍然能以高家忠臣的身份掌控淮南。”
我不知道毕师铎是太傻,还是太讲信用,对这一袖珍版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不以为然,只是在第二天把这件事当成趣闻侃给郑汉章听。郑汉章大喜说:“这个人可是难得的智囊啊!”马上派人去请,谁知那个人见毕师铎不能采纳他的建议,秦彥又将到来,担心大祸临头,已经逃得不知去向了。
城中的抢劫活动依然在继续,因为扬州实在是个值得一抢的地方。
高骈长期担任盐铁使这样的大唐顶级肥缺,过手的都是银子。再加上东南各藩镇进贡中央的财物,大多都要在扬州会合,然后再通过大运河转运长安,凭借这一近水楼台,高骈和吕用之长久以来肆无忌惮地截留中央财政收入,积累下了巨额财富,据说仅各色珠宝珍玩,就多达几十万件。现在,全被毕师铎和秦稠的人洗劫一空了。
可贪财并不是毕师铎独有的优秀品质啊,比如留在高邮的张神剑,当他得知亲家造反成功,发大财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觉得自己亏大了,悔恨绵绵无绝期。不过仔细想想,情况也许没那么坏,郑汉章不是说过吗,事成之后金帛美女是要一起分享的!因此,张神剑派人来见毕师铎,索要自己那份分红。
毕师铎对这位亲家见困难就让,见好处就上的恶劣作风非常不满,不想给他,就打起了官腔:“我们的新首长秦彥马上就要上任了,兄弟我也得讲原则不是?所以在得到新首长的批准之前,我不能擅自动用国家财产!”
比起动口不动手的张神剑,最先赶到扬州来分羹的,是一个叫张雄的小军阀(和张神剑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为了区别,张神剑只能一直用他的外号了)。
张雄原是感化军将领,以前因为得罪了节度使时溥,便拉上同伙冯弘铎,南下穿越淮南,进入周宝的地盘,袭占了秀美富饶的苏州。可好景不长,他不久让周宝的部将徐约给赶跑了,只好率部乘船期东逃,流落海上。如今淮南大乱,他再次登陆,率其主力进驻东塘(扬州东郊,几年前高骈举办夏令营的地方),另派部将赵晖沿江西上,攻占上元县以为根基。
别看上元这小县城在大唐的版图上不见经传,它的前身可很有名,叫建康,后世更有名,叫南京。这座六朝古都曾一度是华夏大地上最繁华的都市,直到隋灭陈后,被拆迁大王杨坚给夷为平地了。不过,它险要有利的地理位置是不会拆走的,所以在这个新的乱世,它将迎来自己的第二春。
在张雄之后赶到扬州的,是毕师铎推举的淮南新老大秦彥。
秦彥这一趟来得很不顺利,他在渡长江时,让张雄的大将赵晖给拦腰狠K了一把。因为秦彥对自己高升淮南节度使缺少心理准备,没有预先布置,临渡江时只找到了一些木伐来充当交通工具,而张雄的人却是在海上混久了,拥有不少坚固高大的战船,装备水平非常悬殊。结果双方在大江一打照面,秦彥输得稀哩哗啦,他带来的三万大军竟损失了差不多一半,好不容易才败往扬州,然后灰头土脸地宣誓就任淮南留后。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39
扬州围城
秦彥进入扬州后两天,他们的对头杨行密也赶到了扬州城外。杨行密这次来,排场可比秦彥威风多了,他率数千兵出庐州,先向和州刺史孙端借兵,进至天长,又与吕用之的残部会合。不仅如此,高邮的张神剑因为没有拿到预期中的分红,和毕师铎翻脸,海陵镇将高霸借口要忠于老帅高骈,都宣布站在了杨行密这边,使杨行密的兵力增加到一万七千人,与城中秦彥、毕师铎的人马相差不大了。
就这样,在扬州方圆几十里地的狭小范围内,集结了三方数万大军,即将对高骈留下的遗产展开激烈争夺:城外四郊是杨行密、吕用之阵营,他们设立八个军营将扬州团团围住,主营在城西大明寺,旗号是“捍卫淮南合法政府,营救高大帅”;城中是秦彥、毕师铎阵营,他们的旗号是“推翻吕用之的黑暗统治,开创新局面”;只有东塘的张雄露出一脸的无辜,“别瞪俺,俺们是来打酱油滴”。
六月中旬,秦彥决定出击,打破封锁,他派毕师铎八千精兵出城,进攻大明寺的杨行密主营。才一交手,大败,秦稠阵亡,出城的八千人只有两千人逃回来。这一仗把秦彥和毕师铎都教乖了好一阵子,他们俩龟缩城中,不敢再轻言出战。
但缩头乌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扬州是大唐最发达的商业都市,所以扬州人很早就将经济学家茅以轼老爷子的理论给付诸实施了:粮食生产不是必要滴,如果不足是可以去外地买滴,只要咱们不做错事,别人是不会不卖粮食给咱们滴!
现在,让杨行密的大军一围,扬州人才发现,有时候买粮并不象想像中那么容易,而扬州城中的粮食储备,又是少得那样可怜!尽管扬州人有的是钱,但被围仅仅二十一天之后,扬州城就已经断粮,秦彥的军队率开始吃人肉,稍候,这一求生技能遂渐推广到全城。
即使再灭绝人性,以人类漫长的生长周期和低下的长肉效率,人肉也不可能长期作为军队主食,秦彥和毕师铎慌了手脚,四处寻找救命稻草。应该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两根。
一根在城外,正是张雄。此时扬州城只有东面还没有被围死,因为张雄的军队正驻扎在东塘。秦彥把高骈家里搜出来的委任状,挑了几个官大的,送给张雄、冯弘铎当礼物,诚恳地请求:过去的不愉快咱就一笔勾销了,现在你可要帮帮我,也请资助一点粮食。
张雄表示:俺们是维和部队,仗是不能打滴,不过,像人道主义援助这么高尚的行为,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零星记下了张雄式人道主义的价格:官员用的通天犀腰带,比较抢手,一条可换稻米五升;绵绣丝锦被,已经滥大街了,一条只可换糠五升。
这比黑市价还黑,但扬州人没办法,因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没过多久,秦彥、毕师铎等人刚刚靠抢劫积累起来的不义之财,又通粮食贸易转到张雄手中,不过他们也因此多坚持了几个月。
秦彥、毕师铎找到了另一根救命稻草在城内,是一位名叫王奉仙的尼姑。
不知什么原因,秦、毕二人明明亲眼见证了高骈是怎么倒的,却仍然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只不过他们赶走了吕道士之后,或者是觉得道教不靠谱,或者是他们感已经得罪了道教的神仙(在下相信是后者),所以出门一转头,去求助于道教的竞争对手。
王仙姑的来历没有吕仙人那么清楚,但秦、毕二人对她的盲目崇拜和言听计从,比起高骈对吕仙人毫不逊色。将士的赏罚,每次军事行动的决策,无不向王仙姑请示之后,再秉承“佛意”执行。
八月二十六日,秦彥、毕师铎出动军队一万二千,出扬州西门,对杨行密的围城部队发动了一次最大规模的反攻。因为这个黄道吉日,是由法力高强的王仙姑精心推算出来的,所以秦彥、毕师铎对这次反攻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士气非常高昂!
杨行密的盟友们,如孙端、张神剑、高霸等人的军队见来敌强大,各自按兵不动,以观成败。杨行密见自己庐州军士兵开始有点慌了,干脆钻进大营寝帐埋头大睡,以示镇静,吩咐手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敌人靠近了再向我报告!”
部将李宗礼没有杨大哥这么觉着,略带慌张地建议说:“友军不出动,我军人少,我们应该坚守大营,不可出战,慢慢找机会撤退。”另一员大将李涛马上狠批了李宗礼的失败主义论调:“老兄,我们可是来讨伐叛贼的,怎么能老想着人多人少?而且到了现在这一步,又能往哪里退?我愿为先锋,保证为大帅破贼!”
杨行密笑笑,吩咐将军中所有辎重、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集中到一个营中,派老弱负责保护,伏精兵于两翼,然后亲自带上一千多人出击。
毕师铎、郑汉章(秦彦本人躲在城中没出来)见杨行密出营,而且兵不多,觉得机会不可错过,立即下达了攻击令,会战开始。
一经接仗,杨行密招架不住,败退归营,接着又弃营而逃。毕师铎、郑汉章乘胜一举冲入杨行密营中,一看,哇,真让人心花怒放啊!营中有不少金银绸缎,这倒没什么,比这更多的数量,毕师铎的人也见过,而且也抢过,只可惜最近都送给张雄去了。更让人眼馋的是一袋袋大米白面,堆积如山!于是轰地一下,毕师铎军再无军纪可言,全都把兵器一扔,哄抢起来。
这时,两翼伏兵突然杀出,刚刚“败退”的杨行密也返身杀回,毕师铎、郑汉章大败,全军解体。扬州附近已是水乡,河流沟渠众多,秦、毕两军的败兵逃命心切,慌不择路,跳进沟渠,不及上岸,又被后跳的士兵践踏挤压,结果周围的每一条水道,都填满溃败的秦、毕败兵尸体。那些侥幸生还的,也不想进城去饿肚子,不是投降,就是把兵甲一扔,四散逃命了,最后,毕师铎和郑汉章两员大将,都是单身逃回城中的。
败了?败了!
秦彥感到百思而不得其解:咱明明是按照王仙姑指示的吉时用兵,怎么还会失败呢?寻思来寻思去,秦彥突然恍然大悟:对了,高骈修仙已经好多年了,估计已经成为个中高手,肯定是他在暗中施法,干扰了王仙姑高强的法力,害得我们打败仗!
为了求证自己的判断,秦彥、毕师铎再次找来王奉仙指点迷津。王仙姑掐指一算,算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上天注定,扬州地面有大灾!只有死一个大人物,之后才能否极泰来!”听到这个结论,秦彥和毕师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无言。这俩人的表现都很谦虚,谁也没争抢“大人物”这个高贵的身份。对了,扬州城中除了咱们俩,不是还有一个大人物么?高大帅啊,可不是咱们兄弟忘恩负义,谁让上天要你死呢?咱兄弟也是爱莫能助,不能违备天意啊!
自毕师铎进城的这几个月来,高大帅的处境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先是被迫搬出了自己的节度使衙门,让给新主人秦彥,在叛军押解下住进城南的驿站。在驿站,高骈做了最后一次挣扎,用黄金贿赂看押他的士兵,但这件事很快让毕师铎给知道了,于是,高骈全家数百口人又被强制迁出驿站,关进一个道观。这是高骈过去修仙时常到的地方,环境幽静,不易受打扰,换句话说,也很便于秦彦、毕师铎切断高骈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道观之中,食物很快吃完了,秦彥给他的供应时有时无,高骈的左右随从、亲属们,先是劈了观里木雕神像来煮皮带吃,既而皮带吃完,开始吃饿死的尸首,最后甚至相互谋杀,瓜分人肉。死去的人变成了食物,还活着的人也失去了一切希望,在绝望中默默等待着死亡,终于,他们等到了。
九月四日,秦彥派部将刘匡时闯进道观,将高骈和他的兄弟姐妹、儿子女儿、外甥侄儿等等,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处决!然后挖了个大坑,将尸体全部塞进去,就地掩埋。
早先,高骈修道,自觉成绩斐然,升仙在望,曾在一次家宴上,很有自信地对儿子们说:“我可不会像那些俗人一样,死在四片木板(指棺材)中。”现在,刘匡时杀高骈之后,将他的尸体裹在旧毛毡里,塞进土坑掩埋,果然没用到棺材。高骈如果有灵,大概会这样说吧:“我猜中了前头,可没猜中这结局……”
三年前,他的侄儿高澞说过:“您如果继续放纵吕用之胡来,我们高家历代勋门,迟早将化为齑粉!”十三年前,成都突将营那位不知名的女子曾在死前诅咒:“终有一天,要让你高骈像我们今天一样被全家屠杀!让你像我们今天一样受尽冤屈和污辱!让你像我们今天一样只剩下惊慌恐惧和无助!”
现在,都应验了……
秦彦、毕师铎的保密系统,可能是史上最糟的,仅仅到了第二天,高骈被害的消息已经在扬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甚至避开了严防死守的城门,越出了高大的城墙,连城外的杨行密大军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杨行密是否在暗地里乐得合不拢嘴,但起码在表面上,他非常悲痛的,马上命麾下全体将士换上素色的丧服,朝着扬州城的方向大哭了整整三天,祭奠高大帅的亡魂。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喜极而泣吧。
秦彦、毕师铎已经用实际行动自绝于人民了,使杨行密的旗号看起来无比正义,而且将来得手之后,也不会因嫌高骈碍事,而弄脏自己干净的手了。我甚至有些怀疑:王奉仙其实是杨行密派去的卧底,不然,她出得的点子怎么净是给秦彥、毕师铎帮倒忙呢?
王仙姑的否极泰来的预言显然没有应验,秦彦、毕师驿的处境继续恶化。也许城中的金银已经花光了,也许是杀高骈让这两位黄巢降将的名声烂大街了,张雄终止了对扬州的粮食供应。城中的饥荒程度迅速升级,米价涨到了每斗五十贯!
在我查阅到的资料中,这是唐末米价的最高纪录,相当于唐代正常米价的二百五十倍,即使是黄巢的大齐朝龟缩长安被唐军围殴的时候,长安米价最高也只涨到每斗三十贯。
这样的米价意味着城中的景色已经非常接近地狱了:全城的草根吃尽了,树木没了皮,都在裸奔。肉铺里倒还有货,不过大多是人肉。
在这里,古史很少见地记下了一个小人物的故事:
那时,有个豫章商人名叫周迪,和妻子一起到扬州作生意。他这次运气很背,先是遇上毕师铎造反,攻进扬州,满大街没有一个客户,只有拎刀枪持牌照的抢劫犯。不等他们惊魂稍定,紧接着扬州又让杨行密的大军给围上了,秦、杨开战,全城自然戒严,周迪夫妇俩本钱蚀光不说,还被困在城中无法离开。
没过多久,扬州大饥荒开始了,苦苦支撑了月余,周迪夫妇都快饿死了。眼看实在没有活路,妻子对周迪说:“看兵荒马乱的情况,我们两个人不可能都幸免。夫君你的双亲已老,还在远方等你回去奉养,不可与妾同死,不如你把我卖了,得钱后想法回去。”
这个时候,扬州的豪门大户、色情行业都早就不要人了,人唯一还具有商品价值的地方,只剩下屠宰场。周迪知道妻子这句话的意思,不忍,没有同意。但妻子决心已定,她自己走到肉铺把自己卖了,然后将这笔不折不扣的卖命钱递给丈夫。
生离与死别就在一瞬间,妻子上了肉案,丈夫则拿着卖妻得来的钱去贿赂守门士兵,请求放他出城。那守兵问他钱从哪儿来的,周迪照实回答,守兵有些不信,和他一起来到肉铺,却见他妻子的尸体已经被肢解成几块挂在肉钩子上,人头还在肉案上放着。难得这个守门兵心软,见此大为感动,不但放周迪出城,连钱也不收了,反而送他一些盘缠。周迪默默赎回妻子的尸体,背着离开扬州伤心地,踏上艰难的回乡之路……
周迪是不幸之人中的幸运儿,他侥幸回到了故乡,安葬了妻子残缺的遗骸,并被人记录下来。而更多、更悲惨的故事,我们今天则一无所知。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富庶的扬州在唐盛时有“户七万七千一百五,口四十六万七千八百五十七”,等这次扬州围城战结束,城中仅余饥民数百户
高骈死后,秦彥和毕师铎又苦苦坚持了一个多月。在这期间,他们又发动了大大小小数十次出击,虽然打败了杨行密的盟友张神剑和高霸,但与杨行密的交手却屡战屡败,处境越来越艰难。
十月二十九日,围城的第五个月零四天,也是高骈被杀后第五十五天,城中吕用之的一批旧部乘守军换班的机会,打开西城城门,迎接杨行密大军进城。城中守军的士气已降至冰点,发现敌人入城后,几乎没有人再抵抗,即行崩溃!
就在这火烧屁股之时,秦彦、毕师铎首先想到的,居然还是去找王奉仙,请教克服大难的办法。王仙姑的答案是:走为上计。其实这种答案根本用不着问,此时不逃,那么留给他们的也只有自杀和被杀两种选项了。
秦彦和毕师铎还不想死,所以他们谨尊王仙姑的教诲,打开东边的开化门,逃奔东塘,投奔还没有和他们彻底翻脸的张雄。而王仙姑在完成了祸害秦彥、毕师铎的历史使命后,也就从文献记载中消失了,下落不明。
杨行密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扬州的主人。他率领一万五千联军进城,才发现大唐帝国这座昔日的繁华之都已经变成什么惨样了!杨行密立即命令将城外大营中的军粮运进城,赈济城中已经奄奄一息的残存饥民。
能够收买的人应该救,不能收买的人应该宰。杨行密以不为高家尽忠的罪名,把淮南资历最老,但失权已久的老将梁缵抓起来,绑赴辕门斩首,城中资历排第二的老将韩问听说这个消息,很自觉地投井自杀,为新人让座。
然而幸福这玩意儿,得到时往往难于登天,失去时却常常易如反掌。因为秦彦虽然走了,孙儒却要来了!
孙儒最初出自以喜欢闹事闻名的感化军,也就是时溥的同事,张雄的前辈。唐廷为对付黄巢,拼凑中原防线时,他被调到蔡州驻防,后来就成了秦宗权的部下(网上有人说他是黄巢旧部,有误),是秦家军中最能打硬仗的将领之一,不过,属于非嫡系。也正因为不是嫡系,秦宗权几次与朱温的决战,他都没有参与,在秦宗权的主力丧师于汴州之后,孙儒的军队就变成秦皇帝最强大的野战兵团。现在孙儒兵团被秦宗权强行摊派了一个弟弟当总司令之后,受命南征,乘火打劫。
由于淮南各军忙于内战,边境敞开,蔡州皇帝秦宗权派出的南征军一万余人几乎一仗没打,就深入淮南,十一月二日,突然进至扬州城外。没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杨行密设于城西郊的旧营地,好多还没来得及搬进城粮草辎重都成了蔡州军的战利品!此时,距离杨行密攻下扬州仅仅过去三天,扬州再次被围攻!
再说秦彦、毕师铎带着最后的两千残兵逃到东塘,张雄一琢磨,收留这两只名声已经大大坏了的丧家犬,那肯定会开罪杨行密,实在划不来!所以他决定闭门不纳,想政治避难啊,找别人去吧。
东塘进不去,秦彦又想渡江南下,回宣州老家。按说这是一个很合理的想法,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但问题是没有船,秦彦想想上次乘木筏过江时,被赵晖打得跟落汤鸡似的悲催记忆,心里就直发虚。
正在这时,蔡州皇帝秦宗权麾下,南征军总司令秦宗衡送信来了,希望两家合作,共同打击杨行密!秦、毕二人没的选择,于是一转身又回到扬州西郊,投奔蔡州军。
其实,在秦宗衡司令心中,所谓共同对付杨行密,也不过随口说说,好收编一支兵马而已,因为他已经接到了蔡州方面的急令,那是皇帝老哥的求救:老弟你别打淮南了,汴州那个姓朱的又要来打我啦,快回来救驾!因此一等秦、毕二人的兵马纳入麾下,秦宗衡总司令就下达了全军北归的命令。
如同和煦的东风吹过失聪的马耳,一声令下,整个蔡州军大营波澜不惊,就像一场电影的片名: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秦总司令急了,你们是聋子嘛?
马上有人回答了他的疑问:“孙副司令说了,他生病,已经卧床不起了,所以全军暂停一切重大行动。”秦总司令这回清醒了,这些人都孙儒带出来的兵,没有孙儒点头,他这个总司令的命令接近于放屁。他只好不断派人去催促孙儒:看来皇上的份上,你的病快点痊愈吧!
躺在床上的孙儒也在心里盘算着:才出征就喊救命,看样子咱们的皇帝陛下这回是在劫难逃了!既然如此,我凭什么痊愈?大好的淮南就在眼前,放着不要,却让我再带着这一万多兄弟回去,跟凶悍的朱温拼命,像张蛭、卢瑭一样给他当炮灰,给他陪葬,我有那么傻么?何况他秦宗权有何恩于我?明明都是我的人,却还要派个弟弟骑到我头上指手划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孙儒难道只能是给人打工的命?寻思至此,他下定了决心: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死去吧!
十一月五日,蔡州军到达扬州城下的第四天,秦总司令再次亲切探望孙副司令,看样子孙副司令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已经能坐起来,与总司令摆酒共饮。秦总司令见此情况,心中一喜,问道,副司令身体好些了?咱们可以上路了吧?
孙儒冷笑:上路?不错,有进步,你猜对了一半,你确实要上路了!说罢,孙儒突然抽出战刀,一刀劈下,谈笑间,秦总司令已身首异处!不过,秦宗衡在南征军中也不是绝对的孤家寡人,他还有一位名叫安仁义心腹部将,原为沙陀叛将(由于李克用与秦宗权没有交过手,在下怀疑安仁义可能来自山南东道刘巨容手下那支沙陀军),现在突见老大丧命,他反应神速,马上蹿出军营直奔扬州,投降杨行密去了。
秦宗衡死了,安仁义跑了,蔡州南征军重新姓了孙。前司令秦宗衡的人头没有被浪费,为暂时解除后顾之忧,孙儒将它作了简单的防腐处理,然后派人送到汴州,请朱温过目:我孙儒从今天起就和蔡州的伪皇帝一刀两断,咱们是一家人了!在下怀疑“头名状”这个词是不是就这么来的。
仿佛有默契似的,江淮间的一大批知名人士,也紧跟高骈、秦宗衡的脚步,开始排着队上天堂(如果他们进得去的话)。
第一个倒下的,是著名的武林高手张神剑。孙儒当上老大后四处收编人马,兵力迅速扩充,问题是人就需要吃饭,孙老大听说高邮城有不少存粮,就暂时解除对扬州的围攻,先攻高邮。向来喜欢打酱油的张神剑避无可避,只好迎战。马上,他就用一场大败证明了打架高手和打仗高手的区别,看来他一直避战是很有道理的。战败后的张神剑连城也不敢进,带着两百残兵就逃到扬州,投奔盟主杨行密。
几天后,高邮被孙儒攻破,又有七百残兵突围逃到扬州,杨行密顿起疑心:张神剑以前仅仅因为分赃不均,就能马上背叛了亲家加盟友毕师铎,现在孙儒强大,谁敢保证他不生二心?他手下这些兵真是突围出来的?还是受孙儒指派来当卧底的?
思来想去,杨行密觉得自己冒不起那个险,便设计先将高邮兵全部分散到各营安置,等到了晚上,各军一起动手,全部坑杀!杨行密剪除了张神剑的羽翼,第二天,又杀掉了这位光杆司令,时间是十一月二十日,秦宗衡死后的第十五天。
差不多在杨行密与秦彦等争夺扬州的时候,已经当上杭州刺史的钱镠打着叛贼薛朗、刘浩,给名义上的老长官周宝讨公道的旗号,出兵北上。不过钱镠的刀在砍到薛朗之前,先砍在忠于周宝的常州刺史丁从实头上,丁从实战败,北上投奔杨行密的盟友,海陵镇将高霸。拿下常州之后,钱镠以隆重的礼节,将寄居于此的周宝迎接到杭州居住。
等高邮为孙儒所夺,杨行密担心高霸也必然不是孙儒对手,便以盟主的身份,急令高霸将海陵的全部军队、百姓和粮食都搬到扬州来。正好高霸也怕孙儒,便与丁从实一起,一把火烧了海陵,带着数千军队,数万人家,扶老携幼,投奔扬州。杨行密亲出城外迎接,并与高霸结拜为义兄弟,以示亲密无间。
不过真正的历史往往同“三国志”之类游戏的设定不太一样,比如说义兄弟的可靠程度。据说杨行密本来想让高霸去守天长,但谋士袁袭提醒他说:“高霸是个势利眼,以前见我们得势就向我们靠拢,现在孙儒强大,怎知他不会叛离?如果把他安置到天长,是断了我们回庐州老家的后路。对他最好的处置方案,是干掉他!”杨行密竟然同意了。
闰十一月十日,杨行密设伏斩“义兄”高霸,可怜的丁从实遭池鱼之殃,也被砍了,随后杨行密突袭法云寺海陵兵的驻地,几千海陵兵几乎全被杀光,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一冬不散。此时,距离张神剑被杀过去二十天,距离杨行密与高霸义结金兰,仅仅过去十一天,杨行密这次对义兄弟翻脸的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一向不要脸的朱温。
闰十一月十一日,高霸丧命后第二天,杨行密与老朋友吕用之一起阅兵,突然发问说:“你以前说你家里埋有白银五万锭,等克城之后交给我犒军,现在银子在哪儿?”然后不等吕仙之争辩,立即逮捕,交给田頵负责审问。在下猜想,以吕仙人权倾淮南数年的贪污业绩来推断,那笔银子可能原先是有的,但他既然被赶出城半年,埋在家里的财物肯定早被挖走盗光了,如何还拿得出?
对吕仙人而言,更糟的是:他对杨行密已经没用了,杨行密现在最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他的钱,而是他的命:谁让你名声这么臭?田頵是与杨行密生在同一个小区的儿时玩伴,在“三十六英雄”中排行老二,交情如此之深,自然对杨大哥的意思心领神会。于是,田頵通过各种刑具,给吕用之做了一番循循善诱的思想工作,仅花了一两个时辰,吕仙人便在哎哟哎哟的惨叫声中,招供了一个与银子毫无关系的惊天大案。
据吕仙人供词交待:他曾经与同党郑杞等人计划,要在举行祭神仪式的时候勒死高骈,然后对外宣称高大人成仙升天,由自己担任淮南节度使!同时,杨行密派人搜查吕用之府第,从地下挖出一个扎满铁钉的木偶人像,上边写着高骈的名字,于是,人证、物证俱全,当天就将吕用之腰斩!
虽然在下猜想,这起吕用之谋害高骈案九成是一起冤案,但吕用之死的并不冤枉,他刚被砍成两截,还在痛苦呻吟之时,围观的仇家们已一拥而上,将他剥皮剐肉,一会儿就剐得只剩下两段骨架了。
不久后,“赤松子”张守一因替一位有私交的贪官说情,也被杨行密下令斩首。原先扬州城中的神仙团体,至此全军覆没。以前吕用之对高骈说:“大帅不久将功德圆满,玉皇大帝会来您上天成仙,而我们几个在人间的下放锻炼也差不多结束,会与大帅一同回归上清!”看来不是随口说说的。
再说驻扎在东塘的张雄见与扬州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反正该发的财已经发了,而且新来的孙儒是个狠角色,盯自己钱包那眼神仿佛饿狼传说,还是躲开为妙吧!因此他全军上船,逆流而上,前往部将赵晖的驻地上元。没想最近钱镠北伐,镇海不少州县的败兵逃到上元投奔赵晖,让赵晖兵力大增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与孙儒相似的想法:咱干嘛不自己当老大呢?于是赵晖再一次派兵截断长江中流,对付自己的前领导张雄。问题在于,能够实现的愿望着才有资格叫理想,没本事达成的愿望只能叫妄想。一经交战下来,赵晖让老长官打得大败,要逃亡中被部下所杀,张雄进驻上元,尽屠赵晖余部。此时是闰十一月十九日,吕用之被零剐后的第八天。
又过了一个月零八天,高骈生前的对头,前镇海节度使周宝在杭州去世,有的说他是自然病死的,但更多的记载认为他是让表面忠贞的名义属下钱镠给谋杀的。
周宝死后二十天,最喜欢谋反的孙儒孙大帅,以谋反罪将秦彦、毕师铎、郑汉章三位降将斩首,不知对这样的结局,王奉仙当初是怎么给他们算的。
周宝死后一个月零一天,与刘浩一道发动兵变,赶跑了周大帅的镇海留后薛朗,被钱镠的军队抓获,押至杭州。钱镠挖出他的心脏,祭祀很可能刚被自己宰掉的周宝,在众人面前大秀了一把忠义。在这次北征中,钱镠连捏了好几个软柿子,夺取苏州、常州、润州,实力大增,开始与他真正的老领导,已经当上浙东观察使的董昌不相上下了。
就这样,唐末江淮争霸战,在淘汰了高骈、周宝、吕用之、秦彥、毕师铎等前辈之后,进入了以孙儒、杨行密、钱镠三人唱主角的第二阶段。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40
三朱首战
孙儒敢于背叛秦宗权,是因为他认定秦老大不行了,秦家班马上就要破产重组了。孙儒这个判断虽然在大方向上没有错,但在具体时间上却误差了一年多,这种精度的预测要是用来炒股的话,可能已经赔得只剩底裤了。
让孙儒判断产生失误的原因,倒不是秦宗权小宇宙爆发,重新变得英勇顽强,而是中原的战略态势又发生了剧变:他原先最可怕的三个大敌,也是汴州结义的朱氏三兄弟:宣武节帅朱温,天平节帅朱瑄,泰宁节帅朱瑾,已经自己打起来了。按西方史学家的命名习惯,可以将这次战争称作“三朱之战”,这是唐末乱世中一个旷日持久的重要战场,论时间比抗战还长两年。
三朱大战的起因,也许可以从一位名叫敬翔的大唐勋臣之后说起。
大家都知道,大唐帝国曾一度被女皇武则天的大周朝所取代,后来几位仍忠心于李唐的朝廷重臣,乘武家老奶奶病重之机,发动一次政变,才重新恢复李唐的正统。领导这次政变的重臣中,有一位中台右丞敬晖,后被追封为平阳郡王,一时颇为显赫。可惜此后敬家便一代不如一代了,到了敬晖的第五代孙敬翔,已是平头百姓一个。
在黄巢进长安前,敬翔去长安参加进士举考试,在公平公正公开的拼爹比赛中,这位才气过人的“平阳郡王之后”竟然拼输了。落榜的敬翔只好流落汴州,投靠到同乡好友王发,每天去王家蹭饭。
饭蹭久了,连敬翔自己的都觉得不好意思,便到附近军营边摆上一张小桌,挂起一个小牌,上书:代写情书,泡不到妞不要钱;代作报告,领不到奖金不要钱……
敬翔博览群书,才思敏捷,作文不求坚深高古,但求贴尽流行时尚,时不时抖一个包袱,让人在忍俊不禁之后深有感触,类似于当年明月。虽然那时没有网络,但过不太久,他的文名还是在汴梁军营中传开了,连朱温也知道了城中有个代写文章的敬秀才,觉得这人可能是个人才,于是将他召来进行一次面试。
朱温见敬翔,问:“听说你正在读《春秋》,这是本什么书啊?”敬翔答:“《春秋》是记述诸侯间征战用兵之事的书。”朱温又问:“那么书上所记的用兵之法,可以为我所用吗?”敬翔答到:“用兵之道,最讲究出奇制胜,最忌讳墨守陈规。《春秋》所记,都是古人的用兵之法,今天不可以简单套用!”
如果那天面试的考官,是认为“事不法古训,而以得长世,非说所闻”的孔老夫子,或是认为得到一部《武穆遗书》,就可以天下无敌的完颜洪烈亲王,那敬翔已经落选了。但身经百战的朱老板是识货的,听完最后这句话,不禁大喜:这就是人才啊!所以面试这玩意儿,成功与否,除了看自己的本事,更要看老板的水平。
且说在第二次汴州大捷时,朱温的两位义兄朱瑄、朱瑾发现朱老三手下竟有如此多勇猛之士,由衷地感到了眼红。以前奔袭滑州迟到一步,还以为是偶然,今天算看清楚了,跟教科书上常说的一样:那是历史的必然啊!
黎叔曰:“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这句话放到九世纪当然也是正确的。只不过,虽然都是为人民添乱,但由于社会分工的不同,黎叔眼中的人才,和朱氏兄弟眼中的人才,还是有区别的。黎叔说:“最恨拦路抢劫,一点儿技术含量没有!”而在朱氏兄弟看来,朱温军中那些任意打劫王敬武的彪形大汉,就是最宝贵的人才啊!
光眼红是没用的,朱瑄、朱瑾兄弟采取了治疗措施:建立建全人才市场,鼓励流动,力争实现人才资源的优化配置。秉承这一先进理念,朱氏两兄弟在曹州(今山东定陶)、濮州(今山东鄄城)境内贴出了很多招聘广告:本节镇高薪诚聘牙兵多名,待遇从优(下面注明与宣武同行收入的对比明细,证明所言不虚),有战场砍人经验者优先,请有意者与XXX联系报名云云。
虽说曹州、濮州都是朱瑄的地盘,但毕竟离朱温的地盘很近,招聘广告的诱人内容,还是一阵风似地传到宣武境内,使得朱温手下出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跳槽风,好多大汉连辞职报告也没写一份(没办法,那是个多数人不识字的年代),就擅自离职,到天平那边应聘上岗去了。
朱老三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其实我们回想一下,朱温这些兵是怎么招来的,不难得出结论:朱老大和朱老二的做法比起朱老三自己干得事儿,已经是温柔百倍了!这种事你朱老三都值得生气,那平卢的王敬武早该气死了!
不过这只是在下的看法,朱老三有自己的另一套标准:虽然你们曾出兵救过我的急难,但也不能挖我的人啊!不知道咱做事的习惯,从来都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么,不教天下人负我么?
现在,看出朱老板脸色不善的敬翔,乘机向朱老板提出了他第一条重要的建议:“方今天下,谁都想图大事,你不算计人,人便算计你,与其等着别人来算计,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朱温问道:“怎么个先下手为强?”
敬翔献计:“现在朱瑄、朱瑾兄弟用重金厚利引诱我军军士,我们不妨将计就计,挑选一批忠诚可靠的心腹将士假意去投靠,一来取得口实,二来伏下卧底。然后主公可上奏朝廷,通知四邻,宣布出兵讨伐叛徒,正大光明地进攻朱氏兄弟,可以让他们连本带利都吐出来!”
朱温听罢,兴奋地一拍书案:“你真是上天派来的奇才,助我成大事!”
不久后,在郓州,首长朱瑄收到了义弟朱温的一封信函。
朱瑄带着喜悦的心情拆开信封,当然了,这喜悦并不来自朱老三的问候,而是最近几天的征兵工作,进程喜人。不仅应聘的人数突然大增,而且经他亲自测试,质量也非常之高,都是可以补充进干部队伍的材料。
这种愉快一直保持到他看清义弟朱老三那笨拙的笔迹之前。然后,朱瑄愤怒了:朱老三在信中口气非常不礼貌,完全不像几个月前汴州结拜时,那位一口一个大哥的朱温。信的内容更让人无法接受:不但宣布挖墙脚是一种严重的不正当竞争行为,要求老大、老二立即无条件遣返所有原宣武员工,而且要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否则一切严重后果由老大、老二负责!
朱瑄不是吓大的,朱瑾更是吃肉的,不信可以去问问齐克让,这两兄弟在军阀食物链中都不是低端生物,哪有拿到手的东西还会退出来的道理?更何况我们对朱老三有恩,你还没报答呢!因此,怒气冲冲的朱瑄马上回了信:好你个忘恩负义的朱老三,你有种玩真的,别玩嘴皮子!
朱瑄显然是失算了,朱老三可不是外交部的发言人,天天警告别国要承担严重后果,但往往望眼欲穿,也看不见后果有多严重。朱老三每次作态,那是真要动手的!其实,朱温早已经向朝廷上报了自己的“冤屈”和“不得已”的处境,表明了“自卫还击”的必要性,并悄悄集结数万大军,准备对结拜大哥开刀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回信!
八月十一日,收到朱瑄回信,取得用兵口实的数万宣武军,在主帅朱珍、副帅葛从周、李唐宾等一批宣武名将的指挥下,突然袭击了天平三州中距离汴州最近的曹州(今山东定陶,朱温前领导黄巢的老家),一举克城,擒斩刺史丘弘礼。
然后,朱珍立即挥军北上,乘胜进攻濮州(今山东鄄城)。朱瑄接到战报,吃惊之余,连忙叫上兄弟朱瑾,仓促集结了天平、泰宁两镇大军数万人,驰援濮州,与宣武军相遇于濮州西南的刘桥,立即展开大战。
此时从双方参战的表面阵容来看,兵力应该是不相上下,朱瑄、朱瑾兄弟也是能战之将,并不比对面的朱珍、葛从周、李唐宾逊色多少,这本应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但是,由于敬翔的计谋已经生效,天平、泰宁两军中已经混进了不少朱温的心腹勇士,这批人因为骁勇善战,往往都被朱氏兄弟安排在军中的关键岗位,结果这些人临阵一倒戈,这次会战就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刘桥大战,天平、泰宁联军大败,损兵达数万之众,有五十余名都将一级的军官被俘(从这个数字来看,这里的“数万”可能不少于五万),朱瑄、朱瑾两兄弟仅率少量残兵逃回郓州(今山东东平)!这是三朱之战中最关键的一役,它使得朱瑄、朱瑾兄弟一开局便落了下风,此后虽来日方长,双方也互有胜负,但在大势上,朱老大、朱老二一直让朱老三压着打,始终没有恢复元气的机会,直至覆亡。
濮州刺史朱裕是朱瑄的弟弟,他虽见援军败于东桥,但仍决心守下去,朱珍围城一月有余未能攻克。濮州不能不救啊,九月中,元气大伤的朱瑄四处收罗兵力,又勉强凑起一万余人,交给另一弟弟朱罕率领,再援濮州。朱温闻讯,亲自赶赴濮州前线,截击天平援军,九月二十一日,朱温在范县大败天平援军,擒斩朱罕。
两战两败,朱瑄在短时期内,已经没有再向濮州派救兵的可能性了。十月十二日,被朱珍围攻了近两个月的濮州失守,朱裕突围逃走,只身回到郓州。天平三州,朱温已经拿下其中两个,他对战况很满意,勉励朱珍说,老弟你再努一把力,把郓州也给我拿下来!
朱珍当然不愿放跑这个立功的良机,他的人顾不上休整,立即又杀往郓州。来到郓州城外,朱珍突然收到了城中送出的一封密信,他拆开一看,落款人正是前几天还和他在濮州上演攻守大战的朱裕。
信的前半部份是一段赏心悦目的马屁:将军你真是百战百胜,用兵如神,兄弟我自愧不如云云。后半部份就比较关键了:兄弟我想明白了,和你打是打不过的,濮州守不住我还可以投郓州,郓州也守不住我还能去哪儿?所以我下定决心,弃暗投明,愿于某月某日夜,打开城门,迎接将军入城!
看到这样的好消息,朱珍大喜,胜利在望啊,攻取郓州就不用费力了!便宜这玩意儿,不占白不占,所以到了约定的晚上,朱珍率军如约而至。看来挺顺利,郓州城门果然打开了,朱珍马上命诸军进城。
谁知先头部队刚刚入城,城门突然放下一道沉重的闸门,将城内城外的宣武军隔成两半,同时,大批伏兵出现在城头,杀声震天,已进城的数千宣武军被困于瓮城,面对城头的矢石齐发,避无可避,顷刻间就被尽数歼灭!
朱珍知道中计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救援先头部队,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全军覆没,但见士气受损,朱珍估计短时间内已无望克城,便收兵退回濮州。朱瑄、朱瑾兄弟虽取得一次大胜,但前两败损失未复,如追击朱珍,未必能胜,便置近处的濮州于不顾,挥师西南,收复了曹州。“三朱大战”的第一个回合就这样结束了,双方都未能KO对手,但朱温以点数占上风,暂时进入中场休息阶段。
既然是中场休息,所以濮州城中的大将朱珍,就做出了一个让一般人听起来很正常、也很温馨的决定:派人到汴州,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接到濮州来围聚。这次出征,朱珍开局打得很好,但结尾确实有些遗憾,事业遇到挫折的男人常常会感到寂寞,而寂寞的男人往往是需要女人安慰的,哪怕是像朱珍这样的铁汉子。而且和老板朱温不太一样,朱珍没有遍地采野花的习惯,已经四个月没见妻儿了,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
但过份不过份,并不是由朱珍定义的,他的妻儿刚出城,这件事就让朱温知道了(知道的如此及时,在下非常怀疑是朱珍身边的对头李唐宾让人告的密),震怒:朱珍,你个臭小子,你以为你老婆仅仅是你老婆吗!
可能有不少朋友都听说过,后来朱温的赫赫色名,狼声远播,以及他在与别人的老婆做床上运动方面,种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傲人业绩。但在此时,在下相信朱温的愤怒中还不存在桃色成份,张夫人还活着呢!目前的朱温还是一位有节制的淫棍,就算出轨,也是找哪些专业的性产业工作者。
在此顺便透露一个小道消息:据说在几个月前,朱温前往亳州视查工作期间,临幸了一名营妓。所谓营妓者,国营妓院的妓女是也。巫山云雨一月之后,那营妓羞答答地告知朱大帅:“有了。”
在此,我不得不对这位战斗在在慰安战线上的小姐表示崇高的敬意,真是一专多能啊,连本职工作外的医学造诣也如此高超!据我所知,以现在的医学技术要确认怀孕,也起码得等一个半月的。不过朱温对这件事的反应是非常阳光的,可能这营妓这个月只做了他这一笔生意吧,朱温没对这个腹中孩子的DNA产生丝毫怀疑,立马就在亳州购置了一套别墅,供藏娇之用。嘘,这件事张夫人暂时还不知道,你们要保密!
所以言归正传,让朱温惊恐愤怒的原因是:朱珍,有些实话说出来不好听,比如我不关押你的妻儿,是给你留面子,但改变不了她们是我手中人质的事实,不然我能把几万大军交给你?还真以为你办事,我放心啊?
大家可不要认为这是杞人忧天,就在朱温到汴州担任宣武地区最高领导这几年来,已经有好多位地方首长翻船了:静难节度使朱玫让手下王行瑜杀了!卢龙节度使李可举让手下李全忠杀了!淮南节度使高骈让手下秦彥杀了!镇海节度使周宝让手下钱镠杀了!连朱温认得干娘舅,河中王重荣也让手下常行儒杀了!……其余首长未死或造反未遂的事件更多如牛毛,所以在如今这岁月,当首长的殉职率极高,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多紧都不是过份的!
朱温立即下令,立即派军队出城,又把朱珍的妻儿追了回来;将放她们出城的守门官斩首。朱温想想还不解恨,又唤过一个叫蒋玄晖的心腹,命其赶到濮州传达命令:调朱珍回汴州,其职务由李唐宾接替。
蒋玄晖奔出,与敬翔撞了个正着,敬翔问明原委,大吃一惊,急忙入见朱温,警告说:“朱珍手握重兵在外,主公现在追还他的妻儿,已经够让他惊慌了,如果再夺去他的兵权,调他回来,他岂能不恐惧?这简直是在逼他造反啊!”
朱温的个性虽然冲动易怒,但不愧为久经考验的老狐狸,看见敬翔时,他已经有些后悔了,于是马上又派人,把蒋玄晖又追回来。
得知妻儿才出汴州,又被大老板追了回去,朱珍更加郁闷了,只好借酒消愁。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喝酒不如众喝酒,因此朱珍很博爱地邀请众将与自己一起喝。地点:濮州市政府衙门,时间:十一月七日晚六点,大家不见不散!
这请贴自然也送了一份到排阵斩砍使(站在阵中看谁想逃就给他一刀,类似监军)李唐宾的手上。本来大家都在同一个项目组,项目主任请客也是件很平常的事,但警惕性很高的李唐宾,还是从平常中嗅出了不平常的味道:我和他平常上班都不对眼,他为什么请我?难道想杀我,然后造反!
不能说这个推测完全没有道理,比如说三国时代的钟会,准备造反前也是先请客,但时也势也,在其他众将,包括此次战役的副帅葛从周都没对朱珍起疑心的情况下,偏偏李唐宾怀疑了,除去他和朱珍向来不和外,很难说没有心虚的成份。心虚的李唐宾当机立断,骑上快马,砍倒守城门的小官,单骑奔回汴州!
朱珍的酒席摆好了,众将皆至,唯独不见李唐宾。朱珍很不高兴,这家伙,架子竟这么大,连我请客都敢不来!再派人去请!不一会儿,去的人回来了:“找不到李将军!”还没等众人回过神,看门的守兵也来了:“不好了,李唐宾已经闯出城门,奔汴州去了!”
朱珍心里咯噔一下:那李唐宾一旦跑到朱温面前来个恶人先告状,自己就混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现在怎么办?当真起兵造反?这其实也是个很时尚,很拉风的选项,从朱珍以往带兵用兵的表现来看,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但朱珍追随朱温这么多年来,就从没考虑过,所以他毫不张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方案:朱珍让其余的将军和士兵留在濮州,自己同样单身匹马奔回汴州。朱珍月下追唐宾,以实际行动,表明忠贞。
都是快马加鞭,李唐宾先到一步,但还没等朱温根据他的密告做出什么决定,朱珍后脚也到了。朱温先大惊,后大喜,感觉如同过山车。
朱珍和李唐宾不和,这是朱温早就知道的,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朱温喜闻乐见的:人之初,性本恶,两个能干的手下如果关系太亲密的话,一旦串通起来瞒着老大做点儿什么事,当老大的几乎防不胜防!只有他们彼此不和,当老大才能以最高仲裁者的身份轻松掌控全局。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小弟们真要弄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程度,对老大也绝对不是好事,尤其像现在,大敌当前,用人之际。
于是,朱大帅设下家宴,为两员爱将和解:
两位将军都是好同志,忠于职守、劳苦功高!这一点,我是完全清楚的!以前,你们只是有了一点儿小小的误会而已,现在误会消除了,干上一杯,都是好兄弟,让一切不愉快都过去吧!
朱珍和李唐宾都努力拼凑出一付笑脸,当着大帅的面,发下了真诚度和脸上笑容差不多的誓言:一定团结一心,尽弃前嫌,为大帅的霸业再建新功!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41
魏博易主
不过,“新功”不是这么快就能“再建”的,因为有一句地球人都知道的俗话是这样讲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几个月恶战下来,宣武军的物资消耗不少,急需补充。
现在的朱温虽然兼并了义成,蚕食天平,地盘由他刚到宣武时的汴、宋二州,扩张到汴、宋、亳、滑、郑、濮六州,但这些地方大多处于久战之后,疮痍未复,仅靠这几州粮草,并不足以长期支撑朱温已经渐渐膨涨起来的军力,在进行下一步作战前,购买粮草物资也是必不可少的。
目前宣武的邻居中,肯向朱温卖粮,也有粮可卖的,首推魏博节度使乐彥桢。早在朱温与老领导黄巢交战汴州城外时,乐彥桢就曾慷慨解囊,向朱温提供了军粮三万斛,战马二百匹。所以,有困难找老乐,朱温向魏博派出了一个采购团。
说起虽然本文到目前为止,也没怎么提到魏博,但它可是个有“光荣”历史的强大藩镇,始创于安史叛将田承嗣,从那时起,骄横跋扈的叛乱基因,似乎就深深种进了这块土地。代宗时,天子曾举天下之力讨伐魏博,竟然也拿它不下,堪称大唐藩镇割据的先驱和领头羊,天下至乱之地!
魏博下辖六州:魏州(今河北大名)、贝州(今河北清河)、博州(今山东聊城)、澶州(今河北清丰)、卫州(今河南汲县)、相州(今河南安阳),共四十三个县。虽然听起来,这个数字在大唐诸藩镇中不算特别吓人,但这六个州在当时都是经济发达人口稠密之地,素有地广兵强之称,特别是其中的魏博牙兵,更以强悍、跋扈、难侍候著称于世。
所谓“牙兵”,最初是节度使们为了对抗中央,和保护自身安全,精挑细选的亲兵卫队,又称“衙兵”,保卫府衙的兵,其战斗力和待遇一般都优于常规部队,最近的例子如周宝的“后楼兵”,只是后楼兵很快瓦解了,魏博的牙兵却已经存在了一百多年。
就像大唐的宦官最初不过是皇帝的家奴,后来却能够左右皇帝的废立一样,魏博的牙兵集团因其历史悠久,进化程度高,逐渐变成魏博真正的统治阶级。到了晚唐,与其说是牙兵的作用是在保护主帅,不如说是主帅的作用是服务于牙兵,魏博节度使,就是这样一个“公仆”职位。
朱温初现史书的时候,魏博的老大叫韩简。这位韩大帅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喜欢与文人交往,有一次,为了不丢面子,韩简请了一个举人来给他讲解《论语》,第二天他兴冲冲地向手下炫耀他的学习成果:“我昨才知道古人真是笨得可以,要长到三十岁才学会站起来!”哗,跌碎了一地眼镜……
当然了,作为魏博的大老板,你没学问其实没关系,没学问还出来显摆也没关系,但如果你经营无能,影响到牙兵的股东们分红,那就不能容忍了!
韩简是有心当个好老板的,当年黄巢打进长安之时,他很有眼光地判断:大唐帝国气数已尽,该是到群雄逐鹿的时候了!于是,他顺应历史潮流,开始四面出击,打算将魏博做大做强,成为第一批向外扩张的唐末藩镇。
可惜来得早的,不一定来得好,韩大帅就是那类人,虽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八月,韩简西侵河阳,打败节度使诸葛爽,顺势大掠昭义,发了一笔小财,但没能夺取一个州城。然后韩简掉转矛头,东征天平,大胜,击毙节度使曹存实(曹全晸的儿子),可天平军马上推出了新老大,韩简此举只是间接促成了朱瑄、朱瑾兄弟的崛起,魏博还是一无所得。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二月,拿不下天平的韩简决定再次转弯,又回头去欺负他认为比朱氏兄弟好欺负的诸葛爽,想用去年的旧船票再混上今年的客船。可惜他的情报有些失误,诸葛爽刚刚收得一员猛将李罕之,河阳军的战斗力已经大大提升,不再是去年的档次了。两军相遇,激战于武陟县,韩简被李罕之打败,只得败退回老巢魏州。
就在韩大帅败逃中,他手下的牙兵也在合计:咱马不停蹄地打了大半年的仗,韩大帅功劳不大,魏博军苦劳不小,最后还以败仗收尾,这样不上档次的老大不要也罢!
于是,魏博兵变了,大将乐行达抢先一步回到魏州,在牙兵集团的拥护下就任新节度使,还在半路上的韩简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见魏州的城门,就让护卫他的牙兵一刀送过了奈何桥。
乐行达,就是乐彦桢,当上节度使之后改得名,一般人没事不会拿着名字乱改,怀疑这是哪位“半仙”帮他取得吉利名吧。如果确是如此,那么这位“半仙”的业务素质看来也高不过吕仙人或王仙姑,因为乐大帅的命运,并不比韩大帅来得好。
命苦不能怨政府,何况乐彥桢自己已经是政府代表了,乐大帅最后的霉运,初始原因与今日的李将军差不多,都养了一个坑爹的儿子。
乐彥桢当选魏博节度使的第二年,义成节度使、前剿匪总司令,也是大唐的前宰相王铎,因为害怕当朱温的邻居,向朝廷请求给自己搬搬家。当时还在朝中掌权的田公公不想看见王铎那张老脸,就打发他去义昌(今河北东部,总部沧州)当节度使。
毕竟是前宰相,王铎走马上任的派头也不是一般的大。几十辆华丽的大车,装满了金银财帛,随行的宾客、仆从、老婆、小老婆、侍女排列成行,个个衣着光鲜,仿佛身处太平盛世。可见王铎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家总理,他对所处世界的理解,却还停留在民工傻根的水平,竟然真的相信天下无贼!
从义成到义昌,要途经魏博,在乐彥桢的热情邀请下,王铎的招摇团队下榻魏州,住了十来天,自然而然地引发了魏州地区的红眼病疫情,其中至少有两名是重症患者。
第一名重症患者正是乐彥桢的公子,目前魏博的头号衙内乐从训。按史书的说法,乐衙内的个人品质,基本上将穷屌丝对官二代的种种恶意揣测集于一身,既贪婪又好色,既凶暴又狠毒。他随父亲,目睹了王相爷的豪华旅行团后,睡不着了。
王铎旅行团的的总人数不是太清楚,但我们知道其中光染色体为XY的部份,就有三百多。自然,作为一个性取向正常的青年,乐从训对他们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不含Y染色体的她们,以及装在车上那些什么染色体都没有的它们。没天理啊,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还强占这么多鲜花,还这么有钱,要给我多好啊!乐衙内因为求之不得,所以寤寐思服,悠哉悠哉,只能辗转反侧。
乐公子的痛苦,全被第二名重症患者看在了眼里,他叫李山甫,乐彥桢幕府的师爷,一位有点儿才气,但始终没考上大唐公务员的诗人。在读史中我们常常发现:其实最痛恨剥削阶级的人,往往并不是苦大仇深的无产阶级,而是那些有机会成为剥削阶级,却因运气不佳,没能得逞的同志。如稍远一点儿的黄巢,眼下的李山甫,以及不久后将会出场的李振之流。
有病得治啊!患者李山甫向患者乐从训提出了一条秘密的治疗方案。
很快,王铎一行人离开魏州,继续往沧州进发,到达漳南高鸡泊(今山东武城县南)。高鸡泊,是隋末农民领袖窦建德的起义之地,用后世的话叫“革命老区”。一般来说,有资格成为革命老区的地区,都是地形复杂,山高皇帝远,便于打家劫舍的好地方。于是,王铎旅行团遇上一伙数百人的职业“土匪”,片刻之后,包括德高望重的王相爷在内三百多人被杀(当然是XY的部份),美女和金银则被洗劫一空,并在不久后悄悄打包送进了乐公子的府第……
几天后,乐彥桢向中央报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在贝州境内的高鸡泊发生了一起特大抢劫杀人案,国家的卓越领导人,好干部王铎不幸遇难!案件发生后,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魏博相关部门正在积极展开侦破及缉凶工作,目前贝州当地秩序井然,群众情绪稳定。
但纸包火毕竟是一项技术活,灯笼不是人人能做的,没过多久,乐从训就是高鸡泊血案真凶的消息,就弄得人尽皆知。虽然得知真相的大唐中央未加惩治(其实以现在中央实力,想惩治魏博也力不从心,更何况田令孜很可能乐见王铎丧命),但从此后,乐家父子算是声名狼藉了。
当然了,魏博牙兵从来就不是道德标兵,仅仅因为首长干这么点坏事,并不会让他们产生换首长的冲动,可大家别忘了,魏州发生的可是红眼病疫情啊,仅仅治好两名患者,还有好多双眼睛仍然红着呢!
其余患者病情没有好转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没有得到参与治疗的机会,不但好肉都被乐衙内吃了,就连肉汤也没分给他们一口!
就像珠三角那些血汗工厂的私营老板一样,对于那些技术要求不是太强的工作岗位,当老板的宁可招募些零时工来干,以节省用工成本,因此乐从训的打劫团队,也不是由老牌牙兵组成的,而是他临时招揽的五百余名地痞流氓、江湖亡命,正式名称叫“子将”。牙兵们无“功”,自然也就无禄,唯一分享到的,只是乐衙内给魏博带来的坏名声!
如果说这样的事,牙兵们一咬牙也就过去了,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人忍无可忍了:乐衙内的“子将”们自恃有“功”,越来越嚣张,他们随意进出节度使府衙,甚至往来于乐大帅客厅、卧室,越来越不把自个当外人,明显地排挤着牙兵们原有工作岗位!试想骄横跋扈,本是吾辈专利,岂能轮到这些小杂毛来染指?于是牙兵们愤怒地惊呼:谁动了我的蛋糕?
答案很明显:乐从训,乐大帅的公子!没有他哪来的子将?没有子将谁能来挑战我们的行业垄断?冤有头,债有主,于是,各种牙兵要干掉乐衙内的流言,开始在魏博传得沸沸扬扬,很快也传入了乐衙内的耳中。乐从训吓了一跳,真要引起兵变,那几百子将也就能乘乱打打劫,论火并哪里会是魏博牙兵的对手?于是在得知这些流言的当晚,乐从训乔装改扮,乘夜色掩护逃出魏州这个是非之地,随后乐彦桢下令,任命逃走的儿子当相州刺史,即将沸腾的大锅被扬了一下汤,暂时恢复平静。
但灶下旺火依然在烧,这种平静注定不可能持久。就在三朱激战于天平之时,乐彦桢正在从事魏博的备战工作,他征发所辖六州的农民,兴建魏州外城(罗城)。按《资治通鉴》介绍的施工计划,新建成的外城将成正方形,周长达八十里!
以这个数据来简单推算,魏州计划建成的市区面积将高达一百平方公里,这比市区面积为八十四平方公里的帝都长安还要大,更遥遥领先于中国之外的世界!所以在下很怀疑这些数字被夸大了。不管魏州的城建计划实际上有没有这么大吧,对小小魏博而言,这是一个规模巨大的超级工程,这点肯定是无疑的。
以区区一镇的人力物力来从事这样的工程,民怨要想不沸腾都不大可能,牙兵们即使不用与农民工一起挥汗如雨,拎着鞭子当监工的活计总是跑不了的,而且钱都用来修城墙了,咱们的工资、奖金会升会降,还用得着说吗?
与此同时,坑爹的乐衙内又来火上浇油了。他派了很多人来魏州,将大量的盔甲武器,以及金银财帛运往相州,第一批刚走,第二批又来,从相州到魏州的大路上,乐从训的人往来不绝!乐家父子究竟想干什么?牙兵们很快在脑海中涌出了种种不和谐的联想,并且在私下里相互传播,彼此渲染,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咱们是不是又到该换老大的时候了?
如今这年月,帅如舟也,兵如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尤其是魏博这地界,无风三尺浪,翻船的机率远超百慕大三角!眼见全城谣言四起,军心惶惶,乐彦桢感到风暴即将来临,为了避免享受了前任韩老大一样的离职待遇,乐大帅慌忙宣布辞去节度使职务,躲进一座佛寺,剃光头发当和尚去了。
在魏博,有道是流水的节帅,铁打的牙兵,习惯了“民主”传统的魏博军人不会对换一个老大而大惊小怪。他们很快按照老规矩,推选都将赵文弁(其实弁字左边还有个“王”字旁,不过打不出来)为新节帅,将前节度使,已经是和尚的乐彦桢关押起来。
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告诉我们,每逢政权非正常更迭的过渡期,常常也是抢劫犯们阳光最灿烂的日子,魏博军士卒们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好传统”,乘乱顺便打劫一下过往魏州的商人,发点儿横财,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其中最大一笔无本生意发生在魏州的驿站,一批魏州军士闯了进去,杀掉了朱温派来买粮的采购团团长雷邺,并把雷团长携带的采购款,白银一万两给抢走了!
跑到相州的乐从训听说魏州兵变,老爹倒台,自己的出身已经由“官二代”跌成“僧二代”了!无疑,在有追求的乐衙内看来,这样大的落差,是自己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他马上集结了相州的地方部队,以讨伐叛逆的名义大举反攻魏州,要恢复老爹的合法节帅之位!
魏博内战开打,就双方力量对比来说,造反的魏州派要强于保皇的相州派,但谁知当乐从训的军队长驱直入,抵达魏州城外时,造反派领袖赵文弁却龟缩城中,不敢出来与不怎么会打仗的乐衙内一战。魏博牙兵们傻眼了,看来有些时候,民主选出来的领导人同样不靠谱!
不过魏博的牙兵式“民主”毕竟拥有强大的纠错机制,牙兵们不辞辛苦,又发动一次兵变,冲进节度使府衙,把板凳还没坐热的赵节帅也给砍了!然后,牙兵们聚在一起,向有资格当老大的将领们高喊:“谁想当节度使,想当节度使的站出来!”
瞻仰着赵文弁血淋淋的人头,要是如在下如类胆小之人肯定没戏,但权位在前,世间终究有勇夫。一个身材魁梧,脸色青黑,活像水浒传中青面兽杨志的大汉越众而出,高声应到:“我来当你们的主帅!白胡子老头早就许给我了。”大伙围着他看了看,口头表决:通过了!
这条青面大汉名叫罗弘信,魏州贵乡县人,在家中排行老六,目前的就业岗位是马牧监,差不多就是弼马温那差事。据罗老六自己回忆说,喂马之余,他曾在宿舍遇到过一位神秘的白胡子老头,对他预言说:“你一定会成为这一方之主!”那老头非常执着,预言一次还不够,竟几次三番地不断光临他的宿舍,拿着这句话反复念叨,生怕罗老六记不真切,让罗老六感到很奇怪。当然了,罗弘信的同事朋友们谁也没见过这老头,他们有没有给罗弘信介绍过精神科医生就不知道了。
闲言少叙,当上老大的罗弘信立即率军出城,冲击城外的相州部队。两军交战,擅长泡马的乐衙内不是专业喂马的罗老六对手,大败,他没有向西逃回相州,而是向南逃往内黄。理由么,估计是那里离朱温的辖区比较近吧。
离朱温近的好处就是可以抱大腿。逃进内黄县城的乐从训写信向宣武军紧急求救,毕竟自己老爹在位时与朱温的交情不坏,而且朱温的粮食采购团也是让造反的牙兵给劫了。
此时是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咱们的老熟人僖宗李儇刚刚驾崩不足一月,新天子昭宗李晔上台。朱温正在宋州集结兵力,准备先把已经变成软柿子的秦宗权皇帝给一把捏了,突然接到乐从训的求救信,让朱温又怒又惊。
宣武人民的老朋友乐彦桢倒台了,这倒不打紧,只要咱自身实力在,“老朋友”这玩意儿遍地捡得着,但雷邺死了,那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说没就没了,叫朱大帅如何不怒!
由于现今众多古装剧,对古代银子购买力的失真描述(绝大多数都严重低估了银子的价值),可能会使大家觉得这朱温也太小家子气了吧,不是才一万两银子么?在比较夸张的《武林外史》中,一个富豪可以每天出一百万两银子,把一两银子说得同一元人民币差不多,按这种标准,朱温的一万两银子还不够在北京五环外买个卫生间。
历史上的朱温毕竟没有生活在古装剧里,实际上由于中国古代银矿开采量很小(在唐末宣宗时期,全国每年的总产量不过一万五千两左右,这也是在唐代白银无法成为主流货币的原因),银子是非常值钱的。不过由于中国古代的经济发展水平长期领先于世界,通过国际贸易顺差,可以使世界各地的白银不断流入中国,银子是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持续贬值的。尤其到了明朝中期以后,由于新大陆的发现使储量丰富的美洲金银流入国际市场,中国的白银保有量大增,才终于成为了主流货币,也越来越廉价(不过最低时也还是比大多数古装剧值钱)。
放在朱温时代,一两白银大约折合铜钱一千六百文,放在盛唐可以买四、五石大米,比大家比较熟悉的清代银子价值高很多。
更何况朱温又不是耶稣,他只有在打人时,才对“打不还手”这个词没意见,被打时可就没这涵养了。不管为了银子,还是为了宣武军的威信,朱温都必须有所行动!他将集结在宋州的宣武军一分为二,由大将李唐宾率三万人按原计划西进攻击蔡州,自己与大将 朱珍则率其余部队转而北上,准备干涉魏博发生的人道主义灾难。
朱珍仍然是宣武军最锐利的矛头,他从白马渡口(三国关羽斩颜良的地方)渡过黄河,一路北上,所向无前,连克黎阳、临河、李固三城,大败前来阻击的魏州派军队,歼敌万余,擒敌将周儒等十余人,直抵内黄城下。
可杀到内黄,朱珍才发现一个意外情况:他们此次出兵的救助对象乐从训,并不在这里!怎么办?等待大帅的新命令吧。
原来,早在朱珍援军到达之前,罗弘信担心他南逃投朱温,于是用围三阙一的战术,以重兵封锁南面,故意让出北面的通道,同时猛攻城池。用兵水平很臭的乐衙内果然惊慌失措,弃城北逃,这样一来,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乐从训逃到洹水,被罗弘信的部将程公信追斩,人头送到魏州后,罗弘信大概不忍心让老帅感受到白发人(准确说应该是无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就顺手将乐彦桢的秃头也砍了下来,让乐氏父子一起悬首辕门。
完成了这件大事,罗弘信马上派出使臣,带着大批的金银、粮食前往滑州拜见朱温,表示不管发生什么变故,不会也不应该影响魏博与宣武之间的全天候友谊!
面对新情况,朱温评估了一下得失:一、乐氏父子已经丧命,魏博内部已无宣武军内应,再强攻魏州,胜算并不大;二、罗弘信此时无意与己为敌,而且出手很大方,送来的东西比自己损失的多得多;三、宣武西面的河阳发生的紧急事态,宣武军有必要尽快从魏博战场抽身。于是,朱温的脸如同川剧演员似的,立马间就从暴风骤雨,转向和风旭日,他不但宣布尊重魏博人民的选择,立即将朱珍召回,甚至亲自上疏朝廷,推荐魏州的罗弘信同志,深孚众望,朝廷应该尽快任命他为魏博节度使!
虽然对如今的藩镇节帅来说,长安发出的委任状并非必不可少,但有总比没有看起来光鲜些,罗弘信对朱温以德报怨(虽然朱老三对其他人更常用的手法是以怨报德)的“义举”还是颇为感激的,从而开启了宣武与魏博长期盟友关系的第一页。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43
河阳事变
促使朱温从魏博撤军的河阳事变,得从朱温还在黄巢麾下时,就认识的两位老同事说起。
第一位老同事名叫李罕之,生于陈州项城县(就是黄易小说中那个边荒集的原型)一个富农之家,小时候被望子成龙的老爹强逼着念书参加科考。可惜生性无赖,酷似泼朱三的李罕之绝对不是读书的料,实在读不出什么名堂,便上演了一出逃学威龙,剃光头发,去寺庙申请当和尚(有一说“罕之”就是他当和尚之后取的法名)。
李罕之身材高大,膂力过人,骁勇好斗,造型举止都和鲁智深差不多,又兼蛮不讲理,没过多久,陈州周边的和尚们都视他为灾星,没一个寺院敢收容他。无处落脚,变成了下岗和尚的李罕之只得四处云游,靠乞讨混日子。
有一天,他流浪到河南酸枣县化斋,大概因为他长相凶恶的缘故,从早到晚,竟然连一粒米都没要到!李罕之感到自己崩溃了,原以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谁知佛门之大,竟处处不留爷!
于是,李罕之撕烂身上的僧衣,把破钵盂往地上狠命一砸,真正的破罐子破摔,跑到山西当山贼去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到土匪窝里再就业之后,李罕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对口强项,由一位失败的和尚转变为一名成功的强盗。
在李罕之日常工作地域附近,有一座摩云山,其四面都是陡峭的绝壁,只有一条狭窄小道可通山顶,山顶却有平地数十顷可供居住。为避匪乱,有大量的武装流民盘距山上,修筑城寨,并凭借天险,屡次打败进犯的强盗,成为山西土匪心中永远的痛。李罕之偏不信邪,他率百余土匪乘夜攀崖上,一举攻陷摩云山,大长了山西土匪的志气,从此声名大噪,人送外号:“李摩云”。
黄巢起事后,看准了历史发展方向的李罕之,放弃了他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投奔草军,以其过人的勇力,渐渐升为大将。黄巢南下江浙时,被高骈的大将张磷击败,李罕之又与秦彦、毕师铎等人一起“叛变革命”,投降高骈。
在高骈手下,李罕之显然没有秦、毕两位老同事混的好,被打发到淮南的边疆地区光州担任刺史。当在寿州造反的屠户王绪,打着江湖老大秦宗权的旗号进犯光州时,高大帅、吕仙人拒不发兵相救,害得兵微将寡的李罕之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好放弃光州,也放弃在高骈手下出人头地的念头,先奔回自己的故乡项城,招兵买马,而后再北上河阳,投奔同样当过造反派的诸葛爽。
诸葛爽待李罕之就比高骈要恩厚多了,经其向中央推荐,李罕之在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升任河阳节度副使兼河南尹(洛阳市长)、东都留守,负责抵御秦宗权(洛阳原本为中央直辖,并非河阳镇的领地,诸葛爽乘皇帝逃亡巴蜀之机,把这份国有资产给侵吞了,类似于王重荣夺取河中盐池)。
也就在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影响李罕之后来命运的事。
第一件,是李克用在上源驿之变中死里逃生,撤回河东时路过洛阳,李罕之亲自迎接,并提供了优厚的食宿。重感情的李克用对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感激莫名,从此视李罕之为挚友。
第二件,黄巢手下的另一员大将,也投降了诸葛爽,再次与李罕之成为同事,他现在的名字叫张全义。
张全义原名叫张言,不过也有说叫张居言的,字国维,濮州临濮人,其家世代务农,“薄有田产”,大概是个小地主。有这点儿家产作底子,年轻时的张全义读过书,能识文断字,还混进了县机关当一个小职员。
如果说骠悍好斗的李罕之天生就是一刁民,那么生性忠厚和善,甚至带着几分委屈求全的张全义,原本是很有机会当个大唐良民的。但不知什么原因,临濮县的县太爷就是看这个小职员不顺眼,或者是觉得这个人人善好欺,不欺负欺负对不起自己的优越感(后来的历史证明,见到张全义后产生这种施虐冲动的人,还远不止这位县太爷),他几次三番地羞辱张全义,享受给部下穿小鞋的快感。
张全义虽然是个很能忍的人,但在条件允许的时候,也信奉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所以等黄巢起事,他就弃职不干,投身草军。在黄巢麾下,张全义多建功勋,渐渐赢得黄巢的欣赏和重用,黄巢称帝于长安之时,张全义被任命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并兼任水运使,负责为在唐军重重围困下的长安提供物资给养,论官位在朱温之上(据在下收集到的资料,张全义是除尚让之外,降唐齐臣中级别最高的)。
张全义在齐朝任职期间的具体作为已不可细考,但从长安被围困的强度和时间都大大超过被杨行密围困的扬州,长安的粮食供给却一直稍好于扬州这一事实来看,张全义应该是出了力的。不过不管张全义如何称职,黄巢还是被打垮了,齐军河南兵败后,张全义脱离黄巢,逃往河阳,投奔诸葛爽,并得到了唐朝的赐名“全义”。
大概因为诸葛爽也是县衙小职员的出身,也曾受不了上司欺压造过反,也受招安降唐,对有相似人生经历的张全义还算不错,尽管张全义降唐很晚,官也比较大,但诸葛爽没有象时溥对尚让那样卸磨杀驴。不过比起投降前辈李罕之,张全义在河阳的地位,是要逊色一筹的。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诸葛爽病逝,部将共同拥立他的儿子诸葛仲方为河阳节度使,但诸葛仲方只是一个小孩子,并没有能力真正掌控河阳,李罕之、张全义这两位黄巢系大将便歃血结盟,拜为异姓兄弟,共同对抗河阳的元老系大将刘经。一场河阳内战打下来,李罕之、张全义得到泽州(今山西晋城)、怀州(今河南沁阳),刘经挟诸葛仲方得到孟州(今河南孟县,河阳总部所在地)、洛阳,大家谁也没把谁吞了,只是将河阳镇一分两半。但没过几天,秦宗权的大将孙儒侵入河阳,攻占洛阳、孟州,自称河阳节度使,刘经抵挡不住,与诸葛仲方一起逃奔汴州投靠朱温,之后他们的下落就都没有记载了,河阳诸葛氏灭亡。
不久,由于朱温取得三次汴州大捷,秦宗权主力丧失,孙儒被调去入侵淮南,李罕之、张全义在取得了李克用的支持后,乘机出兵南下,又收复了孟州、洛阳。取得这一成功后,李罕之将泽州送与李克用作为谢礼。
李克用的回礼与朱温在魏博做的差不多,上疏推荐李罕之为河阳节度使,张全义为河南尹兼东都留守,将河阳镇变成自己的小盟弟。
河阳的元老系既已不复存在,只剩下黄巢系,那么是不是可以建设和谐社会了呢?
张全义来到洛阳,才发现自己离这个目标还很遥远。秦宗权、孙儒军队的破坏力实在太过人了!让从黄巢军中出来的张全义都叹为观止:大唐曾经的第二大城市(很可能也是全世界的第二大城市)已经到处是残垣断壁,城外的农田中见不到一株禾苗,人烟绝迹;受到尸体养份的滋润,曾经繁华的街道上长出茂盛的荆棘野草,举目四望,处处破烂,一片荒芜,活脱脱一个绝佳的鬼片取景地。
巨大的洛阳城中,还活着的居民不足百户,也就是说,平均一个居民小区(坊)只剩下一家活人了!张全义的部属也不过一百来人,他就将居民和部署全部集中到洛阳城中部的中州,开始艰苦的战后重建。
张全义首先从部下中挑选了十八个比较能干事的人,任命他们为屯将,每人发一面旗帜和一份文告,前往洛阳所属的十八个县城(唐代洛阳在编制上共辖二十个县,但其中有两个县,即河南县和洛阳县设在洛阳城内,相当现在大城市中的区。同样,长安市区也分为长安和万年两个县),设法告诉那些逃亡到山区或外地的人们:孙儒已经走了,现在由我张全义给你们做主,快回到故乡,重建家园吧!
张全义说到做到,对于刚刚回来,还很困难的流民,除提供安全保障外,既不收租也不收税,让他们有足够的机会重置家业。不仅如此,张全义待人宽厚,执法也以宽大为本,除杀人罪外不设死刑,在各地军阀大多习惯于草菅人命的大背景下,尤其难能可贵!
于是,就在短短几年内,不但原先逃走了洛阳居民都回来了,其他地方的流民听说在洛阳可以安居乐业,也纷纷扶老携幼而来。有了人,张全义将其中的青壮年挑选出来,用空闲时间进行军训,组成自卫的民兵,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劳动果实。每个县因大小不同,民兵数量可由两千到七千人不等,小股的土匪从此在洛阳一带绝迹。
洛阳及所辖各县重新恢复了繁华,原先所有的荒地,现在都种上了麦粟桑麻,鸡犬之声相闻。在张全义带领下,所有人共同建设,一起努力,终于创造了一个奇迹:在举国战乱的纷扰之下,建起了一个宛如太平盛世的孤岛!
张全义的审美观,似乎与袁隆平院士差不多,据说他经常离开洛阳的府衙,四处巡视下基层,凡看到哪块田地里庄稼长得特别好,都会召集幕僚们一起下马欣赏,并且把田主也叫来,赐予佳肴美酒。
如听说哪家人勤劳致富,粮食获得丰收,或桑蚕养得好,就直接进入农家,唤出他们一家老幼,慰问表扬,赏赐些茶叶、布帛、衣物,或日常用具,比起今天在摄像头下到基层“送温暖”的领导干部,更少些作秀,多些真诚。
反之,如果张全义在巡视过程中,发现哪块田地的庄稼长得特别不好,也要把田主叫来批评教育,甚至打几下板子。如果田主说家里没有壮劳力,或没有牛,张全义就会将乡里四邻一起叫来,责备说:“他家有困难,你们这些作邻居的难道不懂得相互帮助?”
于是洛阳的百姓都传开了:“咱们的张大帅不喜欢歌童美女,看见那些东西从来不笑,只有看见饱满的麦穗,大个的蚕茧,才会笑逐颜开!”
听到这些传说,李罕之也笑逐颜开了:“我还以为他张全能混到今天也算个人物,没想到他就是一个庄稼汉而已!”
一相比较,李罕之觉得自己很有资格骄傲,什么劝课农桑、屯田耕作之类的土包子事儿他从来不干,只在打家劫舍中尽显自己的“英雄本色”!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抢劫的行情不太好:北边河东是不能去的,那是老大哥李克用的地盘;南边洛阳也不合适去,张全义毕竟还是咱的小盟弟;东边的朱温也不好惹,可供抢劫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穷了。李罕之尽管经常出去“英雄”,但还是觉得钱越来越不够花了!
既然张全义已经把洛阳重新养成了一只大肥羊,不让我剪剪毛岂不浪费?因此李罕之就“合情合理”地将洛阳看成了自己的提款机,还是可以无限透支那种!
每当李大帅的一纸便条从河阳送到洛阳,洛阳市政府的相关官员就得忙开了,多少多少粮食,多少多少布帛,都要按量征收上来,然后及时送往河阳。
一次、两次、三次……李罕之渐渐上了瘾,谁让这种来钱方式,比打劫还要轻松愉快呢?他的贪心越来越大,要价越来越高,逐渐超过了张全义能够承受的程度。一旦从洛阳送来的东西,达不到他便条要求的数量,李罕之就将洛阳的主管官员带上脚镣手铐,拖到河阳一顿好打,以儆效尤!
几次下来,洛阳的官吏百姓,无不忿忿不平,深恨李罕之。为此,张全义又召开会议,为大家作思想工作:“李大帅是我们的首长,他需要的东西,我们再困难,也要尽全力去满足!”
这次会议的精神传到河阳,李罕之更加坚信自己判断的正确性:“庄稼汉”张全义果然是牙签上绑鸡毛——胆子好小啊!
既然洛阳提款机的提款额度还是有其上限,贪得无厌的李罕之决定出兵,打劫他西边的富邻河中(护国)镇。
大家应该记得:河中王重荣曾是李克用最铁杆的盟友之一,而李克用又是李罕之的带头大哥,这不是大水去冲龙王庙吗?
李罕之不这么看:王重荣不是已经被部将常行儒干掉了么?现在河中的当家人,是他的哥哥王重盈。王重盈是杀掉常行儒之后当上河中节度使的,关于他这一行为,公开的解释自然是为兄弟报仇,但也有很多人认为其实是杀人灭口,如果按后一种说法,李罕之的行为就非常“正义”了,更重要的是,不管谁当河中节度使,那里的盐池都在天天生银子,实在是不抢白不抢啊!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二月,李罕之出动大军进攻绛州(今山西新绛),刺史王友遇抵挡不住,开城投降,李罕之命出征部队戒骄戒躁,乘胜追究去,再攻抵晋州(今山西临汾)。
王重盈见李罕之来势汹汹,难以力敌,急中生智,突然想到:张全义虽然算是李罕之的义弟,但听说李罕之常常他欺压凌辱,他对与李罕之还会是一条心么?李罕之现在把自己的全部嫡系人马都派到河中,河阳空虚,张全义就不会有别的想法吗?
于是,一位河中密使,乘夜出城,奔洛阳而去。在洛阳,见到了王重盈派来的密使,了解了河中目前的战况,张全义相信,自己又到了“无需再忍”的时候了!洛阳各县的民兵,迅速而低调地召集了起来,然后张全义亲率这些早把李罕之恨得牙痒痒的将士们,连夜奇袭河阳。
李罕之没想到看似软弱的张全义竟然也会反抗?他毫无防备,河阳三城转眼间就被攻克了,仓猝间,李罕之抛弃自己的家人,独自逃走。但城门已经走不通了,他翻上城墙,一狠心,一咬牙,一纵跳下!不得不夸一句,李罕之尽管作到了军区司令级的首长,也没把功夫落下,从六、七米高的城墙跳下来,也没受什么大伤。他回头看一眼夜色中黑漆漆的河阳城,心中狠狠骂了一声草泥马,然后撒腿往北奔去。
河阳城中,张全义随后宣布:李罕之滚蛋了,自己就任河阳节度使!
李罕之逃到了泽州,向带头大哥李克用求救。只要交情好,李克用几乎就是藩镇中的活雷锋,可以不计自身得失地助人为乐,所以有困难,找克用,没错的。
果然,李克用听说自己的老朋友李罕之遭难了,立即任命李罕之为泽州刺史,先住着,然后向朝廷声明:不承认以张全义为首的非法兵变集团,仍然只承认李罕之为河阳唯一合法节度使!
比起口头声明,李克用的实际动作更加有力,只过了短短十多天,李克用就任命大同兵变时的老将康君立为南面招讨使,统领大将李存孝、薛阿檀、史俨、安金俊、安休休等,会同李罕之余部,共集结了步骑共二万七千余人,大举反攻河阳,为罕之老弟讨个公道去!
此时张全义能够动员的总兵力虽至少在三万以上,但都是些从本份农夫中招募来的民兵,缺乏训练,强项只是维持治安,再加上张全义本人也不以善战知名,以这样的阵容与康君立、李存孝等人率领的沙陀铁骑角逐于野外,那与肉包子打狗的效果差不了太多!
于是张全义收缩兵力,登城固守,毕竟河阳城是挺坚固的,当初李光弼曾据此城,以残败之师大败史思明的虎狼之众。但等张全义一清点仓库,才发现要重现历史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前首长李罕之的治理下,河阳(孟州)城中的存粮少得可怜!他从洛阳刮来的粮食都弄哪儿去了?张全义来不及探索这个问题,因为有更紧要的难题就在眼前:无粮怎么守城?从洛阳运粮过来?在康君立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情况下,即使运粮队现在就从洛阳出发,等他们到达河阳,恐怕也不可能安全进城!办法只剩下一个:请外援!
张全义一咬牙,下令将自己的妻子储夫人和几个年幼的孩子送往汴州,给他的另一位老朋友朱温当人质,并以此向朱温乞援:“看在老同事的份上,救我一救吧,否则我失败了,李克用就来到你的家门口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43
沇水之战
朱温收到张全义求救信的时候,宣武军的主力正一分为三,一部份在李唐宾率领下进攻秦宗权,一部份在朱珍指挥下进攻魏博,而他本人正率另一部份兵屯于滑州,为杀进内黄城的朱珍作声援。尽管手头的军队不多,但朱温仍马上坚定了决心:张全义是非救不可的。他立即从手头的军队中抽出一万多人,以心腹大将丁会为主帅,统葛从周、张存敬、牛存节等大将,迅速驰援河阳!
河阳城中的粮食,很快就吃完了,张全义的民兵显然没有从秦宗权、孙儒军队那儿学会吃人肉的绝技,只是发明了将木头剁成碎屑来充饥的奇招,不过这玩意儿吃下去之后,也许肚子可以胀饱,暂时觉得不饿,但真能当食物吗?
张全义有气无力地命人牵来城中最后一匹马,那是他心爱的坐骑,一狠心,下令:“杀了,给将士们喝口马肉汤!”杀马的刀举了起来,却没有刺下去,不是因为心太软,而是因为城楼上瞭望的士兵突然欢呼起来:“大帅,大帅,救兵到了!”
朱温的援军是在头天晚上到达黄河南岸河阴的。离天下闻名的沙陀铁骑已经很近了,主帅丁会没有轻举妄动,他招来葛从周、张存敬、牛存节三员大将,商议作战方案。
也许在讲述宣武军的作战方案之前,我们最好是先来认识一下到会的这几位将军:
主帅丁会,是与胡真、朱珍、庞师古等人一道,最早追随朱温的老部下之一。他原是寿州(今安徽寿县)人,字道隐,出身农家,但他特不喜欢父辈那种除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日子,所以他没有种地,而是进了一个乡间帮人办红白喜事的小乐团。丁会最拿手的活计,是在别人家办丧事的时候,前去陪哭,他发达的泪腺与洪亮的嗓门一起上阵,把气氛渲染得要多悲催就有多悲催。
虽然这个工作很对丁会的胃口,但也有收入不稳定的明显缺点,一段时间没有人死咋办?所以等草军进入淮南,他聚起一帮雄健狂放之徒,加入黄巢的队伍,分属到朱温的辖下。之后多次立功,担任宣武都押牙。还记得押牙这个官名吗?当初唐朝招降王仙芝给的官位之一就是神策军押牙。当然那是虚的,这里却是实的,相当于朱温的亲卫队队长,官不大,但代表了信任。
葛从周前边已经简略提过,他加入朱温麾下的资历略晚,但在与秦宗权军交战中因单骑救主而得到特别提拨。葛从周有勇有谋,英勇善战,是有着“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之誉的宣武一流名将。
张存敬是宣武军中的右骑都将,生于亳州谯县,也就是七百多前曹操诞生的地方,与那位几百年前的狡猾同乡不同,张存敬性情刚直勇敢,为人低调,冲锋陷阵,任劳任怨,当不了经理,但肯定是一位模范打工仔。
牛存节原名牛礼,青州人,原本是诸葛爽的手下,等诸葛爽死后,他既不看好以刘经为首的元老派,也不看好以李罕之为首的黄巢派,对身边人说:“现在天下大乱,得选一个英明之主追随,才有前途。”然后,他就弃职来汴州,投奔朱温了。朱温对这位外地粉丝的来投感到十分高兴,亲自赐名“存节”,字“赞贞”,以示表彰。这次出征河阳,正是故地重游,为大军作向导。这次宣武军因为来的仓促,准备不足,也是靠了牛存节在当地的人脉,说服老乡,用器物、钱帛购买了大批民间储藏越冬用的干桑葚,才解决了军粮问题。
尽管组织非常仓促,但应该说,这是一个搭配合理,而且非常团结的领导班子。丁会与众将商议到:“沙陀人听说我军陷于魏博和蔡州两个战场,定然以为我军可用兵力不足,如果来得快,必然来得少,如果要来得多,则必然来得慢!现在我们这么早就到达河阴,定然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应该乘此机会迅速北渡黄河,示弱诱敌,然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则胜算很大!”
方针既定,宣武军不再迟疑,迅速渡河,直逼河阳之东的温县。听说东边突然出现了宣武军,正在围攻河阳的康君立与李罕之联军果然非常吃惊,吃惊过后,联军内部产生了意见分歧。主帅康君立的意思是:既然现在敌情不明,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先固守营垒,观望一下再说。
不用说,这种缩头乌龟似的对策,理所当然地让康君立的副手,军中头号猛将李存孝嗤之以鼻。
李存孝,原名叫安敬思,蔚州飞狐县(今河北涞源)人。当年李克用据大同反唐时,虽往来转战于燕代之地,戎马倥偬之余,也没有望记对新生力量的培养,经常收留或掳获一些有潜力的少年,加以陪养。安敬思就是在那时被俘掠的。
李克用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安敬思年纪稍长之后,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并取名李存孝。据说李存孝每当临阵之时,总是身披重铠,佩带硬弓,一手执槊(很长的重型长矛),另一手挥舞铁挝(也就是流星锤),装备如此之多,活像一个冷兵器时代的兰博,冲锋陷阵,往来如飞。因为这套行头太重,所以李存孝通常都要带两匹马出战,一匹马累坏了,就换一匹马再战。其骁勇绝伦,即使在勇士无数的李克用麾下,也是无可争议的冠军,从而成为沙陀军中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
相较于五代的大多数历史人物,李存孝的大名可谓鼎鼎,他在后世的评书、小说以及影视剧中,他更被塑造成了类似于超人般,天下无敌的奇幻英雄,堪称五代第一民间偶像。甚至有人创造出了“王不过霸、将不过李”的谚语,让他的勇名冲出五代,走进整个中国古代的前三名。
与小说、影视留给人们的印象不同,李存孝是位脾气很坏的偶像,他的傲气几乎与他的勇猛成正比,在他看来,主帅康君立除了资格老以外,几乎没有别的长处!但你资格老,不过能在自己人面前摆摆架子,还能指望宣武军敬老尊贤?面对匆匆而来的敌人,我军正该以逸待劳,主动出击!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仍胆怯不战,康老将军您丢得起人,我们还丢不起那人呐!
既然是“我们”,也就是说,认为应该主动出击的看法,并非李存孝一人的意见。大将安休休和薛阿檀也表示全力支持,在这些沙陀少壮派军官的坚持下,威望本来就不太服众的康君立被迫让步,同意李存孝、安休休等人率本部军队出击,但康君立、李罕之的主力,仍留在河阳城下。还没开打,河东军已自动降低了自己的优势。
李存孝、安休休、薛阿檀所率的河东军向东出击,很快便与西进的宣武军在沇水(又叫作“济水”,位于河阳与温县之间)相遇了,一队人数不多的宣武骑兵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吃苦耐劳的大将张存敬。
李存孝等人一看:不出所料嘛,宣武军果然不强,只是有点儿傻大胆罢了!没什么说的,对攻!看看到底谁怕谁!双方都是毫不畏惧,奋起冲击,迎头相撞,恶战一处!
到底河东军在人数和勇猛上都要略胜一筹,李存孝的勇猛和临战指挥能力也明显高于张存敬,所以宣武军很快落在了下风,只能苦苦支撑,且战且退。李存孝、安休休等绝不放松,步步紧逼,战场在河东军的压迫下,不断向东移动。
从表面上看,李存孝似乎就要将胜利收入囊中,但在表像之外,随着战场的东移,河东军实际上已经落入丁会、葛从周的算计之中了。
突然,早就埋伏在两翼的丁会、葛从周、牛存节等一起杀出,对河东军形成三面包抄之势,李存孝等人没有想来宣武军来得这么早的同时,还能来得这么多,大为吃惊,战场形势顿时逆转!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康君立或者李罕之能率一支军队在李存孝的后边相互接应,河东军仍有机会取胜,但康君立没有来,李存孝等人出击之后,就被他当成鸽子,给放了!
激战在继续,但河东军显然要崩盘了,便刻之后,安休休部首先被宣武军击溃,他率残兵逃离战场,先是往西欲归大营,但转念一想,自己支持出战,却又率先败逃,回去岂能不被军法处置?想到这些,安休休心一寒,于是调转马头向南,投奔秦宗权去了。
再说安休休败走后,仍留在战场上的河东军军心大乱,纵然勇猛无比的李存孝拼死冲杀,想竭力挽回败局,但也于事无补了,河东军终于大败,溃向河阳城外大营。
这是五代偶像李存孝在正史上第一次露脸,可惜露的却是灰头土脸,真伤粉丝的心啊。
再说丁会一击得手,第二招马上跟进,他一面向河东围城军进逼,一面分兵北进以图切断太行径隘口,断河东军的北归之路!
康君立见李存孝战败而归,已是吃惊不小,得知归路告急的消息后更是大惧,立即放弃营垒,迅速北撤,河阳解围,张全义得救了。虽然得救,不过河阳不再是他的了,朱温向朝廷上疏,请求任命丁会为河阳留后,张全义仍旧回洛阳当他的河南尹,从今以后,他只是老同事朱温的附庸,用他一流的后勤才能,为朱温打天下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河阳、洛阳之地,从此纳入朱温的势力范围。
面对李克用与朱温的两份都惹不起的申请书,我真猜不出当时的朝廷究竟承认谁才河阳人民的合法代表,丁会?还是李罕之?虽然它的意见在事实上已经可有可无。
河阳沇水之战,是上源驿事变后,朱温与李克用两大集团的第一次正面较量,虽然两位BOSS都没有出场,这次战役的胜负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但宣武军的胜利还是足以证明:在秦宗权、高骈两强被淘汰后,朱温集团已经发展成为丝毫不逊色于李克用集团的唐末藩镇强权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45
“义儿”王建
说朝廷的意见已经可有可无,那是在下的观点,如今大唐朝廷的当家人可不这么认为,或者说,他还不愿意这么认为。他,就是刚刚继位的大唐第二十二任皇帝,后世谥号为唐昭宗的李晔。
昭宗李晔是僖宗李儇的弟弟,懿宗李漼的第七个儿子,原名李杰,封号是寿王,也就是那位陪僖宗出逃,在翻越山岭时被田令孜抽了一鞭子的少年亲王。
僖宗李儇是在结束第二次流亡,再次返回长安的两周后病逝的,时间是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六日,享年只有二十六岁。虽然李儇已经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健王李震和益王李升,但无论大臣集团还是宦官集团对此都视而不见,好像认为以他在皇帝岗位的工作成绩来看,也就没资格传位给儿子了!
按大臣们的意见,认为皇六弟吉王李保在僖宗的弟弟中最为年长,而且平时的名声不坏,应该继位。但此时在朝中握有最大实权的左神策军中尉兼观军容使杨复恭不这么看:如果让李保继位,那岂不成了大臣们的功劳?破坏了中唐以来,以宦官择天子的优良传统?因此绝不能让李保当皇帝!
如此一来,拥立皇七弟寿王的事就顺理成章了。除此之外,杨复恭选择寿王还有一个次要原因,杨复恭深恨自己在宦官界的竞争对手,前“阿父”田令孜,正好寿王与田令孜也有一鞭之仇,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大计一定,杨复恭命神策军右军中尉刘季述(当年拥立僖宗皇帝的权宦刘行深养子)率神策军至十六宅寿王府,把寿王迎到少阳院,引宰相及诸大臣入殿朝见寿王,逼朝臣们就范。同时,制作一道圣旨,封寿王为皇太弟,即日监国!三天后,二十一岁的寿王李杰即皇帝位于僖宗灵柩前,然后按照中唐以来的习惯,先改名李敏,又改名李晔。
新皇帝李晔与他的哥哥僖宗李儇个性大不一样,倒很像后世明末的崇祯皇帝,生得眉目清秀,不喜欢游戏,却喜欢读书,有强烈的责任感,对大唐帝国的衰败现状倍感痛心,急欲有所作为。所以刚当上皇帝,李晔就下令将皇室游幸费用削减一半,一改兄长的懒惰,每天都与朝臣见面议事,力图中兴。朝野之间,一时人心振奋,都认为大唐在经过懿宗、僖宗两代庸主之后,终于遇上明君了!
可见,就当宦官的水平而言,杨复恭比田令孜的水平差远了,一点儿也没把仇士良老前辈的谆谆教导放在心上,不用过太长时间,他就会对自己拥立这位皇帝的决定而后悔不已了。
说来也巧,急于重振皇权的李晔刚感到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五月,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与阆州(今四川阆中)刺史王建就联名上表:请求讨伐抗拒朝廷旨意的有罪之臣,西川节度使陈敬瑄!
一看到陈敬瑄这个名字,昭宗李晔马上想起了他的弟弟田令孜,以及那刻骨铭心的一鞭子!更何况,如果能将西川收归朝廷,也必然是自己中兴大唐的一大成就。准!这样的奏章当然要准!
当昭宗李晔用蘸满朱砂的红笔,在这份奏疏上写下一个酣畅淋漓的“可”字(按唐代的习俗,皇帝在大臣的奏章上写个“可”字,如是太子监国,则写个“日”字,都表示基本同意。这比后世的满清皇帝要省事,那些爱新觉罗们至少得写三个字“知道了”)时,不知是否也感到了些许诧异:王建?不是那个田令孜的心腹兼义子么?怎么也跟着顾彦朗起哄,要拿义伯、义父开刀?
应该说,这样的想法并不完全符合事实,真相是:不但在联名奏章上签名的王建,就是那个如假包换的“贼王八”,而且要冲着陈敬瑄下刀子的真正主谋,也并不是签名靠前顾彦朗,而正是这位签名靠后的贼王八。
这一“大义灭亲”事件的来龙去脉,得从田令孜离开中央说起。自从田公公去了成都,大唐的宦官集团等于改朝换代了。新老大杨复恭实是庸人,论器度不及其弟杨复光,论狡猾不及其敌田令孜,一上台就将前任田老大的人排挤出中央。
王建作为田令孜最得力的义子,自然在黑名单中占据了一个颇为显眼的位置,所以他被发配到利州(今四川广元)当刺史去了。
本来外放当刺史,也是“随驾五都”都将的共同命运,不能算委屈了王建。如韩建当上了华州(今陕西华县)刺史,张造当上万州(今重庆万县)刺史,李师泰当上忠州(今重庆忠县)刺史。而与王建最亲密的老跟班晋晖,则当上了集州(今四川南江)刺史,正紧挨着王建的利州,让当年许州盐帮的正、副帮主没事可以串串门,这安排看起来满人性化的。
杨复恭真那么好心么?当然不是,他安排了自己的义侄杨守亮(杨复光的义子)当山南西道节度使,正好管辖着王建的利州,和晋晖的集州。杨守亮,原名訾亮,是杨复光当年在江西追剿王仙芝旧部徐唐莒时,招安的降将。归唐以来,杨守亮虽资格不如王建,功劳也不如王建,但就因为人家上头有人,便当上了王建、晋晖的顶头上司。
杨守亮当上山南西道长官之后,就把给下属穿小鞋当作了自己工作的重中之重,而工作重点,自然是田令孜的这两个义子,尤其是那个狡诈过人的王建。王建没有当M的习惯,不会轻易就范,总是设法抗拒领导的修理。
一般来说:穿鞋与反穿鞋斗争的程序是这样的:杨守亮下达文件,特别指名要利州刺史到兴元(今陕西汉中,山南西道总部)来汇报工作,不久,利州方面送去回信:王刺史病了,去不了。杨长官不信,再次下令,然后王刺史的“病”,据说更重了……如此这般,循环反复。
几轮笔头官司下来,连王建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还有好办法吗?
这时,王建身边出现了一个名叫周庠(读音:“祥”)的人物。
周庠,许州颖川人,是王建的同乡。虽然是同乡,但周庠与王建的早年似乎不存在什么交集,这也难怪,周庠同学属于那种品学兼优的三好生,与乡间混混王建并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不过在唐末科场,没有背景的三好生,也别想仅凭才学弄到一份好工作。所以周庠尽管有满腹经纶,也只在远离家乡的蜀地混上一个仓库保管员,当一个最最基层的小公务员。没过多久,周庠任期届满,混乱中的大唐人事部门却没有给他安排新职,这位待业中年只好寓居绵谷,同时留心观察蜀地各军阀的作为,寻找一个可以攀附的明主。终于,他相中了老乡王建,进谋献计,从此成为王建的头号智囊。
周庠道:“当今天下之大势,只要不是白痴的人,都看得出大唐阳寿将尽,所以天下各路藩镇开始混战不休,相互侵吞,共逐李家之鹿。不过依我看,他们中间没几个英雄,没什么深谋远虑,要靠他们重建太平盛世,机会不大。王公您有勇有谋,又深得士卒爱戴,能建功立业的人,舍公其谁?”
“只是这利州的位置不太好,四界都是平野,处处受敌,不合适当根据地。相比之下,阆州(今四川阆中)位置偏远,未受战乱波及,民间比较富庶,而且刺史杨茂实是陈敬瑄的心腹,从来不曾向中央缴税,公如以此为口实,上报朝廷,发兵征讨,不难把他抓住,那时您既得名又得利,就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注意:在《新五代史》和《蜀梼杌》中,此时的阆州刺史是杨行迁。大家还记得这个人吗?就是那位当初被陈敬瑄派去镇压阡能暴动,结果屡战屡败,然后杀良冒功的草包兼混蛋。那么,那种记载是正确的呢?由于当时改名非常普遍,在下认为最大的可能是:杨茂实与杨行迁本来就是一个人,因为两者的草包程度是很相似的。
另外,按原本的正常行政区划,阆州应属于东川管辖,但此时却明显是陈敬瑄的地盘,可见三川各自的辖区,已经不再说中央说了算了。
王建一听,是个好主意啊,立即掏出了全部家当,招募山民,蛮族,连同原先的老部下,一共凑起了八千人,沿嘉陵江水路奇袭阆州,果然一举攻克。根据不同的记载,杨茂实(杨行迁)或者是逃走了,或者是被王建干掉了,反正此后不再出现。
拿下阆州,标志着王建完全摆脱了杨守亮的控制,成为独立势力,他自称防御使,开始招揽四方亡命之徒,壮大实力。王建的兵是一群真正的草莽,这一点从留存至今的一份亲骑军花名册中都可以看出来:憨子、姜癞子、张打胸、李破肋、李吉了、樊忽雷、日游神、王号驼等等,不过我认为其中最牛叉的外号有两个:李嗑蛆、郝牛屎!真是要多黑社会就有多黑社会。
这样一群名号巨酷的家伙聚在一起干什么呢?当然是打劫了。
东川节度使顾彦朗曾经与王建一同在神策军中共过事,知道贼王八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便主动派使节去阆州问侯,并送去不少粮草礼物,换取王建不要侵扰东川,那意思,同向黑老大交保护费差不多。
很早之前就当过黑老大的王建还是讲江湖规矩的,拿了顾彦朗的钱财之后,果然没再找东川的晦气(虽然是暂时的),将打劫的对象,主要对准了富庶的西川下辖各州。
这样一来,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就感到很烦恼了:一个顾彦朗已经让他缺少安全感了,现在又加上一个实力虽还不强,凶悍程度却要远远胜出的王建,今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没办法,他找来弟弟田令孜商议对策,相较而言,弟弟的脑瓜子要比他灵一点儿。田令孜听完兄长的烦恼后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贼王八嘛,他是我的义子,被杨复恭、杨守亮打击迫害,才不得不流落到阆州作贼。只要我一封书信过去召他,他就会来成都为你做事了!”
陈敬瑄一听,是么?如此容易便能化烦恼为收益,白得一员上将,一时转忧为喜,大脑也跟着一道兴奋地短路:很好,那兄弟你就赶快写吧!
田公公很快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往阆州,上面情真意切地呼唤义子王八:“现在中原大乱,你也回不去了,只有在三川还能过安稳日子。陈公是位气度恢宏,心胸博大的好领袖,如果你我父子一同辅佐他,今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啦!”
似乎未出田公公所料,王建果然来了,不过,他没有往西直奔成都,而是先往南绕了个小弯,来到梓州(今四川三台,东川总部),面见东川节度使顾彦朗。
见面之时,王建看上去就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竟然一点也不避讳顾彦朗与陈敬瑄、田令孜兄弟不和的事实,傻乎乎地说:“十军阿父亲自(田令孜曾当过神策十军观军容使,将十军将领都认作干儿子,故有此称)写信来叫我,我不能不去啊。现在去成都,也正好顺便结识一下陈太师(陈敬瑄),找个机会求他老人家赏我一个大一点儿的州,如果能够得到,哪我此生也就知足了!”
但紧接着下一件事,王建就在轻描淡写间透出了他的一丝狡诈。王建故意将自己与诸将士的家属留在梓州,只带上自己的义子王宗瑶、王宗侃、王宗弼、王宗弁等,率精兵两千多人前往成都。
即将发生的事情证明,王建绕道梓州,装傻充楞,主动送人质这些事绝不是画蛇添足,而是一套颇富远见的组合招。这样一来顾彥朗就放心了:看来王建这个人虽然抢了一个阆州,但看来他的志向并不远大,而且他既然如此相信我,应该不会与陈敬瑄合谋来算计我吧?本来在这件事中,极有可能得罪的东川,成了王建可以暂时依托的后方。
果然,当王建就要到达成都之前,出了意外。在陈敬瑄手下,有一个叫李乂的参谋不知是出于警觉,还是出于嫉妒,警告陈长官说:“王建乃当世奸雄,如同一头猛虎,是要吃人的,您怎么能把他请进自己房间里?您真相信他会老老实实做您的部下吗?”
李乂这一席话,正好点中了陈敬瑄的痛处:是啊,在如今人心思变,兵变如潮的大背景下,拥有一个太能干的部下,并不是平庸领导的福音啊!
陈敬瑄对自己半调子的领导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想当初,他连一向表现忠义的高仁厚都信不过,又怎么可能信任盐贩子出身的贼王八呢?没错,不能让他到成都来!猛省过来的陈敬瑄马上下令,派人去阻止王建前进,同时下令沿路各州郡加强戒备,禁止王建通过!
当这道新命令传到王建手中时,王建的两千精兵已经到达鹿头关(今四川德阳北)。他非常意外、非常失望,也非常生气,起码他让外人看起来的样子是这样。
但王建内心的真实所想,恐怕就与他的表现相差很远了。依在下看:如果让唐末群雄去参加奥斯卡男主角评选,王建最有可能战胜表演大师朱温,当选头号影帝!大体上算个实诚人的杨行密,和基本上只懂得本色演出的李克用,将被甩得远远的。
因为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样的变故其实早就在王建的算计之内,他也早为此设计了应对预案。王建出道以来,打拼了多年,却一直寄人篱下,最近才拿下一小块地皮,现在总算遇上这样一个跻身一方大诸侯的良机,走过路过,不可能错过!
于是,对于他口中那位无比尊敬的“陈太师”的命令,王建决定不予理睬,一路过关斩将,继续向成都前进!汉州(今四川广汉)刺史张顼出兵阻拦,怎么办?王建挥起老拳,一顿痛扁,顺势拿下汉州。西川将军句惟立出兵尾随王建到成都北郊的蚕此,王建返身将他打翻,又拿下德阳。
陈敬瑄有些慌了,忙派使节去责问王建:为什么违抗命令,无理攻击西川的公务人员?王建“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在阆州一听到十军阿父叫我,马上就无比虔诚地来了,谁知都来到义父的家门口,却被告知不准进门!义父不要我了,让我这个义子前途无路!如果要回阆州,东川的顾长官也必然怀疑我,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眼见事态严重,“义父”田令孜只好亲自登上成都南门楼,请求与“义子”王建对话,解释沟通,消除误会。王建现在要得是整个西川,怎么可能再回头做义父的乖儿子?只是在外人面前,不想表现得太露骨罢了。于是,王建率手下众将,剃光了头发(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伤即为不孝,王建剃发表示弃绝父子之情),站在清远桥上,列队向城楼叩拜,内牛满面地向“义父”告别:“儿如今已是无家可归,不得不辞别义父,从此作贼了!”
其实,在发表这番“作贼宣言”之前,王建干得早就是些贼事了。高调宣布自己要当“贼”之后,王建真正想的,却是如何把“义父”和“义伯父”定位成“贼”。当然,以田令孜和陈敬瑄兄弟的所做所为来看,这种定位也不算冤枉。
听说王建与田令孜翻脸,那位据说已经被王建“得罪”的顾彥朗立即尽发东川之兵,命自己的弟弟顾彦晖为总指挥兼汉州刺史(王建才打下的汉州,就被顾彥朗老实不客气地拿走了),支援王建,以图乘火打劫。
顾、王联军数万人开始猛攻成都,恶战三天,损失不小,却无法克城,只得又退回汉州。当然了,考虑到此时王建卷了铺盖也不过八千人,这支联军显然以东川军为主力的,假如现在就拿下成都,那得利也肯定是顾彦朗,不会是王建,这只要看看汉州的例子就知道了。因此,顾、王联军此时打不下成都,是一件不难理解的事。
毕竟现在陈敬瑄的西川军还很强大,与之相比,王建兵微将寡,身旁又有个兵力比自己强好多倍的盟友顾彦朗,要知道王建追求的,可不是为别人作嫁衣啊!那么,如何才能以一小蛇之身,从身旁巨蟒的口中夺食,完成兼并西川这一吞象之举呢?王建找来谋士周庠一同商议。周庠说:“成都不可能一下子攻克,我们可以先在它的旁边找个根据地。邛州(今四川邛崃)城池坚固,仓储也很丰足,守兵却比较弱,可以先打下来当作根基。”
王建点头同意,又发表了一番高屋建瓴的谈话:“我在军中这么些年,发现攻战征伐,最好都打着天子的旗号,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军心容易涣散。我们如果上疏朝廷,揭发陈敬瑄的罪行,请求中央出兵讨伐,我借力打力,大功便可创建了!”
其实在下认为,王建还有一段没说出来的潜台词:把中央搬出来,也可以制约顾彦朗,让他不能轻易将打下的西川地旁纳为己有。等将来时机成熟,从虚弱的中央手中窃取西川,也会更容易些。
王建将自己“奉天子令以讨不臣”的想法“坦承”告知顾彦朗,顾彦朗的脑子没王建这么复杂,只是听老弟说前线作战失利,觉得寻求中央支持是很合理的,因此顾、王二人,一拍即合。就这样,王建命周庠起草的,拉上顾彦朗一起签名的奏章,才送到了李晔的案头。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六月,李晔正式任命宰相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兼两川招抚制置等使,顶替陈敬瑄的位子,陈敬瑄的新职,是左龙武军统军,一个级别很高,但没有实际意义的虚衔。
这叫作先礼后兵,用脚指头都想得出,陈敬瑄和田令孜兄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弃兵权,回到长安,然后任人宰割。因此,接到圣旨的陈、田两兄弟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整顿兵马,强化训练,屯积钱粮兵器,加固城防,准备武力抗拒。
这么一来,昭宗李晔便顺理成章地以“抗旨”之罪,免去陈敬瑄的一切职务,由当初靠党附田令孜才当上宰相的韦昭度成了征讨西川的总司令,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为副总司令,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为总参谋长(行军司马),从西川划出邛、蜀(今四川崇庆)、黎(今四川汉源)、雅(今四川雅安)四州成立永平镇,以王建为永平节度使,同时充任前敌总指挥(行营诸军都指挥使)。这样,王建至少在名义上也当上了节度使(因为这四个州目前全不在他手中),与顾彥朗平级,可以合法地为自己扩充地盘了。
王建的谋划,又取得了一次阶段性成功。如果干爹算爹的话,干儿子王建正向着唐末第一号坑爹冠军的宝座稳步前进!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46
宰相张浚
好了,出于大家已经能够理解的原因,对陈敬瑄的讨伐将是一次旷日持久的战争,所以咱们暂时按下不表,来看看其他地方的情况。首先,在西川讨伐战还没打出什么成果的时候,昭宗李晔又收获了一项意外的成功:
在朱温,及其大将李唐宾的猛烈攻击下,蔡州皇帝秦宗权节节败退,到了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六月,名义上仍属于秦皇帝麾下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通过朱温穿针引线,正式倒戈,重新加入大唐阵营。昭宗李晔得报大喜,特改山南东道为“忠义”镇(听起来怪讽刺的),以示嘉奖。同时承认赵德諲为忠义节度使,加授兼讨伐秦宗权的副总司令。
秦皇帝又苦苦支撑了半年,十二月,秦宗权的部将申丛发动兵变,抓住了自己的老大,然后将他的双腿打断,关押起来向朱温投降。
没等朱温受降的人到达,蔡州又发生第二次兵变,将军郭番杀掉了申丛,造谣说:“申丛打算重新拥护秦宗权当皇帝,所以自己当机立断,铲除了叛贼!”虽然这明摆着是一句假话,但朱温关心的,是早点儿献俘阙下,成就大功,为谁谁申张正义这类破事儿,你们找包清天去吧!所以,朱温很轻易地就“相信”了郭璠的解释,答应让他当奉国留后,郭璠则将秦宗权送给朱温(秦宗权一到手,朱温就把蔡州给了自己的老朋友赵犨,此后郭璠下落不明)。
龙纪元年(公元889年)二月,朱温将谮位皇帝秦宗权押送至长安,昭宗下令,将其斩首于长安西市。据说在临近砍头之前,已成残疾人的秦宗权还不死心,从囚车中伸出头,对前来监斩的京兆尹孙揆说:“孙大人,您可要明察啊!我秦宗权怎么会是反贼呢?只不过对国家一腔赤诚,却报国无门罢了!”听到如此不要脸的名言,围观众人无不秦皇帝的喜剧天赋叹为观止,既而哄堂大笑。
就在大家的笑声中,蔡州皇帝秦宗权身首异处,自黄巢在长安建国大齐以来,九年过去,大唐天子终于再一次成为了华夏大地上唯一的皇帝。虽然这个成功的取得,其实和昭宗李晔,甚至大唐朝廷都没有多大关系,但它还是让昭宗产生了一种天下无难事的幻觉,并在这一良好感觉的驱使下,雄心勃勃地寻找下一个打击目标。
昭宗李晔认为,要中兴大唐,重振天子声威,必须内压权宦,外除强藩,因此他的目标,也不外乎宦与藩。
当今最得势的宦官是谁?当然是以拥立李晔为帝,而自居为“定策国老”的杨复恭。身处宦官掌兵的屋沿下,李晔不得不在表面上对杨复恭百般恭敬,但由于李晔在内心对宦官专权的极度反感,使他对这位定策国老的所谓恩情,并无半点感激。真正得到李晔信任和器重的人,还是大唐的宰相们。
此时,在大唐中央有五位宰相,简介如下:
韦昭度,字正纪,咸通八年进士,他虽是科班出身,又属于唐朝大名门京兆韦氏,但总体来说,只是个能力比较平常的人。最初,韦昭度靠依附田令孜而荣升高位,这一点偏偏让他因祸得福,躲过了朱玫、李蕴之乱,并在僖宗重回长安前官复原职。现在,他正以讨伐军总司令的身份,进攻他以前的朋友,田令孜和陈敬瑄,暂时不在朝;
杜让能,咸通十四年进士,开国元勋莱国公杜如晦的七世孙,这位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大臣,在田令孜挟持僖宗逃亡时单骑追随,又在其后献计拉拢王重荣、李克用,对平定朱玫、李蕴之乱,使僖宗朝廷的咸鱼翻生,立功颇大。昭宗即位,授“扶危启运保乂功臣”,赐免死铁劵,封晋国公;
孔纬,字化文,曲阜人,文圣孔子之后,大中十三年进士,同样因在朱玫、李蕴之乱准确地站队,表现忠贞,而得到提拔。孔纬善于理财,在僖宗第二次逃亡山南期间,兼任诸道盐铁转运使,为小朝廷的复兴提供了有力的经济支持。到昭宗朝,授“持危启运保乂功臣”, 赐免死铁劵,封鲁国公;
刘崇望,字希徒,唐初功臣渝国公刘政会的七世孙,咸通十五年进士。朱玫立李蕴为帝时,他曾以谏议大夫的身份,带着圣旨和杨复恭的书信前往河中,成功劝说王重荣反正,站在僖宗一边,为平定朱玫之乱立下了功劳。昭宗即位后,升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并兼兵部、吏部尚书;
不过,这时最被李晔器重的,最重要的宰相,还不是这四位科班出身的名门之后,而是另一位家世既算不上名门,也从来没考中过进士的人:张浚。
张浚,字禹川,河间人,是一位满腹诗书,颇有学识的才子,尤其是口才极佳,与人论事,雄辩滔滔,常常能将对手驳得哑口无言。张浚虽然智商不错,但情商却很糟糕,峙才傲物,大话不断,很招人嫌。他去参加进士考试,因得罪考官,屡试不第。张浚见此路不通,只好改用魏晋南北朝的升官捷径,跑到金凤山当隐士去了。
僖宗朝初年,时任枢密使的杨复恭出使外地,途中偶然与隐士张浚相遇。两人一经交谈,杨复恭为张浚那天花乱坠的口才所倾倒,回朝后极力向僖宗推荐这个人可用。张浚就这样,靠抱着杨复恭的大腿,由一介平民,被破格提拨为太常博士(国家礼仪方面的顾问,从七品的小官),随即又转度支员外郎(近似于审计局副局长,从六品上)。
入仕没多久,张浚发现他的处境并不太好,就这么混日子恐怕没什么好前途:黄巢大军就要北上,朝廷正危如累卵,而杨复恭的大腿也越来越缺少魅力,他在宦官内斗中输给田令孜了。
综合两方面考虑,张浚决定以退为进,请了个长期病假,然后举家避乱商州。途经汉阴时,他为自己的复出设了一个伏笔。张浚告知当地县令李康:皇上马上要落难了,多半会经过你这里逃往蜀中,你应该及早备好粮食骡马,准备接待工作。后来僖宗一行南逃,果然靠李康准备的数百驼食物,才免于饿肚子。僖宗得知此事,急忙将他重新召到流亡朝廷中,马上拜为兵部郎中(国防部中高级干部,从五品上),没过几天,又升为谏议大夫(负责给皇帝提意见,魏征干过的,正四品下)。
张浚的仕途进入快车道了,不过要想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话,有一座大山是绕不过去的,那就是自己昔日恩公的死对头:当时还在朝中执掌大权的田令孜。
田公公对于肯为其做走狗的人,一般还是比较优待的,以便为广大干部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例如右拾遗乐朋龟,只因为在主动拜谒田公公时,响头叩得特别到位,就马上提升为翰林学士了,美中不足的是,名声也臭了。张浚相信自己拍马的功夫不比别人差,乐朋龟能做到的,自己只会做得更好,问题是:向恩公的对头,而且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宦官献媚,传出去,会影响自己这些年来塑造的清高形像啊!婊子,我所欲也,牌枋,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如何取舍也?
慢着,说不定也有二者得兼的机会呢。中和元年(公元881年)新春,田令孜举办宴会,邀请在朝文武百官参加。张浚接到邀请后,灵机一动,下午的宴会他上午就赶到田府,抢在其余百官都未到达之前,乘外人看不见,张浚向田公公表答了自己愿意弃暗投明,追随田公公的忠贞。
田公公乐了:就你小子这样的,还想跟我玩心眼?不让人知,将来我如果失势了,你好把自己撇干净?世间哪有这等便宜事?于是,等到百官齐聚,菜肴摆上,田公公作新年祝酒辞时,顺便加了一句:“朝里朝外的人都传言,说我令孜是浊流,张郎中是清流,张郎中今个竟然向我拜谒,我是很感激的,不过不该来得这么早,专挑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啊!”
完了,白废心机了!张浚羞得无地自容,只可惜地板太结实,找不到洞钻。不过既然已经丢了脸,张浚干脆也就不要脸了,我就跟田公公你了,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此后,张浚出使平卢,劝说已臣服黄巢的节度使王敬武重新归唐,参加了王铎、杨复光等人指挥的收复长安之役,也算立下了不少功劳,再加上田令孜的照顾,张浚终于在僖宗朝末年,迁户部侍郎,拜同平章事,成为国家宰相之一。
不想三年河东转河西,田令孜跑路了,杨复恭又回来了。当上宦官领袖的杨复恭,对张浚在他失势时翻脸无情的背叛深恶痛决,决计打压,只是张浚地位已高,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张浚也知道,杨复恭对他的恨意已经没办法化解,干脆重新装清高,只有抓住皇帝的心,才能不输给杨复恭。张浚开始竭力在新皇帝李晔面前,摆出一付不畏北司权势,不与宦官集团同流合污的正义形像。并常以谢安、裴度自比,表现将以天下为己任,为皇上重开太平,鞠躬尽瘁!
深恨宦官的昭宗李晔虽然远比他的五哥有责任心,可还只是个未谙世事的青年,很快就被张浚的大言滔滔所忽悠,被张浚的“正义”形像与忧国忧民所打动:这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啊!必须重用!
不过有些人对张浚的看法,就与李晔大不相同了,比如说:李克用。当初讨伐黄巢,李克用驻军河中,张浚正好在这里任都统判官,两人那时就打过不少交道。结果,越了解张浚,李克用越不把他当回事。等到张浚荣升宰相的消息传到太原,李克用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对朝廷使节发表了一番评论:“张浚这个人只会夸夸其谈,没有真本事。如今皇上因为他有点儿虚名就任用他,只怕将来扰乱天下的人,就是他了!”
不用说,这段评论很快传进了张浚的耳朵。本来,由于杨复光曾对李克用有恩,讲义气的李克用,和杨复恭的关系自然很密切,已经是张浚黑名单上的候补队员,如今再听到这一番批评,张浚更加对李克用恨之入骨了!
等着瞧吧,李克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那要满足什么样的条件,才算时候到了呢?这个嘛,李克用是手握重兵的强藩,要收拾他,起码先得有一支军队吧。
有一天,李晔与张浚在私下讨论历代兴衰治乱的事迹,张浚突然很悲痛地说:“以陛下您的英明睿智,本应成为中兴圣主,只可惜在内受制于权宦,在外受迫于强藩,虽有宏图远略,不得施展!不论白天黑夜,一想到这件事,我都感到痛心疾首啊!”
李晔被感动了:对君上的痛苦感同身受,多么忠贞的臣子啊!便问道:“那以爱卿看,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这种现状呢?”
张浚乘热打铁,建议道:“当务之急,是重建一支强大的,足够威慑天下藩镇的中央禁军!”
之所以说重建,是因为上次由田令孜重建的那支中央禁军,这几年来,命运太悲催了:先是败给李克用、王重荣联军,后来受又损于朱玫、李昌符,等鼠目寸光的杨复恭上台,为排斥田令孜余党,又自减羽翼,将最精锐的“随驾五都”都发配到地方去了。总之,没剩几个人了。
经历过战乱的李晔,对枪杆子的重要性也有一定感性认识,现在见张浚说得在理,再加上孔纬的理财卓有成效,朝廷暂时不缺银子,便在这群对用兵打仗一窍不通的文官支持下,于京城一带大规模募兵。嗬,从表面上看,这次扩军竟然十分顺利,没用多长时间,中央禁军的人再次膨胀到了十余万!更难得的是,这些新军由于非杨复恭经手所建,不再唯宦官的马首是瞻,是皇帝能够指挥得动的。
不过,由于朝廷有不起一个朱珍级别的将军来带兵练兵,新禁军其实只能算一支庞大的乌合之众而已,但外行李晔看不出来。年轻的皇帝,只是看着这支在纸面上非常强大的中央禁军,产生了像我朝太宗皇帝那样,以武力重新平定天下的雄心壮志!
派韦昭度等讨伐陈敬瑄,不过小试牛刀而已,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四月,一个更大,更诱人的机会摆在了昭宗李晔和张浚的而前:宣武节度使朱温、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大同防御使赫连铎,三大藩镇同时上表,请求讨伐天下第一强藩,河东节度使李克用!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47
李克用包围网
自上源驿一别,朱温与李克用已经有六年没好好打过照面了。自打那时以后,朱三的扩张事业稳步推进,领土和实力都扩大了好几倍。能取得这样的成功,原因之一,在于朱温用兵作战,有一条虽然很狗血,但确实存在的原则:不兴无名之师,在打你之前,先要在舆论上证明你是混蛋,该打!秦宗权不用说了,本来就是货真价实的混蛋;朱瑄、朱瑾兄弟,挖同盟墙脚,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魏博罗弘信,抢劫公款,杀害公务人员等等(相比这下,这些年李克用一直在海扁昭义镇的孟方立、孟迁兄北,也始终没想起给孟氏兄弟好好制造一个该打的罪名)。那么他现在上表,要朝廷征讨李克用,是他抓住李克用什么把柄了吗?
应该说是,这是一次非常复杂的连锁反应,得从当初高骈被杀说起。几年前,高骈死的消息传到长安,朝廷商议之后觉得:既然淮南节帅的位置空了出来(其实从来就没有空缺过,秦彦、杨行密、孙儒先后宣布自己是淮南最高军政长官,争得不亦乐乎),那应该找人来顶上,朱温最近在打击伪皇帝秦宗权的战线功劳很大,就给他吧!
光启三年(公元887年)闰十一月,朝廷加授朱温为淮南节度使。因此,在淮南一镇,就同时出现了三位最高长官(孙儒是杀掉秦彦之后才自称淮南节度使的,这两人不曾并列),其中,朱温的牌子最硬(中央任命),但底子最软(朱温在淮南没有一兵一卒,而且他此时的地盘与淮南还不接壤)。
在如今这岁月,牌子当然没有底子重要,够不着的东西,纵然朝廷说是你的,又有何用?话虽如此,但淮南镇不论地盘、人口、GDP,都数倍于宣武镇,看见这么大一块肥肉,不流哈喇子的一定不是好狗!所以困难再大,朱温也决定要掂起脚试试。
朱温派内客将张廷范为使,带上朝廷任命自己为淮南节度使的公文,前往淮南告知杨行密,顺便告诉杨行密:“朱公已经表奏你为淮南节度副使,另派李璠来当淮南留后,你们以后要好好合作。”
随后又命牙将郭言率一千兵马护送李璠到任。本来杨行密最近日子过得挺不顺,正在孙儒军队的强大攻击下频频失利,要守住扬州显得越来越不容易了,也很希望寻找外援。因此杨行密以隆重的礼节接待了张廷范。即使见到朱温就任淮南节度使的公文,他也没有在意:朱温大敌在北,来不了南边,给他挂个虚名,自己以副手的名义,在宣武军帮助下取得淮南,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嘛!
但当杨行密听到,朱温已经派李璠到淮南来当代理首长时,脸终于拉了下来,晴转多云,局部还有雷震雨。张廷范一看这付架式,吓得和当年进吴营的蒋干一样,不敢再多嘴了,只派随从秘密回报朱温:不动大兵,朱公不要指望能凭一纸命令就得到淮南!
差不多同时,李璠与郭言那一千的上任团队,也在泗州遭到突然袭击,好不容易才逃回宣武,朱温给杨行密安一个顶头上司的计划,还未执行,已经流产。这又是咋回事呢?原来,看着淮南流口水,这是好多军阀共同的生理反应,非朱温独有,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感化节度使时溥。
时溥有很多理由认定自己是应该得到淮南的:
自己曾诛灭黄巢而“论功第一”(虽然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自己是资深前辈,并得朝廷任命担当讨伐蔡州伪帝秦宗权的总司令(即蔡州四面行营兵马都统。由于时溥在这任上基本上什么也没干,仗都是朱温打的,所以这个职务后来被朝廷改授朱温,为安抚时溥的情绪,又授予他东南面行营兵马都统,仍然是大唐帝国的战区总司令);
自己的地盘感化镇紧挨着淮南,不论出兵平乱或是到扬州上任都很方便(这条倒是实在的)。
因此,从高骈死的那一天起,他就带着很高的期望值,等待着朝廷下发委任状。谁知,等朝廷的人事命令发下来,担任淮南节度使的人竟然是朱温!
时溥愤怒了:朱温不过一个才三十几岁的晚辈,又是黄巢降将,论以往的组织关系还得算我的手下,凭什么竟然越过我去当淮南节帅!一时怒火攻心,时溥做出一个重大决定:就算我得不到淮南,也绝不让朱三得到!于是,等李璠与郭言途经他的辖区泗州时,遭到感化军的袭击,朱温与时溥,从此算是结了仇。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朱温正率军进驻宋州,以便同时兼顾淮南与蔡州两个目标。他先是接到张廷范的秘密报告,紧接着张廷范本人也从扬州溜了回来,并向朱温报告了他对淮南情况的观察:“杨行密英武多谋,且部下有不少能人,兵势颇盛,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朱公不可轻敌!”
稍后,李璠和郭言也逃归宋州,报告:时溥那老小子把咱们去淮南的路给截了!接连碰壁,让朱温冷静了下来,看样子要夺取淮南,暂时是没戏了。不过,另一个目标却因此而浮出了前台:好你个时溥,瞧好吧,对你这个“滴水之恩”,我会怎样“涌泉相报”!
朱温马上给朝廷写了两道表章,第一道,是撤销他上次对李璠的推荐,解释说:“我经过调查发现,杨行密是位好同志,很受淮南人民的爱戴,建议让他担任淮南留后,代替我主持淮南地区的工作。”如果你有多个潜在对手,那么对于暂时无力对付的对手,最好是先和他作朋友。
另一道,是讨论在目前财政状况下的机构精简问题,朱温“忧国忧民”地说:现在国家经济这么困难,应该想法削减开支,那些因战乱而临时设置的,已经不太必要的机构,就不用再保留了。比如说吧,自秦宗权作乱以来,感化节度使时溥没有任何战绩可言,却挑着一个“东南面行营兵马都统”的头衔,还有一套相关行政班子,这些都是可以裁剪掉的……
不用说,已经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时溥,再听到朱温排挤自己的上表后,对这个该死的泼朱三是何等痛恨。这样一来,正中朱温下怀,因为朱温的目的,就是要让时溥忍不住先动手,自己好以自卫还击的名义吞并感化,所以他不等时溥那受伤的心灵稍稍恢复,立即又使出了火上浇油的点睛一笔。
朱温手下有一部将刘瓒,原本是隶属于淮南的楚州(今江苏淮阴)刺史,孙儒南下淮南时,他弃城北逃,投奔汴州。很好,这枚棋子现在该上场了,朱温“为了恢复国家的正常秩序”,特命大将朱珍、李唐宾等,率五千精兵,故意取道徐州,护送合法市长刘瓒回楚州复职。
我刚说过不准你们宣武军借道,你的人就直接冲着徐州来了,打人专打脸,是可忍,塾不可忍?时溥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他率感化军倾巢出动,集结了五万人(一说七万)的庞大兵力,驻兵于徐州之北约百里的吴康,挡住宣武军的前进方向。
不论朱温,还是他手下的朱珍等大将,都从来就没把时溥那两下子放在眼里,不怕你出来,就怕你不出来,既然出来了,那好得很!
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十一月,吴康之战爆发,五千宣武军仿佛开了外挂,在朱珍、李唐宾指挥下,扑向十倍于己感化军,拥有巨大兵力优势的感化军竟然被打得溃不成军,损失达三万之巨!
天呐,不带这么玩的!如果连十对一的仗都打不赢,那还有什么仗能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时溥被打得失魂落魄,不得不率残败散兵逃回徐州,闭门死守。朱珍则乘胜攻克萧县(朱温童年的第二故乡)。
不但如此,因为时溥公然出兵阻挠楚州合法市长恢复秩序的“恶劣行径”,也让朱温取得了用兵口实,又派大将庞师古率第二支军队加入徐州战场,攻占了宿州。
第二年正月(秦宗权被朱温俘虏的同月),庞师古进驻徐州东南郊的吕梁,与朱珍部南北呼应,夹击徐州。时溥打不过北线的朱珍,想从南线的宣武军身上找回面子,于是出兵反击庞师古,谁知又败!这回时溥彻底没脾气了,他只好再次退进徐州城,老老实实地当他的缩头乌龟。
按说乌龟壳虽硬,也耐不住反复重击,朱温吞并感化,似已水到渠成,但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让平庸的时大帅暂时又渡过了危险期。
首先,时溥守城的本事,要比他野战的本事强一些,徐州坚守半年,未被攻破。其次,宣武军中,发生了出乎朱温预料的严重内咎,连折两大上将,宣武军因此锋头受挫(后文详述)。不过,最重要的还是第三条:时溥拉到了外援!
时溥败进徐州城后,曾写下好几封密信,派使节带着,化妆潜出宣武军的包围圈,向其他与朱温有过节的各路藩镇紧急求救!
天平节度使朱瑄收到了一封,但他在与朱温的上次交战中损失惨重,现在正闭门疗伤。出兵,确实有困难,不出兵,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想来想去,他只是写了一封密笔信,以结拜大哥的身份,劝朱温退兵修好。可朱温现在还认他这个大哥么?所以朱瑄这封信的效果,同什么也没做差不多。
李克用也收到了一封,一看对手是他最恨的朱温,那反应比朱瑄就积极多了。无可奈何的是,河东与宣武都不接壤,距离徐州更是遥远,重兵无法到达,李克用只好命令派部将石君和,率五百骑兵,翻山越岭,从小路绕道至徐州,支援时溥。
就在时溥的信使辗转赶路,石君和的五百骑兵在荒山野岭间昼伏夜行之际,淮南战局出现了崩塌之势。孙儒的进攻连连得手,朱温的名义属下杨行密节节败退,先失扬州,稍后又丢失了自己的老家庐州。朱温担心孙儒灭掉杨行密后成为第二个秦宗权,便命庞师古为主将,从徐州战场抽调部份军队,攻入孙儒的后方,救援杨行密。
不想孙儒亲自回师,与宣武军战于高邮之西七十里的陵亭,大败庞师古,宣武军只得又退回淮河以北。不过此仗虽败,却也让杨行密赢得喘息之机,连续几仗反击得手,淮南战局重新进入相持阶段。
看见宣武军打了败仗,宿州的原感化军小将张筠发动兵变,赶走了朱温任命宿州刺史,重新归附时溥。在这几个好消息接连传到徐州之际,石君和那支小小的援军也到了,时溥甚为欣喜,于是壮着胆子,以沙陀骑兵为矛头,第三次出击。
此时,朱温正亲率大军围困宿州,张筠城迎城,被宣武军打败,只得退回城中死守,并向时溥告急。打过几次败仗的时溥不敢直接去宿州找朱温的麻烦,决定用围魏救赵之计,袭击宋州砀山县午沟里村。
自然,这个小村子没什么兵,在军事上也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但它是朱温的故乡,朱温的大哥朱全昱仍在这里务农(朱温的母亲王氏此时被接到汴州),还有朱家历代的祖坟也在此处。占领了它,足够时溥出口恶气了。
如果时溥只命那五百沙陀骑兵去干这件事,以这些人能够穿过多个藩镇的辖区,从太原跑到徐州的本事来看,这次袭击保不齐就成功了。可时大帅偏偏又画蛇添足,调数千感化军一同参战,于是,速度变慢了,目标变大了,结果,消息走漏了。
朱温急调长子朱友裕驰援砀山,于半道截住感化军,大败其众,斩首三千余人,生擒河东大将石君和,押往宿州大营。朱温发现俘虏中竟有李克用的人,大吃一惊。虽然很久以来,李克用常常嚷嚷着要报上源驿之仇,但一直是说说罢了,如今石君和出现在徐州,证明李克用已经不满足于动口,升级成动手了!
虽然这种事,干初一的人其实是他朱温。
在此之前,李克用用兵的重点,是昭义镇的孟氏兄弟。昭义镇辖区设置很有特点,地形兼具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中跨太行山,把昭义分成了西面的潞(今山西长治)、泽(今山西晋城)二州,与东面的邢(今河北邢台)、洺(今河北永年)、磁(今河北磁县)三州。由于受大山阻隔,两部份与各自的邻居交往,比内部交往还容易的多,从经济而言,东部三州远比西部二州发达,但昭义的首府却在东部的潞州。因此长期以来,昭义东、西两部份的人,相互看不顺眼,为分裂埋下伏笔。
孟方立依靠兵变成为昭义节度使后,因为他是东部人,便将昭义镇的总部迁到了东部的邢州,可西部人不服啊,西部人代表,监军宦官祁审诲和镇将安居受等,便秘密致书李克用,请求他出兵打击一下昭义东部人的嚣张气焰!有了这些第五纵队的支持,李克用轻取西昭义二州,推荐自己的弟弟李克修为昭义节度使,昭义镇从此分裂成东西两部分。
李克用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儿小小的成功而止步不前,既然朝廷批准自己对弟弟的推荐,那李克修自然应该是昭义唯一合法代表,还有个孟方立算什么事?因此之后,李克用每年都要出兵翻越太行山,进攻东部三州。不过东部人好容易扬眉吐气,当家作主,不愿再屈居西部人之下,抵抗竟然十分顽强,面对李克用的强兵,仍坚持数年不败。
但双方强弱毕竟悬殊,到龙纪元年(公元889年)六月,河东大将李存孝、李罕之大败孟方立于琉璃陂(邢州西南郊)。孟方立战败后服毒自尽,众人推举他颇得人心的弟弟孟迁继任东昭义留后,由于东昭义军主力已经覆灭,孟迁独自不可抵抗河东大军,便学习张全义的榜样,向朱温求救。
为了将李克用牵制在北边,朱温是有心救孟迁的,但与河阳之役不同的是,朱温的辖区与东昭义不接壤,中间隔着魏博镇,朱温只好写信给罗弘信,请求借道。罗弘信当然知道朱温是不好得罪的,但李克用同样也得罪不起啊!所以呢,还是保持中立吧,对于你们的困难我很理解,但是道不能借!
朱温大军正被牵制于徐州、淮南,再要找罗弘信的晦气,已是力不从心,朱温只好忍了,派王虔裕率精兵五百经小道增援孟迁,协防邢州,论时间,还早于李克用派石君和支援徐州。
但来得早不得于来得好,孟迁看见王虔裕的援兵后,大失所望,这点儿援兵还不够李存孝塞牙缝,有什么用?他又苦苦撑了几个月,眼看再没有新的援军到达,干脆做了件挺损的事:诱捕王虔裕,送给李克用作头名状,然后打开城门,宣布投降。
所以李克用的做法,那也属于“来而不往非礼也”罢了。
朱温得静下心来重新评估发展战略了:时溥不过一个草包,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将徐州吞下。淮南的杨行密和孙儒正杀得难分难解,一时之间还分不出胜负,自然也成不了自己的大敌。李克用就不同了,他已经夺取了东昭义,如果乘自己屯兵淮泗之际,假道魏博(从罗弘信不肯借道来看,他害怕李克用胜过怕我朱温,借道给河东军这种可能性是不能排除的),直取汴州,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应该马上叫停徐州战役,尽快组织一个反李克用同盟,能把李克用打下去最好,打不下去也至少拴住他,让他不能干涉我在其他地方的行动!
大计一定,朱温立即行动起来。他先上表朝廷,请讨河东:“朝廷让臣兼任淮南节度使,徐州时溥却对臣不满,屡次三番袭击臣的使节、军队,臣这才奉表讨伐徐州。眼看凯旋在即,谁知太原的李克用却派兵远道而来,增援徐州的反叛势力,致使臣不能成功。李克用这种不尊重朝廷命令,擅自发兵,对抗朝廷正义之师的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如果姑息纵容,他必然成为国家大患!所以臣请求动员宣武、义成、河阳(这三镇都已是朱温的直辖地盘)三镇兵马,再联合河北三镇(卢龙、大同、成德三镇,都曾和李克用有过节)兵共讨太原,请陛下任命朝中大朝为统帅,统一指挥!”
李克用包围网 六
朱温之所以敢在上表中,明目张胆地拉卢龙、大同两镇下水,不但因为他们原本就与李克用有仇,更是因为他们刚刚同李克用打了一仗,而且,还打赢了。
且说孟迁归降,拿下东昭义,顺便还抓住了一个王虔裕,还了朱三一点儿颜色,这是河东军近几年来,捞到好处最多的一次胜利,李克用非常满意。大军还师,途经潞州,终于成为完整版昭义节度使的李克修,带人出迎凯旋而归的堂兄。李克用一时兴起,带上亲朋好友、门生部将,到潞州郊外的三垂岗一带狩猎。
一番射猎之后,李克用一行,满载着猎物,来到了高岗之上的唐玄宗祠,摆酒设宴,并召乐师(那时的叫法是伶人)奏乐助兴。相传当天表演的曲子是《百年歌》。
《百年歌》,是三国名将陆逊之孙陆机写的组诗,叙述了人一生从幼到老的景况与悲欢,第一首写人十岁时开始,每加十岁又写一首,共十首,直到一百岁,故有此名。
顺着悠扬的曲调,歌中人从风华正茂,到渐渐衰老,词句越来越悲伤,声调越来越凄苦。瑟瑟凉风穿过山林,拂在众人的脸上,李克用触景生情,心头掠过一丝岁月催人的伤感。这时,李克用身边一个看上去聪明伶俐的男孩问道:您不舒服吗?父亲?看到这个孩子,李克用露出了一丝勉强的笑意,以手轻捋颏下美髯,笑对在坐众人,说出一段惊天预言:“老夫老了(其实才三十三岁而已,还没有在下这个七零后虚度的时间长),空有壮心不已,好在后继有人,奇儿在侧,二十年后,这个孩子必定能替我在这里打仗了!”
李克用一语成谶,二十年后果然应验。虽然此刻的男孩还在眨着眼睛,似懂非懂。毕竟他还不足五岁,他是李克用的第三个儿子,二十年后将成为下一代群雄中最耀眼的明星,他的大名,叫李存勖!
这次野营活动在后世很有名,成了不少文人墨客的咏叹题材。不过,在下认为,三垂岗置酒的事虽然很可能是真的,但李克用的话,多半已经被人修改过了。一来,李克用还不老,二来,能作出如此高精度预言的人,可以是袁天罡、李淳风,或者诺查丹玛斯什么的,不会是李克用。
因为马上,李克用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常常失算。
李克用回师之后,并没有象朱温最担心的那样对他下手,而是亲率大军北上,攻打老对头大同的赫连铎去了。毕竟李克用曾向朝廷申请,将大同并入河东,朝廷也同意了,赫连铎肯定是拒不执行,所以李克用认为,依情依理,他都有权教训赫连铎。
不过赫连铎的实力虽然不强,战斗力还是不弱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当初将李克用逐出代北的战争中,荣膺头功。他在受到李克用攻击后,一面拼死抵抗,一面向传统盟友卢龙镇求救。
这一仗河东军打得非常不顺,先是大将安金俊在与赫连铎军的交战中被流箭射死。没过几天,另一个将军申信煽动兵变,拉着一批从叛投赫连铎。紧接着,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亲率三万大军赶到云州郊外,与城内守军相呼应,夹击围城的河东大军。
屡战不利,大同已成鸡肋,李克用只好朝云州城投去恨恨地一瞟,收兵南撤,又回潞州,找自家兄弟泄愤去了。
李克用包围网 七
昭义节度使李克修,是个做事认真,生性俭朴到有点儿吝啬的人,他到任以来,昭义镇的公务宴请,一般都被控制在四菜一汤的级别,严禁大吃大喝,甚至有高级领导视查时也不例外。这虽然对昭义地区的百姓来说是件好事,但按照官场的传统智慧,让上级领导吃好、喝好、玩好,一向是迎接检查工作的重中之重。逆官场定理行事,迟早要捅漏子的。
这不,下榻潞州驿站的李克用,一看到简陋的酒食和低档的服务,勃然大怒,下令把李克修给抓了起来,破口大骂:怎么着?我军才稍有失利,你马上就不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了?李克修感到非常憋屈,忍不住顶了句嘴:你上次来潞州,不也是享受同样招待,你那时怎么不说?
唉,克修兄弟啊,你没听说过弥子瑕的故事吗?
当年弥子瑕得到卫灵公宠信的时候,君臣一起游果园,弥子瑕摘了一个桃子,咬一口觉得味道很好,便把剩下的桃子递给卫灵公尝尝。卫灵公感动地说:“弥子瑕真是忠臣啊,有好东西先想起寡人。”当时卫国法律严禁公车私用,违者砍脚,偏巧有一次弥子瑕的母亲病危,弥子瑕连夜就偷驾着卫灵公的专车回去了,有人来报告卫灵公这起严重违纪事件,谁料卫灵公又感动了:“弥子瑕真是孝子啊,为了母亲,连砍脚之罪都不顾了!”后来,卫灵公不再喜欢弥子瑕,开始严厉追究他的罪行:“你竟敢把咬过一口的桃子送给我吃!你竟敢未得允许私自动用我的车!”
所以,你有没有罪,很多时候并不起决于你的行为,而要看领导当时的心情。你堂哥这次来的心情怎么样,你还看不出来吗?
果然,见李克修还敢顶嘴,李克用火上浇油,命令:拿鞭子来,给我狠狠地打!一顿饱揍之后,李克用发泄了心头的无名火,暂时舒服了。但李克修遭此奇耻大辱,又羞又怒又痛,却又无从发泄,再加上他的心态也没太好,竟没过几天就死了。李克用后悔也没用了,他只好任命自己的另一个弟弟李克恭为昭义留后,接替李克修,自己回太原去了。
问题是,李克用虽然有不少弟弟,但并不是每个弟弟都能独当一面。比如这位李克恭,生性轻率傲慢,常常干点儿为非作歹的勾当,对节度使的军政业务还一窍不通。手下人拿他和颇得人心的前任李克修一对比,越发觉得他不是个东西了。于是,昭义军心格外不服,时刻准备着下一次兵变。
这段时期内李克用可谓祸不单行,他遭受的挫折,不仅来自代北的战场、潞州的驿站、砀山的道旁,还来自长安的朝堂,他在中央的政治盟友,杨复恭失势了。虽然这次失败,本身与李克用无关。
昭宗李晔本来就看宦官不顺眼,何况杨复恭的本事,不客气说,也太次了点儿。一次,李晔召集重臣们在太极殿开会,会议主题,是抨击当今某些藩镇目无国法,包藏祸心,抗拒中央,阴谋作乱等种种恶行。
不用说,这个主题是杨复恭定的,为朝廷出兵打击他的老政敌田令孜造势。一般说来,在这种会议上,大家只要根据领导定下的基调,“踊跃”发言,用批判的武器促进武器的批判,末了加篇会议公告,证明全中央对这一问题认识上的高度统一也就行了。
但杨复恭忽略了一点,他并不是最高领导啊,他定下的主旋律,别人就一定会唱和吗?果不其然,一向有嫉恶如仇之名的宰相孔纬,就在会上发出了不和谐音符:“在陛下身边的近臣中,就有人想造反,哪里还顾得上四方藩镇!”
一言既出,众皆哗然,李晔乘机假作惊奇:“什么,竟然有这种事?”
孔纬指着杨复恭的鼻子,加重语气说:“杨复恭,不过陛下一个家奴!却公然在太极殿前坐轿,世间岂有这么嚣张的奴才?又认了大批武夫为义子,不是让他们掌管皇家禁军,就是派到各地充当节度使,把持中外兵权,如果不打算造反,用得着这么做吗?”
杨复恭有点儿晕了,这叫怎么回事?自己变成批斗目标了?他来不及细细想一下,依本朝自肃宗以来的惯例,如果没有后台,哪个大臣敢对宦官无礼?只是慌不择路地严正反驳说:“我的义子都是忠勇之士,我正是为了让他们效忠皇上,保卫朝廷,才收他们为义子,动机既光明又正大,怎么能说是要谋反呢?”
见杨复恭上了套,孔纬发言的真正幕后黑手李晔,干脆连萌也不装了,直接问道:“既然是要让他们保卫国家,为什么不赐他们姓李,却要让他们姓杨?”
这个突入其来的脑筋急转弯,超过杨复恭智商的反应速度,一下子就让杨公公愣在当场,半天哑口无言。李晔很满意这次偷袭的效果,马上趁热打铁,开出了让杨复恭下台阶的价码:“这样吧,如果你把你姓胡的那个义子给我,那就证明你确实忠心于国。”杨复恭无法可想,只得同意了。
所谓姓胡的义子,是指天威军使杨守立,他的原名叫胡弘立。如果大家记忆力不错的话,可能还想得起来,几年前在凤翔,因为摆架子,与节度使李昌符抢道,导致中央军与凤翔军干仗的那个嚣张军官就是他。大概因为有那次推倒一个节度使的光荣履历,杨守立在此时的中央禁军中颇具声望,号称勇武冠六军。李晔选中他,是因为他除了在禁军中有威信,勇猛粗暴、狂妄跋扈外,还有一个突出特点:有奶便是娘。
不一会儿,在杨复恭的引见下,杨守立得到李晔的亲切接见,从这天起,杨守立有了一个新名字:李顺节。伴随着新名字,接踵而来的,还有一连串显赫要职:天武都头、全权掌管禁军六军的营门钥匙、镇海节度使(总部润州,目前正在孙儒、杨行密、钱鏐三大势力的争夺之中,李顺节只是虚领而已),这还不算完,李晔甚至给李顺节加授了同平章事,当名义宰相!
无功厚禄,重重利诱,李顺节很快被皇帝的糖衣炮弹完全放倒了,彻底背叛了原干爹杨复恭,时常向李晔密报杨复恭的过错和隐私,使得杨公公在与皇帝与张浚、孔纬等大臣的斗争中常常失利。而中央禁军的控制权,也通过李顺节,在相当程度上转移回皇帝手中。
显而易见,如果中央的兵权仍在杨复恭手中,他不可能自拆墙脚,去找李克用的晦气。不管张浚再怎么讨厌李克用,也只有在私下发发牢骚的份。但现在不同了,兵权被皇帝收回,深得皇帝宠信的张相国,可以将自己那些胆大包天的想法付诸实施了。并且有了朝廷的名义,可能号召天下藩镇,干得更加名正言顺。
就这样,通过袭击砀山、朱温上表、云州之战、杨复恭失势等一连串事件,一张从东南西北四面围绕着河东的反李克用大网,渐渐成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50
征伐李克用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四月底,三镇大帅请求讨伐李克用的上表都送达长安,打?还是不打?欲重树皇威的李晔虽已有定见,但李克用毕竟非一般藩镇可比,不仅曾对国家立有盖世之功,对他下手难免遭人讥议,更何况这个沙陀人实力雄厚,又在沙场上久经磨砺,可谓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朝廷纵然用兵,有必胜的把握吗?
事关重大啊!为了在万一打输的情况下,能够将责任推卸出去,李晔决定发扬一下民主,召集三省及御史台全部四品以上的官员开会,共同讨论这一议题。
会上,朝臣们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以宰相杜让能、刘崇望为首,百分之六、七十的大臣属于鸽派,都反对讨伐李克用。如果实行无计名投票,那么仗就打不起来了,但问题是,大唐朝廷决策制定机制,实行的并不是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决定方案的关键,其实只需皇帝一票就够了!只是拥有一票否决权的李晔,仍想把它包装成民主决策,所以呢,张浚,你该说话了吧!
曾被李克用埋汰过的张浚,自然是铁杆的主战鹰派,他发挥强项,舌战群儒,吼出了一番豪言壮语:“陛下难道忘了,迫使先帝第二次逃亡山南,就是那个沙陀人干得好事!我以往最担心的事,就是李克用与河朔诸藩镇相勾结,使得朝廷无法控制,再次受其威胁。而今难得宣武、卢龙两大强藩共同请求征讨李克用,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只要陛下付我兵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少则十天,多则一个月,必能平定河东,重树国威!如果我们不作为,坐视良机丧失,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其实还有一个李晔和他都心知肚明的关键理由,张浚没有说出口:李克用是杨复恭的同党,打击李克用,就等于打击杨复恭!
宰相孔纬同张浚不一样,这位孔夫子的后人与李克用没什么过节,但由于他已经同杨复恭结下梁子,所以也附和说:“张浚说得很有道理啊!”
杨复恭当然是反对派,他无法否认李克用曾威逼朝廷的事,只好委婉地劝阻说:“先帝二次逃亡,固然有藩镇跋扈的原因,但当时朝中当权之臣处事不当,也是重要因素。如今大乱稍平,宗庙初定,各种建设都还没有步上正轨,实在不应该轻率用兵。”
李晔突然提出一个高姿态的问题:“李克用毕竟曾为国家立下大功,现在乘他打了败仗,就出兵征伐,天下会不会有人骂我们落井下石啊?”
孔纬没有理睬杨复恭,马上针对李晔的心理负担进行了一番开导:“陛下担心的,不过一时的仁义,张浚的谋略,才代表了万世的利益!臣主管度支,昨天特别计算了一下,目前朝廷的收支状况非常良好,开战所需的粮饷、输送、犒赏等各项费用,至少在一、两年内不会短缺!现在万事俱备,所缺的,只是陛下的决断!”
听到张浚、孔纬二相对讨伐必要性如此有力的雄辩,对胜利前景如此美好的展望,本来就求治心切,倾向于开战的昭宗李晔顺水推舟,拍板同意,不过他又为自己留了一招后手:“那么这件事交给你们两位了,把它做好,不要让我挂心。”今后,事成则功归圣断,事败,那皇上也是有言在先了!
五月,李晔下诏,撤销李克用的所有官职与爵位,逐出李唐的皇家族谱!同时,朝廷调兵遣将,从东南西北四面逼向河东,构成对李克用的合围之势:
西线的讨伐军的主力部队是中央禁军,配以少量关中藩镇军队,以张浚为征剿河东的联军总司令兼安抚大使(河东行营都招讨制置宣慰使),曾监斩秦宗权的长安市长(京兆尹)孙揆当副总司令,王建的老朋友,华州刺史韩建升为镇国节度使(只是升个名义,他的地盘仍旧只有一个华州)担任都虞侯兼粮料使,配合作战。
南线征剿司令朱温,率宣武、河阳诸军,会同张全义,先进攻泽州;
东线征剿司令为成德节度使王镕,率成德军出兵东昭义,牵制河东兵力(王镕乘机要挟中央,承认兵变上台的卢彥威为合法义昌节度使,对这次征讨,却只是出工不出力);
北线征剿司令李匡威,副司令赫连铎,率卢龙、大同联军南下,从背后威胁晋阳。
尽管山雨欲来,李克用却还没有感觉到风满楼,他还在准备再次出兵大同,征讨他的老对头赫连铎。准备工作之一,就是征集军队,这样吧,克恭老弟,昭义不是有一支号称“后院将”牙兵部队战斗力还不错,马上从里面抽出精兵的五百,送往晋阳来吧。
随便告诉大家,“后院将”基本是由西昭义人级成的,当初西昭义背叛孟方立,投降李克用,他们是出了力的。可出力之后,他们并没有等到期望中的厚重赏赐,等来的,却是要他们继续作贡献号召,和一个还比不上孟方立的新长官李克恭,就算换了你,心里能平衡吗?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现在在河东军主管纠察军纪的官员(军城都虞侯),是他们的一位老熟人,孟方立的弟弟,孟迁!原来孟迁计擒王虔裕,又献出东昭义三州投降之后,李克用竟马上忘记了数年交战之仇,对孟迁十分欣赏,使孟家人在河东,混得竟然比背叛过孟家的西昭义人还强!
李克用也不设身处地替别人想想:假如当初讨伐黄巢的时候,朝廷让赫连铎当你的监军,负责检举揭发你有什么不法行为,你还能安心作战吗?
于是,这五百昭义的“后院将”们走到铜鞮(今山西沁县西南)时,兵变,牙兵们推小校冯霸为首,掉头南下,返回潞州。李克恭忙派牙将李元审出兵阻击兵变部队,反而被打败,冯霸的变兵直抵潞州城下,兵力增加到三千多人。
五月十五日,潞州城内又发生兵变,当初背叛孟方立迎接李克用的主要“功臣”安居受,率乱兵将李克恭与李元审包围在住所,然后放火烧死,自称昭义留后。可冯霸不承认安居受的留后地位,昭义大乱,安居受出逃,在野外被农夫所杀。冯霸乘势进入潞州,也过了一把留后的瘾,不过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挡得住李克用即将来临的进攻,所以马上遣使向朱温投降,请求支援。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过几天,昭义兵变的消息就传到了长安,这被视为一个大大的吉兆,文武百官都入宫向皇帝李晔表答了衷心的祝贺。那情形,有点儿像如今灯塔或脚盆国发生点什么坏事,在咱们论坛上激起的反应。大家乐观地感到:看来李克用集团已经众叛亲离,这次征伐将旗开得胜!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五月二十七日,朝廷讨伐李克用的西线大军,也就是中央军部份在长安会合完毕,正式出师。它仍然是一支联合部队,包括了中央禁军五十二个都,以及从静难(总部分州,现任节度使王行瑜)、定难(总部夏州,现任节度使李思恭,即拓跋思恭)、保大(总部鄜州,现任节度使为李思恭之弟李思孝,实际为李思恭所控制)等关中藩镇抽调来的人马,总计约五万人。要放在大唐盛时,这样的规模不值一提,但自懿宗朝以来,这已经算得上中央禁军最盛大的一次出征了!
皇帝李晔亲自登上皇城门楼,为大军饯行。大军的统帅张浚更是踌躇满志,特请李晔屏退左右侍从宦官,然后用他习惯性的夸张口吻对皇帝说:“臣今日出征,先为陛下清除外患,等凯旋归来之日,再为陛下铲除内忧!”
要说大唐的宦官们弄权已久,早就在情报收集方面积累下丰富的工作经验,因此李晔和张浚那种菜鸟级的保密措施完全没有奏效,张浚的话很快被潜伏在城楼暗侧的小宦官一字不落地传答给了杨复恭。
谁是“内忧”?杨复恭没那么笨,猜得出来,不过为了再确认一下,等大军出城,杨复恭又率宦官中的几位头面人物,在长安城东的长乐坂为张浚再次饯行。就算要后兵,咱们也得先礼不是?
杨复恭强压着怒气,挤出笑脸,亲自向张浚敬酒,张浚给脸不要脸,一口便回绝了:不用,我已经醉了。杨复恭更加不悦,讽刺道:“宰相大人您手持尚方宝剑,大张挞伐,怎么还学个小女人似的扭捏作态?”张浚得意洋洋地回答:“等到我讨平叛贼,班师回朝之日,你就知道我为什么扭捏作态了!”
言毕,张浚潇洒上马,扬尘而去,毫不顾忌身后杨复恭那恶毒的眼神和喃喃的诅咒。
大唐第二次围剿李克用的战争打响了,先动手的,是南线司令,李克用的仇敌朱温。昭义兵变后,朱温派河阳留后朱崇节率军绕过泽州,进入潞州,与冯霸会师,暂代留后。进城没多时,李克用派来的大将康君立、李存孝便将潞州团团围住。
朱温接此战报,担心朱崇节不是李存孝等人的对手,便一面命将军李谠、李重胤、邓季筠等人率大军围攻泽州,以期打通河阳到潞州之间的大道。另一面调名将葛从周率精兵一千,秘密绕道壶关,连夜抵达潞州城下,一举打破了围城的河东军环形大营,冲进城中,潞州守军的士气为之一振。然后,朱温又派张全义、朱友裕率军进驻泽、潞之间,相机支援南、北两个分战场。
至此,朱温已经出动了不少兵马,但他其实并不想现在就同李克用决战。李克用还很强大,决战,他也没有打胜的把握。自己当鹤蚌,让别人做渔夫?这亏本生意可做不得!
因此,朱温马上寄信给总司令张浚,宁可不要潞州这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也要把挑子撂出去,好转移沙陀军斗争的大方向:“我已经派出军队,目前潞州的防卫固若金汤,张总司令应该尽快让孙副总司令到潞州上任,主持昭义地区的工作。”(六月初,李晔已命孙揆兼任昭义节度使)
接到这封信时,张浚正率联军进驻晋州(今山西临汾),前锋已在镇国节度使韩建指挥下进至阴地关(今山西灵石县西南)。不久前,张浚大军在晋州与凤翔(总部凤翔府,现任节度使李茂贞)、镇国(总部华州)等藩镇特遣部队会合,联军的阵营显得更加强大了!
值得注意的是,晋州是河中镇的辖区,却找不到河中军参加或抵抗朝廷联军的纪载,看来作为李克用的传统盟友,王重盈既不想和朝廷翻脸,也不愿直接参战,只是借道给中央军,在这次战争中保持了略微偏向朝廷的中立政策。连河中都如此,李克用其余的盟友(李罕之不算,他已经是李克用部下了),估计没有一个敢公开支持李克用。这可能是唐朝天子的声威,最后一次那么有效,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这不过是朝廷假了宣武、卢龙之威。
李克用看起来的孤立无援,让张浚的自我感觉,越发良好的如同吸食了海洛英。因此当他看到朱温的信函后,想法与朱温恰恰相反:宁可把李克用的主力吸引过来,也不能让潞州落入朱温之手!马上,张浚从西线联军中抽出三千人马,护送副司令孙揆,和传旨的宦官韩归范前往潞州。
孙揆去昭义上任的派头,和当年王铎去义昌有的一拼。前边是鸣锣开道的前导仪仗队,高高举着“河东行营都副使”和“昭义节度使”两套旗帜与符节,让路上小民们远远望见,就肃然起敬:哦,来了个双加料的大人物!
仪仗队的后边,数千名威风凛凛的卫兵,排成长长的队列,从前后左右簇拥着中间的华美车队,其中一辆伞盖最高大的车上,端坐一位身着大袖紫袍的官员,便是孙揆了。整个队伍,可谓美仑美涣,浩浩荡荡,慢慢吞吞,鸡飞狗跳,沙陀人的探子,就算闭上眼睛,都要被吵醒。
所以,河东大将李存孝合情合理地事先得到了情报,亲自带队,在长子以西一条孙揆必经的山谷中伏下了三百骑兵。
八月十二日,孙揆一行接近潞州,尽管这里离沙陀围城部队已经很近,尽管前方的地形一眼就可看出利于埋伏,但孙大人的仪仗还是保持着庄严的检阅队形,毫不迟疑地,牛哄哄地开进山谷,沙陀军那边,连王二小都省了。李存孝的伏兵跃起,打了一次冲锋,然后,三千禁军杯具了!只一会儿功夫就他们被干掉了两千五,剩下五百人和孙揆、韩归范两个大人物无处可逃,全被李存孝俘虏,平均每个沙陀兵要杀死8.3名禁军,外加俘虏1.7名禁军!就算放三千头猪进山谷,让沙陀军来抓,也不一定有这么麻利吧?
得胜的李存孝又回潞州城下,他命令给孙揆、韩归范戴上脚镣手铐,用绳子拴住脖子,像牵牛一样牵到潞州城下,请城上的守军观赏。同时调侃说:“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孙揆大人已经到了,葛从周你还不赶快回大梁,让孙大人入府办公!”
葛从周没开门,其实就算他开门,孙揆也不可能顺顺当当作节度使了。所以在城外溜达了两圈之后,孙揆和韩归范被李存孝派人押送太原,交给义父李克用处置。
见到孙揆,李克用皱着眉头对他说:“像孙公你这样出身官宦的文人,好好呆在庙堂中写写文章,发发议论,迟早会位列三公,怎么也学别人舞刀弄枪,你玩得转吗?”孙揆闭着嘴,没答话,他确实没法回答,因为实践已经证明,他是玩不转。
孙揆的表现让李克用以为有统战可能,便吩咐在大狱里给孙揆准备个条件恶劣的单间,然后引诱说:“孙大人如果能为我作证,向朝廷阐明我的冤曲,也不用进大狱,我马上让你当河东节度副使!”
孙揆一听怒了,我是不会打仗,可我岂是软骨头?他大声抗辩:“我身为天子大臣,战败受死,那是本份!岂能向一个地方官摇尾乞命?”李克用本来还想再劝几句,但孙揆大骂不止,惹得李克用火起,叫:来人,把他给我锯了!手下人得令,把孙揆按倒就锯,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锯人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的事,人的肌肉有弹性,磨蹭几下也无法锯入。
我不知道李克用怎么会突然产生这个创意,不用砍而用锯,这下子可算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孙揆的除了是京兆尹、征讨副司令外,还身兼刑部侍郎,精通各种刑讯技术(这可能就是朝廷让他监斩秦宗权的原因),他乘机很专业地奚落李克用这一班人:“你们这群白痴,连锯人要使用夹板都不知道!”
行刑人都是好学生,马上根据孙专家的指点,用两块木板将孙专家夹了起来,很顺利地将孙揆锯成了两段。直到断气之前,孙揆没有喊过痛,没有求过饶,一直对李克用骂不绝口,实属晚唐文臣中少有的铮铮铁骨!可惜的是,他好像也只有铮铮铁骨而已。
再说孙揆游街的场景,当然让潞州的守军大为丧气,不过葛从周并不孤独,因为南边泽州城的守将李罕之也正在享受着他差不多相等的待遇。
围城的宣武大将李谠让士兵围着城池向李罕之高声喊话:“李罕之!你以往不就是仗着李克用的势力,为非作歹,对抗朝廷!可如今时候不同了,张相国的大军已经包围了太原,葛仆射(即葛从周)已夺取潞州,顶多再过十天半个月,沙陀人将连个藏身的洞穴都找不到!你到那时还想依靠谁?”
李罕之用实际行动回答,他没有投降,而是派人潜出城,向李克用求救。
李克用果然够朋友,接到李罕之的求救信后,他立即命令从潞州围城部队中抽出五千人,由刚刚立下大功的猛将李存孝带队,救援泽州。李存孝接令,拨营南下。按说朱温已经在潞州与泽州之间部署了张全义、朱友裕的军队,也不清楚李存孝是绕过了他们,还是把他们打败了,总之,于九月十九日到达了泽州外围。
马上,围攻泽州的宣武军看到了让他们非常憋气的一幕:一位身着重铠,腰悬弓箭,一手持槊,一手挥舞着铁挝的威猛大将,带着五百名黑衣黑甲的骑兵,满不在乎地绕着宣武军大营的边沿奔驰,好像当里边没人似的。
这员大将一边纵马奔驰,一边还喊出一些极不文明的挑衅性言论:“我,就是来找洞钻的沙陀人!找累了,挺饿,想用你们身上的肉来充饥,请挑几个肥的出来!瘦的就不用来了,不够塞牙缝!”
不用说,此人正是飞狐猛将李存孝!宣武营中,李谠、李重胤两员大将见了这份架式,都变了脸色。李谠,河中人,原先在黄巢的大齐帝国官拜内枢密使,也就是如今杨复恭那官儿,用个更通俗的叫法,也可称之为大内总管。之所以有此任命,据说是因为他在投黄巢之前,一直是给宫里公公们跑腿的,熟悉后宫的运作罢了,并非良将。李重胤,朱温的宋州老乡,虽以相貌威武,刚强凶狠著称,但在此时的朱温麾下众将中,能力也不出众。
也不知是因为他俩长得太瘦,不符合李存孝的要求,还是因为长得太胖,太符合沙陀人充饥的条件,总之看见李存孝之后,他俩都缩在营中,没有出来。
宣武大营的第三号长官邓季筠,与朱珍、丁会等人一样,是朱温手下资历最老的将军之一,在朱温与“义兄”朱瑄、朱瑾的第一次战争中,他曾于阵上生擒天平军将领刘矫,平日也以骁勇驰名。我不知道邓季筠长得肥不肥,但他这样的勇将如何受得了这份鸟气?牵出战马,抄起家伙,叫上兵卒:他奶奶的谁怕谁啊,弟兄们跟我上!
刹那间,宣武军营门大开,一彪人马涌出,直逼沙陀军而去!李存孝,邓季筠,两员猛将很快便迎头相撞,只听“啪”的一声响,一个回合过去,邓季筠落马被擒!如果那位看转播时磕瓜子,注意力不够集中的话,可能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间,出营的宣武军已然大败,损兵千余,马千匹!李存孝一直追到大营门口,一声长笑:今天先回去做饭,明天记得多送几个胖子出来!
正在营头观战的李谠、李重胤差点跌下小凳子,仿佛已经提前感觉到被万口咀嚼的恐怖,全身鸡皮疙瘩大起,他们隐约记得:当年有个叫段文楚的,就是被沙陀人祭了五脏庙!怎么办?打又打不过,逃吧!
如果哪位朋友穿越过去,真该给两位李将军提个醒:“别担心,李存孝撒谎呢,邓季筠到了那边也没被下油锅,过两天还继续当将军。你们就这么灰溜溜地逃回去,兴许还不如出营一战然后当俘虏呢。”
由于这次穿越没有发生,李谠、李重胤还是决定抢在李存孝的炊事班下一次开工前,也就是当天晚上,悄悄弃营逃走。可两位李将军也没有好好想想,泽州城里的李罕之部,泽州城外的李存孝部,此刻有多少双火辣辣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深情地注视着他们啊!今夜无人入眠,还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为这里是客栈?
凌晨时分,宣武军退至泽州东南二十里的马牢山时,被李存孝给截住了,而他们的身后,是李罕之的兵在玩命地追。漆黑的山岭间顿时喊杀声一片,宣武军大败,被斩俘超过万人,李谠、李重胤二将心惊胆裂,好不容易夺路逃走,李存孝继续追赶,直至怀州(今河南沁阳)境内,才收兵北归。
此时怀州城内的最高长官,正是朱温本人,他亲眼看着李谠、李重胤的残兵败将在沙陀军的追逐下,像受惊的羊群仓惶向城门涌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从六年前朱温入主汴州以来,宣武军不是没打过败仗,但起码从没打过这么难看的败仗!而且你们这么不负责任地逃回来,还被远远困在潞州城中的葛从周、朱崇节不就危险了!
大胜之后的李存孝果然挥军复攻潞州,潞州城内,葛从周带来的兵只有一千余人,又得知泽州方面已经战败,昭义人心动摇,再不走,铁定成为第二个王虔裕!不过“山东一条葛”倒底不是李谠、李重胤可比的,葛从周带着朱崇节等人连夜突围,像他当初冲进来时一样,再次将河东军的包围圈冲破一个缺口,然后一路且战且退,回到怀州,那支小小的军队竟然没受多大损失。比较一下泽州、潞州两支宣武部队的结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名言果然不是骗人的。
九月二十五日,朱温在怀州召集属下文武开会,当着众人的面,将李谠、李重胤二将斩首,正其违备节制,临阵脱逃之罪!
当两颗人头被砍下的时候,朱温也许还在叹息吧:若是换成朱珍、李唐宾,何至有此败!当然了,这不过是随便想想,不可能的事。原因之一,就算朱珍、李唐宾在这儿,朱温也不会轻易把他们派去泽州,理由咱们后边分析;原因之二,或者说更关键的原因,是朱珍、李唐宾二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他们的死,朱温也怨不得别人。
让我们把时光回溯到一年零两个月之前,那时朱珍正率军征讨徐州,把时溥像赶鸭子似的赶进徐州闭门不出,朱温为尽快结束徐州战事,便派人通知朱珍,自己将亲临徐州前线督战。
与今天一样,打扫卫生是欢迎领导下基层检查的最基本工作,所以接收朱温的指令的朱珍立即传令下去:各军要迅速完缮营房,尤其是先把马厩建好,别让大帅来了看见一地的马粪,影响心情!
谁知命令发下去后不久,清洁工作负责人范权,就向朱珍回馈了一条非常影响心情的报告:都指挥使大人,将军严郊不但拒不执行大人的命令,甚至还声称什么他有的是后台,大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朱珍一听,想起了另一个人,火大了:严郊,不就是李唐宾那个手下吗,如果不是李唐宾暗中指使,他岂敢这么嚣张?想故意在大帅面前丢我的脸?太可恶了吧!上次你在大帅面前诬告我谋反,我都忍了,这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珍正打算派人把李唐宾叫来,却见李唐宾已经怒气冲冲地赶来了。原来严郊在和范权吵了一架之后,也跑到李唐宾面前挑拨是非去了,说朱珍的人如何如何欺负我们啦,如何如何不把您放在眼里啦,将军您可要为我们作主啦,等等!所以等李唐宾一见到朱珍,劈头就喝问:“你身为主帅,凭什么不公正处事,有意刁难我的人?”
如同一桶热油浇了上去,朱珍已然狂怒,你还知道我才是主帅?突然间,朱珍抽出宝剑,一剑挥出!李唐宾虽是少有的猛将,可他没料到朱珍翻脸竟如此之快,猝不及防间,已身首异处!
等鲜血溅了朱珍一身,也把他从冲动中浇醒了:李唐宾可是这支军队的二号长官,也是大帅最欣赏的将军之一,并不是他朱珍想杀就能杀的人啊!大帅知道这件事,不知会发下怎样的雷霆之怒!瞒报是不可能的,怎么办?
干脆背叛朱温?朱珍毫不迟疑地在心中否决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家人都还在汴州呢,且我追随大帅最早,立功最多,受恩最重,相知最深,岂是李唐宾比得了的?何况,还有敬翔,他和我私交也很好,他会为我说话的!
经过这一番并不太实事求是的自我安慰,朱珍恢复了一点儿信心,遣使飞报汴州,就说李唐宾谋反,自己当机立断,将其斩首!
按照朱珍的吩咐,使者先去见敬翔,说明原委。使者在一大清早进了敬翔的家,敬翔得知此事,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又恢复了镇定,安慰使者说:不用担心,他会设法替朱将军周旋的。使者放心了,没仔细想过:是谁不用担心?姓朱的将军就一定指朱珍么?
作为朱温的头号心腹,敬翔知道自己的老大虽然狡诈过人,但脾气暴躁,盛怒之下容易做错事,所以敬翔若无其事地过完白天,直到半夜,才进入帅府,从从容容地向朱温禀报。朱温果然震怒了,要遣人去徐州将朱珍拿下,只是天太晚一时又找不到人。敬翔连忙将朱温拦住:“朱珍正统率大军在外,你想逼他造反吗?”朱温猛醒,连声说:“若非先生指点,差点儿铸成大错!”
几天后,忐忑不安的朱珍接到了使者的回报:“敬翔大人帮了咱们大忙,一切都非常顺利。一、大帅已经确认了李唐宾的谋反罪行,并将李唐宾的妻子儿女逮捕候审!二、大帅仍将按原计划视查徐州前线。”朱珍大喜,他不敢怠慢,亲自出营几十里相迎,为大帅接风。
数十里外,朱温行营,还没等朱珍说完“末将迎候来迟”之类的套话,已听见朱温一声暴喝:“拿下!”,武士便宜一拥而出,将朱珍绑了个结实!“朱珍,先斩后奏,擅杀大将,你可知罪!拖出去,斩!”
这下子,不当朱珍吓瞢了,连随同朱珍一道来迎接朱温的霍存等数十员大将也吃惊不小。刹那间,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们呼啦啦全部跪倒,为朱珍求情。“大帅,朱珍固然有过,但他是大将之才,大帅要三思啊!”“大敌尚在,我等恳请大帅让朱珍戴罪立功吧!”……
看着这份场景,朱温额头的青筋,悄悄抽动了一下。假如在上面坐的人是李克用,朱珍也许就得救了,但他是朱温。我不敢确定在几天中,朱温是否有过饶朱珍一命的念头,但当他看见几十员大将,不约而同为朱珍求请时,可以说,朱珍已必死无疑!擅杀李唐宾之后,仍然有如此高的威信,这样的人,还能留吗?正如《头名状》中庞青云的名言:不管什么时候,军中只能有一个头!
朱温抓起座下胡床(类似今天的折叠椅或行军床)掷了出去:“朱珍杀李唐宾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劝阻!”霍存等大将不敢再说话,唯唯退出。朱温阴沉着脸,唤过丁会:“就由你来送朱珍兄弟上路吧。”
丁会吃一惊,被迫接受了这个不太情愿的任务,就当他即将迈出帅帐之际,听见朱温又吩咐了一声:“不要用刀,给朱珍留个全尸……”
李唐宾死了,朱珍也死了,朱温手下原本最耀眼的两颗将星就这样湣然熄灭。如果不是他坚持将两人搭配使用,彼此牵制,这样的悲剧,也许就能避免吧?
再说就当朱温大军在南线战场失利的时候,北线的李匡威、赫连铎联军却在节节胜利。九月前,李匡威大军攻陷的蔚州,赫连铎更是卖力,他依仗自己原为吐谷浑酋长的老关系,召来了一批吐蕃和黠戛斯(即今天的吉尔吉斯人)雇佣军,凑起几万大军进攻遮虏军(今山西岢岚东南),斩守将刘胡子,河东军反击,又被赫连铎打败!
不过,如此良好成绩的取得,并不能证明李匡威与赫连铎比朱温更能打,只是因为他们比朱温更投入,而且他们的对面的河东主将,是河东军中最受敌人欢迎的好同志,号称“每总兵征讨,师多不利”的李存信。
李存信,是这个回鹘人(今天维吾尔人的祖先)当上了李克用干儿子之后改的大名,在此之前,他有个听上去同样不带一点胡味,但与他的人品相当般配的名字:张污落。
名字取得这么不入耳,可能是因为他的出身不高(后来李克用的刘夫人曾直接点他的名说:“存信,北川牧羊儿耳。”),穷人家的习惯,取个贱名好养活。
张污落青少年时代的经历,其实是很励志的,他是个学外语的天才,在牧羊之余,刻苦自学,竟然精通了多门语言,可以读懂六种文字。不仅如此,他也学不少军事知识,号称“善战,识兵势”(识兵势可能是真的,善战么,他的实际战绩似乎证明不了这一点)。
凭借着这些本事,张污落投身军旅,成为李克用之父李国昌的亲信之一。
前边也说过,李克用的军队虽然号称沙陀军,其实是个多民族的大杂汇,沙陀人、汉人、回鹘人、吐谷浑人……彼此之间打句招呼,都不一定听得懂,像张污落这样的人材是非常抢手的。因此等李克用进讨黄巢,将他从李国昌那里要到身边听用,并认义子,赐名李存信。
就像职场片中常见的反角,李存信特别擅长取悦大老板,也会讨好能力平常的资深员工,比如康君立,然后以老板和资深员工为后顿,排挤打击那些表现强过自己的新同僚,比如李存孝。
如果不用打硬仗的话,李存信的职场生涯几乎是完美的,他已经成为了李克用最看重的义子,不久的将来还要高升蕃汉马步都统,成为河东军中的二把手,位比杀李唐宾之前的朱珍。只可惜他打仗的本事没法与朱珍相比,而在这年月,仗是没法不打的。
因为四面受敌,原本李克用率主力一直座镇太原,好根据战况作反应,当河东各路军马的总预备队。现在南线捷报频传,东线无声无息,西线暂时也无大战,只有北线节节失利。这样的战况迫使李克用决定:率主力驰援北线。
不过由于调运大部队进军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为了在主力赶到之前,不让李存信崩盘,李克用又先派李存信的义弟李嗣源(这一年李嗣源二十四岁,李存信二十八岁,传统小说中“十三太保”的排序是错的),率数百精骑赶到李存信军营,协助他先把战局稳住。
这几天赫连铎的心情很好,自数年前李克用从鞑靼部落南归以来还重没这么好过。“克用不死,我难不止”,这一直是这些年来支配赫连铎所有行动的总高纲领,但以往都可望不可及,今天才算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沙陀人身陷四面合围,自己麾下数万诸胡联军英勇奋战,一路凯歌!激动之余,赫连铎甚至没等北线总司令李匡威到达,就下达了再次进攻的命令:把李存信那个牧羊小儿给我往死里打!
雁门关外,黄土高坡,千军万马,杀声震天,两军又一次开打!
战不多时,赫连铎惊愕地发现,对手不像前几天那么好打了:河东军阵营出现了一员大将,率着数百名乌黑的沙陀铁骑,杀入己方阵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无论是吐蕃人还是黠戛斯人,都像收割机下的水稻,被排排放倒,如入无人之境!
不用说,这员大将,就是被李克用刚刚派来的李嗣源。赫连铎联军拼凑起来还没几天,彼此之间还不存在什么团队精神,打顺风仗还可以,那经得起这种非人折磨啊?吐蕃人、黠戛斯人,和李克用都没有仇,他们来淌这趟混水,只是因为赫连铎向他们保证了:跟着我,有肉吃!这下可好,肉还没吃上,咱们都快变成肉了!
钱没要着,可命还得要不是?你回你的青藏高原,我回我的蒙古草原吧。于是,赫连铎请来的外援们纷纷打道回府,被孤立的大同军招架不住,只得仓惶败退。
大捷啊!自李存信出道以来还没打过的大捷!李存信摆下酒宴,庆祝胜利。酒至半酣,众将话也多了起来,相互夸耀战功,主将李存信更是得意非常,俨然世之名将。
这时,不知那个不长眼的家伙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听说南边李存孝打得也不错啊。”李存信脸沉下来,他这辈子最烦听到的汉字组合,就是在“李存”后边加个“孝”:“安敬思懂什么,不过一勇之夫罢了,真要遇上强敌,不就像两年前在河阳,让人家收拾地一败涂地!”毕竟李存信才是这里的最高领导,下边众将虽然心中并不一定认同他的讲话,但还是出现一阵附和之声:没错,没错,咱们存信将军才算得上河东第一名将……
一声不和谐的冷笑响起,众将一看,正是今天率铁骑直冲敌阵,立下首功的李嗣源。李嗣源刚才只是低头喝酒,默不作声,觉得实在听不下去,终于缓缓地说了一句:“各位用口击贼,都是高手,我不行,只会用手击贼。”
第二天,李克用亲率的河东军主力到达,与李存信会师,追击赫连铎。当月,李克用在浑河川大败赫连铎,大同军损兵万余,连赫连铎的女婿都当了俘虏。赫连铎只好再退,与李匡威的卢龙军会合,再来较量。
月底,李克用与卢龙、大同联军决战于蔚州,结果李匡威、赫连铎全线溃败,被斩三万余人,李匡威的儿子武州刺史李仁宗(不是李宗仁)被俘。赫连铎缩回云州,李匡威逃回幽州,都不敢再出头。这样,继朱温的南路军之后,讨伐李克用行动中实力最强大的北路军(因朱温未尽全力)也被李克用完全打败!
由于东线征伐司令王镕,一直很“君子”地动口不动手,接下来,李克用需要花心思对付的,就只剩下由张浚张总司令亲自指挥的西路中央军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19:52
王师败绩
尽管张相爷在出征前,对皇帝李晔夸下了海口:少则十天,最多一个月,就能摆平李克用!但自七月初,五万多中央军进至晋州(今山西临汾)与阴地关(今山西灵石西南)之后,四个月过去了,他们还呆在那儿。
当然了,这也是有原因的,在阴地关与晋州之间,出现了两支河东军,使张浚大军如芒刺在背:薛志勤、李承嗣率三千人驻扎于洪洞,李存孝在收复潞州后率五千人进驻赵城。可话又说回来了,两支河东军合起来,兵力仍不到张浚大军的六分之一,但拥有巨大数量优势的张相爷仍是不动如山,一心指望着朱温、李匡威、赫连铎他们能给自己带来捷报。
捷报没有来,败报却接踵而至,让尚未一战的西路军惊恐沮丧,士气渐渐低落。不过,张浚认为,希望还是有的:就算赫连铎、李匡威已经指望不上,朱温可是实力雄厚,精兵猛将众多,虽有泽、潞之败,未伤筋骨,应该不久就会杀回来吧?
日子,就在张相爷每日举目东望的期盼目光中一天天过去,朱温不但没有再次出兵,反而离开了怀州(今河南沁阳),奔滑州(今河南滑县)去了。理由仍然是冠冕堂皇的:为响应中央讨伐叛贼李克用的伟大号召,自己将亲率大军,以一记威猛的(这是真的,朱温亲征,葛从周、丁会、庞师古、霍存等目前宣武军中上档次的大将全都从征)右钩拳砸向李克用的软腹部(这条存疑)!
这不是扯蛋吗?怀州紧碍着李克用的泽州,而且离晋州不远,也便于与张浚的中央军相呼应,放着这样的阳关道不走,却偏偏要走滑州那又远又偏的独木桥?从滑州要打到李克用,还得经过魏博罗弘信的地盘,你朱温故意舍近求远,意欲何为?
何为?马上就清楚了。没过几天,更多的消息传来:朱温向罗弘信发去了亲笔信:全国一盘棋,魏博不能例外,也应当响应中央号召,为铲除叛贼李克用尽一份力!比如:为宣武军“正义”的勤王行动借道,并为勤王之师提供粮食、战马。
罗弘信从他上台那天起,就不想招惹朱温,但你也不能逼着我非去招惹李克用吧?你们两位老大要开打,又不是彼此够不着,何苦为难我魏博呢?咱玩不起,不玩还不行吗?因此罗弘信很礼貌地,但也是很坚定地第二次拒绝了朱温的要求:你们要打,河阳那边不是有场地吗?
朱温等的就是这个回答,上次王虔裕的事,因没有朝廷旨意,暂时没有找你算帐。这回,哈哈,你罗弘信可是和中央文件的指示精神对着干了!朱温压住心头的喜悦,按预定程序“大怒”了:你罗弘信不给我朱温面子事小,但公然对抗中央的大政方针,包庇叛贼李克用,这样的大罪,不可饶恕!朱温一声令下,宣武军精锐迅速向滑州集结,准备讨伐“叛贼”李克用的“帮凶”罗弘信!
原本,朝廷与张浚对朱温和李克用这两大强藩的道德品质评估,是有明显高下的。
李克用给人的第一感觉总是很冲,一张口就是目无中央的语气。就像他以私人恩怨要求讨伐朱温的奏疏来说吧,动不动就是:你们批个条子就行了,打仗的事用不着朝廷动手,我自己能摆平!不要朝廷管?这不是目无领导,是什么?
而朱温就大不相同了,虽然系出黄巢,但自归顺以来,对朝廷总是恭恭敬敬的。就拿这次讨伐来说吧,朱温提出的理由,是李克用协助时溥,阻挠中央在淮南地区恢复安定团结的英明决策,显出一片公心!再看他的具体建议:请陛下委派朝中大臣为统帅,我愿站在中央的正义大旗下,尽一份微薄之力!更不用说在他抢先得到潞州时,也不贪不占,主动献给朝廷!这是多么忠诚的干部,多么好的同志啊!
但现在,获悉朱温即将对魏博开战,不可能再向征伐李克用的战场投入兵力的消息后,张浚总算隐约有了点上当的感觉。他请朝廷大臣任主帅,是尊重中央吗?还是原本就铁了心要把朝廷拉下水,自己好坐收渔人之利?
为了这次作战,朝廷是倾尽了全力,北边的李匡威、赫连铎也没有藏着掖着,主力尽出。偏偏朱温这个首倡者,这个反李克用统一战线中实力最强的藩镇,出动的却多是些二流部队,宣武一流的人马去了哪儿?去打本不相干的魏博了!这是在曲线贯彻落实中央决策,还是原本就醉翁之意不再酒?
时间已经容不得张浚根据新情况来调整部属,他的西路讨伐军分驻晋州、阴地关,已经被套牢了。尤其是驻守在阴地关的镇国节度使韩建,越来越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李克用已经打败了卢龙、大同两镇,回师只是时间问题。一旦河东军主力回来,自己将是前有李克用,后有李存孝,不就成了活脱脱一只瓮中鳖了?
只有乘李克用回来之前,先打败李存孝,与张浚总司令的大军重新会合一处,进可攻,退可逃,才是生路。计议停当,韩建决定率窝在阴地关的镇国、静难、凤翔三镇联军南下,奇袭赵城。
既然是奇袭么,保密比实力更重要,所以第一波人并不多,只是由韩建亲自带队的三百名敢死队,如果袭击得手,大部队跟上,如果交战不利,大部队也好掩护撤退。
寒夜深沉,月隐云后,星光暗淡,赵城的凌晨静悄悄,韩建的敢死队悄悄潜到了李存孝的大营之外,营内寂聊无声,好像连蚊子都睡了。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韩建轻轻一挥手,麾下神箭手一箭射出,营门角楼上的哨兵应弦而倒,然后韩建率三百敢死勇士呼啸着冲进了李存孝大营!
等等,不对啊,刚才没人迎战是咱们潜伏得好,现在都冲进来了,怎么还这么安静呢?刹那间,韩建惊觉:不好,这是空营!没等韩建喊出“中计矣!”这句《三国演义》最爱用的经典台词,河东伏兵已从四面杀出,为首一员虎将,正是人见人怕的李存孝!
李存孝是带着一肚子火气来到赵城的。不久前,李克用从北方前线发来人事命令,任命老资格的康君立为昭义留后,而在泽、潞之战中功居第一的自己却只捞到一个汾州刺史。康君立不过多吃了几年盐巴,何德何能当节帅?以前在河阳,要不是他拖我后腿,我哪里会输?这次泽、潞会战,又是寸功未立,得到的恩赏却最厚!对了,义父现在和李存信在一起,肯定是那个回鹘人搞得鬼!
因此最近这几天,李存孝越想越不服,气得连饭也吃不下,时时都有杀人的冲动,韩建这时候撞到枪口上,实属活该倒霉。
但韩建还真不愧为西路军中唯一的能战之将,当年跟着杨复光公公南北征伐,与贼王八一起并肩战斗的光荣履历不是混出来的。在全军覆没之后,他竟然杀出了一条血路,从李存孝的刀口之下逃出一命。
跟在后边做接应的静难、凤翔两镇特遣部队,眼看夜袭失败,轰得一下,抛下韩建,全往西逃走了,只有韩建自己的镇国军救回了韩长官,一道南逃,去和张浚会合。李存孝乘胜追击,直抵晋州西门。
韩建的败兵,以及身后沙陀的追兵都已至城外,城中的张总司令没法再躲起来装什么运筹帷幄了,他迫不得已,亲自出城布阵迎敌。仅仅过了片刻,自诩才兼将相,要为李晔平外忧除内患的张浚,就被李存孝一次干脆利落地冲击给打得落花流水。禁军阵亡三千余人,其余大部溃散,定难、保大两镇派来的特遣部队更是脚底沫油,跑得一个人也不剩,张浚、韩建只得收罗败兵约万余人,退回城中固守。
李存孝先分兵拿下绛州,然后合力攻打晋州,张浚困守城中,呼天不应,喊地不灵,几乎绝望!想不到啊,自己身任征讨总司令,亲统五、六万大军,居然都等不到和李克用的主力过招,就要被李存孝这数千偏师给包办了!
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怎会如此之大啊?好在痛苦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李存孝攻了三天城之后,突然罢兵不攻,并后撤了五十里,让出给中央军逃跑的大路。至于原因,李存孝自己是这样说的:“张浚好歹也算是个宰相,抓来也没什么用处。(可不是么,前边我抓了孙揆,却连个昭义节度使都换不来!)他手下的兵也都是些皇家禁军,真要杀光了,反而落实了咱们造反的罪名!”
不管李存孝说的话出自真心,还是和义父赌气,张浚与韩建见到这一线生机,都没有迟疑,急忙弃城南逃。他们出含口,越王屋山,到达孟州。尽管孟州已经是朱温的地盘,但两人仍不敢停留,带领残存的禁军闯进乡村,以城管式的战斗作风迅速强拆了大批民房,将拆下来的木板做成木筏,狼狈渡黄河南下。
虽然禁军们一路逃,一路散,等到达黄河南岸,朝廷的征讨大军已基本上全军覆没,但张浚、韩建二人,总算是逃出生天了。如果不是李存孝有意放水,他们原本是不可能逃脱的,韩建不是首恶,运气好点也许可以和邓季筠为伍,张浚么,多半得去和孙揆作伴了!
当张浚的败报送达长安之时,李晔见到了被李克用放回来的传诏宦官韩归范。韩归范是带着李克用的一份奏章来的:
“臣祖孙三代(朱邪执宜、李国昌、李克用),受恩四朝,曾为国家击破庞勋、剪除黄巢、罢黜襄王,保全义武。陛下今天还能够戴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坐在长安发号施令,其中难道没有臣一族的血战功劳?”
“如果把进攻大同看成了臣的罪过,那么拓跋思恭吞并保大,朱温进犯感化、天平,陛下为什么不加以惩处?对他们只是一味褒赏,对臣却想置之于死地,臣岂能闭口不言?当国家遭遇危难,需要臣出力的时候,就称赞臣是韩信、彭越、伊尹、姜子牙;等形势稍稍好传,马上骂臣是戎、羯、胡、夷!如今天下手持兵柄,为国立功之人,谁还能不寒心,谁还能不畏惧陛下的翻脸无情?”
“何况臣如果确有大罪,该受征伐,也该国法办事,为何要乘我刚刚失利衰弱之时?而今张浚既然已经出师,自然不好让宰相大人空手回去,臣已集结蕃汉大军五十万,将前往蒲津、潼关一带与他一决胜负。臣如果输了,被削职夺爵自无话说;臣如果赢了,当率轻骑前往京城,叩响宫门,顿首于宝殿之下,向陛下陈诉奸臣们谋害忠良的阴谋,再将历代先皇褒扬我一族功勋的敕书送回皇家宗庙,最后前往法庭报到,恭候陛下的诛杀!”
平心而论,李克用这份奏章除了某些数字不准确(如他不可能有五十万大军),以及结尾那句话没人信外,其他基本属实,无怪乎李克用不服,人家不但是有力的,而且是有理的!
浓重的怨愤之气透过纸背,配合着各处刚刚传来的战报,看得李晔与众朝臣心惊肉跳!除掉由朱温强行开辟,没人认可的魏博第二战场外,讨伐军三路皆败,半数的中央禁军更已全军覆没!朝廷里,再没有人会蠢到相信能凭剩下的禁军挡住李克用报复的脚步。那还能怎么办?只有惩办战争罪犯,向李克用赔罪了!
虽然以皇帝之尊,向藩镇认错服软,是很掉份,但毕竟面子诚可贵,性命价更高!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正月九日,昭宗李晔下诏:免去孔纬的太保、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之职,外放为荆南节度使;免去张浚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之职,外放为鄂岳道观察使;两人留下的空缺,则由兵部侍郎崔昭纬和户部侍郎徐彦若顶上,然后,整个大唐朝廷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李克用那边的反馈。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的中央领导都在担惊受怕,前些日子一直走晦运的杨复恭就重新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尤其在见到对头孔纬被贬官时,更是快感十足,就差当面亲切地问候一句:“哈哈,你也有今天!”
为了给孔纬上堂语文课,让他加深对“祸不单行”这句成语的心得体会,杨复恭派出一队手下,伪装成强盗,到城东长乐坂(半年多前杨复恭为张浚送行的地方)“迎接”犯官孔纬,把他携带的车辆、资财抢了个精光,然后像猫戏老鼠似的,放孔纬只身逃出。
这些天活得惬意的人,还有本该不惬意的朱温。大顺元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宣武军的前锋兵分东西两路,渡过黄河,像一把大钳子,攻入魏博境内。以丁会、葛从周为东路右翼,攻陷黎阳(今河南浚县)、临河(黎阳东北约四十里),庞师古、霍存为西路左翼,夺取卫州(今河南卫辉)、淇门(卫州之西),朱温则亲率大军为后继,推着这把大钳子,继续前进。不服么?打到你服!
虽然怕事,但事已经惹上了,罗弘信避无可避,只好仓促集结数万魏博军于临河之北五十里的内黄,抵挡宣武军的进攻。
大顺二年正月初四,刚刚过完新年的朱温亲至内黄,进攻罗弘信。一天之内,朱温与罗弘信交战五次,五战五胜,斩俘过万!罗弘信从内黄败退至永定桥(内黄以北五十里),军队已溃,他几乎只身逃回魏州,闭城固守。宣武军攻掠魏州四野,
还能再打下去吗?惊恐万分的罗弘信想想以前韩简大帅是怎么死的,听听牙兵们越来越普遍的对更换主教练的合理性探讨,罗大帅感到自己还能不能尝到今年的元宵也是个问题了!只有马上停火,还有一线生机,罗弘信想来想去,只能低头赔罪,请朱温再别太伤魏博军面子的情况下,高抬贵手了!
事不宜迟,罗大帅硬着头皮派出使节,携带着大量的军粮、战马,还有金银珠宝前往宣武军营,请求和解。亲笔私信上,罗弘信向朱温发誓:今后俺就是您的忠实粉丝,不管借粮、借马、借道都随便借您哪!您说一,我不敢说二,您指东,我决不敢打西!
朱温此时尚无一口吞掉魏博的把握,而张浚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也得知了,李克用已经腾出手来了,宣武军不能长期陷在魏博,得为未来的战局变化预留空间。所以朱温的脸变得跟川剧演员似的,不但马上同意,命宣武军停止军事行动,禁止杀掠,送回全部魏博战俘,还表示愿与罗弘信摆香案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
罗弘信没想到朱温竟能如此慷慨大度,大喜过望,忙亲自出城,与朱温会面,共叙兄弟友情。
朱温也是亲自出营数里相迎,那话说得更是情真意切,像醮满了蜂蜜:“我这次不得已发兵,完全是为执行朝廷命令,只要您回到中央一边,我们就是友好邻镇!其实我朱温在私下里是很仰慕您罗大帅的,您年纪又比我大,这样吧,今后,您就是我的六哥了(罗弘信排行老六),我就是您的三弟!”
虽然这个排行好像有点儿不合逻辑,而且朱温以前也有两个义兄朱瑄、朱瑾的事,但罗弘信现在已经服了,对此毫无异议。从此之后,直到朱温去世,魏博镇一直是朱温的忠实跟班。
此时是大顺(公元891年)二年正月初五,比李晔向李克用低头认错还早四天。
这种“胜利”对朝廷自然没有任何帮助。李晔服软后没过几天,李克用的第二道奏章送到了长安,显然,他不满意朝廷认错的开价:
“张浚拿着陛下的万代之基业,当自己一时之功的赌注!他明知我和朱温之间已结下生死之仇,便私下勾结,这样的人还让他当观察使?至于罪臣我,现在已没有了任何公职,名份上还是一个犯人,不敢也无权再回太原,只好暂时先住在河中,等待陛下的处分决定!”
接到奏章的当天,李晔急忙下诏,再贬孔纬为均州(今湖北十堰)刺史,张浚为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同时恢复李克用所有的官职、爵位,还有皇家族谱上的“血缘关系”,恳请他回师太原。
未几,李晔为此事第三次下诏,再贬张浚为绣州(今广西桂平南)司户,恢复李罕之的官职,再加授李克用为中书令。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春,在朝廷接二连三的妥协退让之后,李晔总算接到了李克用回师太原,不再坚持武装上访的消息,这才心有余悸地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圣旨对孔、张两位“战犯”处罚是严厉的,但实际执行还是打了折扣。张浚并没有真去广西,他走到陕西蓝田时,从押运队列中逃出,直奔华州,投靠韩建,然后秘密写信,向朱温求救。朱温得信后,上疏为张浚、孔纬两位前宰相鸣冤。
大败之后的李晔,已经不是半年多前那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李克用得罪不起,朱温也不敢得罪,那就这样吧,官复原职不可能,但撤销贬逐令,恢复张浚、孔纬的自由身份,孔纬获释,也奔往华州,一对难兄难弟都背靠韩建过日子。难得的是,李克用没再对这个变故说什么话。
在这次战争中,李克用是明面上的赢家,他大败三路围攻,还逼得李晔按他的要求改组中央,塑造了他唐末头号军事强人的形像。但如仔细评估一下,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成就,因为这一形像他早在平定黄巢时就已经确立过了。而且那时很多藩镇还对他心存感激,如今朝廷的讨伐令却让更多的藩镇走到他的对立面,李克用众矢之的的位置,坐得比以往更结实了。
朱温在明面上吃了点小亏,但在实利上其实是赚了,他最大的对手李克用已经被他装进了由他倡议,由朝廷出面编织的大网,李克用虽胜,这张网并没有破,今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可以利用这张网牵制李克用,为自己在其他战略方向的扩张赢得时机。
赫连铎、李匡威是货真价实的输家,他们太过卖力的表现,把李克用的战略重点吸引到自己身上,今后数年间,他们将赔光自己的所有,为朱温作嫁衣。
另一个大输家是皇帝,昭宗李晔就像一个赌徒,怀揣着变卖祖业得来的现金,走进拉斯维加斯,一场豪赌过后,只剩一条底裤被赶出赌场!危险虽然暂时过去了,但大唐朝廷残余的权威,从面子到里子,也基本上输得干干净净了。重建的中央禁军损失了大半,还被打出了藩镇恐惧症,此后直至唐朝灭亡,中央军不战则已,战则必败,不再是一支值得考虑的力量。
而依靠这支军队当护身符的昭宗皇帝,也正像数百年后意大利人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中断言的那样:“一个没有武装的主人,在他的仆人们都武装起来之后,还想保持安全,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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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7-24 20:00
争霸西川
让现实教育得心灰意冷的昭宗皇帝突然想起:讨伐陈敬瑄的战争已经打了两年多了,出动的中央军加上永平军(王建)、东川军(顾彦朗),及部份山南东道的特遣部队,总兵力不下十万众,天天都在消耗着中央越来越捉襟见肘的财力,却总听不到胜利的消息。看来韦昭度也不见得比张浚强啊。
有了讨伐李克用的经验,李晔对自己军队的战斗力已经没了信心,既然打不赢,那就算了吧,就这样吧,那一鞭之仇我也不报了,平安是福!
三月二十五日,李晔下诏:停止蜀地的战争,恢复陈敬瑄的所有官职,保留王建永平节度使的职位,与顾彦朗等共同收兵各回本镇。
可惜李晔只知道战事持久,却没有认真研究过,以如此强大的兵力,打一个陈敬瑄为何久拖不决呢?原因得从几位长官身上找。
首先,身兼西川节度、招抚、制置三使的总司令韦昭度,是个军事上的草包,加上手下那帮中央禁军都是新募的乌合之众,标准的弱弱组合,他虽有心作战,但战果不大,是合情合理的。
东川节度使顾彥朗原本是用心的,兵力也不弱,但被王建忽悠着向中央请兵,才发现亏了:就算打赢又怎么样?蛋糕都让别人分好了!西川是韦昭度的,王建从里边割了一块当永平节度使,自己纯粹是赔本赚吆喝,那还有什么动力啊?所以顾彥朗过来打了一次酱油,就回去了,只是派出部份东川军交由老朋友王建指挥,算是责任尽到,剩下的,咱管不着了。
至于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立,基于蛋糕分配原理,就更没理由来为他人火中取栗了。至少顾彥朗与韦昭度没有过节,与王建还算朋友,他杨守立可是宦官养子,杨复恭的人,与韦昭度这些文官们本来就不对付,和王建更是已经结仇了。所以杨守立虽身任行营招讨副使,却连酱油都没打过一次,一直守着他在山南西道那一亩三分地。
那么,能打而且想打的人,就只剩下王建了。王八,战火是你挑起来的,你该倾尽全力了吧!
倾尽全力,凭什么呢?朝廷给俺的职务是永平节度使,可不是西川节度使,永平那部份俺责无旁贷,永平以外,俺何必过份积极?所以这两年来的西川战局,朝廷的讨伐大军是在缓慢地,有分寸地不断取得进展。
战事一起,讨伐军便逼近成都城外,韦昭度的中央军设大营于唐桥(成都东南),王建设营于东阊门外,形成兵临城下之势,把陈敬瑄、田令孜两兄弟困于城中。然后,王建请韦昭度驻兵与城中守军对峙,自己则分兵开始一步步地为自己打天下。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正月,王建进攻邛州(今四川邛崃,朝廷划给他的永平镇总部),陈敬瑄派大将杨儒救援邛州守将毛湘。谁知杨儒见毛湘屡败,叹息说:“唐祚将尽,王建带兵严厉但不残暴,应该可以拯救百姓吧!”然后他就带着人投降了,变成了王建的义子王宗儒。
王宗儒投降后第十天,简州(今四川简阳)兵变,将军杜有迁生擒刺史虔嵩,投降王建。
二月,资州(今四川资中)兵变,将军侯元绰抓住刺史杨戡,向王建投降。
四月十日,陈敬瑄所属的蜀州(今四川崇庆)刺史任从诲因为率兵救邛州大败,为逃避追究,打算举蜀州归降,因消息泄漏,被陈敬瑄所杀。见到任从诲的悲惨下场,一天后,嘉州(今四川乐山)刺史朱实献出本城,投降王建。
四月二十一日,戎州(今四川宜宾)当地豪强文武坚起事,生擒刺史谢承恩,投降王建。后来文武坚改名王宗阮,成为王建的义子。
六月,西川军大将谢从本杀掉雅州(今四川雅安)刺史张承简,举城投降王建。之后他被王建改名王宗本,加入王建越来越庞大的义子行列。
八月,外援断绝,存粮食尽的邛州支持不下去了,守将毛湘对部将任可知说:“我不能辜负田令孜的知遇之恩,所以誓死抵抗,但其他人没有罪,怎能让他们同受围城之苦?你取下我的人头,投降王建,救救这城人吧!”于是,毛湘沐浴更衣,任可知将他和他的两个儿子一同斩首,邛州终为王建所得。
至此,朝廷划给王建的部份,王建已全部到手,他的永平节度使之职终于坐实。王建把邛州交给节度判官张琳治理,自己返回成都外围,而战事也就由此开始拖延了。
附文:“谷哥”的故事
据说,从王建坐稳永平节度使的位子,到正式夺取西川之前,临邛县(王建大本营邛州的治所在地)发生了一次原因不明的火灾。由于当时正处于战争期间,邛州的官吏衙役们,对阶级斗争这根弦都绷得格外紧,首先想到的,就是有人搞破坏!
于是,全城搜捕,秉承“疑罪从有”的原则,大抓纵火犯。比如说:你不是当地人,抓!你没带身份证,抓!案发时你没有不在场证明,抓!……
嫌疑犯抓了不少,案件却没有告破,王建便让他的头号谋士周庠来处理一下这件事。周庠一到邛州,先收到一首诗:
偶离幽隐住临邛,行止坚贞比涧松。
何事政清如水镜,绊他野鹤向深笼?
周庠一打听,原来是有一名叫黄崇嘏(读音同“谷”)的纵火嫌疑犯为给自己辩冤献的诗。周庠自己是文人,对文人也先存三分好感,见这诗写得不错,觉得文化人怎么会当纵火犯呢?便马上召来问讯,一审之下,周庠见这位自称是乡贡进士的黄崇嘏,不但生得容貌清秀,谈吐不俗,而且琴、棋、书、画等各项高雅艺术竟是样样精通,非常欣赏,就赦了他的罪,留下来给自己做事。先陪周家的子侄们读书,没过几天,周庠推荐黄崇嘏任司户参军。
黄崇嘏在周庠手下干了一年的司户参军,表现非常出色,是位模范公务员,“颇有三语之称,胥吏畏伏,案牍丽明”,使得周庠越来越欣赏他了。周庠听说黄崇嘏年已三十,还没有成婚,决定将自己女儿许配给他,免得便宜了别人。
谁知这一番美事,竟把黄参军给吓着了。黄崇嘏匆忙辞官,并再次献诗一首:
一辞拾翠碧江涯,贫守蓬茅但赋诗。
自服蓝衫居扳椽,永抛鸾镜画蛾眉。
立身卓尔青松操,挺志铿然白璧姿。
幕府若容为坦腹,愿天速变作男儿。
周庠大吃一惊,急召他,不,应该是她来询问,才弄清了黄参军的来龙去脉。
原来,黄崇嘏是周庠一位原同事黄使君之女,一个小公务员家出身的川妹子,童年时受过良好的教育,可惜只到她十二岁时,就父母双亡了。由老保姆带大的黄小姐一点儿不闺秀,不但是位“斗战剩佛”级的高级剩女,还是位资深驴友,喜欢穿上男装到处旅游。可以肯定的是,她化妆的水平,比绝大多数影视片中的女扮男装要专业多了,不说破,基本没人认得出她的真实性别。
难怪一千多年后,四川又出了个李宇春,看来是有文化底蕴的。李宇春人称“春哥”,按同样的道理,我们的黄崇嘏小姐也可以叫作“谷哥”。虽然周庠对“谷哥”小姐的能力、事迹颇为惊叹,邛州境内传为奇女子,但毕竟在那个年代女人是不能担任公职的,黄崇嘏离开了周庠幕府,回去与保姆隐居乡间,尔后不知所踪。
黄崇嘏的故事在后世被不添油加醋,变成了女状元(中国史上可信的女状元只有一人,即太平天国的傅善祥),最后,演变成了黄梅戏名剧目《女驸马》的雏形。
就像赵州桥在民间传说中被附会成鲁班所制一样,而今,在四川邛崃市火井镇银台村,还有以她为名,被后世好事者弄出来的不少假古迹,如崇嘏山,崇嘏塔、状元桥,和一块刻有“王蜀女状元黄崇嘏之墓”的石碑。“谷哥”的传奇,并没有被她的家乡人所忘记。
当干儿子王建在成都周边打江山的时候,成都城里的干爹田令孜也没有闲着,又为自身已经劣迹斑斑的历史,续下新的篇章。
干大事需要权力,干大的坏事自然也不例外,好在夺权这种事田公公早就驾轻就熟了。他很坦承地对兄长陈敬瑄说:“三哥你现在虽然地位尊贵,可工作也太繁重辛苦了,让兄弟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不如这样吧,那些琐事你就交给我处理好了,做完之后再一并呈报给你过目,让你也高高在上,享享清福!”
陈敬瑄一听,感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大饼师傅的脑子本来没有这个宦官弟弟好用,他能够有今天,也全靠这位弟弟的提携,现在还如此关心自己,知道自己不喜欢处理政务,有这样的弟弟,多幸福啊!于是,陈敬瑄满怀喜悦,一口答应:没说的,全交给兄弟你了,你看着办吧!因此,战争一开始,西川的军政事务,就基本上是由田公公拍板了。
难得的是,掌握西川大权之后,田令孜的第一个重大决策是正确的。
当年田公公与朱玫、李昌符翻脸之时,为他拼命断后,好让田公公与皇帝逃走的神策军大将杨晟,在北方军队的压迫下,从田令孜划给他的感义镇(包括兴、凤二州)退入川北。田令孜认为杨晟这个老部下的忠诚,是经过考验的,便划出以彭州(今四川彭县)为中心的四个州成立威戎镇,召杨晟为威戎节度使,与成都互为犄角,彼此支援。
这回田公公算是看对了,与干儿子王建不同,杨晟虽无高仁厚的将才,却同样是位义士,一位不适应乱世生存的义士。
杨晟最初当过凤翔节度使李昌符的部下,因为能力比李昌符强那么一点点,让器量浅窄的李长官感觉特别不舒服,决计把他干掉!当这个害人计划还停留在构思层面时,李长官本着集思广益的民主理念,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爱妾周氏。偏巧周氏对杨晟有好感,便偷偷来告密,让杨晟逃走。
多年后,李昌符因为和杨守立的抢道事件,被李茂贞干掉了。得知此事的杨晟亲自跑到凤翔,找到已无依无靠的周氏,将她接到彭州,好生供养。嚷嚷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宋儒们还没有出生,所以周氏既对杨晟心存感激,又自觉无以回报,就很自然地想到:那就以身相许吧!
有情有义的美妇,配重情重义的汉子,当周氏将这个所有影视剧编剧都会赞成的想法说出来之后,却被杨晟给一口否决了:“夫人您不要误会,您对我有再生之恩,我孝敬夫人就如同孝敬娘亲!”然后呢,杨晟说到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只给单相思的周氏留下无边的惆怅。
杨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能辜负周氏的救命之恩,倾心回报,不带一丁点私欲。同样,他也不会辜负田令孜的知遇之恩。即使明知田公公已是在劫难逃,即使明知自己不是王建的对手,即使明知只要倒戈换个王宗晟之类的名字就能够保住生命和富贵,他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权有了,设置威戎镇后,成都城有了一个可靠的后方,杨晟不断从川北征集粮食,一次次打破中央军的封锁,以武力押运送进成都,城池一时可保无虞。于是,田公公腾出精力,重新开始追求他一生的挚爱:钱!
如今比不得在长安的日子了,不再有大批官员争着抢着往府上送银子,曾经沧海难为水,现在能搜刮到的这点儿小钱,哪能入田公公的法眼?不想,痛苦中的田公竟在无意中发现了一条天大的利好资讯:就在成都城中,有一条潜力巨大的发财捷径!
捷径的版权所有人也是位响当当的知名人士,就是当年在荆门大败黄巢的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据小道消息透露:刘巨容在被秦宗权赶出襄阳之前,曾经遇到过一位仙人,一见有缘,教授了他炼金之术。不但如此,田令孜的一个弟弟,还信誓但但地保证:曾亲眼看见过刘巨容烧炼出来的黄金!
那就好办了,对炼金术深信不疑的田公公,把寄居成都的刘巨容召来,亲切慰问:老刘啊,你看政府的财政如此困难,像你这样深受国恩,又具备特殊专业技能的人士,就不想出来共济时艰吗?
田公公的头脑显然进入了一个误区:假如黄金能够低成本大批量生产,那它还会值钱吗?所以很有经济头脑的英国政府,在五百多年后制订了一条法律:禁止将普通金属变成黄金!当然了,即使不考虑时效性,英国的法律也管不到田公公,但如果田公公知道了另外一个事实,恐怕会更加绝望:这是英国中世纪制订的诸多法律中,唯一一条至今仍无人触犯的法律!可别以为那是因为英国人的法制观念太强。
重压之下,刘巨容被迫献出了一个个炼金秘方,但经过田公公的严格测试,又统统失败了,要不炼出的不是黄金,要不就什么也炼不出!多次失败后,田公公大怒:姓刘的你竟敢耍我!遂下令,将刘巨容和他留在成都的亲属满门抄斩!
钱没有弄到手,不过田公公也有新发现,原来杀人也是有快感的!既然如此,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就要与手下共享!当时的眉州刺史徐耕,每次与中央军交战,都不杀俘虏,前后竟达数千人之多。
于是田公公把他找来,帮他认识问题,端正态度:“你手握生杀大权,竟然连一个俘虏都不杀!是何居心?难道想脚踩两只船,给自己叛变投敌留后路!”徐耕大惊,当晚就提出部份俘虏,在大街上斩首示众,以示自己对陈大帅和田公公的忠心!
田公公满意了,他哪会想到,徐耕其实还留有别的后路呢。
到了大顺二年三月,也就李晔自己丧失信心,打退堂鼓的时候,富庶的成都城已经被征讨联军围困了很久了,但由于包括王建在内的大部份讨伐军将领都并不急于取胜,所以包围圈也做得三心二意,甚至时不时被杨晟的威戎军突破,送粮入城,成都守军也就一直没有走到山穷水尽。
不过话虽如此,成都毕竟是个在大唐盛时拥有居民十六万户,近百万口的都市,仅靠断断续续的补给不可能完全满足需要,城中的存粮还是差不多已耗尽,饥荒开始出现。只是成都的饥馑,较之被唐军围困的长安,和被杨行密围困的扬州,程度上要低一些。
大街小巷都有被抛弃的婴儿,但至少他们没被做成食物。更有胆大的小贩,偷偷潜出城,私下里,向围城军购买军粮,再运回城中贩卖。这当然是非法生意,能让成都城的抵抗变得更持久一些。有时他们也会被负责巡逻的士卒捉住,但总司令韦昭度命令将这些小贩都放了,并发表了一段极具人道主义精神的崇高谈话:“满城人都在挨饿,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忍心不救?”
城中的陈敬瑄自然更没有理由阻止小贩贩粮入城了,所以也很高姿态地说:“我自恨没有能力救百姓,他们既然能自救,不要禁止。”
有了攻守双方的默契,成都的黑市繁荣了起来。小贩们把直径一寸五分的竹子,横截成五分高的竹筒,用来当量器卖米。每筒米售价在一百文铜钱以上,相较唐朝后期平均值每斗二百文的正常米价,绝对是暴利。因此在下很不阳光的猜测,韦总令同意粮食走私的原因,除了良心之外,很可能还有别的东西。大家应该记得,杨行密围扬州期间,张雄的军队是怎么发财的吧?
不过,既然皇帝的停战诏书到了,那么这种皆大欢喜的围城行动,也该结束了吧?心有不甘的王建回到自己的营地,与谋士周庠商议说:“咱们夺取西川的计划已经成功在即,难道因为皇帝一纸蠢命令就收手吗?”
周庠当然清楚贼王八的贼心,要是他没这份贼心,周庠还有什么盼头?甚至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王建这份贼心,还是周庠帮他培养出来的。于是,周庠建议说:“皇帝要停战,只是让李克用吓怕了,不敢打,并非真想和田令孜和好。现在正好,借这道停战诏书,让韦昭度回去,我们独自来干,这样皇帝既不会反对,又免得打下成都后还得让朝廷分一杯羹!”
嗯,说得多好啊,我就是这样想的!第二天,王建上疏,强烈抨击他的义父和义伯父:“陈敬瑄、田令孜这两个恶贼,祸国殃民,都是罪恶累累,如果竟然赦免,那国家的法纪何在?所以,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末将我也一定会排除万难,替朝廷伸张正义!”
韦昭度名为总司令,对王建的人根本没有约束力,他既不敢抗命,又无法让王建停火,怎么办呢?想来想去,还是暂时先留下来静观其变吧。没等韦昭度考虑好未来的计划,王建亲自来求见韦总司令了:“如今,关东各藩镇都无视朝廷的权威,相互兼并吞食,那些才是国家的心腹大患啊!我认为,像韦大人这样国家精英,留在西川这样的小地方,简直是对人才资源的极大浪费!您应该回到朝廷,与皇上共同处理那些国家大事,才是正理。至于陈敬瑄,如同一块小小的牛皮癣,您只需放手把他交给小人我,我一定会替朝廷将他铲除!”
该滚蛋了吧?王建对韦昭度讲完这段“真诚”谈话后,回到本营,耐心等待着韦总司令北归的消息。一天过去了,韦总司令没动静;两天过去了,韦总司令没动静……N(N大于十小于二十)天过去了,韦总司令居然还是没有挪窝!
看来不真看见棺材,姓韦的还不知道掉眼泪,没办法,只好帮他一把了。
四月二十一日,王建悄悄指使来助战的东川军将领唐友通等人,就在韦昭度的办公室门,当着韦昭度的面,将他的心腹官员骆保逮捕!据唐友通等人揭发检举:骆保身为国家公务人员,竟然知法犯法,盗卖军粮,大发国难财,是可忍,塾不可忍!
以在下推测,骆保的所谓罪行可能并非捏造,要不然成都城中那些小贩以竹筒零售的天价粮是哪儿来的?从韦昭度发表过的那番悲天悯人的崇高谈话中看,韦大人可能也是参与其事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谁说盐贩子出身的贼王八在这种事上比韦大人或者骆保清白,那我更是打死不信!
当然了,此时不会有人去研究王建的清白问题,当听到骆保同志的严重经济问题时,王建从军中拉来的那帮子群众演员们个个疾恶如仇,群情激愤!他们一拥而上,用刀将骆保给活活剐成了小块,然后吞吃下肚!
观赏过这场惨烈的限制级表演,韦昭度用哆嗦的声音吩咐手下:告,告诉王建,我,我生病了,要,要回京养病。不一会儿,王建来了,韦昭度马上发布公文,通知行营所有官员:从现在开始,自己的西川节度使、招抚使、制置使,以及行营招讨使等几个职务全部由王建代理。然后,韦大人亲自所有印信符节移交给王建,自己即刻北返!
在众人面前,“五代影帝”王建对共同战斗了快两年的韦总司令,显得格外“情深意长”,亲自相送数十里,直至新都。临别之时,王建更是依依不舍,跪倒在韦昭度的马前,语音哽咽,满眼热泪,向韦长官举杯敬酒,简直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王建送我情”!
十多天后,韦昭度一行及其亲兵刚出剑门关,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王建部下立即入关,封锁关门,从此后,不管他是中央军还是藩镇军,决不允许北方一兵一卒入蜀!
这样,韦昭度、杨守亮、顾彥朗的人都退出了,人数大大减少的讨伐军,攻击却大大加强了!王建的军队迅速环绕着成都城,修筑起一道长达五十里,由壕沟和烽火台构成的严密封锁圈,并分兵驻于新都,堵住了从彭州到成都的交通线。成都守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讨伐军突然变神勇的原因很简单:分羹的人已走,现在拿下成都,就完全是自己的了!为激励士兵们为自己卖命,王建针对人生财、色、权的天然欲望,发表了史上最无耻、最赤裸裸的动员令:“成都城里是繁华无比的花花世界!一旦攻下,里边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和美貌娇娃,随你们去抢!任你们去玩!节度使位子,咱们轮流来坐!”
巨利引诱之下,超过十万双贪婪的眼睛,正放出饿狼般的绿光,流着哈喇子,遐想着成都城内耀眼的财宝,与动人的美女。但让人吃惊的是:目前成都城的主人,陈敬瑄与田令孜兄弟俩,竟然私毫没有感到群狼环伺的不适。
带给他们自信的,是从城外“叛逃”进城的两个人。
一个叫王鹞,本是成都城内一家知名狗肉店的老板,原先就与陈敬瑄相识。这是因为狗肉一向是陈敬瑄的最爱,自富贵之后,日均一条,关照了王老板不少生意。听说做狗肉的王老板回来了,陈敬瑄大喜,马上把他召来询问城外的情况。王鹞的回答让陈首长大感宽心:“韦昭度、顾彥朗都走了,只剩下王建,没了中央支持,王建军粮不继,快要撑不下去了,估计撤兵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王老板回到旧宅,没有再卖狗肉,倒不是他接受“狗是人类朋友”这样的“文明”观念,而是成都城里的狗基本已被吃绝种了。那怎么办?王鹞改行经营茶馆。在Internet出现之前,茶馆就基本相当于网络社区,各色人等在这里谈天说地,再将这些信息散播出去。目前,茶馆最热的帖子是版主王鹞贴的:王建可了不得了!我亲眼见他如何英明勇武,如何用兵如神,军队又如何如何的强大!这成都迟早是他的……
大概因为不再卖狗肉,陈首长没有再光顾王老板的小店,田公公肯定也是不会去逛茶馆那么没档次的地方,成都城便出现了奇妙的景象:全城军民惶恐不安,只有两位首长无比轻松。
第二个人的进城,加强了陈、田二首长的乐观主义精神。这个人叫郑渥,是王建军中的一名军官。哈哈,连军官都叛逃了,可见王建的军队确实快到山穷水尽了!为了体现自己用人不疑的优秀品质,陈敬瑄让郑渥仍然担任军官,并参与守城。
既然有了合法身份,郑渥便在城中所有标着“军事重地,闲人免进”转悠了几天,将城内情报基本掌握之后,再次去求见陈首长:您对我太好了,我无以为报,我在城外军中还有好几个生死兄弟,愿出去召他们一道弃暗投明!陈首长很感动,同意,也许还亲切地嘱咐了一声: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同一直不知道王鹞是带路党一样,陈首长也没有料到,郑渥出城后,马上被王建升了官,并有了一个新名字:王宗渥。现在,王建已经做到知己知彼,对付既不知己也不知彼的陈、田兄弟俩,胜券已然在握。
又是四个月过去,王建大军当然没有撤退,围得越来越紧,城中粮尽,西川军被迫数次出击,可每战必败,士气渐渐丧尽。
危难时刻,陈敬瑄、田令孜亲自登上城头,慰劳守城将士,一挥手:“同志们辛苦了!”换来的仅是守军冷漠的眼神,没人喊首长辛苦!亲身经历过数次兵变的田公公终于做出了一次正确的判断:这样的军队已经不能再战,再不投降,就连投降的机会也没有了!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八月二十四日,走到穷途末路的田令孜再一次走上成都城楼,带着哭腔向城下呼唤,请求和自己的“义子”王建见面。成都早已被王建视为囊中物,打下来早不是问题,但如果就这么打进去砸个稀巴烂,也是他这个新主人的重大损失不是?因此,王建得知田干爹的请求后,感到有和平进城的机会,没有摆赢家的架子,马上就出现在城下。
城上,田公公声泪俱下:“王八啊,你当初在我手下做事的时候,我待你可不薄啊!你为何要把我们兄弟逼上绝路呢?”
城下,王建精湛的演技一如既往,同样内牛满面,口中撒谎不打草稿:“阿父对我的大恩,我时时刻刻,不能忘怀!但无奈身受皇命,忠,孝……不能两全!如果陈太师能够回心转意,接受朝廷的旨意,我复何求?”
这番对话后,田令孜确信,要和兄长继续割据西川,那是绝无可能了,但看王建的态度,要保住性命,做个富家翁终老此生,好象还是可以的吧?(田公公要是知道最新版的朝廷旨意,是停止征伐西川,恢复他兄长的全部官位,不知该气成什么样。)
当天晚上,田令孜亲自出城,带着西川节度使的印信符节,前往王建大营交付。赢了!王建的士兵们,可能是联想到大帅许诺过,克城后“金钱美女随便抢”的美好前景,都兴奋的高呼万岁!不过,最“感人”的一幕还是发生在大营主帐:热泪盈眶的王建给田公公下拜,恢复父子之情。王建无比挚诚地指天发誓:“阿父您永远是王八的好干爹,王八永远是阿父您的好儿子!”
田令孜大感欣慰,看来投降的选择是正确。其实田公公应该问清楚一点的,比如说:“你誓言中的王八,究竟是指的是你自己呢,还是某种水生的爬行动物?(在下认为指的是后者)”
第二天,陈敬瑄打开城门,迎接王建的军队入城,历时近三年的西川讨伐战正式结束,陈敬瑄、田令孜兄弟输了个干净,朝廷、东川都白白空耗了不少人力物力,一无所得,只有原本最弱小的王建,乱中取利,成了唯一的赢家。此时,距离昭宗李晔认为仗打不赢,下达终战赦免的诏令,刚好过去五个月。
王建自己并没有急着进城,他正像一个精明的商人,盘算着如何背弃自己的承诺,实现利自己利益最大化。他召集全军将领,对大家说:“我和各位一同奋斗了三年,打了一百多仗,才总算得到这座城池,不容易啊。你们的功劳我都记着,不用担心没有富贵,但千万不要烧杀抢掠,做杀鸡取卵的事!刚才,我已经任命张勍当马步斩斫使,先进城维持军纪,他那个人你们是知道的,从来不讲情面!如果有人还要顶风抢掠,运气好的,他抓住你向我报告,我还有机会赦免;运气不好的,他抓住你直接砍头,那我也没办法救你们了!”
王建属于这样一类领导:当他说“给”的时候,你千万别太较真,当他说“不给”的时候,那可是言出必行的!不多时,一百多名坚持按照原有合同,在城内“合理”抢劫的士兵就被张勍的执法队抓了起来。
张勍,是王建的河南老乡,早在忠武军与王仙芝在河南玩猫和老鼠的时候,就跟着王八混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中元老。但他生性耿直,竟没有沾染多少兵油子习气,所以官也就一直做不上去。这样的人,最适合替领导做那些得罪人的事了。果然,看着这批抢劫犯,张勍脸色铁青,一声令下:“打!”
被抓的士兵心中正庆幸:还好不是“砍”,没有王大帅说得那么糟糕,大不了躺上十天半个月,又是一条好汉!谁知一行刑,才知道张勍打板子的部位与众不同,不是屁股,给大家留面子,也不打脸。专打前胸,几板子下去,就叫你吐血身亡!因此人们都称张勍为“张打胸”。打完胸之后的尸体也不准拖走,就直接堆在大街上,让所有人看看:这就是不听招呼,坚持旧合同的下场!从此,军纪森严,一路打砸抢烧过来的王建大军,竟然在几天之内脱胎换骨,变成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师了(不过仅限于成都城内)!
没人敢抢劫了,但以为领导说过的话就应该算话的傻瓜,却还没死净。一个叫韩武的小军官不把自个当外人,直接骑着马就进了节度使的府第。这种不在公共停车场停车,却把车开进领导家后花园的不礼貌行为,得到了相关管理人员的善意提醒,但韩武满不在乎的回答说:“大帅早就说过,连节度使都要和我们轮流当,何况在庭院上马这种小事,也值得你们一提?”
王建听见了,他没法用语言反驳,但他知道一条真理,用事实教育人远远强过说服教育。没过几天,韩武突然在城中遇刺身亡,凶手一直没有找到,成为了一大悬案,但只要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韩武是为什么死的。从此后,人们不约而同,都“忘记”了王大帅当初的许诺。
对于那些知道记忆力什么时候应该不好的好同志,王建可没有亏待,该提干的提干,该涨工资的涨工资,该分住房的分住房。即使是原陈敬瑄旧部,只要是有器度,有才干的人,王建也照样留用,有的人甚至高升了,比如那位曾被田公公逼着杀俘虏的眉州刺史徐耕。
徐耕有两个女儿,都是有倾国之容的美女,好几年前,他就请相师算过命,那相师说:“公不久当得大富贵!”接着又给他的两个女儿看相说:“青城山上正王气彻天,不出十年当有真人承运为君,此二女将成为后妃,公的富贵也将由此而来!”
因此这些年来,徐耕不见兔子不撒鹰,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谁会是上应青城山王气的那个人?现在,王建强势入成都,徐耕相信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3-7-24 20:01 编辑 ]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5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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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霸西川 九
与大多数成功男士一样,王建对于美女的看法也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何况还是徐耕自己送女上门的,当然大喜,笑纳了。徐氏姐妹花从此成为王建的最爱,前蜀建国后分别加授“贤妃”和“淑妃”。到更远的后来,这对相貌与德行成反比的美女姐妹,将为前蜀的灭亡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勋”。
说起来,徐耕所献二女可能是王建这辈子所遇见绝色美女的第二、三名,第一名是王建称帝后,到自己手下内枢密潘炕家作客,邂逅的潘炕小妾赵解忧。
相传赵解忧出生前一晚上,她的母亲作梦,梦见自己饿极了,就做了件很煞风景的事:把海棠花的花蕊当点心给吞吃下肚。等赵美女长大,生得天姿国色,而且是位才女“善为新声及小词”,大家就根据她母亲那个很不风雅的梦,给她取了个很风雅的绰号:花蕊夫人。
王建发现赵美女之后,很露骨地对潘炕说:“好小子,朕宫里边都没有如此美人!”谁知潘炕也是位重色不要命的主,很谦虚地回应到:“哪里哪里,她不过臣下家的贱人,不敢辱及至尊!”潘炕的弟弟潘峭吓一跳,忙提醒哥哥说:“你没听说过绿珠之祸吗(西晋时权奸孙秀看上石崇的爱妾绿珠,石崇不献,后为孙秀所杀,绿珠在得知石崇被杀后跳楼自尽)?”潘炕仍不为所动,说出一段很像言情小说中男主角的台词:“人生在世,就要活得自在,岂能因为怕死,就抛弃自己所爱?”
王建毕竟不是昏君,并没有真为这件事杀掉潘炕,只是让徐贤妃(也有说是她的妹妹徐淑妃)把“花蕊夫人”这个著名的ID号给盗了过来,过过干瘾。这可能是史上最成功的盗号事件之一,徐贤妃在后世被人们称作“前花蕊夫人”,以区别下一个更著名的盗号者,后蜀的“后花蕊夫人”费氏(或徐氏),而它真正的第一个版权人赵解忧,在后世几乎无人知晓。
比起当上王建岳父而富贵荣华的徐耕,王建义父和义伯父之后的人生,便是彻头彻尾的杯具了。
田令孜毕竟当过十军阿父,陈敬瑄毕竟在蜀地经营了多年,即使倒台,也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何况忠于田公公的杨晟近在彭州,还握有不少军队。他们只要活一天,终究是有可能被引爆的炸弹,所以,留不得!
王建在人前表演完他的“重情重义”之后,将陈敬瑄安置在新津县,奉养田令孜于成都碧鸡坊,表面是为他们养老,但实为软禁。然后,王建秘密上疏:请朝廷下旨,对这两位罪臣明正典刑!
王建的算盘打得很精:皇帝是讨厌田公公的,应该不会保他,只要圣旨一下,王建就可以用“迫不得已”的名义干掉自己的义父、义伯,光明正大地清除隐患了。可谁料到,此时在关中藩镇中崭露头角的李茂贞也在上疏,替田公公鸣冤,正好将王建上疏的效用给抵消了。在朝廷看来,王建和李茂贞都是不好得罪的,但相较而言,李茂贞离长安更近,为了一个已经不成气候的田令孜,犯不着惹麻烦!
王建耐心地等了两年,见无法从中央取得杀人许可证,只好自己动手了。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四月七日,有人检举:陈敬瑄密谋反叛!田令孜与李茂贞私下勾结,欲图不轨!经过相关部门效率极高的调查,“证据确凿”!当天,陈敬瑄在新津被斩首。
同一天,田公公被抓进死牢,临上路时,他同杨广一样,害怕被刀杀,便将绢帛撕成布条,递给行刑的人说:“我可当过十军观军容使,就算要杀我,也得遵守宫中礼仪!”在他指导下,刽子手将他缢杀,算是留了个全尸。
风云半生,祸国半生,脸厚心黑都达到了不俗境界的田令孜就这样死了,死在了比他更厚更黑的王建手中。
作者:
关内侯 时间: 2013-7-25 18:02
写的很精彩,看的很过瘾
作者:
抽水仔 时间: 2013-7-26 19:53
五代十国的历史,在下只对后唐、后周有些许认识,都十分皮毛,看了敦煌郡公这张帖子后,在下获益良多,长了不少知识,在此深表感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7 09:24
杨复恭退场 一
毫无疑问,节度使是唐末最抢手的官位,在中央虚弱的背景下,能够手握大兵,据地一方,几乎等同于一国之君。无怪乎当时广大追求进步的中高级公务员们都在各显神通,想弄一个节度使当当。在这其中,既有王建这样动刀动枪公然明抢的同志,也仍有用拉关系走后门等传统跑官术以求上位的哥们,比如说昭宗李晔的舅舅王瓌。
李晔的生母恭宪皇后王氏,出身极为低微,生下李晔之后就死了,在儿子成为皇帝之前,她仅是一个没有任何封号的寻常宫女,娘家人也不过平头百姓。李晔登基之后,深感母亲这辈子亏大了,白白生下自己,却什么福也没享过。无法尽孝的愧疚之心,使李晔在给母亲追加了一堆荣誉称号之余,又把舅舅王瓌召朝,准备委以重任。
王国舅很注重实惠,朝廷已经不值钱的时候,朝官当然也贬值了,徒有虚名而已,所以皇上您还是给我一个藩镇,让我当节度使吧!而且不要虚领,像李顺节那种连一寸镇海土地也摸不到的镇海节度使可不行,咱要实授!
李晔感到很为难:大唐的藩镇虽然不少,可如今都是名花有主,中央刚刚打了大败仗,政令空前地疲软,你叫人家让出到手的鸭子,人家肯么?比如当年的田令孜,就是想让王重荣挪挪窝,结果怎么样?想来想去,哪盏灯也不省油,实在没办法,李晔只好厚着脸皮,来求身在朝中,唯一有可能求得动的杨复恭帮忙。
杨军容(杨复恭时任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呐,你有好几个干儿子都当上节度使了(杨守亮当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贞当龙剑节度使、杨守忠当武定节度使,其中龙剑从东川辖区内划出,武定从山南西道辖区内划出,都是新镇),你看能不能从中匀出一个给王瓌啊?
杨复恭一口就否决了,他有足够的理由不同意。这都什么年月了?凭什么让我的人学雷锋?何况我让你李晔当皇帝,已经是对你天大的恩情了!可你李晔不久前还忘恩负义地伙同张浚、孔纬来对付我和李克用,怎么着,伤疤还没好全就忘了疼?居然还想让我给你舅舅弄个节度使当,这还有天理么?
李晔没有再说话,可王国舅恼了,这个因为姐姐的原因,突然被荣华富贵砸中脑袋的小人物还弄不清权力运作的奥秘,以为有个外甥当皇帝就天下无敌了,竟对着杨复恭破口大骂。然后,杨复恭也恼了。
杨复恭发怒的表现与王瓌有所不同,他和颜悦色地上疏,表示:经过自己仔细考虑,王国舅的要求是有道理的,所以特别推荐王瓌担任黔南节度使。王国舅以为自己胜利了,杨公公不是外甥对手,便高高兴兴地上任去了。
在《唐藩镇年表》中是找不到黔南镇的,从“黔南”这个名称来看,它也许是杨复恭从黔中镇辖区内划出的新镇,地域可能在今天的贵州一带,属于老少边穷地区。这一年的黔中节度使是王建肇,他不是杨复恭的干儿子,虽然比“王建”还多个“肇”,但其实是个能力和实力都很弱的藩镇,在军阀食物琏中只能算低端生物。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建肇再弱也是天高皇帝远的一方草头王,怎会同意朝廷分割自己的领地呢?最大的可能是,早有人给他打过招呼:放心,王国舅永远也不可能到任!
果然,不久后,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将一个沉痛的消息上报朝廷:黔南节度使国舅王瓌,在上任途经吉柏津(今四川广元东南)时,所乘的渡船意外沉没,不幸全家遇难!目前,事故原因正在积极调查中……
几乎在第一时间,李晔已经凭直觉认定: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而是一起恐怖袭击!看着杨复恭那张佯装难过的老脸,李晔也肯定了幕后黑手是谁,他既伤心又愤怒,咬牙切齿地暗暗发誓:杨复恭,你等着瞧!
作者:
关内侯 时间: 2013-7-27 21:49
目测这个作者在挖坑,这才写到昭宗就一天一更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7 23:05
要是教头有这个进度就好了
作者:
林冲 时间: 2013-7-27 23:54 标题: 回复 #67 宇文铭 的帖子
粗算了一下,上面两次更新的字数,每次都在1300多。而我一回有8000字,分三次更新,每次有2600多字。
因而,他的一天一更,只相当于我的两天一更。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28 10:58
两天一更好,保持住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31 10:57
杨复恭退场 二
李晔对杨复恭的仇恨,让杨复恭曾经的干儿子,著名的三姓家奴李顺节(原用名:杨守立、胡弘立)看在了眼里,乐在了心里:自己邀功求赏,甚至取代干爹的机会到了!李顺节马上跑到李晔那里去告密,将自己担任干儿子期间,干爹干过的所有坏事全盘托出,肆无忌怛地在李晔的怒火上加把油!
既然在禁军中握有重兵的李顺节已经表明了态度,李晔决定,和杨复恭摊牌,下旨:外放杨复恭为凤翔镇监军宦官。赶出中央就不说了,杨复恭明明有这么多干儿子在外边当节度使,李晔一处也不让他去,故意安排他去与田令孜感情深厚的凤翔李茂贞那里,这良心真是大大的坏了!
从某个角度而言,杨复恭与李晔其实是同道中人:对于自己的好和别人的坏记性极好,对自己的坏和别人的好则转眼就忘。所以,杨复恭感到了加倍的委屈与愤怒,他写密信给自己势力最大的干侄儿,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说:“承天门(长安城太极宫的正门)本是隋朝的基业,岂是天生属于李家?贤侄你现在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储备粮食,训练士卒,好好备战,一粒米、一文钱也不要上缴中央!想我当初排除万难,于荆棘丛中拥立寿王为帝,不料他刚刚登上大位,就想除掉制定大策的国老,天底下竟有如此忘恩负义的天子门生!”
退路打好了,那怎么对付圣旨呢?杨复恭想到罢工,他回到自己位于长安昭化坊的府第,宣布:我不去!我病了!我要退休!
李晔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杨复恭撂挑子。九月八日,李晔派人到杨府传旨:批准了杨复恭退休的“请求”,升他为上将军(禁军十六卫理论上的最高长官,从二品,在唐朝,二品及以上官职全是虚衔),并赏赐茶几、手杖。一路走好吧您呐。
杨复恭弄假成了真,实在气不过,待接下圣旨后,竟然命令心腹杀手张绾暗中追上去,把传旨的宦官刺死于回宫的途中!好吧,你不仁,我也不义,李晔与杨复恭之间弥漫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杨复恭的宅第距离禁军的玉山军营很近,而玉山军营的长官玉山军使杨守信是杨复恭的义侄(杨复光的义子),此时仍然是杨氏的坚定党羽,杨复恭退休之后,他时时前往杨府晋见,一见面就盘桓良久。这一非常时期的不正常现象,马上被人告知了皇帝李晔,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他们在商量什么事?要谋反么?怎么办?后下手遭殃,先下手为强!
一个月后的十月八日,李晔集结了自己调得动的那部份禁军,亲自登上安上门城楼检阅,随即下令:命天威都将李顺节,与神策军使李守节率军出击昭化坊,目标:杨复恭的项上人头!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31 10:58
附文:权宦的宿命
作为唐末权宦中最具政治手腕的人物,田令孜的一生作为,几乎可以视为唐代“阉祸”的标本。
可能是由于痛恨他在唐朝灭亡过程中所起到的加速作用,在下见过的很多文章,都将田令孜从德行到能力,统统贬了个一无是处。但这至少,是不够公允的。
其实,田令孜的出身,在宦官中都属于微贱,一旦抓住机会,便以当保姆的天才侍奉童昏之主,并以此为支点,在北司纵横捭阖,先后斗垮了刘行深、韩文约两位前辈,排挤掉同样野心勃勃,且树大根深的杨复恭,忠勇果敢,有强大军方背景的杨复光,宦界元老,郑畋的政治盟友西门思恭等人,终于在强手如林的同行中脱颖而出,成为唐朝能够左右全国局势的最后一个大宦官。如果田令孜毫无过人之处,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遗憾的是,田令孜尽管精明狡猾,是个不折不扣的宦官界强人,却仍无疑是最糟糕的国家领导人之一,因为促使他荣登高位的那一身本领,没有一项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的。虽然这不能怪他:如果一个制度决定了当奴才的人才容易上位,那么上位的自然都是奴才!
宦官本是苦命人,不是环境所迫,谁会自愿做一个残缺的男人?在丧失了做人权力的同时,也失去了做人的尊严,永远只能在主子面前自称奴才。但作用力越大,反作用力自然也就越强,人的自尊心是难以被真正消灭的,越是在一方面受压制,就越容易另一方面找到突破口,做变态的渲泄。这使得宦官不出人头地则已,一旦出人头地,就往往摆脱不了从可怜之人到可恨之人的进化。
宦官产生的途径,决定了他们没有经历从政培训的机会,却偏偏有很高的机率成为从政之人的上级领导。宦官的上层分子掌握大权之后,除掉仿佛发生了基因突变的少数人(如前文提到的杨复光,以及后文将要提到的张承业)外,绝大部份掌权宦官都不具备治理国事的基本素质,却一般都精通引诱人主纵欲作恶的宵小本领,以及勾心斗角,残害异己的权谋。原因无他,当奴才的人不懂治国,不会妨碍你高升,但如果你不会讨主子喜欢(也就是脸厚),不会害人(也就是心黑),那就高升不了!
然而,厚黑之术虽然有用、有效,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不可豁缺,但它却也有限,仅仅凭借厚黑两招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古今绝无。大唐体制内的受益者田令孜,最终输给他干儿子,身处体制外的破坏者王建,主要原因不是王建比他更厚黑,而是王建上位原因和他不同,本事并不局限于厚黑两招。
当一个帝国的人才选拨机制,蜕化到只能选出奴才时,初看似乎是奴才们的大幸,但其实帝国也在同时窒息了自己的生机。上位的奴才们如寄生于帝国的病毒,很少为这个肌体提供正能量,他们的所做所为大多是在不断破坏自身的培养基。虽然在多数时候,这并不是奴才们的主观愿望。如田令孜在其掌权的后期,为了保住自身的权势,也实实在在做出了拯救大唐的努力:重建中央禁军(这一条他甚至比李晔干得好),为中央回收财源等,较之后来的杨复恭、刘季述,田公公更有责任感。但无奈专业不对口,田公公擅长的是打击报复,是党同伐异,是贪污索贿,一句话:是破坏,不是拯救!所以,他不可能做好他强项外的事,不但如此,反而弄巧成拙,让帝国在徒劳无功之余再次伤筋动骨。
最终,曾经庞大强盛帝国在一次次打击之下,成了一具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的植物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宦官们的末日随之到来,接下来的权力舞台,已完全属于军阀,直到他们在优胜劣汰中打出一个新的帝国。然后呢,重复昨天的故事……
因此,看到很多文章责骂田令孜祸国殃民,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之时,在下想为他说一句话:田令孜的悲剧几乎是帝国的宿命,当他一脸微笑,拿着糖果,成为小李儇的知心大叔叔起;当小李儇在公公们簇拥之下,坐上那张硬梆梆不合体的龙椅之时,一切的一切,就已经无可更易……
作者:
关内侯 时间: 2013-7-31 14:19
三天一更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7-31 14:57
两天一更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5 22:12
杨复恭退场 三
昭化坊顿时闹了起来,禁军冲入住宅区,惹得一阵鸡飞狗跳。早被惊动的杨复恭忙吩咐紧闭大门,命张绾率护院武士抵抗。片刻之后,得知消息的杨守信,也急急忙忙率领他手下那部份禁军赶来救援杨复恭,公开与天子对抗。忠于皇帝和忠于杨公公的两队禁军在街巷间斗了一整天,直至十月九日凌晨,竟然还打了个不分胜负,李顺节等人始终没打下那一座小小的宅院。
其实,就在李晔的人马与杨守信的人马,像黑社会一样,在街头火并之际,长安城内的多数禁军,还在打酱油。当他们听说皇帝和杨公公打起来了后,聚集在含光门内,只等天亮城门一开,就乘乱去痛痛快快地大抢一番!
这时,宰相刘崇望赶到了含光门,他停下马,对禁军们喊话道:“皇上现在正在安上门,亲自督军与叛贼们交战,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忘记自己是光荣的皇家禁军了吗?立功受赏的机会就在眼前,还不快去参战!难道你们愿为抢劫所得的一点儿蝇头小利与叛贼为伍吗?”
这番话既有威逼,又有利诱,禁军们迟疑了少许,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刘大人说得对!”便全体在刘崇望带领下,直扑昭化坊。随着他们的加入,平衡总算被打破了,杨家军大败。杨守信忙保护着杨复恭从通化门逃出长安,奔往兴元(今陕西汉中),投奔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杨复恭的忠仆张绾则负责断后,被生擒之后斩首。
杨复恭到达兴元,在这位教父级人物的统一协调下,杨家班的大多数成员表现出了高度的团结性。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武定节度使杨守忠、龙剑节度使杨守贞,以及绵州刺史杨守厚,一起发表了联合声明:要为杨复恭申冤,同时清君侧,铲除奸臣李顺节!
比较一下田令孜失势时的众叛亲离,杨公公虽然大部份指标都不及田公公,但在收干儿子的可靠度上,似乎略胜一筹。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杨家班真做出什么大举动,那个“君侧”就被“清”掉了。
赶跑了前干爹杨复恭,李顺节觉得自己简直是功劳盖世,他本来就是个不知高下的粗人,还是个小小的都将时就敢和节度使抢道,现在自然更加嚣张跋扈,经常带着武装卫队出入皇宫,如同逛自家后院,让李晔对他又讨厌又恐惧。以前用他,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大害”已经走了,还用得着你这个“小害”吗?
杨复恭出逃之后两个月,李晔召李顺节入宫议事,在一团和气中,先将李顺节带来的卫队安排到禁军宿舍休息,然后由贴身宦官动手,突然从背后一刀砍死了毫无防备的李顺节!他在背叛干爹,抱上皇帝粗腿时,应该没想到自己死得比干爹还快吧?
事发太突然,李顺节的随从和卫队惊慌中冲出皇宫,随后李顺节所辖的神策军天威、捧日、登封三都士兵也跟着冲出军营,还好他们没有为主将报仇,只是在长安城中大抢一番后四散逃走,已经被削弱很多的中央禁军再受重创。第二天,文武百官上朝,纷纷上疏祝贺:在皇上的英明领导下,一举铲除了李顺节奸党!
我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可贺的。李顺节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毕竟刚刚为李晔立下大功,尚无大过,李晔却刚卸完磨就杀驴,而且杀得这么阴险,这么不加掩饰,你今后还想指望谁替你做事呢?果然这件事发生之后不久,就发生了禁军中最精锐的骑兵部队集体叛逃,投奔李茂贞的事件。
旧史家评论唐昭宗,常谓其为人英武,本非亡国之君,无奈时运不济,大厦将倾,横遭亡国之祸。但从他对张浚的重用,对李克用的讨伐,对李顺节的谋杀来看,他后来的亡国真有那么委屈吗?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十月八日至九日,李晔驱逐杨复恭
[ 本帖最后由 宇文铭 于 2013-8-5 22: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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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5 22:15
杨复恭退场 四
嚷嚷着要“清君侧”的杨家班并没有向长安进军,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李顺节死了。中央禁军的武力虽不足峙,但公然犯阙还是要承担很大政治风险的,很容易给其他强藩带来讨伐自己的口实,比如那个凤翔的李茂贞。何况,他们已经盯上了另一道看起来似乎很美味的大餐:剑南三川中的另外两块:东川和西川。
让杨家班盯上东川的原因是:王建的老朋友,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不久前病死了,他的弟弟顾彦晖暂代东川留后,然后向朝廷请求正式的委任状。李晔批准,命使节带着东川节度使的委任状(旌旗符节)前往梓州(今四川三台),发给顾彦晖。
问题是,从长安到梓州,是要经过山南西道的,所以杨家班中的绵州刺史杨守厚,就老实不客气地把朝廷的使节给抓了起来,抢走了朝廷给东川的委任状。既然东川节度使合法身份的证明材料已经在我手中了,那么我岂不是就应该到东川“合法”上任去了?
杨守厚认为这个逻辑很有道理,他带上委任状和山南西道的军马,直扑梓州。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十二月底,顾彦晖接到了告急,他的本事似乎比起他哥顾彦朗还要差点儿,不是率军迎击,一决高下,而是马上派人前往成都,向兄长的老朋友王建求救。
王建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华洪、李简、王宗侃(王建义子,原名田师侃)、王宗弼(王建义子,原名魏弘夫),你们马上检点军马出发,一定要救出我的好兄弟顾彦晖!”在四将中,华洪是河南颍川人,跟随王建多年的忠武军旧部,勇略过人,善养士卒,号称此时的西川第一良将。
顾彦晖的使节见王建如此义薄云天,高兴地回去复命了,等他一走,王建把这四员大将召进密室,指示说:“等你们打败了杨守厚,顾彦晖肯定会设宴犒赏我军,你们可以在大营设宴回请,等顾彦晖一到,把他抓起来,一举拿下东川,以后就不用咱们再出征一次了!”
就在杨家班与西川的军队都向梓州前进之际,彭州(今四川彭县)城中的威戎节度使杨晟感到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作为田令孜最铁杆的余党,杨晟本来快对前途绝望了,恩公落入王建之手,自己无力施救不说,在王建越来越强大的兵威之下,就连保住彭州这一亩三分地,看起来也将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现在好了,杨家班与王建、顾彦晖打起来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杨复恭也落了难,应该不会计较过去田、杨之间的矛盾了吧?
于是,杨晟主动派人到兴元,表示愿与杨家班合作,共同打击王建、顾彦晖!为显示诚意,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杨晟不顾自己兵微将寡,两面出击:亲自率军骚扰新繁(今四川新都)、汉州(今四川广汉,牵制王建的兵力,同时,又派部将吕尧率二千兵支援正在进攻梓州的杨守厚。
这支援兵毕竟太弱了点儿,西川军大将李简回师迎击,大败威戎援兵,斩将军吕尧。梓州城下,华洪、王宗侃、王宗弼等人也圆满完成了王建交待任务的上半集,西川军势如破竹,连克杨守厚七座军营,杨守厚只好收拾残兵北逃。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7 09:47
杨复恭退场 五
危机解除,顾彥晖大喜,果然举办盛大宴席款待西川众将,联络东、西川之间传统友谊。华洪、王宗侃回到西川军大营,也“热情”地回请顾彥晖,眼看王建编写的下半集剧本就将顺利上演之际,发生了奇怪的事。
史载:王宗弼不知何故卖了义父的马,把王建的秘密指示悄悄告知了顾彥晖。于是顾彥晖回复说:昨天喝得太多,吃坏了肚子,不能来赴宴!王建轻取东川的计划因此破产了,西川大军只好班师回还。《十国春秋》上说,王建很快弄清楚这是王宗弼干的好事,但却没有追究这个干儿子的责任,对他依然信任。
我很难相信,背叛干爹的王建能够容忍自己干儿子的背叛,这段记载中一定存在关键性的误记或漏记,但在下找不到其他说法前,只好姑妄听之。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把拳头缩回来,也正好蓄力再挥出去打人,讨打的那个,当然是杨晟。二月二十六日,王建集中了五万大军,以侄子王宗裕、义子王宗侃、王宗瑶、还有华洪等四人为将,大举进攻威戎镇。
杨晟亲自率军迎战,大败,只好退回彭州固守,同时向杨家班求救。杨守亮还是讲信用的,他在得知彭州告急后,马上下了大本钱,派出了两支大军救援杨晟。
一支由将军符昭率领,采用围魏救赵之计,绕开一路上的据点,直攻成都,一直推进至汉州三学山。此时西川军主力集结于彭州城下,成都兵力空虚,王建只好急召华洪回援。接到命令,华洪没有一刻耽搁,马上率数百精兵星夜兼程,南下救援,当他赶到三学山时侯,太阳已经不见了踪影 ,符昭的军队正在营地里欣赏床前明月光。
可是华将军,敌众你寡,就凭这几百人,你有把握打退符昭吗?华洪笑了:打不过,可我没说一定要打啊!乘着夜色,华洪故意逼近到距离符昭军营很近的地方扎营,近到能够听到对方营中隐隐传来人嘶马鸣。然后,华洪为符昭准备了一场大型音效表演,让所有士兵放下刀枪,客串更夫,由少到多,渐渐增加打更人员数量,听起来似乎这天晚上不断有新的军队到达三学山。
符昭在营中听见对面打更那越来越密集的梆子声,暗暗心惊:虽然我们是来围魏救赵的,可也不用这么受“优待”吧?既然西川大军都来到这里,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还是全师而退吧,再晚就成杨晟的替死鬼了!于是,以为自己即将遭到西川军主力攻击的符昭,连夜悄悄弃营逃走。对了,顺便通知一下另一路友军,我军的调虎离山行动非常成功!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开进彭州了。
杨守亮派出的另一路军队共有二万余人,带队的是杨守亮的三个干儿子:杨子实、杨子迁、杨子钊,任务是与杨晟军队合作,里应外合,打败西川围城军。他们在接到符昭的好消息后,赶到彭州城外,才发现中招了:围城的西川军至少有五万大军,是他们兵力的两倍半!那个该死的符昭啊……
作者:
syg1977 时间: 2013-8-7 18:57
太好看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8 11:13
杨复恭退场 六
情势如此,如何是好?既然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要不咱们迎难而上,创造一次以少胜多的光辉战例?三只小羊,哦,不,说错了,应该是三位小杨的脑袋激烈晃动起来,仿佛刚吃过摇头丸,这种风险最大的选择首先被否定了。
或者就地扎营,先与西川军对峙,使其不能全力攻城,同时向干爹干爷爷请求援兵。“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也是那位叫孙武的老前辈教导我们的正确选项。胡说,如果西川军直接朝我们杀过来,我们能做到“不可胜”吗?
非常有主见的三位小杨排除了那些不和谐的噪音,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聚在一起开会,很快达成了高度的一致:他们选择了第三条路,带着这未经一战的两万大军,向王建投降!这算什么事啊?
经此一战(真能算“战”吗?),杨守亮算是元气大伤,彭州城内的杨晟急得像尾巴着火的猫,连忙给杨家班的另外几个头面人物,杨守贞、杨守忠、杨守厚写信:如果你们觉得直接和王建交手心里没底的话,那就去进攻东川吧,迫使王建分兵救援盟友,也可以缓解彭州的压力(杨晟还不知道王建和顾彦晖其实已经翻脸了)。
此时东川有员将领叫窦行实,当过神策军督将,杨家班乘机利用杨复恭是神策军老长官的资历和他套近乎,成功地说服窦行实充当内应。有了这份底气,加上杨晟的告急信,龙剑节度使杨守贞、武定节度使杨守忠、绵州刺史杨守厚决定联合行动,第二次大举进犯东川。
冲在最前面的,仍然是辖区距离东川最近的杨守厚,可他还是晚了一步。刚走到涪城(今四川绵阳),就接到梓州方向传来的消息:窦行实阴谋暴露,已经让顾彦晖给杀了!杨守厚不敢打硬仗,急忙撤退,甚至没通知后到的杨守贞、杨守忠二人,害得两位一到前线就断了粮,进退失据,徘徊于绵州与剑州之间。王建乘杨家班阵脚大乱的机会,派将军李简、吉谏出击,进攻这三位中杨(杨复恭才能算老杨),三战三胜,斩俘六千,招降一万五,三杨只得仓惶遁逃。
三度南下,几轮交锋,杨家班被王建打得几无还手之力,主力大半覆没于蜀中,逐鹿天下的心碎成了渣,只剩下一路被逐的命。好在王建的主力正被杨晟牵制在彭州,暂时不能北上威胁山南西道,所以呢,这还不是杨家班遇上的最大霉头,更糟的消息来自西北边:凤翔的李茂贞马上要杀来了!
李茂贞生于唐宣宗大中十年丙子岁(公元856年),外在形像与他光荣的属象很般配,尖嘴猴腮,貌如老鼠,有点像后世东邻的丰臣秀吉。从宋文通变成李茂贞,从博野军小卒进化成凤翔节度使的经历,让他悟出了这世道的真理:有枪就是草头王!军队、地盘,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一定要好好爱护。所以对于手下而言,李茂贞可以算个好领导,性格宽厚,待下随和,不喜欢摆架子,对治下百姓也算得上关爱,如同赵传的歌词:“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但如果离开了自己的地盘,针对的不是自己的属下,那么贪婪、凶残,这些可能代表了李茂贞真正本质的元素,就会出现在那张不太精致的老鼠脸上。比如当他得知杨复恭被皇帝赶出长安,杨家班集体向朝廷叫板时,认识到自己大发展的机会到了,对山南之地的垂涎在不知不觉间已溢出了嘴角。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10 09:42
天涯上在讨论李世民重生在唐末能不能力挽狂澜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11 10:10
杨复恭退场 七
就在景福元年(公元892年)正月,杨家班第一次南下侵入巴蜀期间,李茂贞就串联上静难节度使王行瑜、镇国节度使韩建、天雄节度使李茂庄、匡国节度使王行约一同上疏,为朝廷的法制打抱不平:据闻,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蔑视国法,公然收留国家的一级通缉犯杨复恭,其包庇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特别巨大!对于这样恶劣的犯罪行为决不能姑息纵然!所以,我们一致认为,应该让久经考验的帝国忠诚卫士李茂贞同志担任主帅,将杨复恭、杨守亮及其犯罪集团一举消灭!
王行瑜同志大家应该还记得吧?就是那位因被李茂贞打败,惨糟老大朱玫狠批,干脆一转身,回头把朱玫剁了的倒戈将军。可能是当过李茂贞手下败将的原因吧,王行瑜不服别人,就服李茂贞(以后当他发现有人比李茂贞更厉害,要更改偶像,却已经来不及了),两人都当上节度使,并且互为邻居后,他就变成了李茂贞的小弟,总是跟着凤翔的指挥棒转。
天雄镇地处凤翔以西,治所在秦州(今甘肃秦安)。节度使李茂庄极有可能是李茂贞的兄弟,这不当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很像,还因为在没发生军事冲突的前提下,李茂庄之后的天雄节度使全是李茂贞的干儿子。
匡国镇即同州,朱温举同州降唐时设置,后来撤销,888年重设,重设后的第一任节度使正是李茂庄,李茂庄调任天雄后给了王行瑜的弟弟王行约。这应该算是李茂贞对忠实小弟的打赏吧。
所以,虽然名为五镇节度使联名上疏,但除掉李茂贞自己和他的三个小弟,真正附和的,只有镇国节度使韩建。韩建参与的原因就更好理解了:他原是随驾五都之一,受过杨复恭的排挤;张浚讨伐李克用时,他是作战最积极的将领之一;讨伐失败后,他收留了李克用和杨复恭的政敌:张浚、孔纬。所以论起反杨复恭,韩建早就是立场坚定斗志昂了,时间比李茂贞还早呢。
收到这份联名上疏,李晔吓了一跳。虽然朝廷给那个人赐名“茂贞”,赐字“正臣”,但李晔从来就不相信他会是什么忠贞的正臣。而朝中群臣的观点也基本上是一致的:李茂贞轻而易举就能拉上四个节度使为他买单,其势力已不可小视!而且这五个藩镇,已经控制了长安的西、北、东三面,如果再让李茂贞得到长安南面的山南西道,那长安城不就成了李茂贞随时可以品尝的饺子馅?谁还能管得住他下嘴的欲望?朝廷就太危险了!
于是,李晔下诏:杨复恭还是有过功劳的,将功折罪,就不追究了。几位节帅你们还是和解吧,毕竟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
皇帝的诏书下了,但没人把它当回事,李茂贞、王行瑜等进攻侵吞山南西道的计划,仍在按部就班地推进中。十多天后,凤翔的军马辎重都已准备停当,大军开始翻越秦岭。
虽然没有皇帝的批准,并不防碍自己的军事行动,但毕竟显得不那么光明正大,所以李茂贞在把李晔的上一道诏书扔进掷纸篓之余,还是不厌其烦地接连上疏,要求马上任命自己为山南西道招讨使!顺便,他还发贴子给当朝宰相杜让能,以及宦官界的新大佬神策军中尉西门君遂等人,对朝廷的软弱无能大加讥讽。
李晔读了贴子,他感到了威胁,也感到了愤怒,他又不能像后世某位副省长那样发微博,叫不忠君不爱国的家伙滚出大唐,只好在延英殿召集众臣议事:朝廷该怎么对付李茂贞的要挟?
作者:
KYOKO 时间: 2013-8-11 10:12
好贴,就是不全不禁看啊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13 15:44
杨复恭退场 八
可怎么对付呢?服软,那皇上和朝廷的面子往哪儿搁?强硬,如今的朝廷又哪有那份底气?五位宰相(杜让能、刘崇望、韦昭度、崔昭纬、徐彦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最后,还是一位正五品的小官,给事中牛徽给大家打了圆场。
牛徽说:“朝廷如今多灾多难,大家还是现实点儿好。李茂贞为保卫皇家是立下过功勋的,这次,他得杨家班反叛,急于出军讨伐,只是嫉恶如仇而已,动机是很单纯的!唯一的错误,只是没有等到皇上的正式命令,就提前行动而已。我听说凤翔军已开进山南,沿途杀伤众多,皇上如果再不任命他当招讨使,让他多少受一点儿国法的约束,我只怕山南的百姓都要死在他的手里了!”
形势到底比人强,李晔叹了口气,只好承认说:“这话说得对。”(其实就第一和第四句对,第二、三句什么‘嫉恶如仇’‘动机单纯’纯粹是胡说八道)李茂贞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吧,反正不给也不行,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由于杨家班的主力已经在蜀中赔光,现在又披上了合法外衣,李茂贞乘机捏软柿子的攻略越发显得势不可挡了。七月,李茂贞攻克凤(今陕西凤县)、兴(今陕西略阳)、洋(今陕西阳县)三州,从三面包围了兴元(今陕西汉中)。八月,李茂贞攻下兴元,将山南西道的大部份收入囊中,把地盘扩大到十五州,成无可争议的关中第一号强藩。
兴元失守之时,杨复恭在杨守亮、杨守信、杨守忠、杨守贞等干儿子、干侄儿的保护下再逃往阆州(今四川阆中,曾是王建的大本营,王建南下争西川后被杨家班夺取)。此后,仅仅由于李茂贞与朝廷发生了冲突,王建又忙着收拾顽强的杨晟,才使得杨家班的这点儿残兵败将,得以边远的山城又苟延残喘了两年。
两年后,李茂贞派军队进攻阆州,杨家班再无幸存的可能,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还有杨守亮的谋士李巨川等少数几个人算是命大,再次从城中突围逃走,躲进险峻幽深的米仓山。落魄荒山,四顾茫茫,能逃到哪儿去呢?还是去找李克用吧,毕竟兄弟杨复光曾对他有恩,而且在当今这个世上,对朋友还讲点儿道义的人,好象也只剩他了。
但要避开追捕,从四川走到山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杨复恭一行人避开大道,一路翻山越岭,跋涉千里,好容易翻过了大高高的秦岭和大巴山,不料冤家路窄,行至商州乾元县让韩建的巡逻队给逮了个正着。
韩建留下了李巨川,然后将其他人押送长安,移交朝廷。稍后,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等人全部在独柳(也就是长安西市,秦宗权掉脑袋的地方)被斩首。唐末宦官中的百年老店,杨氏集团至此覆灭。
不知李晔意识到没有:杨复恭虽然嚣张跋扈,但却是唐中央最后一个对地方藩镇有影响力的大员,在征讨李克用失败,中央更加虚弱的大背景下,李晔和杨复恭其实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理智一点看,他们彼此的需要其实超过彼此的矛盾,只可惜他俩都是近视眼。
现在李晔胜利了,他又取得了一次自断臂膀的胜利。
作者:
墨叶 时间: 2013-8-16 16:08
原帖由 宇文铭 于 2013-8-10 09:42 发表
天涯上在讨论李世民重生在唐末能不能力挽狂澜
同意“李世民做皇帝重新统一天下不可能,做节度使统一天下有可能”的观点。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18 19:17
存孝谋反 一
也许有人会问:杨复恭遭难这几年,李克用去哪儿了?他怎么不施以援手,坐视自己朝中无人呢?当初张浚、孔纬,甚至皇帝李晔都把他视为杨复恭在外边最大的同党,难道他们都看错了吗?
答案可能是:一、确实看错了,李克用并非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不管别人怎么认为,在他自己眼中,杨复恭只是一个老朋友,不是什么同党。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即使在条件更有利时,他都没想过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至少在朝中扶植一个亲河东派;
二、这几年李克用的日子也不好过,腾不出手,因为他手下最厉害的义子,邢洺节度使李存孝,叛变了!
所谓邢洺镇,就是原先东昭义的邢、洺、磁三州,当初孟迁投降,李克用上表推荐沙陀军老将安金俊为团练使,而后东昭义升级为邢洺镇,安金俊升为节度使。后来安金俊在进攻赫连铎的战役中为李克用捐了躯,邢洺节帅由安知建接替。安知建是那种刚在史书上露一下脸就消失的酱油演员,这么容易就做到节度使(此时连战功卓著的李存孝都还在排队呢),在下怀疑他是安金俊的儿子。
不过这位小安实在不懂得惜福,身为李克用集团的一分子,他一见朝廷联合几大藩镇讨伐李克用,就以为自己的大老板这次要破产了,决计改换门庭,暗中与朱温接上了关系,只等宣武大军一到,他就倒戈。
可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他老板的本事比他的想像厉害多了。至大顺二年(公元891年)三月,随着几路讨伐军都被李克用打败,安知建没能等到宣武的大军,却等来了李克用下达的新调令:原汾州刺史李存孝升任邢洺节度使,取代安知建!
安知建大惊,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不敢回太原,匆忙带上亲信部属,弃城逃走,投奔平卢节度使王师范。稍后,朝廷征召安知建当神武军统军,安知建前往长安,但在途中被天平节度使朱瑄设伏击斩,人头被朱瑄送往太原示众,用以巩固朱氏兄弟与李克用之间的反朱温同盟。
但李克用没有马上对朱瑄的示好投桃报礼,他的战略是先北后南,朝廷一服软,李克用就亲率河东主力北上,进攻大同去了。毕竟以先来后到算,赫连铎在李克用的眼中钉排行榜中,位次比朱温更靠前。
四月,李克用以大将薛阿檀为前锋,诈败诱敌,大败赫连铎于御河,随后进围云州。悲催的赫连铎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别说朝廷或者朱温那些远水,连以往的铁哥们,卢龙李匡威都不敢发兵来救。他苦苦坚持到七月,云州粮尽,赫连铎只好弃城突围,假道吐谷浑部落的聚居区,投奔李匡威。大同兵变十三年过去,李克用终于又一次成为了大同的主人。
再回头说李存孝,安知建的逃跑,使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到邢州上了任。虽然比自己的期待稍微晚了一点儿,但还是当上了节度使,自己的努力终于得到了义父的认同,对比一下还没有尺寸封地的李存信,李存孝的心情多云转情了。看看邢洺这地面,背靠河东,面向河北,进可攻,退可守,北边是成德,南边是魏博,都是又肥又美,好大的两块酱牛肉,这正是大举出击的好基地,发挥自己强项的好地方啊!
因此,李存孝新官上任没几天,就兴冲冲地向李克用提出:乘着收复大同的大好时机,一举攻取成德四州的计划,欲再建大功,把那个讨厌的李存信远远甩到后边去。
作者:
关内侯 时间: 2013-8-20 16:27
我决定了,先不看。这部书养肥了再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20 20:13
原帖由 墨叶 于 2013-8-16 16:08 发表
同意“李世民做皇帝重新统一天下不可能,做节度使统一天下有可能”的观点。
做皇帝不是手上资源更多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25 23:45
存孝谋反 二
说起李存孝选择的这个目标,成德节度使王镕,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出身于唐末藩镇中首屈一指的奇迹家族。号称“仁而不武”王镕并不是汉人,他的祖先可以上推到一位源自回纥阿布思部落的移民,名叫“没诺干”,在契丹移民出身的成德大帅王武俊手下当骑兵军官。凑巧的是,王武俊的原名也叫“没诺干”,光这一条就透着亲切,于是,老“没诺干”把小“没诺干”收为义子,小“没诺干”从此改姓王,在王武俊的义子中排行老五,人称王五哥。
王五哥和他的子孙,世代在成德从军,下传到第三代,名叫王廷凑,也就是王镕的四世祖。相传王廷凑早年,曾作为成德的使节到河阳出差,半路上喝得大醉,在路边找块草坪就躺下睡觉。这时有位路过的半仙看了一眼地上的醉汉,赞叹说:“真不是常人啊!”然后就走了。同伴把王廷凑叫醒,告诉他:有人夸你呐。
喜欢读《鬼谷子》的王廷凑早就有颗不平常的心,听旁人一说,不由食指大动,忙追上去仔细问问:自己什么地方不平常?那位半仙说:“我看你左鼻子喘气如龙,右鼻子喘气如虎(他睡觉时的鼾声究竟有多大啊!),子孙当为王百年!你家一定有棵大树吧,当这棵大树把你家房顶盖住的时候,就是你发达的日子了!”
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王家院子里的大树盖住了卧室,王廷凑在士兵中造谣说:节度使田弘正贪污了朝廷给大家的一百万贯赏钱!于是成德士兵发动了合情合理的兵变,将田弘正及其幕僚、家属等三百余人全部杀光,拥戴王廷凑为节度使。放在唐末,这样的事很正常,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非常不正常了。
王廷凑当了十三年节度使,死后传位给儿子王元逵;王元逵在位二十一年,传子王绍鼎;王绍鼎在位两年,传弟王绍懿;王绍懿在位九年,传子王景崇;王景崇在位十七年,传子王镕。
同为自己当家作主的河朔三镇,强大的幽州与魏州城头都已经变换过N次大王旗(其他朝廷能控制的藩镇更不用说,都是铁打的府衙,流水的节帅),偏偏弱小的成德王家就始终屹立不倒!何况这是在骄兵悍将横行的唐末,成德又处于没有部族背景的中原腹地,没天理啊!
更没道理的是,王镕是以黄口小儿之身登上历史舞台,一出场,就创下了唐代节度使的最年少纪录(根据不同的记载,他当上成德节帅那年或十岁,或七岁)。主少国疑,强敌环伺,在这种百分之九十九都应该大乱一阵的背景下,成德镇硬就是实现了领导人的平稳过渡,连士兵闹饷都没发生一次。
回顾以往,你能以为王家仅仅是侥幸,王镕仅仅是个好欺负小孩子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25 23:46
存孝谋反 三
本来按李存孝的意思,修理王镕这个小毛孩子的事,就不用辛苦义父的河东军主力,交给自己就能摆平了!但不知义父是怎么想的,接到书信后一直不表态,直到大顺二年(公元891年)八月,也就是李克用拿下大同的第二个月,李存孝数月的等待才总算有了回音。
他等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和一坏消息。好消息是:他进攻成德的提议已经被义父李克用批准了!坏消息是:这次行动,他李存孝不能像对付张浚、韩建时那样独当一面了,李克用将亲自南下主持成德战事。
等等,义父亲至,表明他老人家对我的建议很重视,这不算坏消息吧?别急嘛,存孝哥,还没完呢,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你最多只能排在第三号了!在你之上,除了大帅,还有位咱们河东军新出炉的二号首长,正式官名叫蕃汉马步都校。
李存孝不悦,要选一个河东军的副司令,不管论战功,论勇猛,谁还比自己更有资格?难道又是康君立那个凭资历混吃喝的老头子?不是,这回还真不是,当选蕃汉马步都校的人是李存信将军!“什么?他!凭什么!”李存孝暴怒,狠狠一拳砸下,一张无辜的桌案当即惨遭粉碎性骨折。
李存孝拍桌子的时候,李克用已率军南下到达昭义,他没有马上东越太行前往邢州,而是先南下侵扰河阳,试探朱温的反应。此时朱温与感化时溥的战争正进入白热化,主力被牵制在东南方向,刚刚被朱温推荐上任的河阳节度使赵克裕大惊,急忙遣使见李克用,又送钱又送粮,请求与河东实现睦邻友好。
虽然打河阳的条件看起来不坏,但李克用似乎暂时还不想与朱温决战,柿子要先捡软的捏,目标已经锁定为小王镕,就不改了。所以当李克用确定了朱温此时无力干涉河东军的行动后,便收下礼物,弃河阳不攻,于九月率河东大军翻越太行山,到达邢州,与李存孝会师,然后命李存孝为先锋,攻入成德境内。
稍后,朱温得知赵克裕的软弱表现,上疏撤了他的职,河阳节度使改由佑国(即原来的东都洛阳)节度使张全义兼任。
再说王镕得知李克用大举来犯,心里应该多少有点儿委屈。多年以来,多交朋友少惹事,就是成德王家对外政策的基石之一。就拿这次朝廷对你李克用的讨伐来说吧:我虽然在朝廷命令下就任讨伐军东路司令,但却是几个司令中唯一没有动手的人,只是乘机为卢彦威申请到了义昌节度使的任命。
何况这不是孤例,依靠王家的老资格,全心全义为藩镇朋友们造福,一直是我王镕座右铭(藉其世家以取重,四方诸镇废立承继,有请于唐者,皆因镕以闻)。你李克用有仇报仇,不去找朱温,却来攻我成德,这说不过去吧?
不过从前线传来的军报似乎并不很严重:河东军只是浅浅地进入边界,就停留在赵州临城县郊外,攻势并不猛烈。怎么回事?来的那个人真是天下第一猛将李存孝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8-31 09:51
存孝谋反 四
临城郊外,河东军营,李存孝似乎在罢工。
将军,成德的五万大军已经到达临城西北郊的龙尾岗,成德军一向长于守城,却不善于野战,这是王镕在以短击长,不乘这个机会主动出击,显一显你沙陀第一勇士的威名吗?何况,卢龙李匡威的援军也正在赶来,等成德、卢龙两军会师,仗恐怕就不那么好打了!
“不去!”李存孝正在边喝酒边呕气,通过他在军中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将军薛阿檀,他已经听说了:之前义父在攻大同时,之所以对他的出兵提议数月不答,也是那个该死的李存信搞得鬼,目的就是让他没法独建大功!现在他只能排第三,就算出战得胜,那也得先算领导有方,自然,领导中除了义父,还包括那个蕃汉马步都校!
“第一勇士?恐怕是那个蕃汉马步都校吧?既然他本事那么大!怎么不让他去?”李存孝带着酒气,吐出一句PH值远远小于7的话。
虽然李克用见李存孝一反常态,作战消极,但现在大敌已至,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便马上又派出步兵增援临城前线。不过来的领兵将军依然不是李存信,而是两个刚刚成为李克用义子的汉人。
一个叫李存审,原名叫符存,陈州人,出身军人世家。符存少年时家道中落,虽然“少豪侠,多智算,言兵家事”,也不免流落四方。因为他有和丁会一样的特长:嗓子好,一度落魄到街头靠卖唱混日子。一次,也不知什么原因,他被人抓住判了个死刑,而且还是从重从严立即执行不能上诉那种。不过那时的军阀杀人经常不讲理,有人甚至就因为抬头看见太白星(金星)就被腰斩!如果像F4那样“带你去看流星雨”,那灭族都够了。因此被判死刑也不一定代表他真犯了什么大罪。
行刑那天太阳老大,是个“锄禾日当午”的日子,符存见不远处有堵破墙,就给几位刽子手提了条合理化建议:“要不咱上那儿砍头去,几位大哥也能凉快凉快,完事后把墙一推就把我埋了,也免得污染环境。”正巧这也是几位有公德心的刽爷,觉得这办法很环保,同意了,大家一起挪窝。
不想就在这一挪窝耽搁的时间内,发生了一起美女救英雄的故事。当时附近有位军爷正在酒楼上,搂着三陪小姐唱酒取乐,一时心血来潮,让小姐给他唱曲助兴。三陪小姐说:“咱这儿没有音响设备啊,效果不好!对了,刚才大军抓得囚犯中,有个叫符存的我认识,一身的音乐细胞,以前经常和我合作演出。”这位军爷一听,那还等什么,立即下令:那个什么叫符存的不用砍头了,立即到酒楼来唱歌!
我怀疑这位军爷就是李罕之,因为李罕之成为了符存的第一个上级领导。不过,跟着李罕之这样的领导是不容易有什么出头之日的,等李罕之被张全义打败,部众星散,他才跟 着李罕之投奔李克用,其才被李克用发现,让他河东义儿军中的一员。在李克用进讨赫连铎的战斗中,李存审“冒刃死战,血流盈袖”,立下殊功,使李克用大为赏识,亲自为其包扎伤口,升为义儿军兵马使。
另一个叫李存贤,原名王贤,许州人,本是出自黄巢军的降将,一位身强力壮的摔跤高手,此时的身份是义儿军副兵马使。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9-2 13:14
存孝谋反 五
所谓“义儿军”,顾名思议,都是由李克用在全军收罗的猛士组成,是河东最精锐的亲军。至少其各级军官都被李克用收为义子(李克用有义军一百多人,单独编成一军,似乎人数不足),也是个军官培训中心,像红军长征中的干部团,在这里表现突出,成功毕业的义子,又升到其他部门任职,比如李存孝和李存信。
作为刚刚得到老板破格提拔的新人,李存审和李存贤当然要努力作出点成绩。在闻名天下的李存孝和沙陀铁骑都在一旁打酱油时,二将率步军奋勇当先,进攻龙尾岗的王镕大营。
按史书的传统说法,李存审、李存贤大败王镕,消灭成德军近万人,并乘胜攻克临城,迫近元氏和柏乡两县。但随后李匡威的援军到达,李克用就放弃了刚刚到手的临城县,收兵返回了邢州,差不多是白来了一趟。为什么?也许是龙尾岗的胜利被夸大了,更可能是李存孝的不作为已经影响了全军的斗志。
王镕与李匡威会师之后,成德与卢龙联军拥兵已接近十万人,见李克用撤退,便转守为攻,主动侵入邢州境内的尧山县(今河北隆尧)。这次反攻可能并非一向喜欢息事宁人的王镕的想法,而是李匡威的主意。
与此同时,李克用却离开了邢州,回河东去了。李克用当然不会怯战,他回去是要和亲家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合兵,从成德北面开辟一个第二战场,实现对王镕的南北夹击!那么邢州这边怎么办呢?这样吧,南线战场就让李存信当主帅,李存孝为副,你们两个要好好团结协作,相信对你们来说,赶跑李匡威不是什么难题!
可惜李克用好像不知道,在有些情况下,一加一的得数小于一。按说他应该不会对这两个义子不合完全不知情吧?或者是效法朱温搭配使用朱珍和李唐宾的故技,防止某个义子过份强势?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李克用的方法比朱温更加失败。毕竟朱珍与李唐宾虽然都称名将,而朱珍资历居优,有能力指挥全军克敌致胜;李存信虽然官比李存孝大,能力、功绩却都明显不及,他如何指挥得动居功自傲且心怀怨气的李存孝?
尧山前线,李存孝与李存信分营驻扎,却各自按兵不动,落了个本不该落的下风。李克用得知南线不利,不得于再派李嗣勋、李存审率军支援,同时调李存信回来。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正月,李嗣勋、李存审在尧山大破卢龙、成德联军,据说光斩首达三万之众(怀疑有夸大),李匡威与王镕仓惶撤退,所携带的军粮辎重都为河东军缴获!
李存孝更加郁闷了,义父为什么不放开自己的手脚,却要提拨新人?如果李存审他们摆不平,最后让自己出马倒还好,偏偏这些新人又打了胜仗!义父他是不是在这样想:没了你,地球照转!你不打,我手下也有的是愿意打的良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9-4 08:25
存孝谋反 六
相比之下,李存信的心理素质就强多了,他晋见李克用,非常坦然地向义父报告了他指挥此次作战表现欠佳的原因:“李存孝手握大兵,却一见王镕的旗号就撤退,使得全军军心动摇,所以始终不能取胜。以我看,他不是不能打,而是根本就不想打!因为据我掌握的情报,李存孝已经多次和王镕的使者秘密来往,恐怕在私下里,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说罢,李存信摆出一脸沉痛状,以没事偷着乐的心情,低着头悄悄观察义父的反应。那反应是让他满意的。
李克用到过邢州,对李存孝在攻临城时按兵不动的事迹仍然记忆犹新,对这个义子本已有了几分猜疑,现在又听到李存信这一番添油加醋,更信以为真,不由得又惊又怒:这孩子原本只是个被俘掠的奴仆,是我把他从那些下人中挑选出来,收养为义子,是我看着他长大成人,是我教他兵法武功,是我让他当上节度使,他现在怎么能这样?!
寻思一阵,李克用决定一定要将李存孝调离邢洺,只是与义武王处存联手进攻成德的事已如箭在弦上,为免战时生变,暂时没有动作。
三月初,心绪烦燥的李克用出师了,他率领大军经井陉(太行八陉之一,因汉初韩信在此以背水阵大败赵军而闻名)越过太行山,于九日攻克天长(今河北井陉县西)。
此时,河北中部的天气就像李克用的心情,阴沉的可怕。这样的天气利于偷袭,可不利于行军,尤其不利于渡河。天长的攻陷已经使王镕清楚了河东军的行动,并已在滹沱河北岸布防,偷袭是不可能了,李大帅,咱们现在的行动应该慎重些吧。
但李克用不管不顾地下令:大军不得停留,立即向北强渡滹沱河!不光说说,李克用自己一马当先,第一个渡河,不想刚渡过十余骑,突然天降暴雨,连平地都在很短时间内水深数尺,滹沱河水更像脱了缰的野马,瞬间冲断了来时的浮桥,把李克用和他的大军分隔于两岸!
真是祸不单行,对面的成德军意外地发现了这一小队落单的沙陀军,大举出动,李克用人太少,十余骑稍一招架就被打散了,李克用只得单身匹马冒雨逃入一片密林之中躲避。好在大雨也降低了能见度,等成德兵追到密林边,他们谁也说不清刚才那个逃走的沙陀军官是进了林子呢?还是从旁边绕过去了?李克用按低马头,战马在一旁焦燥不安,似乎随时要惊起。李克用只好默默对天祷告:老天爷啊,你如果愿意让我家世守太原,就让这马祖宗别弄出声来!
老天爷好象显灵了,战马安静下来,追捕李克用的那些成德兵争论了片刻后,得出了一个和当年朱温部将杨彦洪相似的结论:沙陀人遇上危险总是纵马狂奔,所以一定是绕过树林逃走了,快追!
成德兵走了,李克用总算幸免于难,但从他犯这次本不该犯错误来看,目前他的竞技状态很不好。其实不止这一次,以后我们还会多次发现,李克用非常容易受情绪影响,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仗的水平经常会变得很臭。故孙子曰:主不可以怒兴师,将不可以愠致战!
三月十四日,完全渡过滹沱河的李克用大军绕过王镕的大本营镇州(今河北正定),北上新市(今河北新乐县南),准备与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会师,王镕也看到了这个关键点,以重兵北上,于是,两军大战于新市。这次会战的具体经过没有记载,但会战的结果跌碎了很多人的眼镜:“仁而不武”的十八岁少年王镕,竟然挑翻了身经百战、武功盖世的李克用!河东与义武联军大败,损兵三万余人!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9-6 11:59
存孝谋反 七
李克用不得不收兵了,不但因为他在新市打了败仗,还因为在王镕胜利的激励下,李克用的老冤家,那位本已寄居幽州形同流浪狗的赫连铎,忽然又重拾起信心,他一面联系代北的吐谷浑部落,一面向李匡威借兵,准备大举反攻大同。
只要目标是收拾李克用,李匡威总是够朋友的,所以他马上同意了,大力支持老朋友打回老家去!
虽然这几年来,李匡威与李克用的交手总是输得多赢得少,但依靠卢龙镇这强大的底子补血,李匡威与赫连铎联军还是很短的时间内又凑起了八万大军,于四月从幽州出师,出居庸关,攻入李克用的地盘。联军先攻克天成军(今山西天镇),而后继续前进,攻抵云州北郊。由于云州城防坚固,一时不能攻陷,李匡威、赫连铎便在城北扎下绵延数里的大营,准备长期围困。
由于河东军刚刚在新市战败,损伤了不少士卒,急需一段时间休整补充,以恢复战斗力。再加上李克用相信,云州城外那两位老基友没有在短时间攻克云州的本事,所以李克用没有马上北上救云州,而是将大军停留在太原,数月没有动静。见李克用老也不来,李匡威、赫连铎以为这是因为沙陀军已元气大伤,对南边的防备渐渐松懈,由于对云州久攻不下,士卒也渐渐疲惫。
八月,觉得战机已至的李克用率少量精骑北上巡视天宁军(今山西代县北),而命大将李君庆率大军出发以为后继,引吸李匡威他们的眼球。随后,李克用悄悄先进至新城(今山西朔县南),第二天,设伏于新城之北的神堆,一举俘赫连铎部骑兵三百人,然后乘胜冲进云州,城中守军士气大振!
李匡威、赫连铎没想李克用竟如神兵天降般出现,不由得相顾失色!不等他们缓口气,八月二十五日,李君庆率领河东军主力抵达云州,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合,对气势已衰的李匡威、赫连铎联军展开总攻!经过三天的恶战,至八月二十八日,李、赫联军大败,损兵数万人!
李匡威腿快,他把大营一把火烧了,向东一溜烟逃回了幽州。
赫连铎没有和老朋友一起走。也许是觉得害人家死了这么多人,将来幽州人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也许是觉得在危难当头只有同族人才靠得住。总之,赫连铎逃到了代北一个首领叫白义诚的吐谷浑部落中,从此一蹶不振。
两年后,李克用攻灭白义诚部。赫连铎,这个李克用曾经的头号眼中钉,在被河东军擒获之后,被李克用合乎情理地处死了。
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走投无路的赫连铎主动向李克用投降,争取坦白从宽。李克用竟然吃他这一套,在赏赐了他屁股一顿板子之后,就把他给放了。那意思很明显:你,已经不配当我的对手了!对赫连铎这样一位也曾风云一时的乱世枭雄来说,这恐怕是比死更大的耻辱。
赫连铎似乎是吐谷浑民族最后一个算得上重要的历史人物,随着他的退场,吐谷浑这个源于鲜卑慕容部的古老民族也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他们的后人下落不是太清楚,一般认为,其主体部份演变成了今天的土族(但也有传说,土族的祖先是沙陀李克用,这对冤家还真是纠缠不清啊,连千年之后都还有瓜葛),继续存在于中华民族的血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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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9-8 15:10
存孝谋反 八
再说李克用取得了云州大捷,周边总算暂时安宁了一点儿,那么就该腾出手,处理一下李存孝的事了吧?
过了几个月,李克用的情绪已经不像刚听到谗言时那样激动。仔细想想,李存孝毕竟人才难得,仍是自己最喜爱的义子之一,还是让他回来,把事实说清楚吧。
于是不久,在邢州的李存孝接到了一份调令:著调李存质到邢州任邢洺节度使,原节度使李存孝在交接完毕后,速回太原另有任用!
李存孝看罢大惊,这不活脱脱就是一年多前安知建调令的翻版么?
李存孝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是因为数朋之前,他在太原的朋友薛阿檀,已经偷偷向他透过那边的底:“李存信在大帅面前诬陷你和王镕勾结,大帅很生气,后果估计会很严重!”可惜,后续情报没有跟上。
之前李存孝认为:“毕竟我立过这么多大功,义父怎么可能只听李存信的一面之词?义父听了他的话之后,不也没做什么吗?”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白纸黑字一纸调令,足以让李存孝无比悲愤地感到:完了!义父已经完全听信那个小人的谗言了!为什么?我明明处处都比李存信干得出色,义父为什么还是宁可信任他也不信任我?
(唉,李克用与李存孝真该包间MTV,合唱一曲《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李存孝现在的急需解决的问题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办?
第一个选项,是接受调令,单身回太原,向义父请罪并辩冤。
不行!义父他能让李存信当河东军副统帅,能听信李存信的造谣,那么我现在回去,多半也只能是自投罗网!何况,要当着李存信小人的面低声下气,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那么第二个选项,乘李存质还没到,离开邢州,逃走吧!现在天下诸藩镇,哪个不忙着招兵买马?凭你这身本事,总有出路!
不行!我李存孝堂堂大丈夫,岂能去效法安知建那个懦夫?何况,安知建逃了,落了个什么下场?最后,李存孝心一横,牙一咬:我选第三个!
李存孝马上给三个人写了信。
第一个收信人是王镕。李存孝在信中表示:他愿与王镕化敌为友,缔结攻守同盟!王镕得信大喜,北边的盟友李匡威战败,前景正不妙,突然得到这样的利好消息,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于是,李存孝就用实际行动,落实了李存信的谗言。我说,李存信是不是该表示感谢啊?
仅仅落实李存信的话算什么?做事就要做绝!所以第二个收信人是朱温。在李克用目前的对头中,真正有实力和李克用对抗的人就是朱温,李存孝既然铁了心要背叛义父,那取得朱温的支持也是必不可少的。对头内部的窝里斗,当然让朱三喜闻乐见,于是他马上在口头对李存孝“弃暗投明”的正义举动表示了最大的理解与支持!
第三个收信人,是当今天子李晔。李存孝在上疏中表示,自己要脱离反贼集团,回归朝廷,把邢、洺、磁三州献给中央,同时愿汇合诸镇兵马,讨伐叛贼李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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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9-13 08:12
存孝谋反 九
虽然削弱李克用的势力,是李晔乐意见到的,但要再出兵讨伐一次李克用,李晔既没那实力,也没那胆子了。于是李晔下诏,承认李存孝为邢洺节度使,但不准进攻我们帝国的好干部李克用!
还有啊,通知李克用一声:从今以后,你和李存孝就是好邻居、好伙伴了,要和平共处、团结友爱、互利共赢啊!
李克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些天还暗想:李存信会不会言过其实,我会不会冤枉了存孝?谁知一转眼,这个义子就给自己带来这么大一个“惊喜”!这岂只是和王镕勾结啊,简直忘恩负义!史书称:李克用“性惇固,少它肠”,可是个很重义气人,要朱温那种人恩将仇报,也就罢了,他本来就是外人,可你李存孝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义子,你怎么也能这样做呢?
悲伤、失落的李克用在太原度过了景福元年的冬天,于景福二年(公元893年)春,再次亲率大军越过太行山,包围邢州,讨伐不忠不孝的义子李存孝!
围城之后,李克用暂时没有下令强攻,李存孝也没有出城反击,毕竟原有的父子之情并非虚假,真到这时,还是下不去手啊!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在这僵持中,李克用无意等来了一个人,王镕的使者王藏海。王藏海是带着王镕的亲笔信来的,信上建议:“河东与邢洺之间停止一切敌对行动,有什么分歧,大家可以回到谈判桌上政治解决嘛。咱们应该好好学习皇帝让咱们和平共处的最新指示,更何况邢洺大帅与郡王(李克用时为陇西郡王)您原本还情同父子呢?”
别人说和解倒也罢了,你王镕也敢说这样的话?要不是你们这些人勾引使坏,我好端端一个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情同父子?李克用一看这信,气就不打一处来,愤怒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合适渲泄口,李克用下令:将王藏海斩首!咱不打邢州了,先回去,移军三攻王镕!
李克用没有直接从邢州北上(不然李存孝从背后出击,归路断绝,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而是绕了个大弯,先回河东,于景福二年二月,马不停蹄地再出井陉。这次出兵,李克用以大将李嗣源为先锋,进攻平山(今河北平山,古中山国所在地),击败成德守军。自己则率主力进攻天长镇,围攻了十多天未克。
王镕想当和事佬却惹祸上身,只好一面向老朋友李匡威和新朋友李存孝求援,一面派兵救援天长镇。李克用回头猛击,大败成德援兵,斩首近万人。
因为对成德的这次进攻,是李克用在一拍脑袋的情况下临时决策,河东军准备不足,军粮将尽,李克用一面命李嗣源等人在王镕的地盘上尽情掳掠,一面下令把在天长击斩的这万余成德军的尸体腌成人肉干,充当军粮!看来,被义子背叛的李克用确实疯狂了!
也就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目前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嗣源在平山抢到了一个姓魏的漂亮寡妇,将她纳为自己的侧室。顺带着,也将魏寡妇年仅八岁大的儿子收养为己子。这个八岁男孩有个非常数字化的名字,叫“王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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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9-19 09:58
伤心晋阳 一
再说镇州城内,眼看着李克用又带着这么一大群吃人的野人闯进自个家院子,成德军士们摸摸自己身上的好肉,都有些心虚。打了败仗的王镕只好凭借自己在藩镇中还算不错的人缘,向宣武朱温、卢龙李匡威、邢洺李存孝这几个有可能出兵相助的邻镇派出使者,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有些意外的是,第一个向王镕伸出援手的人,竟然是:李存孝!这位李克用的义子,在接到义父对手的求救信后,亲自率领救兵从邢州出发,兼程赶路,抢在义父李克用之前到达镇州。有了这员猛将助阵,镇州一时转危为安,王镕马上邀请李存孝进城,共商抗击李克用的大计!
城外的李克用看得目瞪口呆,更加悲愤:儿子你跟着我打王镕的时候,怎不见如此积极?
大概由于李存孝在后世文学作品中的形像很光彩,使后人评论他这次背叛时,大多都把责任归罪于李存信的谗言,以及李克用的轻信,好像就李存孝一个人很无辜似的。其实如设身处地站在李克用的角度想想,他实际看到的,李存孝做的那些背恩负义之事,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大大超过李存信打的小报告!凭什么认为李存信是诬告?
相比李存孝的实诚,实力最强大的朱温对王镕的援助只是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李克用的,上面说:“我已经在邺城(今河南安阳,当时的正确地名应是相州,属于魏博罗弘信的地盘)附近集结了十万大军,只是因为我们热爱和平,不想动刀兵,你可别逼我出手啊!”
这种空话后秦的姚兴用过,没吓住刘裕,现在,也没吓住李克用,他给朱温回信说:“邺城郊外有十万大军?那太好了,让他们赶快来吧!我愿在常山(今河北涞源南)与你一决高下!”此信一回,没了下文,反正朱温一来脸皮厚,食言和吃饭一样正常,二来他打时溥眼看就将得手,这个时候岂会分兵?
朱温不会来了,但卢龙的李匡威还是要来的,只是他前不久才在大同战败,需要重新补血,所以来的没有李存孝这么快。
幽州的节度使府衙内,正张灯结彩,哥舞升平,举办盛大酒宴,这是李家人在为大帅李匡威的出征饯行。在畅饮的众宾客中,给老大敬酒最积极的,是李匡威的弟弟,检校司徒李匡筹。这是因为李大哥说了,在自己出征期间,就由匡筹代理卢龙兵马留后,全面负责卢龙地区的工作。
这当然是个好差事,尤其要是大哥不幸回不来的话……
突然,李匡筹无限美好的遐想被女人的一声惊叫所打破。女人是正是李匡筹的妻子张氏夫人,《新唐书》给她的外貌下过定义:“国艳”!惊叫的原因,是她给匡威大伯敬酒的双手,被大伯紧紧抓住了。李匡威捏着弟媳白嫩的小手,从眯瞝的醉眼射出色欲的目光,如雷政富视赵红霞。
被众人劝下,退入卧室,酒劲大发的李匡威仍就鸡动不已!不由得为自己打抱不平起来:不是说好马应该配好鞍么?为什么我这么优秀,匡筹这么笨,他老婆却比我老婆漂亮这么多?而且我提拨他,他应该报答我不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的李匡威吩咐左右:“不、不管、你们用什、什么办法,今晚上,一、一定要、要把张夫人留、留在府里!”
他的左右很给力,圆满完成了任务,于是在这个晚上,李匡威在床上上演了一组超越道德规范的限制级镜头,等他呼呼睡去,只留下一个美少妇低声的啜泣。
第二天,李匡威威风凛凛地率领大军出征了,都没注意到身后,是弟弟李匡筹咬牙切齿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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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9-19 09:59
伤心晋阳 二
随着李匡威的卢龙大军进入了成德,李克用发现目前要拿下镇州,已不存在现实可能性,那不如掉转马头,挥军南下:既然李存孝已经来到镇州,那邢洺不就空虚了?
但王镕他们不乐意了:你以为成德是你李克用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会师之后,已享有兵力优势卢龙、成德、邢洺三镇联军开始了追击。二月二十五日,三镇联军在元氏(今河北元氏)追上了李克用,双方立即展开大战!
有熟悉李克用用兵之术,且英勇无比的李存孝带头冲击;有兵强马壮,虽屡败却仍能屡战,像牛皮糖一样韧性十足的李匡威坐镇中军;再加擅长以柔克刚的王镕提供后镇,三镇联军终于将威震天下的李克用打得大败!
战败的李克用,带着破碎的心,收拾余众,向南撤走了。最让他痛心的,并不是作战失利,而是那个义子的行为:李存孝啊李存孝,你竟然真得向为父挥出战刀了!两月前,我带兵到邢州,却没有发动进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北上转攻王镕的时候,你不知我还在等你回心转意吗?
好吧,传令全军:往南,向着邢州攻击前进!既然你已完全背弃了义父之恩,那我也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此时,在位于藁城的联军大营,正与义父的仇敌们一道把酒庆功的李存孝,并没有感受到战胜义父带来的成就感,反而一回想起义父败退时那悲伤的背影,就感到一阵隐隐的心痛与不安。自己这么做,对得起义父吗?但转念一想,事到如今,又哪还有回头路?
李存孝继续在喜气洋洋的人群中默默地喝着闷酒。不一会儿,得知探马报告:李克用正向邢州推进!李存孝心慌起来,他匆匆向王镕与李匡威告辞,赶往邢州,保卫自己的大本营。
李存孝这么一走,王镕准备的大笔谢礼,就完全便宜李匡威了,计有金银绢帛共价值二十万贯!这可不是笔小钱,大家是否还记得:唐末宣宗年间,大唐一年的食盐专卖总收入,也不过二百七十万贯!看来成德这地方挺富啊,果然有钱!李匡威眉开眼笑地收下这份厚礼,然后给自己的卢龙军下令:吃好喝好!明天咱们班师,回幽州!
嗯,等等,你们忘记了吗?你们刚收的小弟李存孝,现在正遭到李克用的进攻呢!你们遭到攻击的时候,他可是第一个赶来的,现在他有难,你们就不去设法援救吗?
李匡威不悦地表示:这是造谣,他李存孝可没救过我!何况他那个人,连对他恩重如山的李克用都可以背叛,难道不会背叛我们?他们父子间的恩怨自己清算,我管不着!
王镕则一脸歉意地表示:我成德刚刚打了这么多大仗,损失惨重!咱不是不愿去救好兄弟李存孝,实在是爱莫能助啊!这样吧,存孝哥,我的心永远支持你,你要挺住啊!
二月底,李克用再一次包围了邢州,李匡威、王镕都未发兵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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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9-19 10:00
伤心晋阳 三
邢州被围时,李匡威已率领他的卢龙大军离开藁城,走在凯旋的大道上。想想这几年来,李匡威虽曾多次领兵出征,但真正有资格使用“凯旋”这个词的,也就这回而已,因此他的心情很愉快。人一愉快,可能就会梦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弟媳张氏那令人销魂的美妙身体,以及下次取得那个身体的办法。
可惜美梦总是容易醒的,卢龙军才走到深州博野县(今河北蠡县,李茂……贞的故乡),就遇上了从幽州派来的官员。这些官员不是来恭迎大帅得胜归的,而是向从征将士宣布一项重要的人事变动:革命啦!变天啦!太阳出来啦!穷兵黩武的前大帅李匡威已经被废,让咱们团结一致,拥护新大帅李匡筹的英明领导!现在马上回去报道的,都有重赏!如果那位将士思想还一时转变不过来,那也不要紧,想想你们在幽州的妻儿老小,他们还在等着你们回去呢!
从征的卢龙将士们一听:哟,咱们怎么又换老板了!不过没关系,有道是兄弟如手足,老板如衣服,换就换吧,咱们又不是没换过!何况咱们的匡威大老板也不见得算什么好衣服。
于是,除了少数几个铁杆心腹外,卢龙大军像遗弃一件旧衣服似的,把他们的总司令晾在路边,各自解散,回幽州去了!李匡威顿时傻了眼:那个胆小愚笨不成器的匡筹老弟竟然敢乘自己不在造反?而且还成功了!难道就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顶青翠的绿帽子?自己当真已经不再是卢龙大帅了?
唉,早知道嫖资这么贵,当初应该好好斟酌的……
半晌之后,发了好一阵呆的李匡威苦笑着对身边最后几个心腹说:“我失掉的东西,被我弟弟得到,也没离开我李家,没什么了不起!只可惜匡筹没本事,他要能坚持两年,就算不错了!”
将士们可以回去,李匡威可是回不去了,他只好停留在深州的驿馆,然后派心腹李抱贞去长安,请求朝廷在中央给他安排个职位养老,就像当初的前卢龙节度使张直方。
按说这个要求并不过份,只是李匡威低估了自己在杀人劫财方面的知名度。李抱贞刚到长安,长安市面就纷纷传言:卢龙的“金头王”要进京抢皇位来了!随着这传言的扩散,惊慌失措的长安市民,像后人在邻国地震后抢盐一般,匆匆收拾一下财物,就抢着出城避难!也不去打听核实一下,那个“金头王”如今身边还剩几个人?
如此受“欢迎”,还能入朝吗?李抱贞只好回去复命,不过没等他回到深州,就听说自己的大帅李匡威已经找到了新家:成德节度使王镕觉得得李匡威是为了救援自己才失了位,所以亲自到深州,以对待父辈的礼节将他迎到镇州去了。确认了这个消息,李抱贞又改道去镇州。
镇州城西大悲寺,有座高高的佛塔,登上佛塔,李抱贞见到了已寄人篱下的主公。只见李匡威看着遥远的北边卢龙方向,顾望流涕,正在那儿“大悲”呢!李大帅,想开些吧,生活还要继续,你看这镇州的山川风物也不比幽州差啊!李匡威不由心中一动,与李抱贞低语道:“成德四州富庶,它的主人王镕却过于幼弱,这难道不是我们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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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9-22 10:34
伤心晋阳 四
王镕对李匡威,那可是非常够意思的,差不多把他当作干爹给供了起来,不管李匡威要什么,只要是王镕拿得出手的,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已经有了其他想法的李匡威也不客气,很诚恳地提出:咱得为镇州人民做点儿实事,不在养老院吃闲饭!
于是,在王镕怀着报恩之念的纵容下,本已是流浪狗的李匡威不把自个当外人,开始在新家到处伸手:他当上了成德的兵工厂厂长,监督管理武器装备的生产;成了成德的工程总监,开始规划建设镇州的城防设施;还当上成德的军校客座教授,向成德军灌输卢龙军的作战理念。
这些都是肥缺啊,既能大把捞钱,又能在成德上上下下编织关系网。一向贪财的李匡威为“长远”考虑,又将捞到的钱“慷慨”地打赏成德各级军官。可惜王家在成德经营已久,几代节帅都宽仁惠下,颇得成德人爱戴,他们自然不会对名声很差的“金头王”有多感冒。
短短的一个多月过去,虽然收买人心的行动成果并不显著,但耐心不好的李匡威还是决定要动手夺权了。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四月(陈敬瑄、田令孜被王建所杀的那个月)的一天,据说李匡威母亲的忌日,王镕亲自到李匡威的住所来看望并吊问。外套丧服,内穿盔甲的李匡威调动五官,挤出一付哭脸,把王镕迎进内室。
等王镕与他的卫队一分离,李匡威伏下的卫士突然跃出,挥刀便砍,走在王镕身后的两个随从杨洽、淡从当即人头落地,鲜血四溅!卫士又冲上前,要抓王镕!李匡威则把眼泪一抹,露出一脸绑匪的凶像,对王镕喝道:“把成德四州给我,我可以不杀你!”
变出突然,十七岁少年的反应那叫一个神速,他一个箭步猛蹿到前面,一下子就抱住了李匡威的大腿,“诚恳”地说:“您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不早说呢?其实我成德这次遭到李克用的进攻,本来已经灭亡在即,完全是靠了您的神功武略,打败强敌,才得以幸存。何况我年纪幼小,担当成德的重任,深感力不从心,早就有把四州让给您的打算啦!让您的手下且慢动手,我和您一起去府衙,用正式手续把四州的印信交付给您,这样四州将士就不会有人怀疑您接掌成德的合法性了!”
李匡威一听,难道得来全费功夫?虽然他不太相信王镕让位的诚意,但觉得王镕提出的“合法”让位的方法是很可取的,那就照此办理吧。反正这么多把快刀就在你脖子旁边簇拥着,料想你一个小孩子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于是,李匡威与王镕并肩骑马,在卫士的严密护卫下,向着镇州的节度使府衙走去。这时的天气很不好,天空中乌云盖顶,大风突起,电闪雷鸣,蚕豆大的雨点打得人睁眼都困难,所以李匡威、王镕一行人走得很慢。他们也没有注意到,在路旁一堵破墙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紧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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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9-22 10:35
伤心晋阳 五
破墙后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年纪和王镕差不多的少年,名叫墨君和,小名三旺,职业是屠场学徒。他虽然与成德的王少帅年纪相仿,但外貌、体格相差就大了。墨君和长得“眉目棱岸,肌肤若铁”,整个一少年版的黑旋风,若与白晳瘦弱的王镕站一起,就像亚非友好的宣传画。
王镕当上成德节度使之初,就见过墨君和。那时,王镕偶然看见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黑孩子,感到很有趣,问道:“这个昆仑儿是谁啊?”(中国古人将被贩卖到中国,皮肤黝黑东南亚移民叫作“昆仑”,意思接近今天的“菲佣”)再一听姓名,乐了,难怪这么黑,原来姓墨!与同龄男孩聊了一会儿天,王镕心情很不错,顺手赏了墨君和一身新衣裳。
这大概就是王镕与李匡威的最大不同,或者说王家能够久镇成德的原因之一,对属下士卒、百姓的亲和力。几年过去,出身高贵的王镕早已经把这件小事忘得干干净净,出身微贱的墨君和却一直记得那激动的一刻,时时感激莫名,只恨无以为报。现在,少帅遭难,他还会袖手旁观吗?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突然,墨君和从破墙后面一跃而出,一拳打倒挟持王镕的卫士,然后一把挟住王镕,又翻墙跃走!整套动作干净麻利,一气呵成,在李匡威闭上惊讶的嘴巴之前,墨君和和王镕已经不见了踪影!完了!这个念头在李匡威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一回他的判断很正确。成德军士、百姓见王镕脱险,立即一拥而上,展开对李匡威等一小撮(名副其实)匪徒的围剿。李匡威一路逃至东圃,被追上来的镇州人砸得好似韩国名菜车祸鸭!今后李匡威的儿子(如果有的话)省事了,老爸和奶奶的忌日可以在一天内办完了。
王镕歪着头召见了救命恩人墨君和,这不是他不讲礼貌,而是因为墨君和的劲太大,挟得他脖子疼了好几天。不过脖子痛并没有影响到王镕的良知,他给墨君和赏千金、高级住宅一套、良田一区,另恕其十死,奏授光禄大夫。
一起恶性绑票案,就这样以李大绑匪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但它对成德造成的恶劣影响并没有结束,也许更确的说,应该是刚刚开始。
首先,已故李大绑匪的弟弟,现任卢龙节度使李匡筹,突然想起李匡威是自己的好哥哥,那么,他李匡筹作为一个模范好弟弟,怎么能不替兄长伸张正义呢?所以当他得知李匡威已经让人放心地绝不会回来后,手足之情大暴发,万分“悲痛”地上疏朝廷:王镕忘恩负义,杀害我亲兄,请皇上为我作主,为我兄伸冤,准许我出兵报仇!
不久,李晔回复的诏书发下来,仍是老生常谈:武力不能解决问题,你们最好和平相处,用谈判解决争端……
李匡筹没有理睬皇帝的废话,卢龙军还是攻入了成德境内,不过李匡筹的本事并没有辜负李匡威对他的评价,卢龙军只攻到乐寿(今河北献县)、武强(今河北武强西南)两县,入境数十里,便后继无力了。
王镕真正的大麻烦来自河东。原本围邢州不下的李克用,得知卢龙与成德已反目成仇,不可能再出兵支援王镕,感到这是一个机会,便留李存信一部继续围攻邢州,而自率大军于七月初取道平山,第四次征讨王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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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9-24 14:44
伤心晋阳 六
七月六日,李克用攻抵镇州城下。强敌又至,而强援已失,在外交领域精于见风转舵的王镕见势不妙,马上将自己的对外政策进行了一百八十度大调整。
他派使者出城叩见李克用,请求和好:我对您是无害的,您别打我了,去打别人吧!当然了,和好的条件是非常丰厚的,王镕也知道空口说白话没用,他向李克用献上犒军钱粮计二十万贯(大概就是原来给李匡威的那笔钱吧),同时“真诚”地忏悔:今后我就是您的小弟了,愿为您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现在,就出兵助您讨伐叛徒李存孝,赎过去有眼不识泰山犯下的错误!
为了确保移祸之计的成功,王镕决定拿出块红布往公牛的眼前晃一晃:他将原先李存孝写给自己,大骂李克用的私人信件,都交给李克用过目。
吃软不吃硬的李克用被这几句话一蒙,这几封信一激,一股热血直冲脑膜,一下子就转移了斗争的大方向,批准了王镕入伙当小弟的请求。随后,李克用驻兵栾城,等王镕调集了成德军三万人与李克用会师,然后再一同南下,进攻邢州。一年前,李存孝以李克用部下的身份,建议李克用征讨王镕,一年后,王镕以李克用小弟的身份,随同李克用进攻李存孝,这世界变化真是快啊!
困守邢州,外援断绝,李存孝在战略上已陷入了绝境,但在战术上,这员猛将还可以拼一拼。九月,李存孝乘李克用尚未到达,出城夜袭围城军,立时将李存信打得大败!李存孝像一头受伤的狮子,在无边的夜色中孤独地冲来冲去,口中怒吼着李存信的名字,想找到那个害自己走上绝路的小人,然后纠出他的舌头,再手起刀落!
这个想法没能付诸实施,他没找到李存信,只俘虏了一个奉诚军使孙考老。他也没能通过此战改变不利处境,因为义父与王镕的庞大联军已经在远处现身……
再至邢州外围的李克用,察看了交战形势,没有责怪李存信。大家一致认为,李存孝仍是头猛虎,目前强攻邢州,尚难以奏效,于是李克用决定:环绕着城池挖掘一道深沟,以彻底断绝外界对邢州一切可能的补给。
李存孝看出了危险,他不断率军出击,每次出来,都如虎如羊群,顷刻间就打垮阻击的联军,驱散挖沟的士卒和民伕,填平刚挖出的小坑,等李存孝回去,一切只好从头来过。这样下去,壕沟如何挖得成?
李克用见此,让牙将袁奉韬假装同情李存孝,悄悄给他传话说:“大王只要等壕沟一完工,就要回晋阳去了,尚书大人(真正的李存孝有检校尚书衔,可从来没当过检校太保,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十三太保”)您所害怕的,不过大王一人,其他众将,谁是尚书您的对手?等大王一回去,就算是黄河您也可以跨过去!不过才几尺宽的小沟,如何挡得住尚书您锐利的刀锋!”
这明摆着是用软刀子捅人,但李存孝竟然接受了。或者是他太傻,真相信义父会离开,而且义父离开后他就不用怕任何人了;又或者是他已经自曝自弃:
看吧,与义父并肩马上的那个少年,正是自己提议进攻过、自己出兵救援过,现在又来进攻自己的王镕!这都罢了,可簇拥在义父身边的那群将军中,竟然还有那个在泽州被自己生擒过的邓季筠!义父宁可相信这些人都不相信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义父、王镕、李匡威,甚至朱温,所有人都抛弃了我!我究竟还能为何而战?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9-27 17:13
伤心晋阳 七
十多天后,长壕完工了,邢州完全被围成了一座死城。
李克用当然没有回去,他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定要亲自将这个背叛自己的义子捉拿归案,严厉法办!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我的人,不管他本事多大,绝没有好下场!
至少,这是李克用在人前,必须表明的态度,否则他今后还怎么带兵?怎么服众?不过,在既残忍,却也重感情讲义气的李克用内心,还深藏着另一张不那么铁血,不能示人的面孔:存孝啊,你怎么还不投降呢?早点儿回来吧,别逼我杀你啊!
一连数月,李存孝仍在咬着牙和李克用较劲,没回来,深得李克用厚待的原宣武降将邓季筠却跑了。他捡了一个这对义父子在城下掐架的机会,离开军阵,飞马南奔,重回老大哥朱温的麾下。朱温没想到邓季筠还能回来,大喜,特命他统领侍卫亲军。
史书没有记载李克用得知这件事后有什么反应,以他一向的为人来看,可能会先大发一通雷霆,等气消后再赞叹:邓季筠不忘故主,也算得真忠臣了。存孝,你怎么能连他都不如呢?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三月二十一日,邢州城被困死半年之后,城中的粮食终于吃完,再也守不下去了。走投无路的李存孝登上了城墙,对着城外李克用的大营,高声呼喊:“义父呐,孩儿我能够身享荣华,位列将相,全都拜义父所赐!义父的大恩大德,孩儿不敢忘!如果不是有小人从中挑拨,谗言陷害,孩儿我怎么可能不念父子深情,反去与敌人合作?我一时冲动,现在知错了,只希望能活着再见父王一面,然后受死也不再有遗恨了!”
李克用听见了李存孝的呼喊,他的心也在激动地热泪盈眶,虽然他的眼里没有一滴泪:浪子终于回头了吗?
过了片刻,一位端庄坚毅的中年妇人出现在邢州城门外,李存孝认出来了,她是义父的正妻刘夫人。刘夫人贵为李克用的正室,却一生未曾生育,所以她将李克用的儿子和义子都视同己出,多有关爱,在河东义儿军心中,她就如同慈母。呼唤犯错的孩子回家,慈爱的母亲也许比严厉的父亲更合适吧。
果然,李存孝打开了城门,跟着刘夫人出城,来到李克用面前,哭拜于地:“孩儿只不过建立了一点点微小的功劳,却惹得李存信那小人嫉妒,对孩儿步步欺压,屡加逼迫,才致使孩儿一错再错,最终犯下如此大罪!”李克用怒了,你现在还要诿过于人吗?你不知道你到处得罪人,又不真诚认错的行为,让我想救你都没了理由吗?
李克用喝道:“你再写给朱温、王镕的信上,给我罗织了无数罪状,难道也是李存信逼你干的吗!”由王榕友情提供的物证就在大堂之上,无法抵赖。李存孝想说:那不是我的真心话!但他已经不敢。见李存孝无言以对,李克用长叹一声,吩咐将他关入囚车,押回晋阳(太原府府治,具体地点在今山西太原南)处置!
选择在河东的总部处理李存孝,李克用的表面理由当然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见:叛徒的可悲下场!但他的实际想法,却是希望在晋阳,在众多义儿驻扎的晋阳,在众将云集的晋阳,李存孝多少总会有几个深交的朋友吧?李克用以己度人,相信总不会没人给李存孝求情吧?临刑之时,只要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出面,说几句“人才难得”、“戴罪立功”之类的好话,自己就有了赦免李存孝的台阶!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9-29 10:16
伤心晋阳 八
肃穆的晋阳大堂之上,李克用按照自己预想的剧本,把李存孝押了上来,然后当着满堂文武的面,痛斥了李存孝背父投敌的严重罪行!大堂上的人仿佛一群木雕,只有李克用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一个不完整的法庭,李克用身兼法官与公诉人,有被告,有一群观众兼陪审团,但是,没有辩护人。所以,当李克用数落完李存孝的罪状,喝出那影视和戏剧中那句常见的台词:“把他拖下去!——”之后,李克用期盼中的那一句求情的话,却久久没有响起。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你们难道不曾是好战友,好兄弟吗?张一张嘴,救救存孝,有这么难吗?李克用板着脸,伤心地望着堂下自己众多的义子和部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看起来怎么会如此陌生?
存信不说话可以理解,他和存孝有矛盾。那嗣昭呢,你忠孝双全,是与为父最贴心的人,你也不懂为父的心吗……
嗣源,你一向忠厚谨慎,与人为善,怎不在这个时候救救兄弟……
存审,你虽入我河东军不久,但算得上新人中的佼佼者,我待你不薄,你拉你兄长一把吧……
君立,你是我的老兄弟了,你也和存孝多次并肩作战,一起扛过枪的战友情总该有点吧……
还有阿檀,你和存孝不是最交好的吗?你也不说话……
大堂上继续维持着让人窒息的寂静,没有人发一言,良久,李克用不得不痛苦地下令:“拖下去,车裂!”
车裂,也就是俗称的五马分尸,将人的四肢和头用绳子绑紧,然后让五匹马或是五头牛(所说这次用的是牛)牵引五根绳头向五个方向拉,最终把人撕成五块!在李存孝之前,享受过这种高规格待遇的名人,有在秦国变法的商鞅,张楚的大将宋义等。
看着昔日英勇矫健的义子变成了五块不忍卒睹的血肉,李克用也心痛地差不多裂成了五块,他脑恨众将不肯出言救人,一连十多天不上堂处理公务,不与众将见面!
不过,我不知道李克用是否认真思考过:他设想的剧本,为何会完全失败呢?《资治通鉴》提供了一个简明的答案:众将嫉妒李存孝的能力超群,觉得有他在咱们就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先出头那只鸟人人喊打!
但在下总觉得,这不是唯一的原因,甚至不是主要的原因!
大家还记得五年前,朱温以擅杀李唐宾之罪,诛大将朱珍的事吧?朱珍在朱家众将中的战功、才干,都不比李存孝在李家众将中逊色,地位还要超出,也有足够的理由遭人嫉恨了吧?可当宣武众将一听说大帅要杀朱珍,马上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都是为朱珍求情的!
难道说李克用的部下就是比不了朱温的手下,都是些窝里横吗?不然,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从后来李克用面临生死存亡的两次晋阳被围来看,李家众将在总体上的团结与忠诚,丝毫不会逊色于朱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李克用麾下名将如云,以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审、周德威这些人后来在战场上的卓越表现看,他们也没有嫉妒李存孝之才的必要。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9-29 10:18
伤心晋阳 九
那李存孝为何还是不免一死呢?在下猜想,李存孝平日持才自傲,情商太低,惹得多数同僚都不喜欢他,可能是原因之一。而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李存孝犯下的过错比朱珍大多了,罪本当死,李克用平时的铁面表演又过于成功,使众将谁都没有察觉他的真实意图,以为替李存孝说话,不但无用,反而会惹他生气。
其实李克用想赦免李存孝,就应该早作安排,由谁出面说情,然后私下里给唱红脸的角色打好招呼,到时自然万无一失!只可惜只有直肠子的李克用,无法理解“托”的重要作用。
李克用虽然没有学会在私下做手脚,可从一些蛛丝马迹来看,他手下有人可能要比他聪明得多,已经在私下做过手脚了。
李存孝虽然人缘差,但也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薛阿檀就最突出的例子。这位李存孝的密友,在李存孝受死的那一天一言不发,李存孝死后不久,自杀身亡。显然,他的行为是不可能用嫉妒来解释的,最大的可能性,是有讨厌李存孝的人(李存信?),已经在私下警告过他:“谁敢给叛贼李存孝说话,谁就是李存孝的同党!大王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叛贼的同党一网打尽!凡给李存孝通过消息,递过密信的,谁也别想跑掉!”
所以,身为李存孝好友的薛阿檀不敢说话,所以,曾给李存孝送过密信的他选择了死!如果再放大一点儿推想,接到了类似警告的或许还不只薛阿檀,而是每一个有可能说话的人。这些,也许才是李存孝丧命的终极原因。
日子仍在一天天过去,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八月三十日,李存孝已经死去五个月了(这也是杨复恭一行投奔李克用未果,在长安受死的那个月),李克用在晋阳宴请众将,大家喝到半醉之时,李克用想起李存孝,突然触景生情,悲从中来,再也维持不住他板了许久许久的面孔,当着众将的面,放声大哭!
众将愕然:大王竟然也会哭?
谁不知道,义儿军的义父,河东的大帅,大唐的陇西郡王,沙陀的飞虎子李克用是条铁打的硬汉!当年割据大同不成,朱邪家几代积累的祖业尽失,出奔塞外之时,他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当年身处鞑靼人帐篷下,又被赫连铎的金钱算计,几乎朝不保夕之时,他一壶浊酒,坦然笑对;当年在上源驿死里逃生,惨见史敬思和数百儿郎遭毒手,他咬咬牙,记下仇恨,理智应对;当年被朝廷定性为国贼,被昭宗皇帝下诏讨伐,四面楚歌中,也不曾见大帅皱一下眉!
而现在,仿佛并没发生什么大事的现在,强悍的李克用却为了一个犯错被诛的义子,像个孩子般痛哭失声!李克用越哭越伤心,涕泪纵横,仿佛要将他积欠已已久的泪水一次偿清。
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5 09:54
燕子楼 一
在座众将中,昭义节度使康君立是头号老资格,平日里又与李存信的交情不错,怕李克用会迁怒李存信,便上前劝解:李存孝受死,纯属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喜不可悲!谁让他谋反叛变来着?大王何必为他难过?损伤大王贵体就太不值得了。
康君立的话本来没什么逻辑错误,可惜太不合时宜,没看出李克用现在正为李存孝的死又痛又悔么?康君立这几句话,如同在加油站玩打火机,李克用马上就爆了:就是你们见死不救,才让存孝丧命的!现在人都死了,你们竟然还要说他的坏话!勃然大怒的李克用借着酒气,一把抽出宝剑,一剑就将康君立砍成重伤,然后喝令军卒:将混身是血的康君立押入马步司大牢!
第二天,李克用酒醒,急命释放康君立,但康君立已于昨晚在大牢中伤重不治,一命归西了(《旧五代史》称康君立为李克用鸩酒毒杀,个人认为这不符合李克用的性格)!
从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底,战胜朝廷的三路进剿,到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再平邢洺,四年间李克用集团经历的,仅《通鉴》上有记载的较大战役就有九次,李克用打赢了其中七次,输了两次,胜率达78%!
然而在漂亮的胜利纪录背后,李克用的实力却几乎没有增长,地盘虽比起四年前增加了大同镇的两个州(云州、蔚州),手下却少了三员大将(李存孝、薛阿檀、康君立)。天下第一强藩的地位,正是在这几年间悄悄离开了李克用,移情别恋,去汴州傍上了他的老冤家朱温。
那么就让我们暂时别过伤心的李克用,回头看看朱温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吧。
自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正月,朱温出兵魏博,以武力强迫罗弘信当自己不可靠的小弟后,他就回师汴州,观望李克用的动静。他最担心的,就是击破了朝廷三路讨伐的李克用,会挟战胜之威,把全部力量压到自己头上!那样的话,再加上天平、泰宁的朱氏兄弟这俩小强,以及虽遭重创却也还有一定实力的感化时溥,从北、东、南三面攻过来,自己就真得告别阳光灿烂的日子了!
不过几个月后,李克用北征,把拳头砸向李匡威、赫连铎的消息传来,朱温大喜:自己总算可以心无旁鹜地用兵东南了!
最让朱温心动的目标,仍然是富庶的淮南,可惜他现在的手还够不着,只好先放一放。为了给实现这个远景目标创造条件,现在要做的事,就集中兵力,先灭掉讨厌的绊脚石:感化时溥!
此时的东南战场上,杨行密、孙儒、钱鏐三家势力还在死掐,目前看起来孙儒似乎占了上风,于是朱温以援助杨行密,打击秦宗权余党孙儒的名义,以大将丁会为主帅,葛从周、霍存为副,率汴军主力再次攻入感化,兵锋直指宿州(今安徽宿县南)。
宿州城虽然并不太大,但它是朱温南下淮南的捷径,其守将张筠,曾驱逐朱温任命的宿州刺史张绍光,夺回宿州,是时溥手下最能干的两员大将之一。所以拿下宿州,擒获张筠,就等于斩去时溥的一条臂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5 09:55
燕子楼 二
同时为了防止时溥救援宿州,朱温亲自率一路偏师迫近徐州,把时溥封在城中。
八月(田令孜、陈敬瑄兄弟向王建投降的这个月),丁会、葛从周等攻克宿州外围的符离、蕲县诸城,将宿州团团包围。张筠兵少,见宣武大军来势汹汹,干脆放弃宿州外城,将全部兵力收缩进内城,固守待援。可眼见朱温就在门口,时溥果然不敢出兵,只是致书信给朱瑄、朱瑾,请求他们出兵进攻朱温的后方,以分宣武兵势。
朱温也知,他那两位前“义兄”出兵干涉是迟早的事,为了在朱氏兄弟动手之前,腾出兵力,朱温给丁会下了严令,命其不惜代价,尽快拿下宿州!
丁会当然愿意马上攻下宿州,但城里的张筠不配合怎么办?那个人守城的能力不错,丁会强攻数次,伤亡不小,战果却不大,只好召集众将商议:如何快得起来?
将军葛从周、刘康乂建议:宿州地势低矮平缓,城西略高于城东,汴水(大运河的一段)绕城南流过,如在城东截断汴水,筑起大坝,很快能把宿州城变成一个人工湖!夯土筑造的城墙,泡上一两个月,它还能不塌?到时候张筠靠什么防守?
丁会大喜,依计行事,命全军将士每人准备泥土一包,同时投入汴水,然后葛从周、刘康乂负责修筑围堰、大坝;霍存巡视四郊,堵截来援的感化军;丁会率军堵住四门,防止张筠出击。
此时的宣武军仍充满朝气,工作效率极高,仅用了四天时间就完成了填河与修筑围堰大坝的工程,宿州顿成泽国,城中水深盈尺,宿州市民就是想煮碗小米粥,都得爬到屋顶上了!宿州城的城墙质量也不是太好,十余天后,就开始一片片脱落,看得城墙上的守军个个心惊。城中商贾见损失惨重,一起来找同为富商的张筠之父张传古,请他出面劝儿子投降,以免城中生灵涂炭!
张筠死守宿州两个月,见近在咫尺的时大帅始终未发一兵一卒来救援,眼看现在人心动摇,士气低落,再难防守,遂于十月五日开城,向丁会投降。
朱温马上接见了张筠,见他少年英俊,谈吐不俗,非常欣赏,便任命他为长直军使,留在身边听用。同时,朱温命丁会留下一部份兵力守宿州后,大军准备班师北还,因为据可靠情报:他的两位前义兄,朱瑄和朱瑾已经养好伤,补过血,要来给他们这位前“三弟”一个好看!
谁知还没等朱氏兄弟动手,现实先绊了他俩一个大跟头。十一月,曹州(今山东定陶,黄巢的故乡)都将郭铢大概见朱温的势力越来越大,感觉跟着朱瑄混没前途,就发动了一次兵变,杀死刺史郭词,举曹州投降朱温。
不久,另一次更严重的打击落到了时溥的头上,感化军中最优秀的大将刘知俊,因才能比老板高得太多,一直倍受时溥猜忌。刘知俊为了避祸,又见张筠归降后得到厚待,便于十一月十九日率士卒二千余人投降朱温,朱温见其骁勇过人,任命他为左右开道指挥使,世人开始听闻“刘开道”之英名。张筠、刘知俊先后投降朱温,使时溥手下再无能战之将,感化军从此一厥不振。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5 09:55
燕子楼 三
朱温的好运还没完,从属于孙儒的淮南寿州(今安徽寿县)守将刘弘鄂,早就受不了孙老板的暴虐,只因其武力强大,不敢反抗。今见朱温的势力扩张到宿州,已经与寿州接壤,便于十一月二十五日举寿州投降朱温。
也就是在十一月,泰宁节度使朱瑾终于率迟到的一万(另一说三万)援兵攻入宋州单父县(今山东单县南),为感化军减轻压力。接到朱温密令的丁会留郭言守宿州,率宣武军主力回援。丁会并没有抄近路走直线,反而经萧县、丰县,直插单父东北百余的方与县,做出直取朱瑾大本营兖州的态势。
朱温同时再派勇将张归霸与丁会呼应,正面迎击朱瑾。朱瑾探听到丁会欲攻兖州,不敢再战,忙急行军回师保卫根本。不想丁会攻兖州是个假动作,宣武军主力悄悄进至单父之北七十里的金乡,设伏以待。
十二月九日,归心似箭的朱瑾一头撞进了丁会的伏击圈,紧随其后张归霸也在此时追上来,本来就有点儿寡不敌众的泰宁军被打得溃不成军,几乎全军覆没!朱瑾仗着自己过人的骁勇和几百亲兵的断后死战,才勉强冲出包围,逃回兖州。
得胜之后,丁会乘着朱瑾躲在兖州城中一时不敢出击的机会,客串了一把拆迁办,强行将兖州城外的百姓数千户迁往许州,进一步削弱泰宁镇的潜力。
一转眼,景福元年(公元892年)的新年到了,由于在上一年末连续取得重大胜利,朱温的心情非常愉快,特召众将回汴州庆功过节,同时制定新一年的进取方案。
汴州府衙,朱温的官邸,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张夫人早已备下很多金帛财礼,将众文武的女眷迎入后堂,每一家都有厚赠。而他们的丈夫,则聚在前厅,一同向朱温拜年。朱温看了看自己金碧辉煌的帅府,又望了望着眼前济济一堂文武俊才,心中不由得豪情涌动,感慨万千:
十五年前的那个新年,他还与母亲和两个哥哥寄住在萧县刘崇家那间简陋的厢房里,脚下没有一尺地属于自己!然后,二十五岁的青年为了改变人生,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心中美丽的张小姐,离开家乡,加入黄巢的队伍……
十年前的那个新年,他正受黄巢之命进攻同州,在那里,他实现了人生的一大梦想,娶到了张小姐,但在短暂的幸福后,却发现的支撑自己功名富贵的,是一座即将消融的冰山!于是,在胡真、谢瞳、张夫人劝告下,而立之年的朱温一个华丽转身,真正开启了为自己打拼的岁月……
十年奋斗,朱温已经将自己的势力范围由初到汴州上任时的汴、宋二州,扩大到汴、宋、颍、亳、滑、郑、孟、怀、曹、陈、蔡、许、汝、洛阳、寿,计十五个州府,已然虎踞中原!今年,朱温四十岁了,这正是一个男人的精力与经验达到最优组合的年纪,回顾以往,展望未来,雄心万丈,酒不醉人人自醉,朱温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时溥已是我碗中餐,今年要把他吃下去!还有锅里的朱瑄、朱瑾兄弟,竟然还敢主动挑衅,妨碍我们吃大餐,那也不用留了,一并把他们干掉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7 14:01
燕子楼 四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初三,在汴州舒舒服服过完新年的宣武军接到了大帅朱温的命令:大举出动,进攻天平朱瑄。
朱温先派以长子朱友裕为前锋,进驻濮州(今山东鄄城北)之西的斗门(今河南濮阳东南),做前期准备,等待后续大军。几天后,朱温与节度副使李璠、将军张归厚、张筠等,率集结完毕的主力部队从汴州出发,前去与朱友裕会合。
二月初九傍晚,朱温大军行至离斗门还有四十里的卫南县,安营造饭。忽然,朱温听见两声熟悉的鸟叫。这种叫声凄厉难听,一般在一次大战过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经常可以听到。朱温走出一看,果然是两只喜欢吃腐肉的乌鸦落在了自己的帅帐顶上,正不管不顾地开演唱会呢。
上边那两张正宗的乌鸦嘴还没有闭上,下边一张人工的乌鸦嘴又张开了,副使李璠很迷信,见此情景对朱温说:“乌鸦飞到帅帐之上,叫声又如此凄厉,恐怕不是好兆头!”对这种怪力乱神,朱温嗤之以鼻,就算是李克用那些不长毛的鸦儿军我都不怕,还怕这几只长毛的乌鸦?传令:“全军夜里要严加戒备,明日尽早出发,与朱友裕会师。”
结果朱温大营在这一夜平安无事,看来唯心主义的东西还是靠不住嘛!第二天一早,朱温挥军东进,直趋斗门。
大军一路疾行,很快进至斗门大营。朱温一眼望去,大营内朱友裕的将旗高挂,秩序井然,安然无恙,唯一有一点儿反常的是,这个儿子并没有象以往那样出营迎接。军务很忙么?
朱温没有在意,继续行至营门前,营内帅帐终于打开了,只见一员上将带着大批武士一拥而出,昂声大笑:“贤弟何来迟也?”朱温这才大吃一惊,但见出来的人不是他的儿子朱友裕,而是他的原结拜大哥朱瑄!
原来,就在昨晚的乌鸦演唱会后不久,朱瑄亲率一万精兵,夜袭斗门的朱友裕大营。大概是大半年来的节节胜利,以及刚刚渡过舒适的新年长假,让宣武军很多大将士都滋长麻痹轻敌的情绪,朱大公子也不例外。结果突然遇上朱瑄率领的这支哀兵,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朱友裕不敌“义伯”朱瑄,弃营出走。
可能朱友裕并不知道朱温即将到达,仓促间,竟然没有派人告知。出奇的是,朱瑄对朱温行动的掌握,似乎比朱友裕还要准确一些,一击得手后,他没乘胜追击朱友裕,而是马上让军队就地休息,改换旗号,并在大营四周设下埋伏,大口袋摆好,只等“义弟”朱老三的来钻。现在,朱温进来了,用句评书的常用词,就是说时迟那时快,朱瑄收紧了口袋!天平伏兵纷纷杀出……
然后,几种正史的记载在这里出现了分歧。《资治通鉴》说:朱温被打得大败溃退;《旧五代史》说:朱温反败为胜,并乘胜追击朱瑄;《新五代史》在这里打了个马虎眼,什么也没说。
作者:
钱尘往事 时间: 2013-10-7 15:29 标题: 回复 #107 宇文铭 的帖子
这里怎么会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啊?
看作者对战前事态的描述,他应该是采信了《资治通鉴》的说法。那么《旧五代史》的说法是源出何处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10 18:02
燕子楼 五
按常理推断,用骄兵VS哀兵,虽有“哀兵必胜”的说法,但那句话同“正义必胜”一样靠不住,打赢并不是件很稀奇的事。但用没有防备的骄兵VS精心准备的哀兵,那取胜的难度就高多了。如果是用掉进陷阱,且没有防备的骄兵,VS操纵陷阱,且精心准备的哀兵,要还打赢是不是有点儿逆天?那应该是刘裕的级别,朱三好像还没那么强,如此看来,《通鉴》的记载似乎更靠谱一点儿。
然而,《旧五代史》的说法,也不是没有依据的。因为朱温并没有此战后逃回,紧接斗门之后,双方下一次交战的战场,反而距离朱瑄的濮州更近了。因此,即使朱温确实在斗门吃了败仗,那他也没有“败退”,而是“转进”。
败而不退的原因,可能是朱温败得还不算严重,而且他要寻找在斗门失踪的朱友裕所部。十日当日傍晚,朱温军进至瓠河(今山东鄄城县南),才总算见到捅了篓子的朱友裕,父子合兵,安营于乡村间。
十一日晨,朱温准备撤退了,他先命朱友裕率二百骑兵西巡探一探回汴州的路。不料朱瑄正收兵准备东归郓州,与朱友裕正好狭路相逢,朱友裕兵少不敌,被朱瑄打垮,只得急忙脱离战场南逃,而且又一次没有设法通知父亲。
朱瑄可没有放过一切蛛丝马迹,他迅速审问了俘虏的朱友裕部骑兵,得知朱温就在瓠河,大喜,立即对瓠河发动了奇袭!这回,所有的记载都一致了:朱温大溃,被义兄朱瑄打得兵败如山倒!慌乱中,朱温不得不抛弃了大军,仅在大将张归厚、李璠、张筠等少量精骑护卫下仓皇南逃,奔向曹州。
有人说:“奋斗的乐趣在于过程,而非结果。”估计说这话的人一定没被人抡着大刀片子追杀过,比如朱温这一行人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结束逃跑的过程,取得逃跑的成功。可惜天平军追得越来越紧,实现愿望越来越不易了。
这时,只见朱温身边一位一目失明的大将调转马头,对朱温道:“大帅快走!我来断后!”说罢,已返身向追兵迎去!朱温一看背影,乃勇将张归厚。
张归厚,字德坤,清河县人,是朱温麾下著名的勇将一族张氏三兄弟中的老二(张氏三兄弟即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旧五代史》说,张归霸的祖父叫张进言,父亲叫张实,而《梁功臣列传》说张归厚的祖父叫张兴,父亲叫张处让,并不一致,所以三人可能是从兄弟。),其人骁勇有机略,精于弓槊,曾经和秦宗权的大将张晊单挑,使张晊掉头逃跑!后来再与时溥军的交战中单骑冲阵,被射瞎左目,徐徐而退,时溥军竟不敢追!
那么天平军又有什么可怕?有如此光荣履历的张归厚冲了上去,战马被射死了,他持槊步战,不顾一切,将追兵挡在自己胸前,终于缓解了追兵的速度!远望张归厚,很少动情的朱温也不禁心头一热,他一咬牙,摒弃了心头那一瞬间的妇人之仁,纵马南奔!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12 09:19
燕子楼 六
谁知朱温奔出并不太远,前方竟然突兀地惊现一条宽阔的大沟,他左右一望,皆不见尽头,再回头看去,一些绕过张归厚的追兵已经快要赶上来了!没法子了,朱温只得后退两步,双腿一夹马腹,一个加速冲刺冲到沟边,纵马跃起!
可惜他不是刘备,骑的也不是的卢,战马没有跃过沟,而是准确地摔到了沟底,将他摔了个七荦八素,如果不是沟底正好堆了不少柴草,朱温说不定当时就去找阎王报到了!朱温虽然没摔死,但还没脱离险境,沟壁高耸陡峭,朱温试了几次,都没法爬上去。追兵马上就将冲到沟边,只要扔几个火把下去,就着沟底的柴草,自己不就变成《西游降魔篇》中的名菜:驰名烤猪了!
正万分危急间,却见沟上伸下来一根枪杆,有人喊道:“大帅,快抓住!”朱温抬头望去,原来是归降不久的小将张筠,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已经越过了深沟。朱温在张筠的帮助下总算是爬了上来,这时,受朱温之命镇守曹州的大将霍存,终于率领援军赶到,天平追兵见势不妙,纷纷后撤,朱温真正脱险了。
脱险后的朱温马上唤过张筠:“杀回去,把张归厚将军救回来,就算他已经战死,也要把尸首抢回来!”
许久之后,伴着血红的夕阳,张筠牵着马回来了,马背上驮着一个血沃征袍的勇士,那是张归厚,他身中十多箭,但仍然活着!朱温忙迎了上去,张归厚睁开眼,见是大帅,哽咽道:“我们这一仗损失太大了……好多兄弟都没了……”在那一瞬间,朱温泪如泉涌,抚住张归厚的手道:“只要还能看见你活着回来,多大的损失我都认了!”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朱温的运气或是张归厚的不死之身,那位在开战前,因为乌鸦叫而预感不妙的宣武节度副使李璠就阵亡了,难怪满大街算命看相的没一个发大财,原来就算看得准,也不能担保应付得对。除了李璠,还有数万兵士和几十员战将折于此仗,斗门、瓠河之役因此创下了朱温自出道以来最大的失败纪录!不过,对于如今非常强大的朱温集团,仍没有伤筋动骨。
斗门与瓠河的惨败,迫使朱温放弃了兖郓与感化两手抓,且两手都要硬的计划,回过头先集中力量,解决相对较弱的时溥。
且说就在朱温与朱瑄恶战之时,时溥也出动了自己能派得出的全部人马,反攻宿州。留守宿州的宣武将领郭言也是员勇将,喜欢一刀一枪面对面的野战,不喜欢躲在城墙上放箭,所以他一见时溥的旗号,就毫不迟疑地率精兵杀出城,直冲尚未安好营寨的感化大军!时溥调大批弓箭手以箭雨阻击,却仍挡不住郭言的攻势,慌乱之下,只得放弃没建好的营垒,败回徐州。
不过郭言的运气比李璠还差,人家至少是打败仗死的,他虽然打赢了,却在带头冲锋中被流箭射中头部,撑到当晚便因伤重而气绝身亡。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13 08:30
燕子楼 七
朱温闻报,为郭言设下灵堂,再率众将前往祭奠,亲临痛哭。待戏份做足,朱温指着郭言的灵位含泪问众将:“郭将军的仇我们能不替他报么?”“不能!”众将齐声应答,于是,没过几天,朱温就亲率的数万大军第三次杀入感化镇。
可能是打了败仗后需要找人泄愤的缘故,此次朱温大军的行动格外野蛮,在徐、泗(今江苏盱眙北)、濠(今安徽凤阳)三州境内任意杀掠,平毁村庄,烧光田里的农作物,作风一如千年后的鬼子进村。而时溥感化军的表现则比国军还国军,就像受惊的乌龟,始终缩在城墙里边,不敢露头。
三州的农民伯伯们算倒足了血霉,从春到秋,汴军一直不曾离开感化,不曾暂停他们的破坏活动,今年绝收了!
羊毛终究必须出在羊身上,如今羊吃不上草,自然也不可能再给牧主长毛,所以徐州的仓库渐渐见了底,时溥快要发不出军饷了。万般无奈,时溥只低下曾经高昂的头,派出使者,向自己以前看不起的晚辈朱温认栽,打算争取一个罗弘信式的停战协议:别打了,咱们和解吧,我今后当你的小弟还不行吗?
但朱温认为,人家罗弘信一直是被我打的,我打人可以算作人民内部矛盾,收来当小弟也无妨;你时溥最先可是主动打我的,这种敌我矛盾不可调和,所以呢,你已经没有当小弟的资格了!于是,朱温回答:“看在我这个人敬老的份上,不打你也行,但你必须离开徐州,回长安养老。”
当辩论一方的脖子上架着把快刀的时候,谈判总是比较容易取得成果的,时溥非常爽快地同意了这个苛刻的条件,朱温便上疏李晔,建议朝廷任命新的感化节度使,同时让杀人放火辛苦了大半年的军队退回本土休整。
嗯,把将要到手的徐州拱手交给朝廷,你朱阿三当真是高风亮节啊!可看你也不像啊?
放心,反正把徐州交给朝廷看两天不打紧,只要赶跑了时溥,从软弱的中央手中将徐州纳为己有,我有的是手段!
看见奏章,长安的皇帝很激动:不会吧?过去朝廷发兵征讨,损兵折将不得一城,现在竟能不费吹灰之力收回一个大镇的控制权?朱温真是忠臣啊!不管怎么说,看见馅饼正从天上掉下来,李晔不敢错过,急忙下诏:让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刘崇望,在保留宰相级别的前提下,出任感化节度使。时溥嘛,让他入京,以太子太师(从一品)的高位退休。
可尽管李晔兴奋地伸出了双手,馅饼却没有落下来。原来,时溥见朱温的军队撤退,脖子上的刀暂时没了,马上就变了卦。
变卦是有原因的,你们还记得吧,前邢洺节度使安知建,离开自己的地盘,去长安上任,结果怎么样?半路让人逮住砍了头!从徐州去长安,必须经过朱温广阔的辖区,诚信度接近零的泼朱三会轻易放过我吗?
当然,这个理由虽然很现实,却不能说出口,所以时溥需要一个更光彩的借口。时溥在感化的全军将士中举行了一次公投,公投议题是:你是否支持时溥大人继续担任感化地区领导人?噎死?耨?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17 08:43
燕子楼 八
这种游戏在一千多年后,一位叫萨达姆?侯塞因的外国友人也学着玩了一回,游戏结果也差不多,都是压倒性的噎死!这么多噎死呐,时溥要想不死也难了!
不过时溥自己没这么看,他拿着公投结果,让监军宦官上报给朝廷:看看吧,可不是我不愿离开徐州,我们都得尊重群众的呼声不是?
李晔叹了口气,重新任命时溥当感化节度使,刘崇望才走到华阴,连潼关都没出,又只好折头返回长安。
朝廷是好糊弄的,朱温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他一面上疏李晔,要求朝廷取消这道最新的人事命令,一面任命刚刚打下濮州,以功折罪的长子朱友裕为统帅,挥师南下,第四次进攻时溥!
这种结果是时溥早已料到的,所以他在宣武军撤走期间,已经花了不少功夫来加强战备。首先,三州境内野无遗粮,时溥就派兵南下淮南,攻楚州(今江苏淮安,名义上臣服于朱温),打算乘乱抢一把。不想被杨行密以救援楚州的名义大败于楚州郊外的寿河,时溥只好两手空空地回去,杨行密却乘机生擒楚州刺史刘瓒,夺取楚州,兼并了自己的救援对像。
自己靠不住,那就只能求人了。时溥再写信给朱瑄、朱瑾兄弟: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你们一定要来救救我啊!
接到时溥的求救信,勇猛无畏的泰宁节度使朱瑾地来了,尽管他只集结起两万兵马,而围徐州的朱友裕大军超过了十万人!不仅如此,在从兖州到徐州大道右侧,还有宣武上将霍存指挥的三千精锐骑兵驻守在曹州,一抬马腿就可能切断朱瑾的回家之路,但朱瑾还是来了!没办法啊,时溥要是完蛋,我们还会远吗?
坐镇汴州的朱温听说当年结拜的“朱二哥”亲自救时溥,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忙一面下指令给朱友裕,让他不要过早阻击,要将朱瑾大军诱至徐州西南面,一面传令霍存离开曹州,秘密进至徐州萧县,只等泰宁军一过,就立即前出,与朱友裕合作,包“朱二哥”的饺子!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二月(就是王镕劝李克用与李存孝和好遭海扁,沙陀军大宴人肉餐那个月),朱瑾进至徐州北郊,攻击围城的汴军,时溥见烽火起,也忙出城突击,欲与朱瑾合兵。但时溥与朱瑾的军队即使加在一起,兵力上也仍处劣势,何况是彼此无法协调的分别作战,结果在朱友裕大军强大的拦截下,南北对进的感化、泰宁两军在几经苦战后仍一筹莫展,无法会合。
此时,进退失据的朱瑾得到一条密报:为了防止感化、泰宁两军会师,朱友裕在徐州北面设下的营垒最强,其他方向就没这么坚固了,其中,又以徐州城南面略偏西的石佛山一带,因为有地利可凭,汴军防备最为薄弱。朱瑾大喜,当机立断,先稍稍后撤与朱友裕军脱离接触,然后迅速转向西南,直取石佛山!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17 21:09
燕子楼 九
石佛山,因山体东侧有北魏太武帝南征时凿成的石刻大佛像而得名,今天的名字则叫云龙山。山呈南北走向,全长六里,最高处海拔104米,虽然不怎么高,但放在黄淮平原也算得一个重要制高点了。顺便提一句,石佛山的北端就是著名的戏马台,看过《刘裕评传》的朋友应该还记得这个地方吧?
朱瑾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已正中朱温之计!他一到石佛山下,就一头钻进了朱友裕和霍存设好的陷阱,两万大军很快就被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汴军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朱瑾率少数精锐,拼死苦斗,终于杀出条血路向北逃走。
霍存所部因为全是骑兵,行动迅速,跟在后面紧紧追赶,把朱瑾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硬着头皮率残众回头一战。应该说朱瑾确实很有战斗力,他虽然再次被打败,却让汴军大将霍存中箭身亡,汴军因此停止追击,朱瑾终于成功地逃回了兖州。
朱瑾跑了,霍存死了,朱友裕的麻烦大了。
本来,朱温此次如此精心布置,为的就是收获“朱二哥”的人头,谁知人头没等到,却等来了一封挂号加急的检举信!
检举人同朱友裕一样,也是进了朱家“友”字辈的,大名叫朱友恭。不过在几年前,他的名字还叫李彦威,本是朱温家中一个家僮,因其人聪明伶俐,特别善于揣摩主子的心思,然后再抛弃所有做人的底线加以迎合,所以很得朱温的喜爱,将他赐名收为义子。
凭着这层“父子”关系,凭着对朱温的不要脸的百般讨好,朱友恭虽没有名义大哥朱友裕的显赫战功,却也开始在军中平步青云,此时已官拜都虞侯,负责在军中掌管军纪。
不过不管在什么时代,用真本事打拼的人,都很难看得起用献媚上位的新同事,所以对于这个突然加入的便宜弟弟,朱友裕非常藐视,很少给他好脸色。他也不看看人家朱友恭是什么人?教科书一般经典的小人啊!不知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么?
同为史书上的反角,朱友恭虽然混得没有李存信那么成功,但栽赃、陷害、告黑状之类的本事可是有过之无不及!朱友裕用轻蔑眼神投射过来的作用力,全被朱友恭积攒成势能,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转化成更大的反作用力!现在,这篇集反作用力之大成的作品送到了朱温的面前。
朱友恭在检举信中诬陷说:“我虽然怕父王(朱温在龙纪元年(889年)受封为东平郡王,说来有趣,早在天宝九年(750年)唐朝第一次给异姓武将封王,爵号也是东平郡王,那个人是安禄山)您伤心,有伤贵体,但作为您忠实的儿子,出于我的孝心、忠心、责任心,孩儿我还是不得不将大哥朱友裕最近的奇怪举动向您汇报:大哥他统率十万大军,占到了父王总兵力的大半,可围徐州这么久,却从不主动出击,致使徐州久攻不克;这次石佛山会战,本可全胜,大哥他却故意放纵朱瑾逃走,不加追赶,迫使霍存将军只能带很少的骑兵追击,终因寡不敌众,壮烈牺牲!我再回想斗门之时,大哥他莫名其妙地弃营而走,事后又不加通报,差点儿陷父王您于危境!难道这些都是偶然吗?孩儿不得不问一句:这到底是为什么?”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23 10:57
燕子楼 十
看罢此信,朱温先是大悲,为霍存而悲。霍存英勇善战,素有忠勤之名,在龙纪元年的萧县事件后,庞师古被朱温当作第二个朱珍使用,而第二个李唐宾就是霍存,他是刚刚被朱温看中,正准备重点培养的大将,前程似锦的红人,就这样没了。很多年后,朱温成为皇帝,在繁台检阅军队时,还曾对身边众臣说:“如果霍存还活着,那里用得着我像今天这样事事亲为!”并给霍存追赠官号为正一品的太保,真正的太保,不是李嗣源那种加了“检校”的太保,更不是李存孝那种只存在于小说上的文学太保。
因此当朱温得知霍存已死时,极为伤心,再一想到霍存战死的原因,不由转悲为怒,当即叫来使者,急命其速至徐州大营,传令给都指挥使庞师古,命其接替朱友裕指挥全军,并将朱友裕押回汴州受审!
OK,一切尽在朱友恭的算计中,又一起冤案即将制造成功!
然而,当这个使者风尘赴赴赶到徐州大营,却发生令人咋舌的工作失误:他竟然将本该交给庞师古的军令误送到了朱友裕的手上!朱友裕不是李存孝,他没有李存孝那么勇猛,却远比李存孝会做人,史书称其“性宽厚,颇得士心。”这不禁让人有所怀疑,信送错,也许并不是真正的“失误”。
接到这一纸并不是给自己的命令后,朱友裕感到大祸临头了:自己这个立下不少战功长子,在父亲心中的可信度,还远不如朱友恭那个溜须拍马的养子!现在怎么办?
回去见父亲辩冤?朱友裕似乎对朱温的宽大执法毫无信心,他从当年朱珍的下场判断,回去很可能凶多吉少,这一选项马上被朱友裕在心里否定了;
或者学李存孝造父亲的反?也不行,那是连功盖宣武的朱珍都没敢尝试的高风险选项!即使不考虑父子之情,光比较一下朱温与朱友裕在军中的威信,此时造反也几乎是必败之举。
那就只剩下第三条路,走为上了。朱友裕抛开大军,只带上最亲信的数名骑兵,避开大路,顺着山间小道,奔往一个小山村,那个小山村的名字听起来富贵逼人:衣锦乡沛王里!不过就在几年前,那地方的名字还很土鳖,叫“午沟里”。没错,就是朱温的老家,朱温那位忠厚本份的大哥,也是朱友裕的伯父朱全昱还住在这里。
可大伯藏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啊。朱温的正妻,已受封为魏国夫人的张惠(姑且用这个名字),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探得了朱友裕下落,秘密派人到朱全昱家,吩咐朱友裕赶快回汴州来,向父亲认错!
朱友裕信不过朱温,却信得过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嫡母,即使这位嫡母已经给他生了个弟弟朱友贞,自己死了对朱友贞夺得继承权更有利。因为不止朱友裕,朱温手下的所有人都知道,美丽的张惠夫人是个大好人,史称:“太祖(朱温)时时暴怒杀戮,后(张夫人后追封为元贞皇后)尝救护,人赖以获全。”
于是朱友裕回来了,连夜奔回汴州,于天明时泣拜于堂上。他的预感果然没有错,朱温暴怒,喝令左右将朱友裕推出斩首!听到动静的张夫人来不及穿上鞋,赤着脚跑到前堂,从刽子手手中一把抱住了朱友裕,流泪道:“孩子你放弃了兵权,只身一个人回来请罪,你的清白已大白于天下!”
这样一来,除了朱温,谁还敢动朱友裕?朱温听到爱妻这一番哭述,也有所悟,他对妻子的判断力是很佩服的,因为很多事例已经证明,常常比他更准确。他的怒气像以往一样,被张夫人的爱融化了,那好吧,友裕免死,改知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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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10-28 07:36
燕子楼 十一
朱友裕离职,进攻徐州的汴军主帅换成了被朱温当作朱珍第二,加以重点培养的都指挥使庞师古。
庞师古,原名叫庞从,曹州南华人,同朱珍、丁会一样,是早在黄巢时代就追随朱温的汴军“老革命”。公正地讲,庞师古虽然也算得上一员虎将,但在朱温帐下的大将中决非一流,远不能与朱珍相提并论。他能从众将中脱颖而出,得到朱温的重点赏识,是因为他的性格类似于他的原名:从,特别听话!每逢朱温派庞师古出战,他都会非常详细地请示作战方略,然后根据领导指示一丝不苟地遵照执行,基本上朱温指东他不敢走西,朱温打鸭子他不敢捉鸡!
显然,身处乱世,看过了太多兵变、叛乱的朱温,疑心病正在加重,对抓兵权的关注度大大超过了他的对头李克用,在杀掉了跋扈才高的朱珍,换掉了偶尔不听招呼,并拥有继承权的儿子朱友裕后,朱温干部政策重点不再是用人不疑,而是疑人不用。这样一来,如复读机一般听话的庞师古,优点就显得比较突出了,交给他,朱温可以欣慰地说:你办事,我放心。
让领导放心的庞师古一接过兵权,就改变了前任朱友裕围而不攻,待敌疲敝的战略,对徐州发起了进攻。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二月(李匡威、王镕、李存孝三镇联军在元氏打败李克用的那个月),庞师古拔掉了感化军在徐州城外的最后一个据点佛山寨,攻克徐州似乎已指日可待。
谁知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濒临绝境的时溥拼死挣命,竟让庞师古又猛攻了两个月,还是没能拿下徐州。
比朱温早一千三百多年的孙武,很粗略地算过一笔战争成本帐:“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这回在徐州战场,朱温就正好投入了十万大军的本钱,每天得吃掉多少粮食,花掉多少钱啊?何况感化三州在上一次征讨中已经被抢得差不多了,也不易以战养战,旷日持久地拖时间,对朱温集团财力物力无疑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这时,有个爱好占卜的通事官张涛,给朱温上书说:“根据他卜卦演算,发现这次出兵选择的日期不吉利,所以无法成功!”
朱温看罢,也有些动摇,便召敬翔商议将大军召回,另寻战机。敬翔一听,忙劝阻道:“我军进攻徐州已经好几个月,确实耗费了大量的粮食财帛,但我们困难,时溥更比我们困难得多!现在徐州上下已陷入绝境,只要再咬牙坚持一下,肯定能攻克!此时岂能退兵,致使前功尽弃?即使只是让前线的将士们听到张涛这种不吉利的言论,恐怕也会丧失斗志,无心再战!”
朱温听罢,恍然大悟,立即将张涛的上书烧掉,并传令前线大军:自己将亲临徐州督战!
四月十五日,朱温到达徐州城外,接过指挥权,汴军的进攻力度空前猛烈。四月二十日,汴军在大将王重师、牛存节等人率领下,顶着盾牌,迎着密集的箭石,架起无数道云梯一轮轮地猛攻!突然,如黄河水冲破了花园口,朱温大军以汹涌的兵流击破了时溥军的防守,登上并占领了城头!残存的感化军士气崩溃,放弃了职守,逃下城墙,然后丢盔的丢盔,弃甲的弃甲,躲入寻常百姓家。从文德元年(公元888年)八月开始,朱温四次征讨感化,历时四年零八个月,如今终于大功告成!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28 07:36
燕子楼 十二
汴军已破城,四面喊杀声,时溥知道:一切都结束,自己已是无路可逃!如烟往事,不由注上心头:
十二年前,一次兵变推翻了本无过错,并对他有提拔之恩的文人节度使支详,将他推上感化节帅的宝座。他还记得支大人被押离徐州时,误以为能保住一命,而对他千恩万谢的谦卑,以及随后七里亭中,全家横尸的惨状……
十年前,他借助降将尚让与博野军的帮助,幸运地拿到了黄巢的首级。然后,他为了独吞功绩和一个女人的肉体,又反手杀掉了尚让!依稀记得,黄巢的首级和尚让的死相都很恐怖,也许那是冤气太深,死不瞑目的缘故吧?不过那时自己被朝廷论功第一,正春风得意,根本没有在意……
那么现在呢?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出来混的,迟早要还!所以轮到自己了……
早知会有这一天,时溥没有埋怨,乘着朱温的军队还没有杀到跟前,他召集了妻儿老小,一起躲进了府衙旁一座一眼望去并不华丽的建筑——燕子楼。外表虽然普通,然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楼不在高,有佳人则名。
让燕子楼扬名的那位佳人,原名可能叫作“眄眄(读音:“免免”)”,但就像人们知道成龙,不一定知道陈港生,知道林彪,不一定知道林育容一样,很少有人听说过眄眄这个名字,让她流芳后世的是“关盼盼”。
故事要追述到八、九十年前,原本出身良家的美女加才女关盼盼,因家道中落,被迫沦为徐州名妓。那时感化镇还被叫作武宁镇,一次,时任武宁节度使的张愔见到了色艺倾城的关盼盼,极为欣赏,将其赎身,纳为小妾,从此倍加宠爱。为金屋藏娇,张愔还特地给年岁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关盼盼修了一座小楼,因楼成后多有燕子飞临筑巢嘻戏,而得名燕子楼。关盼盼既感念张愔之恩,两人又都擅长诗辞音律,如李隆基配杨玉环,虽为老夫少妻,却是极为恩爱。
旧式小说、评书有个常见套路,说到某某某,便是“有诗为证”,其实那些“证据”都是作者编的,然而关盼盼的美貌多才,却是真真正正地有诗为证:“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而且,写下这一赞语的不是寻常诗人,而是拜访过张愔府第,亲眼见到过关盼盼音容舞姿,大唐屈指可数的诗坛巨匠:白居易。
白居易给关盼盼写下赞语之后的第三年,张愔去世。那时,认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二程与朱熹还没有诞生,妻子为丈夫守节虽被视为一种美德,但还不是一种义务,所以张愔生前的妻妾们纷纷各奔东西,各寻新欢去了。
只有一个例外:关盼盼感念旧情,拒绝再嫁,从此守在燕子楼上,伴着清风、孤灯,以及冬去春来的燕影,渡过一个个漫长的白天和黑夜。回想昔日柔情,她写下了名为《燕子楼集》的诗集,只可惜今已失传。在为张愔守寡十余年后,一代佳人关盼盼卒于燕子楼上,有传说她是绝食而死的,死时年仅三十五岁。
从此以后,美丽痴情的关盼盼与萧瑟清雅的燕子楼,就成为坚贞不二与守节如一的永恒象征,被当时和后世的文人骚客们反复呤唱: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张仲素
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白居易
燕子楼中,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苏轼
自别张公子,婵娟不下楼,遂令楼上燕,百岁称风流。——文天祥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逑。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曹雪芹
……
时溥不是多愁善感的文人,他现在也没有心情来追忆佳人,他进楼的目的很明确:关门,放火!为了不做朱温的俘虏,他要让这座小楼陪着他的全家一同化为灰烬!
可时大帅,你要自焚,哪儿不能点火啊?为何一定要在燕子楼,一定要毁坏这一名胜呢?鉴于时溥已经不可能回答,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君子之腹,在下姑且以小人之心度之:
三百三十九年前,江陵有个梁元帝萧绎,正面临着与时下时溥类似的处境,敌军入城,灭亡在即,和时溥一样,他一咬牙,举起了火把。只不过萧绎怕疼,没敢烧自己,只把自己收藏的十四万册书籍给烧了。萧绎一边烧书,一边还拿剑砍柱子,嚷嚷曰:“文武之道,今夜尽矣!”按柏杨先生的理解,这个自恋狂的话大概有两个意思:一、他手下的文武没有尽职尽责,坏了人臣之道;二、因为他的失败,华夏的正统也就此灭亡了!
所以时溥的心思,可能和萧绎差不多: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我(如张筠、刘知俊),不学学人家关盼盼从一而终?既然我已注定了灭亡,那么今后的世界也就不用再有什么坚贞的气节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30 09:10
燕子楼 十三
不过一旦到了生死关头,榜样的力量常常是有限的,不管那个榜样是已逝的佳人还是将死的军阀。也不知时溥在化成灰之前,是否发现:他的妻妾并没有都陪他一起走,其中最漂亮最风骚最得宠的一位如夫人,已经乘他不备,悄悄溜走了。
时溥自焚后的第二天,朱温在重兵的护卫之下,以胜利者的姿态威风凛凛地进入徐州,下榻节度使府第。昨天那位从燕子楼绝地逃生的美妇,突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求见朱温,远远呼喊:“朱大帅,你记不得奴家了吗?”朱温对美女的记忆力是极好的,一看,果然是位故人。
话说眼前这位美女姓刘,时溥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她的第一任丈夫叫尚让。记得当年追随黄巢打下长安的时候,大明、太极、兴庆三座皇宫里的佳丽自然是归了黄老大,在其余被大齐军俘获的名门闺秀中,最夺人眼目的,就是这位出身蓝田县令家的刘小姐。如此美色,自然也曾让朱温为之心动(当然,这与他见张小姐时产生的心动还是没法比的),可惜他当时只是个将军游弈使,和位高权重的尚让没法比,只好看着刘小姐被收进尚太尉府,空咽口水。
现在,尚让和时溥都死翘翘了,朱温当年那个小小的愿望也可以美梦成真了,当夜,朱温便与这位侍奉过自己老领导和老对头的女人极尽缠绵,双宿双飞。快活过后,朱温开始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今后怎么安置这个女人呢?
张夫人常常告诫朱温:要少杀,要戒色。虽然作用有限,朱温在外边仍是想泡妞就泡妞,想Make love的时候就Make love,但这种事一般都是瞒着张夫人的,比如当初在亳州包养的那个军妓,直到生下遥喜,才母以子贵,羞答答地带回家。
朱温倒不是怕张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张夫人的档次没这么低,只要她低首蹙眉,默默无语,美目含泪,看惯了别人流血流泪的朱温,就会像个初恋小男生般软了。
对,不能带回家。
可就此放手,也对不起自己资深色狼的职业道德啊!想来想去,朱温突然灵机一动,敬翔不是刚刚丧妻么?想到这里,朱温传令左右:“去把敬先生请来,本王要亲自给他作媒!”不久后,刘氏有了第三任丈夫:敬翔。不过她在床上的头号主顾,仍常常是朱大帅,朱温成功地将他与敬翔之间的友谊,从“一起扛过枪”提升到“一起嫖过娼”。
话说在地球另一边的欧罗巴洲,那是基督教主宰的世界,基督教规定:一夫一妻,不许纳妾,那怕你是国王、皇帝,都不能例外!违反者会被开除教籍,而在中世纪的基督教世界被开除教籍,一般都意味着:你将死得很惨!
然而,不能拥有三宫六院的西方帝王们,也同样有追求“性福”的强烈愿望不是?所以他们发明创造并完善了一套的情妇制度,也可以叫作“规范化绿帽制”,来曲线救国。其具体方法,就是将君王看中的美女配给某位大臣为妻,成为某某男爵夫人或伯爵夫人之类。大臣同意可以升官加薪,然后爱干啥干啥去,包括找个更小的手下养自己的情妇,而有了合法身份的X爵夫人则可以用陪侍王后的名义光荣入宫,供君王临幸。皆大欢喜!
如今,朱温无师自通,早早就与国际化接轨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0-31 12:39
燕子楼 十四
可惜,并没生活在基督教世界的敬翔还缺少这种国际化视野。后来,他见嫁给自己的刘氏仍常常跑去朱老板幽会,一夜夜地不归,心里很不痛快,难免见于颜色。谁知,刘氏比他更不痛快。
从史书的点滴记载来看,刘氏是一个极端虚荣自私,且权利欲很重的女人,所做所为与燕子楼中的关盼盼正好形成鲜明对比,类似《天龙八部》中的马夫人。尚让不行了,就勾引时溥,时溥死了,她嫁人的目标自然就是前途远大的朱温!色诱朱温之前,她说不定已盘算好,当上朱温侧室之后,她要如何施展诡计、宫心计、美人心计,把强敌张夫人挤倒,然后笑傲群雌!谁知朱温虽不像乔峰对马夫人那样视若无睹,作风却更恶劣,只叼走了鱼饵不咬钩,竟把她送给敬翔,让她的美梦还没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
因此,刘氏仗着自己仍是朱温床上的常客,很不客气地对敬翔说:“你认为我曾经从贼,所以看不起我,是吗?其实要比一比,尚让,那是黄巢的宰相!时溥,是国家的忠臣!依你的身份,嫁你我还亏大了呢!不满意,离婚!”
虽然刘氏这段话就是强辞夺理,尚让是黄巢宰相到也罢了,毕竟后梁还没有建国,敬翔暂时还不是宰相。可时溥,算哪门子忠臣?但吵过架的人都知道,吵架的胜负很少起决于理,更多起决于利与力,为了不让刘氏在朱温枕头边说坏话,敬翔只好陪礼道歉。刘氏从此更加牛气冲天,史称“车服骄侈,婢媵皆珥珠翠,其下别置爪牙典谒,书币聘使,交结籓镇,近代妇人之盛,无出其右,权贵皆相附丽,宠信言事,不下于翔。”
不过刘氏再怎么骄横,也只能做个贵夫人而已,红颜误国,祸乱天下的大业,只能留待几十年后,另一位姓刘的同行来实现了!
唉,扯得有点儿远了,重新回到徐州吧。毕竟朱温进徐州可不是为了泡妞来的,还有正事要做呢。朱温先让曾出使过淮南的宋州刺史张廷范代理感化留后,然后再假惺惺地上书朝廷,请中央任命一位新节度使。吃过一次闭门羹的李晔这回学乖了,表示中央完全相信朱温同志的眼力,下旨实授张廷范为节度使。
将吞并感化合法化之后,更重要的事是制定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后梁太祖朱温传》一书中说,敬翔与朱温在徐州共同制定了集团下一定发展的五条近期战略:
一、固徐州,即经营巩固对徐州一带的占领,恢复生产,使其成为南防淮南,北慑兖、郓的基地。
二、防淮南,以淮河为屏障,对淮南方向采取守势,不主动挑起冲突。
三、围兖州,即分出一部分兵力作为偏师,以徐州为基地,对新败的兖州朱瑾进行牵制性进攻,使其难以北援兄长朱瑄。
四、攻郓州,即集中主力,以汴州为后方,发动对郓州的朱瑄的重点进攻。这样在必要时,汴军主力可以对可能进入魏博、河阳的李克用军队做出快速反应。
五、待夏收,鉴于军需供应紧张,在夏粮入库之前,军队只按照以上四条进行调动休整,不发起军事行动。
这是一个亦攻亦守,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稳步进取的完整战略,可惜在下并没有在古史中,找到敬翔提出这五条的明确记载,不过朱温集团接下来的行动,确实是按照这五条方针进行的,敬翔、朱温制定过这样的方略是完全可能的。
不过等等,朱大帅你当初打徐州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淮南,为了富甲天下,“扬一益二”中那个“扬一”么?现在徐州到手,淮南已在眼前,怎么又不伸手,只采取守势了呢?朱温给在下瞟来一眼:你不知道淮南已经打出一个老大,不可轻敌了么?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3 01:14
江淮乱战 一
让我们把时光拨回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底,那时赶跑秦彦、毕师铎,夺取扬州,一度在淮南战区取得优胜的杨行密,正在新上场选手孙儒的强大攻击下,节节败退。
谋士袁袭劝杨行密说:“现在扬州城已经穷困到极点,要粮没粮,要钱没钱,根本不具备当大本营的起码条件,偏偏却顶着个淮南首府、富甲天下的虚名,象块红布似的勾引着孙儒那头牛魔王的视线,哪里可能长久守住?不如早早准备好退路。”
几个月前,杨行密还拥有一个庞大的联盟,有杨行密自己的庐州(今安徽合肥)部队,还有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孙端、高邮镇遏使张神剑、海陵镇遏使高霸,以及吕用之的残部。可如今,吕用之、张神剑、高霸都被杨行密杀了,孙端自然也貌和神离,又数仗不利,人心涣散,联盟濒临解体,确实不是孙儒的对手了。
所以听袁袭一说,杨行密深以为然,便派心腹大将蔡俦率精兵一千,护送扬州的辎重车队返回老家庐州,预留退路。又命孙端的部将延陵宗带上和州的部队返回和州,防止变生肋腋。
原本驻扎在东塘,靠卖天价粮发了财的张雄,也听说过:比起粮食,孙儒的军队似乎更喜欢吃人!跟那种人显然没什么生意好做了,于是张雄将赚来的金银财帛装在大船,沿长江逆流而上去上元(今江苏南京),与部将赵晖会合。
谁知赵晖脱离张雄的领导了一段时间,发现了当老大的妙处,决心不再当老二,竟发兵船阻断长江,不许张雄入境。张雄大怒,率军登岸从陆路奇袭上元,一举克城,赵晖大败,出逃中被部下所杀,张雄遂据守上元,拥有强大的水军,继续成为江淮逐鹿的一大砝码。
亦敌亦友的张雄退出扬州外围,孙儒军的声势愈加浩大,第二年四月,在孙儒军的不断进攻下,扬州失守,杨行密仓促开门出奔,欲东投海陵,后在袁袭劝说下,拐了个大弯辗转逃回庐州。拐弯并没能甩掉尾巴,紧跟在杨行密身后的,是孙儒的追兵,虽然只是支偏师,但也够让杨行密头痛了。
想想去年正是这个月,杨行密砸锅卖铁招兵买马,离开庐州,组建了以自己为首的反秦彦同盟军,开始争夺淮南的控制权。一年过去,同盟解体了,自己又被赶回了庐州,一无所得不说,还招惹上了孙儒这个大魔头,被其步步紧逼!难道自己当真不是角逐天下的料么?
杨行密只好又一次把袁袭找来,与他商议下一步“走为上”的去处。杨行密说:“孙儒的军队太难对付了,我们这次不妨躲远一点儿。你看我们以轻兵袭击洪州怎么样?”
洪州,就是今天的江西南昌,此时在镇南节度使钟传的手中。钟传,洪州高安人,在天下大乱之前,他是一位不太敬业的小商贩,以勇敢坚毅闻名乡里,好喝酒、喜欢打猎,在赣北各地行商之余,结交了不少江湖黑白两道朋友。
有一次,钟传喝得大醉上山,遇虎,然后拎着根木棒就冲上去与老虎单挑。虽然这前半截的剧情酷似景阳岗,但他毕竟不是武松,几个回合后,老虎的前腿搭住了钟传的肩膀,而钟传则紧紧抱住老虎脖子,让老虎没办使劲。正僵持间,钟传的家人朋友赶到,一起合力打死了老虎。虽然这次胜利赢得非常没有体育精神,但钟传也被炒作出了打虎英雄之名。有人觉得他当小贩浪费了,对他说:“你要去当大盗,一定发达!”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5 17:52
江淮乱战 二
还没等钟传加入“大盗”这个朝阳产业,真正“大盗”界的巨擎,草军统帅王仙芝派部将柳彦璋进入江西,攻克抚州,当地各族百姓一万多人推举钟传为首,上山筑寨躲避草军。钟传遂自称高安镇抚使,加入唐末群雄的行列。等柳彦璋一走,钟传顺势夺取抚州,然后进逼洪州,驱逐了中央任命江西观察使高茂卿,正被黄巢闹得焦头烂额的大唐朝廷无力干涉,只得承认钟传为江西之主,授其镇南节度使、检校太保、中书令等一大串显赫头衔,甚至加封南平郡王。时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距离杨行密向袁袭问计已过去六年。
从那以后,钟传就成为江西最大的军阀(唐江西道或者说镇南镇与今天的江西省基本相当,共有八个州,分成五家,钟传占其中洪、江、饶三州,抚、信二州被新起的危全讽所控,虔州归卢光稠,吉州、袁州分属彭玕、彭彦章兄弟),论实力,比现在正倒运的杨行密强大。
袁袭反对说:“镇南节度使钟传虽然没打过什么大仗,但他坐镇江西的时间已经很久,为政简易,保住了江西这几年的平安,颇得民心,钱粮充足,军队也不弱,不是能轻易拿下的。倒是宣州(今安徽宣城)的赵锽刚刚才当上宣歙道观察使,为政残暴,不得人心,是个软柿子。主公不妨派人带上重金去联络和州的孙端与上元的张雄,多拍他们几句马屁,就说愿与他们一同出兵进攻赵锽,瓜分宣歙道。然后我军暂不出击,让他们先动手,孙端、张雄必然取道采石,攻入宣歙东北,赵锽自然得带兵去抵挡,这样他在西边的防御就会露出空当,主公可乘机从铜官渡江直取宣州,如此则赵锽必败!”
赵锽,原是前宣歙道观察使秦彦手下的池州(今安徽贵池)刺史,早年经历不详,因为朱温和他有交情,所以他可能也属于黄巢旧部,在秦彦脱离黄巢,叛降高骈时带过来的。一年前,秦彦被老同事毕师铎请去扬州主政淮南,这才把宣歙三州(宣州、歙州、池州)交给赵锽。虽然地处皖南山区这三州没有地处鄱阳湖平原的钟传那三州富庶,但还是要强于只剩下一个庐州的杨行密。
不过论能力、威信、根基,赵锽比钟传就差得远了,而且由于他系出秦彥,与孙端、张雄都接壤并且都有过节,确实是一个虐待的好对象。
杨行密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善于听取采纳部下的正确意见,绝不会为了面子固执己见,当他听罢袁袭一席高论,深感有理,便爽快地放弃了自己原来的主张,依袁袭之计行事。
虽然孙端已经不把杨行密当盟主看待,张雄更从来没当过杨行密的小弟,但分蛋糕的建议总是让人愉快的。孙端果然率军从采石渡江,与张雄会合,一同攻入宣歙东北境。赵锽果然也亲自率军迎击,完全不出袁袭所料。
杨行密见调虎离山之计已经成功,便留下大将蔡俦看守庐州老家,亲率其余众将和大部份军队从糁潭(今安徽无为县西南,铜官渡口的对岸)渡过长江,以迅雷之势直取宣州。还没攻城,却发生了意外,赵锽竟然已经打败了孙端与张雄的联军,要赶回来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8 19:02
江淮乱战 三
变化又超过了计划,杨行密和袁袭都皱起了眉头,莫非咱们都被昔日秦彥的草包表现骗了,宣歙军并非不堪一击?
没错,赵锽的本事虽然比较一般,但手下却有一个狠角色,以在下个人的看法,算得唐末南方第一猛将。
这位猛将的名字叫周本,舒州宿松县人,据周家的家谱记载,他们家是三国时著名的东吴大都督周瑜之后。不过与精通音律,风流倜傥的高富帅祖先大不一样,周本少年孤贫,长得五大三粗,膂力过人,不但与帅锅一点儿不沾边,而且为人质朴笨拙,不解风情,基本是个文盲兼乐盲。
不过在一个方面,周本大大超过了自己的祖先,那就是玩单挑。他年轻时有一次赤手空拳独自行走山林,和钟传一样,路遇野生华南虎一只。不是周正龙“遇到”的那张纸老虎,这只是真正大型肉食猫科动物,百兽之boss,在正常情况下,它咬死个人和我用苍蝇拍拍死个苍蝇的难度差不多。可惜它那天碰上的周本不是个正常人。双方见面,一言未发,一顿PK之后,灵长类的没事,猫科动物一命呜呼!
论史实,钟传打虎是靠作弊,李存孝和武松没有真正打过虎,论时间,此次老虎非正常死亡事件,也比景阳岗事件早得多,只可惜没有罗贯中、施耐庵之类的高人帮他炒作炒作。弄到如今,地球人都知道武松打虎,听说过李存孝打虎的人也不少,却很少有人知道货真价实的周本打虎。
后来,打虎的周本从军了,他仿佛是天生的战士,有勇有谋,且每次作战,总是冲锋在前,奋不顾身,经常立功,也经常负伤。负伤算个鸟事?周本等打完仗后回营,一边与同事喝酒聊天开玩笑,一边取一块烧红的烙铁,往自己伤口上一按,“哧”的一声,一阵青烟冒起,消毒、止血、缝合一次完成,看得旁人毛骨悚然,比关二爷手持《春秋》刮骨疗毒还要酷!
有如此猛将,快速击败孙端与张雄也是好理解的。且说打赢了的赵锽得知杨行密又来犯境,急匆匆赶回宣州防守。困守孤城历来是兵家之忌,赵锽决定派部将苏塘、漆朗率军二万进驻宣州西南面的曷山,与宣州城呈犄角之势,杨行密如攻宣州则曷山应,如攻曷山则宣州应,面对兵力不占优的杨行密,可先立于不败之地。计划不错,可为什么不派周本呢?
再说另一边,眼见战况变得棘手,杨行密又一次向袁袭问计,袁袭道:“主公您可以率军急进到曷山脚下,一到那里迅速修筑营垒,任凭敌军如何挑战,都要闭门不出。赵锽的军队刚刚打了胜仗,见我军闭门不战,必然以为我军胆怯,防备自然会松懈,到时候抓住战机,一击可胜!”
接下来,曷山之战打响,整个经过完全复制了袁袭的计划,宣州军惨败,杨行密乘胜扫清了赵锽设在外围的据点,将宣州城团团围住。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8 19:04
江淮乱战 四
接下来宣州城被围了几个月,城中还有粮,但赵锽是位非常称职的粮库门卫,他紧锁着粮库的大门,绝不轻易发放。很快,宣州城的树皮与草根竟先于粮食被吃光,城中开始出现唐末的流行时尚:人吃人!
对唐末的大多数藩镇老大而言,你打了胜仗还好说,如果你打了败仗,外援又断,那要想防止手下追求进步,将是很难很难的,更不用说这位老大还在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确实是“怙乱残暴,众心不附”。
这一次,有上进心没理智的部下是一个叫周进思的将军,他乘大家饿着肚子怨声载道的“大好时机”,问大家:“我们还能够忍受如此无能无情无节操的老大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能!”
兵变了,赵锽只好仗着腿快开溜。他带着少数亲信潜出城,脱掉了盔甲,乘着小木筏,顺东溪漂流而下。至于目的地,通鉴说他打算去广陵,也就是扬州,此时是孙儒的地盘。在下怀疑这种说法的正确性:难道他还不知道前老大秦彥在孙儒手下是什么下场?
赵锽的亲信们却很有预见性,所以一出城,“左右皆散”,只剩下两个不长眼的随从,继续跟在他身边,一个叫李德诚,一个叫韩球。没走太远,赵锽等三人被“三十六英雄”中老二田頵的快船追上,不想投水,只好投降。
可你堂堂一镇节帅,就带着两个人投降,也太没诚意了吧?不够赎你的脑袋啊!
有诚意!有诚意!赵锽忙吩咐“忠仆”李德诚:“德诚兄弟,麻烦你进城一趟,劝周进思投降,救救一城百姓!”很伟光正,毕竟直接说“救救我”就太没档次了不是?
一脸忠厚的李德诚义无返顾地点点头,谁知刚要出发,他仿佛重度瘾君子三天没吸白粉似的,突然眼一瞪,脚一伸,瞬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一个劲地抽搐。没办法,赵锽只好转过头:“韩球兄弟,你走一趟吧!”过了一会儿,韩球进城劝降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听得城头一声响,一个球状物沿着抛物线飞落城外,原来是韩球的人头被周进思当成了韩国足球,从城头上一脚踢下来了!
劝降失败,那就接着打。杨行密很恼火,指挥大军开始猛攻。城里的士兵比杨行密更恼火:你周进思为了多当两天老大,就不顾我们的死活了?于是,第二次兵变爆发,宣州士兵枪口向内,抓住上台没两天的新领导周进思,然后打开城门,将他送给杨行密:咱们投降啦!
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兵大爷一样,杨行密的“三十六英雄”们也不是善男信女,进城之后马上开抢,金子、银子、女子,一子不能少。
不过其中也出了例外,有一位战功不太显著的将军,名叫徐温,似乎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徐温,海州朐山(今江苏连云港西)人,盐贩子出身,“三十六英雄”之一,他平日性格内向,沉默寡言,而且他还长了一付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人人都买过他的盐没付钱似的,人送外号“徐瞪眼”。
这样的人自然人缘不是太好,而职场上人缘不太好的人,一般工作成绩也不容易突出,所以他在杨行密的手下一直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直到这次进宣州。
这次 “徐瞪眼”一进城,不抢金帛,先抢占了城中粮库。一琢磨,这也满符合市场规律的,饥荒年代,金银未必有粮食值钱,比如说张雄,不就靠卖粮发大财了么?但掌握了货源的徐温没有尊重市场规律,给粮食涨价,反而熬了大锅大锅的稀粥,免费发放给城中的饥民,为杨大帅挽回民心。本性应该算良善的杨行密得知此事,开始对徐温刮目相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11 10:32
江淮乱战 五
再说正在进攻时溥的朱温听说自己的老朋友赵锽,被自己的“新朋友”杨行密给捉住了,便遣使到宣州,请求看在大家都是朋友的份上,放了赵锽,送他到汴州。
杨行密还要借助朱温的力量来牵制咄咄逼人的孙儒,本打算同意,袁袭忙密劝他说:“就算你放了赵锽,难道这家伙就不会找你寻仇了吗?他又熟悉江淮风土关隘,如去汴州将来就是朱温南下的向导,为害无穷。不如砍下他的头送给朱温得了!”
于是杨行密立斩赵锽,然后接见了朱温的使节,万分报歉地说:“真对不起,我不知赵锽是朱公的故人,害得你们来晚了一步,他已经死了。”再将经过防腐处理的人头送上。后来朱温虽不高兴,却也不愿因这件事破坏自己既定的淮南战略,只好不了了之。
赵锽虽然死了,但他向杨行密贡献了两个重要的,将在未来的史书中留名的手下。
第一个自然是猛将周本,在如今这个战乱年月,这样的战争机器放到哪儿都是抢手货。所以当手下人将力竭被擒的周本押进来时,杨行密立即给他松绑,任命为帐下裨将。
另一个是人们眼中的老好人李德诚。就在同事韩球人头落地后不一会儿,李德诚的怪病就霍然“痊愈”了,“人咸异之”,竟然不怀疑他是装病。更没天理的是,杨行密听说了李德诚在赵锽落难时不离不弃的忠义事迹,大为欣赏,干脆将自己一个女儿许配给李德诚。希望当上杨家女婿的李德诚,能像尽忠赵锽那样,尽忠杨家。不过后来的历史证明:杨行密看人的眼光是常常出偏差的……
但有新人加入并不足喜,因为同时也有旧人离去了。
杨行密夺取宣歙三州后没过多久,袁袭就突发重病,和李德诚那种救命的“病”不同,他的病是要命的。几天后,为杨行密集团的初期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的袁袭去世。痛失智囊,杨行密十分悲伤,在葬礼哭悼他说:“难道上天不想让我成就大业?这么快就折断了我的股肱之臣!不过,我本性喜欢宽大,袁袭却老劝我杀人,也许这就是他活不久的原因吧!”这不是空口白话,从此后,杨行密的杀戮变少了,更多靠以德服人。
如果袁袭的离世让杨行密伤心,那另一个人的离去就该让他愤怒了。
杨行密拿下宣州的同月,孙儒派军队进攻他的老家庐州,留守庐州的大将蔡俦不战而降。蔡俦,没有在后世任何史籍上留下传记,从杨行密数次将留守大本营的重任交给他来看,他应该也是“三十六英雄”的老兄弟之一。可惜,杨行密又看走眼了。背叛了他的蔡俦从此视昔日的杨大哥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在与老大哥对抗时,甚至比孙儒更加坚决和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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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11-14 18:27
江淮乱战 六
才打下宣州,就丢了庐州,这好比才进入瑞金,就失了井岗山,杨行密集团的生存空间仍然很有限。那要在乱世中活下去,并与群雄逐鹿,下一个目标应该找谁呢?以前可以问袁袭,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但他提出的观点仍然是有参考意义的:像江西钟传那种经营已久,局面稳定,根深蒂固的集团最好别轻易招惹,要打就打那些刚刚冒出来,还没建立稳固基础的暴发户。
那按这个标准看,谁最符合挨打条件呢?杨行密经过一番分析对比,选择了他的东邻:镇海。
镇海镇,也被称为浙西镇,北抵长江,南临钱塘江,东望大海,西接宣歙,包括润(今江苏镇江)、常、苏、湖、杭、睦(今浙江建德东)共六州,囊括了今天的江苏南部、浙江北部、以及上海全部,尽得江南精华之地。此时,名义上的镇海节度使,是一直留在中央,从未到镇海上过一天班的李顺节(大家还记得他吧?曾用名:胡弘立、杨守立,背叛义父的杨复恭义子)。既然首长不在,天又如此高,皇帝又如此远,镇海镇便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无组织无领导的时代。
自从上一任节度使,高骈的对头周宝被兵变推翻后,镇海镇一度竟然被分割成了七支势力:
一、赶跑了周宝的薛朗、刘浩控制镇海首府润州;
二、控制常州的丁从实,丁从实是对周宝最忠诚的部将,周宝落难后投奔于他;
三、控制湖州的李师悦,李师悦原为时溥部将,如果大家记忆力超好的话,可能还想得起:那个带着尚让当向导出去追捕黄巢,从博野军手中得到黄巢首级,又转献时溥的感化将领就是他了。他也因此功被朝廷升为湖州刺史;
四、原黄巢降将徐约挤走感化叛将张雄,占据苏州;
五、杭州八都中的清平都都将陈晟控制睦州;
六、原感化叛将,粮食投机商张雄占据上元;
七、还有一个占据杭州,也是这七支势力中最重要、最强大的人物,一位我们久违的熟人,就是用“屯兵八百里”吓跑了黄巢的石镜都副将钱镠。
记忆力好的朋友们可能会问:钱镠,他不是董昌的手下么,什么时候自己当头了?他要成为杭州之主,那董昌去哪儿了?
答:董昌升官了,就像秦彦一度由宣歙节帅升到淮南节帅,董昌现在已经是节制一镇的浙东节度使(也可叫义胜节度使)了。而钱镠正像赵锽,在老长官升职之后,把原先的职位传给他了。
说来也巧,董昌与钱镠的成名,靠得是吓退草军。而能有今天发达,更离不开另一位前“草军”票帅的“无私”相助。那个人,就是昔日王铎的部将,因在江陵杀人放火抢东西而成名的大土匪头刘汉宏。
无德无能,且有罪无功的刘汉宏运气实在是好,在逃离江陵之后,由于黄巢兵犯长安,大唐朝廷无暇他顾,他再次受招安,竟一炮冲天,被朝廷任命为浙东观察使,得到浙东七州之地(越州、明州、温州、台州、处州、婺州、衢州)。虽然占了大便宜,但人的欲望常常是水涨船高,刘汉宏见当年一起跟着王仙芝混的老同事黄巢都当上大齐皇帝了,不由得上进心爆发,决计挥师北上,逐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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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11-18 09:21
江淮乱战 七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八月,刘汉宏挑起两浙之间的第一次杭越战争,他派弟弟刘汉宥、大将辛约率两万大军进驻西陵(今浙江萧山西),准备进攻杭州。身兼杭州刺史与杭州八都首领的董昌守土有责,只得应战。好在董刺史虽然本事平庸,但也有一项长处,不会害怕手下表现突出,盖过领导。因此,他将战时指挥权全部交给了钱鏐,让这位能干的手下替他应付难题。
钱镠率领八都联军,乘着临晨夜色与雾气的掩护,渡过浙江(今钱塘江),突然袭击,大破浙东军,刘汉宥、辛约都只身逃走。
仅仅过了两个月,毫不气馁的刘汉宏又发动了第二次进攻,他派登高镇将王镇率大军(史书声称有七万人,恐不可信)再至西陵,钱镠也第二次率军渡过浙江袭击,然后王镇大败,浙东军被斩俘达万余人。意外的是,钱镠还从浙东军的军营中解救出被强征当慰安妇的民女数百人,看来刘汉宏军的土匪作派仍不减当年。
中和三年(公元883年)三月,屡败屡战的刘汉宏再接再励,派军在今浙江萧山之西的黄岭、岩下、贞女三地扎下三座大营,自己率兵驻扎于诸暨,策应三大营进攻。钱镠率八都联军出富春,连败浙东军,将三大营全部攻破,生擒岩下守将史弁、贞女守将杨元宗,然后钱镠进攻诸暨,刘汉宏迎战,大败,浙东军全线溃退,只好甩下一句“我还会回来的!”结束了他的第三次进攻。
古人常道:“事不过三”,连续失败了三次的刘汉宏是不是应该吸取教训,偃旗息鼓了呢?NO,如在挫折面前止步,还是一个合格的反面NPC吗?何况是咱们的刘汉宏大帅,是一位壮志不让朱阿三,熊才堪比灰太狼的金牌龙套!
仅仅过了七个月,也就是中和三年十月,刘汉宏果然像小灰灰他爸爸一样,又回来了!这一次,他倾尽了调得动的浙东七州全部兵力,动员大军号称十余万(在下估计:打个对折也许会更接近实际数字一些),发动了第四次进攻。
刘汉宏用兵最让人称奇的一点,就是他上次如果是踩一号西瓜皮跌倒的,那么下次他也不会换二号西瓜皮试试。于是,刘汉宏率领浙东大军像复读机一样再次进至西陵的旧营地,钱镠再次率军渡过浙江,迎头痛击,斩浙东大将何肃,刘汉宏亲自迎战,再遭空前大败,几乎不能幸免!
兵败如山倒之时,刘汉宏灵机一动,脱掉了将军的盔甲,改换一身厨师的行头,手里拎着一把切生鱼片的专用菜刀逃命。待被杭州兵截住,刘汉宏高喊:“别杀俺,别杀俺,俺只是个伙夫!不信可以去问俺同事范伟……” 见他如此装束,杭州兵以为他真是个伙头军,属于低价值目标,就把他撇在一旁,另外寻找别的高价值目标去了。
看来活在九世纪,也有二十一世纪比不了的优点,不然像刘汉宏这种省部级的大领导,哪个不是天天上电视做报告?别人想不认识他都难。
此仗刘汉宏虽然侥幸逃生,但他的弟弟刘汉宥、大将辛约等人均阵亡,元气大伤,再没有能力发动进攻了。可是,你不攻人,天下就太平了吗?董昌感到该轮到自己出手了,他激励钱镠说:“好好干,你要能拿下越州(今浙江绍兴),把刘汉宏灭了,我一当上浙东节度使,就把杭州刺史的位子传给你!”钱镠对领导的指示表示完全赞成:“对,斩草是该除根,留着他终成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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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3-11-18 09:22
江淮乱战 八
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十月,钱镠率军大举攻入浙东,他取道诸暨、平水,绕道越州之东曹娥埭,击败浙东水师将领韩公玟,将浙东军战船全部焚毁,断绝刘汉宏从海上逃走的通道。随后,钱镠进围越州,刘汉宏派军队出击,屡战屡败。一个月后(朱温吞并义成的那个月),越州被钱镠军队攻克!
如今的女孩考验男友时常会提一个经典问题:“要是我和你妈都掉进水里,你先救谁?”刘汉宏此时的表现,大概就是女孩们心目中的标准答案了:他抛弃了老母,只带着妻子从陆路突围,逃往台州。然而,台州刺史杜雄见刘汉宏屡败,早已秘密倒戈,等模范丈夫刘汉宏到达台州,便入陷阱。唉,从今不再受那奔波苦,夫妻双双把枷扛。
刘汉宏连同他的兄弟、老母、妻子,一起被送到杭州砍头。临刑前,董昌前来观赏刘汉宏掉脑袋,顺便在众人面前狠狠批判了他背叛国家、兴兵作乱的滔天罪行,以彰显自己替天行道!刘汉宏气不氛,撂下了一段硬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输了,我认栽!但自古以来,岂有不败之家,不亡之国?你董昌不过手下碰巧有良将,我刘汉宏没有,才落得今天的下场。若不然,就凭你,有在我面前得瑟的本钱么!”
也许过很多年之后,董昌会对刘汉宏的临终之言心有戚戚吧,但在此时,对于正要从杭州搬家到越州,从市局级领导提升为省部级首长的董昌,应该不会有太大触动。而讨灭头号功臣钱镠,则全盘接收了原来董老大的职位,成为新的杭州刺史和杭州八都的新盟主。
由于行政区划上讲,杭州属于镇海,不属于浙东,所以此后钱镠与董昌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他似乎仍算是董昌的部下,但他的工作报告又应该提交给周宝才对,而在实际上,周、董两位首长都不能有效地节制他了。
钱镠充分利用了这层模糊的空间。光启三年(公元887年)三月,薛朗、刘浩发动兵变,周宝被逐出润州,镇海镇像自由落体的玻璃杯,化成了一堆碎片。钱镠见有机可乘,便打着讨伐叛逆,拥护周长官的正义大旗,顺势而起。
五月,钱镠宣布派遣杭州八都中的东安都将杜棱、浙江都将阮结、靖江都将成及出兵北上,讨伐造反的薛朗、刘浩(上个月,杨行密以同样的理由起兵讨伐秦彦、毕师铎)。
虽名为讨逆,但杭州兵的第一刀却砍向了忠于职守,收留了落难周长官的常州刺史丁从实。从实兄,别怪我,谁让周长官在你哪儿,不先灭了你,如何彰显我军是拥护周长官的正义之师呢?
六月至九月间,杭州军在阳羡、禹城两败常州军,十月,实在坚持不下去的丁从实弃城脱逃,然后北渡长江,投奔海陵镇将高霸(后与高霸一起为杨行密所杀,见前述),常州城,还在常州城里的周长官,都成了钱镠战利品,他遂命杜棱留守常州,将周宝送到杭州来。
表演忠贞的时候到了,周宝来到杭州的那一天,钱镠穿上自己最笔挺的朝服,带上杭州全体文武官员到杭州北郊,用类似今天欢迎首长视查参观的豪华排场,将周宝迎进杭州,安置于樟亭驿。
三个月后,周宝在杭州去世,年七十四。《吴越备史》说他是因病善终,《新唐书》说他被钱镠所杀,真相难辩。
以在下推测,不杀周宝可以挟其以令镇海,而杀掉周宝的用处,无外乎防止他利用旧日权威反客为主,或让自己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但在钱镠的大本营杭州,周宝重兴可能性很小,在仅仅拿下杭、常两州时就杀周宝也为时过早。除非在史籍记载之外,周宝有与旁人密谋干掉钱镠的计划,否则他自然死亡的可能性似乎应高于被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21 15:34
江淮乱战 九
周宝死后的第二天,钱镠的大将阮结、成及、杜棱等攻克润州,两位兵变领导人中,刘浩逃走,薛朗被生擒。钱镠遂命阮结为制置使留守润州,将薛朗押解至杭州,在周宝的墓前挖心祭奠。
钱镠既然得到了常州和润州,那么位于杭州与常、润之间的苏州自然就非拿下不可了。为了让刚刚打完仗的士卒得到休整,钱镠没有草率用兵,他先在苏州之南的嘉兴修筑城池,作为前进基地。待一切准备工作完成,第二年(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九月(杨行密在曷山打败赵锽主力的第二个月),钱镠以“制度不轨,劫王贡赋”的罪名,派自己的堂弟钱銶为主帅进攻苏州。
曾当过黄巢部将的苏州刺史徐约得报,急忙用他在草军时代的老办法加强了战备:他将苏州城内城外所有碰到的男丁抓了起来,编成一支新军,为防止这些人逃跑,全部在脸上刺上部队番号:“愿战南都”!
所谓“愿战”,大概和司马元显征兵时的“乐属”差不多,都代表了被强暴的民意。有人从这个番号中纠出了毛病:“愿战”到也罢了,怎么还“南都”呢,难道南边的杭州以后会变成都城吗?
指挥着这批愿战度很可疑的“愿战南都”,徐约撑到了龙纪元年(公元889年)三月,苏州还是被钱家军给攻破了,徐约带着箭伤,突围出城,坐船逃入东海,在海上伤重不治。
他的部众星散,有一支三千人的残部流蹿到润州,被润州守将阮结招降,安置于郊外。不想这批兵大爷不好伺候(估计是久随徐约的老兵油子,不会是“愿战南都”那批菜鸟),因嫌待遇不好,竟乘阮结到郊外甘露寺(就是《三国演义》中刘备与孙尚香相亲的地方)上香时挑起骚乱,冲进甘露寺,将阮大人抬起来扔进了长江!正在润州的静江都将成及闻报,迅速率军包围了徐约残部,将闹事的士兵全部杀掉,又从水里把已经半死的阮结捞上来。几天后,阮结去世,钱镠只好命成及接替阮结防守润州。
至于刚刚拿下的苏州,钱镠当然也安排了自己人,让杭州八都中的海昌都将领沈粲“暂代”苏州刺史,上疏请朝廷报批。
谁知节外总是生枝,刚刚登上宝座的大唐皇帝李晔得知镇海的战事,以为钱镠两年前还只是一个区区的石镜都副将,虽突然崛起,但名望尚浅,应该还不能服众,是中央重新插手镇海的好机会,便下旨:为表彰杭州刺史钱镠平定叛匪,拔乱反正的卓越功绩,特加授其为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杭州防御使!灌下这三口迷魂汤后,李晔羞答答地揭开了他的中心思想:特从中央调给事中杜儒休为苏州刺史,接替沈粲那个“临时”刺史。
钱镠没想到新天子如此不识时务,给个棒槌就当针,但自己谦让的话已经出口,也不好收回,便任命沈粲为苏州制置使,抓牢苏州的全部武装力量,不得让从中央空降来的杜儒休染指,同时暗示沈粲:苏州我就交给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沈粲自觉心领神会,不久之后,苏州发了一起非常严重的刑事案件:一伙蒙面匪徒突然闯进刺史的府第,见人就砍,直取杜儒休的卧室!看见匪徒闯入,惊呆了的杜大人顾不得思考这这伙土匪如何能够穿越强大的城防和巡逻,忙求饶道:“别杀我!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为首一个匪徒乐了,干脆扯下蒙面让杜大人死个明白。这个为首人正是沈粲,他反问道:“杀了你,你的钱还能飞了不成?”
第二天,苏州城街头巷尾传出了特大新闻:昨晚上有土匪进城杀害了刺史杜大人,所以刺史职务再次由沈大人暂代。沈大人严正指出,对于杀害刺史的恶性犯罪行为决不能姑息,一定要从重从严,迅速破案,以告慰被害杜大人的冤魂!从即日起,开始轰轰烈烈地治安严打行动……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23 11:41
江淮乱战 十
就这样,在杨行密攻取宣歙前,钱镠已控制了镇海六州中的四个州,成为浙西最强大的势力,一时风头正盛。
不过在杨行密看来,光环之下的钱镠,正拖着一条赵锽的影子:职位都是老领导让出来的;都是刚刚得到一大片土地,民心未附。何况钱镠的资历,放在杭州八都中也属于浅碟子,拿钱镠这次北伐的几员主将来说吧,阮结、成及、沈粲等人原本地位都和钱镠平起平座,而杜棱更与董昌平辈,地位曾在钱镠之上。现在这些人全成了钱镠的手下,他们会都那么心悦诚服,自觉维稳吗?机会就在其中!
龙纪元年(公元889年)十月,杨行密派出了二把手田頵为主帅,率骑兵主将安仁义(沙陀人,原秦宗衡部将)、将军李友等,统军进攻常州,从而拉开了江淮集团与两浙集团之间,长达八十九年的恩怨纠结。
且说常州守将杜棱,字腾云,杭州新城县人,在钱镠集团中算是数一数二的老前辈,不过这个人为人和善,心态比较好,并不以居钱镠之下为耻。据说他曾对自己三个儿子说:“我执法的时候,每次下达打十板子的处罚令,都常常会于心不忍,踌躇上半天。而我观钱公执法,签署犯人的斩决令后,他依然能谈笑自若,面不改色,这才是能在乱世干大事的人!你们跟着他就对了。”(我要是钱镠当问之:“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
大概因为心无不满,所以杜棱对常州的防守工作还是非常尽心的,将三个儿子都带上了前线,杜建思负责治内,杜建徽负责御外,杜建孚负责往来策应,大有不成功,便父子一起成仁的决心。
田頵、安仁义等到达常州城下,发现防守严密,而本方的兵力并没有太大优势,如果强攻,恐怕不能很快克城,那咱们不如智取吧。
于是田頵和安仁义两位主将率宣州军在城外耀武扬威,吸引常州守军的注意力,而将军李友则带着另一批士兵,选了个隐藏的地点,拿着锄头铁锹挥汗如雨,开始悄悄挖地道。
地道攻城法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类:最常用的一招可以叫破甲术,就是把地道挖到城墙脚下,利用炸药爆破,如果没有炸药,那也可以在城墙下挖掘空洞,先用木柱支撑,待空洞大到足够程度,再一把火烧掉木柱,致使城墙垮塌;另一招,可以称之为木马计,就是把地道再挖得长一点儿,通到城内,然后选择敌方不备的时机,派精锐部队突然潜入城内。田頵准备采用的,就是第二种方法。
挖地道工程持续了一个月,李友相信从长度判断,地道已深入城内,便向上挖,到离地面只有薄薄一层时停工。又经过了一整天的佯攻,直至深夜,城上守军已经非常疲惫,宣州军的决定性一击真正开始了:李友带着一批精兵顺着地道进入城内,顶破头顶最后一层土石,钻了出来。
李友惊奇地发现,他们出来的地点竟在一间陈设不俗房间内,旁边有乘大床,上边正熟睡一人,我的天!是这几天在城头指挥抵抗的杜棱!原来,他们挖穿的地点竟然正巧是杜棱的卧室!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宣州兵一拥而上,将床上的杜棱绑了个结实,然后因主将被擒,常州失守。田頵等人在不经意间,靠撞大运创造了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一次地道攻城战,没有之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24 15:48
江淮乱战 十一
可惜对田頵等人来说,胜利的喜悦是非常短暂的,已经制霸淮南,成功创造了不少人间地狱的孙儒,由于江北已经被他抢得差不多了,决定乘胜追击,将他的黑手伸进江南!
十二月二十一日,孙儒率其大将刘建锋、张佶、马殷等人统大军从扬州南渡长江,警告与扬州仅一江之隔的润州守将成及:我们是来找仇家杨行密的晦气,和你没关系,识相就乖乖借道,别自讨没趣!成及不敢阻拦,孙儒大军遂越过润州,直取常州。
十二月二十五日,在孙儒大军强悍的攻击下,夺取常州才一个月的田頵、安仁义无力守城,只得向西败退回宣州。
正像假途灭虢后的晋献公,孙儒一击得手,立即命刘建锋:把润州也给我拿下!刘建锋立即以马殷为先锋,攻向润州,已经和杭州大本营失去了联系的成及招架不住,被迫弃城沿水道逃奔杭州。不到十天之内,孙儒大军连克常、润两州,将杨行密和钱镠都打得几无还手之力!
好在危难之际,救命的来了。眼看江淮两强告急,担心孙儒坐大后不可复制的朱温,从徐州战场抽调兵力,对外宣称十万大军,由庞师古任主帅,渡过淮河,攻入孙儒的后方,连克天长、高邮。
后背受敌,孙儒不得不暂停自己的江南攻略,将主力调回江北,迎击庞师古。大顺元年(公元890年)二月十三日,孙儒与庞师古大战于陵亭(今江苏兴化南),庞师古大败,这是庞师古统军南征的第一次大败,可惜还不是最后一次。
乘着朱温的军队与孙儒交战于江北,孙儒主力北归的机会,杨行密在江南发起了反攻。由于孙儒留在江南的兵不多,所以他留守江南的大将刘建锋没有平分兵力,而是重点防御常州。
针对孙儒军队的部署,杨行密兵分两路作战:先派大将田頵、安仁义、李友、刘威率军二万进驻常州西北的青城,阻断常、润两州之间的联系,再派将军马敬言率五千人奇袭润州,一举克城。马敬言得手后,田頵等人所率的杨行密军主力直迫常州,刘建锋出击,战败,被迫弃常州遁走。第二步圆满成功,杨行密开始执行第三步计划,命安仁义、刘威进驻润州,直援马敬言,布防于长江南岸,阻止孙儒大军二次渡江;田頵留守常州;李友则率部分得胜之师进攻苏州,扩大占领区,将钱镠的势力挤回杭州。
杨行密的这一轮咄咄逼人的攻势,自然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杭州与扬州的决策。
在南边的杭州,此时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大工地,钱镠像个民工头似的,亲自穿着布衣上工地,挑石运土,正在带领民工兄弟们修城筑墙。
在得知常州、润州都很快沦陷的消息后,钱镠深感震惊,不由得在心里嘀咕:杨行密!孙儒!这两个新对手决不是草包刘汉宏可比的,必须小心应付!所以他没有草率出兵反击,而是采取了类似于后世明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的策略,先加固自己的老根据地。
按照钱镠的规划,此次修筑的杭州新城将依附在旧城的基础上,穿越山林依险扩建,名为“新夹城”,城墙全长五十余里,设有六座城门。其具体位置起自今吴山东麓,循中河西岸向北,至天水桥附近折向西北至夹城巷,再折向西南经宝石山东麓,沿西湖东、南两岸过虎跑山,止于六和塔。
这是钱镠第一次扩建杭州,此时他仅剩杭、苏二州,而且苏州还在被攻击下,只能调动一州的人力物力。以此算来,工程不可谓不浩大,自然暂时没有能力出兵了。
作者:
微笑掩饰的心伤 时间: 2013-11-26 02:44
小的才疏学浅,见识愚钝,刚对贵地,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28 13:08
江淮乱战 十二
北边扬州的反应则完全不同。孙儒在得知自己才一转身,屁股上就隆重地挨了杨行密两脚后,灰常灰常恼火!孙儒当然不会学钱镠去修城墙,一来他是秦宗权老师带出来的高徒,拿手活儿是破坏不是建设,二来他相信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但问题是,如果重新调转兵锋南下,背后朱温的强大实力是不能视而不见的,即使取得了陵亭的胜利,这一条也没有太大改变。
于是,为了腾出手回身去收拾杨行密,孙儒很不自然地挤出一付笑脸,向朱温伸出了橄榄枝,遣使请求和解。让孙儒没想到的是,这次外交行动竟出乎意料地顺利,正好朱温认为防止淮南一统的目的暂时已达到,为集中力量先解决时溥,也应该暂时避免与淮南方面过多纠缠,结果他不但爽快地接受了孙儒的和平建议,共同签署“朱孙互不侵犯协定”,甚至进一步投桃报李,向朝廷上疏推荐说:经过自己认真考察发现,孙儒忠君爱国,勤政亲民,是比杨行密更称职的淮南节度使人选云云……
稳住了北线,孙儒立即回兵南下,于八月十三日再次南渡长江,由于得到仍流蹿在江南的刘建锋部配合,南北夹击之下,孙儒大军轻松地打破了杨行密军队设在长江南岸的布防,再次像进村的鬼子般突入江南
见润州告急,杨行密急调田頵救援润州,改派牙将张行周防守常州。孙儒一面包围润州,一面给刘建锋、张佶、马殷等补充兵力,命他们乘虚南下进攻常州。闰九月,刘建锋攻下防守薄弱的常州,斩张行周,并乘胜南下包围了苏州。
此时苏州刚刚易主,钱镠派在苏州的守将沈粲,被杨行密的大将李友打败,弃城逃回杭州,李友没来得及体会一下胜利的感觉,就荣幸地代替沈粲,被围于城中。
得知沈粲逃了回来,钱镠很生气:你打败仗倒在其次,毕竟杜棱、成及都打了败仗,但我当初让你看着办,也没叫你杀人败坏我的名声啊!钱镠正准备有所动作,谁知沈粲的耳朵很灵,他听说钱镠打算以杀害杜儒休的事治他的罪,又悄悄逃出杭州,投奔孙儒去了。
这一年的年底,刘建锋攻陷苏州,斩守将李友!之前田頵试图救援润州,屡为孙儒所败,润州守军境况越来越危急,在得知苏州失守后,守将安仁义、刘威等放火焚烧润州房舍,乘夜出逃,然后会合田頵,撤回宣州。
这样经过第二轮争夺,杨行密、钱镠再次一败涂地,润、常、苏三州均为孙儒所得,孙儒让降将沈粲仍然守苏州,部将归传道守润州。
这时,搅局的又来了,唯恐江淮不乱的朱温,听说孙儒又占上风,马上悍然撕毁了签订不久的“朱孙互不侵犯协定”,将孙儒派驻汴州的使节处斩!消息传来,孙儒担心北边有失,急忙再次返回扬州。到了扬州,收到完整情报,孙儒才知道朱温这次只是动口没动手,朱三正统率大军北征魏博的罗弘信呢,根本不可能南下!气得孙儒只好骂声晦气,于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正月,率军第三次从润州附近南渡长江。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28 13:09
孙儒覆灭 一
此次南下,孙儒兵分两路,似乎想一口气同时吞掉杨行密与钱镠!
孙儒的西路军由大将李从立统率,攻向宣州。杨行密派出左膀右臂田頵与安仁义出兵抵御,谁知竟屡战屡败,宣州北面各据点守军望风而溃!打不过孙儒到也罢了,你们怎么连孙儒的部将都拿不下呢?杨行密一怒之下,解除了田頵的兵权,安仁义也暂时靠边站。稍后,李从立攻至宣州城东郊的东溪(当初赵锽乘船出逃的那条小河)!
情况紧急,杨行密部将,“三十六英雄”之一的台濛率五百人赶到东溪的西岸扎营,阻上李从立渡河。台濛命士兵大声喊着口令进入营地,又悄悄撤出去,然后再高喊口令入营,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让李从立误以为杨行密的援兵大批赶至,他觉得渡河没有取胜的把握,便收兵撤走,向大帅孙儒请求援助。
此时,孙儒的东路军则在孙儒的亲自率领下,首先进驻尚未被过份破坏的苏州,一面杀人放火抢东西,掠取军资,一面试探一下钱镠的反应,以确定目前能否轻取杭州。
钱镠闻讯,知道此时决不能示弱,忙征用了杭州所有大小船只,组成一支阵容庞大的水师,利用从苏杭之间无孔不入的密集水道,亲自带队,横断了苏州到杭州的通道!
孙儒的蔡州系军队虽然彪悍,但玩水战的技术远没有这些从小在水边长大的江浙人拿手,他看着钱鏐的船队,就像岸上的黑旋风看着水里的浪里白条,有劲使不出,心里不免有点儿犯怵。正好此时,李从立的求援报告送到苏州,孙儒权衡一下利弊,便决定暂时置钱鏐不问,先集中力量干掉杨行密。杨行密的兵力虽然比钱镠更强一些,但宣州毕竟地处皖南山区,那里没有那么多讨厌的河流水道。
大约就在大顺二年(公元891年)的二、三月间,孙儒的另一支偏师攻下了和州(今安徽和县),灭掉了杨行密的长期盟友和州刺史孙端,杨行密的另一个盟友昇州刺史张雄(唐朝廷在大顺元年将上元县升级为昇州,即今江苏南京)只好一边依仗水师凭城固守,一边向孙儒摇尾示好,杨行密北边的藩篱已尽失。孙儒大军便后顾无忧地取道昇州南境,进入宣州东北境内。
面对气势汹汹的来敌,以多谋善战知名杨行密部将李神福,率一支精锐偏师成功地奇袭孙儒于溧水(今江苏溧阳西),斩俘一千余人。战果虽然不算很大,但这是自开战以来,杨行密的军队第一次打败孙儒亲自率领的蔡州军主力,如一一四师之首战平型关,鼓舞了杨行密军队的士气,使宣州军面对孙儒的亲自来犯时,总算没有再现数月前各地望风崩溃的景象。
不过,就像三七、三八年的中国军队,打赢了平型关,却输掉了忻口会战,打赢了台儿庄,却输掉了徐州会战一样,溧水的小胜也没能改变杨行密仍然被孙儒按在地上压着狠K的狼狈处境。
四月,杨行密的老兄弟刘威,和小舅子朱延寿指挥杨行密的主力部队三万多人,与孙儒大军大战于黄池(今安徽芜湖东),结果与以往孙、杨两军大多数交战相同,刘威、朱延寿惨败,杨行密在宣州外围的力量被一扫而空!杨行密只得收缩兵力,退回城中固守。孙儒乘胜在黄池设立了指挥部,命前锋进围宣州,杨行密集团又一次沦落到生死关头,他只咬牙坚持了一个多月,坚持到又一位救星的到来。
作者:
墨叶 时间: 2013-11-28 18:28
孙儒军战斗力为什么这么强。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1-28 18:47
百战精兵的暴戾之气
作者:
传说中的飞鱼 时间: 2013-11-30 22:47
原帖由 墨叶 于 2013-11-28 18:28 发表
孙儒军战斗力为什么这么强。
也许是杨行密战斗力太菜。
作者:
墨叶 时间: 2013-11-30 22:48
钱镠对孙儒也是完败。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2 20:31
孙儒覆灭 二
这次的救星不再是朱温,而是五月到来的江南梅雨季。这一年江南的雨水很足,哗啦啦,哗啦啦的没完没少,汇聚成山洪,又从周边山地倾泻而下,将宣州城外孙儒大军的营地泡成了鱼塘。孙儒那些来自中原的蔡州军队,享受不了这种两栖环境,一拧能挤出水的被褥,还有长出长毛的食物,让他们大批病倒了。
孙儒见自己的军队已成强弩之末,不可能攻下宣州,只好下令撤退:让姓杨的多活两天,等天放晴之后再回来收拾他!孙儒本人率主力撤回扬州,另派部将康暀留守和州,安景思防守滁州继续就近威胁宣州的北面。
靠老天爷帮忙,刚刚躲过一劫的杨行密马上派李神福、张训、李德诚等率一支偏师北渡长江发动了一次小规模反攻。李神福先下和州,孙儒军守将康暀战败投降,然后再取滁州。。虽然滁州守将安景思的名字,听起来很像大牛人安敬思(即李存孝),滁州的地利也不错,后来的欧阳修老先生总结过:“环滁皆山也”,但滁州还是被李神福轻松攻克,安景思败逃回扬州。
孙、杨的这一轮交锋到此暂告一段落,双方进入中场休息阶段。在此轮较量中,杨行密先小胜,后大败,再小胜,总得来说,还是吃亏多于占便宜。没分出胜负的较量也是有价值的,交战各方都在总结经验教训,并在随后的行动中调整了各自的战略。
杨行密总结出的第一条,是要缔结统一战线。几年来的交战结果证明,野蛮凶残的孙儒大军攻势逼人,是当前最大的敌人,而相对温和保境的钱镠则是有可能和平相处的。而且论打硬仗,他和钱镠都不是孙儒的对手,既然如此,咱们与其为了一点儿小利相互争夺,干嘛不联合起来共抗孙儒呢?
杨行密主动将在常州俘虏的钱镠军大将杜棱放还杭州,并乘机请求和好。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钱镠也正有此意,双方一拍即合,由暂时的敌人变成了暂时的盟友。随后钱镠利用自己的大本营杭州未遭兵祸的余裕,向杨行密的宣州提供了大批粮食、武器,以及少量援助,帮助其抵抗孙儒的正面进攻。
杨行密采取的另一个重要措施,则难言利弊,就是重新起用了他的二把手,马步军都虞侯田頵。
田頵,字德臣,与杨行密“生同里,约为兄弟”。生同里,就是出生在同一个小区的意思。那时小区的基本结构是放大版的四合院,与今天住在同一幢居民楼中,却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们大不相同,讲究远亲不如近邻。所以杨行密与田頵的友谊,可以追溯到两人都还穿开档裤的时代,很早便结拜为义兄弟,其交情远非“三十六英雄”的其他兄弟可比。
杨行密在庐州杀长官,闹兵变时,已经是庐州军将的田頵是第一个响应,最积极支持,和主要出谋划策的人。杨行密心胸宽大,待下恩厚,富有领袖魅力,但征战非其所长,于是骁勇果敢胜过杨行密,在“三十六英雄”兄弟中威信极高的田頵,成了杨行密集团成长征途中冲锋陷阵的第一人,也是集团中公认的二把手,地位甚至高于原先朱温集团中的朱珍。
兵带久了,“沉果有大志”的田頵没有一直甘当老黄牛,他已隐隐在军中拉起了一个以自己为首的“田頵派”,重要成员,有骑兵大将安仁义等。所以杨行密罢免田頵兵权之时,内心考虑的,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安仁义打了败仗。
作者:
书生也带黄金甲 时间: 2013-12-5 11:52
这帖子我也在追,除了产量低确实是好帖,作者写的刘裕传也非常不错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8 18:14
孙儒覆灭 三
然而,田頵已经不是杨行密想罢免就能轻松罢免的人了。罢免田頵激起了很多士卒将领的不满,他们纷纷谏言说:“现在强敌压境,不用田将军,我们怎么打仗?”
虽然在杨行密手下众将中,李神福在实战中有更高的胜率,但他是北方人,在绝大多数成员都是淮南人的杨行密军中,威望远不及田頵,无法取代田頵的位置,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杨行密摆下宴席,找来田頵,这对异姓兄弟把酒言欢,回忆昔日的生死之交,共话明天的祸福与共。待酒酣宴罢,杨行密下令,田頵重新担任做宣歙军的二把手,指挥军队。
杨行密还有更重大的举措,不过我们稍后再说。
孙儒对经验教训的吸取,则远没有杨行密这么复杂,他只认定了一条:这次没能拿下宣州,除了天公不作美外,主要是因为自己带的兵不够多!为什么不够多?还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占的地盘太多了,处处分兵留守,兵力自然就分散了。尤其是自己征战江南之时,却要在江北留不少兵防备朱温,太不上算了!
在此基础上,孙儒又根据自己的经验,对“地盘有什么用?”这个理论课题进行了研究评估,他总结出了两条:一、是烧杀抢劫的平台;二、是裹胁兵源的基地。所以按孙儒的看法,地盘就像黑心矿主私挖的小煤窑,经过过度的掠夺性开采之后,也就没什么油水了。而他现在占据的淮南,正是一块被他过度开采的地盘,既然如此,我干嘛还守着这块过期的废矿,不去开发南边那些储量还比较丰富的新煤矿呢?新矿址他也选好了,就是苏州。
于是孙儒给他所辖的淮南各州县下达了命令:一、各军作好准备,咱们要完全放弃淮南,全军渡江;二、在下江南之前,各军要对各自的驻地进行一次比较彻底的“三光”工作,在我已经榨不出多少油水的地方,也绝不能让朱温或者杨行密他们榨出一滴油水!
七月,孙儒发布了一篇惊世骇俗的豪迈檄文,公告天下:杨行密、朱温就是当今祸乱国家的两大罪魁祸首!我,大忠臣孙儒,当替天行道,踏平宣州和汴州!成功之后,我要率军入京,铲除皇帝身边的奸臣,重建天下的太平!
就在这篇立意无比崇高的檄文榜下,孙儒的军队正在扬州城中杀人、放火、抓壮丁!根据孙儒的命令,所有成年男子都被裹胁充军,所有姿色不算太难看的女子也被全部绑起来带走,她们将被用来丰富士兵们的“精神生活”!其他的老、弱、病、残及小孩也没有被浪费,按秦宗权老前辈的办法,杀掉用盐一腌,充作军粮!
抓完该抓的,杀完想杀的,孙儒的军队以不给城中留下一间完整房屋的拆迁办精神,在全城到处放火,然后带着抓来的人,在墙倒屋塌的轰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以及绝望凄厉的诅咒声中,离开了扬州,从瓜洲渡口,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浩浩荡荡地渡江南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8 18:15
孙儒覆灭 四
听说孙儒离开扬州,驻守于江北滁、和二州的杨行密军队分成了两支行动。李神福率一部份军队回援宣州,张训、李德诚则率另一部份人马,向扬州作试探性攻击。
等张训、李德诚到达扬州,才发现这座昔日天堂般的城市,已经变成了炼狱,城中并没有孙儒的一兵一卒,只有少许在孙儒离开时藏起来而幸免于难的居民,还在无助地啜泣。张训、李德诚忙行动起来,扑灭尚未熄灭的余火,救助难民。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然在废墟残垣中抢救出了还未被烧掉的粮食几十万斛!唐代“斛”有大斛和小斛之分,一大斛约等于60公斤,一小斛约等于20公斤,即使按小斛算,再把“几十万”也算成最低的二十万,那也有四十万公斤!不清楚这些粮食是从哪儿来的,而且为什么没被带走?我不相信这是因为孙儒的军队喜欢吃人胜过喜欢吃粮,只可能是孙儒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多粮食就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这个地方首长当得有多失败,也可见一斑了!
不管怎么说,对于收复了扬州的张训、李德诚而言,让当时大多数军阀经常头痛的粮食问题,出人意料地得到了解决。
这时泗州(今安徽盱眙北,此时属于感化)正闹粮荒,感化节度使时溥因自身难保,对属地的饥荒无能为力,刺史张谏只好另想办法,他听说扬州有粮,便派人前来求借。张训毫不迟疑,以杨行密的名义赠送张谏数万斛粮食,张谏从此对杨行密和他的部下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再说孙儒,他通过砸别人的锅,卖别人的铁,破别人的釜,沉别人的舟,集结起了一支空前庞大的军队,对外宣称的人数,是五十万!真实人数在下不知道,至少十几万应该有吧。孙儒带着这支庞大得有些变态的大军先到苏州,然后向湖州刺史李师悦借道前往宣州。李师悦原本就与钱镠有些过结,打过好几次小仗,对把他夹在中间的钱、杨同盟自然是有戒心的,更何况孙儒他也得罪不起,只能应允了。孙儒便于八月十八日取道湖州,在宣州之东的广德县设大营屯粮,作为前进基地。
八月下旬,杨行密亲自率军至广德,试图阻止孙儒大军的前进。结果却一如既往,杨行密又一次被打败了,乘胜而进的孙儒军队将杨行密的军营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百般攻击,眼看即将攻陷!危急时刻,杨行密的部将李简带着一百多名勇士拼命冲杀,砍倒一片寨墙,才算把杨行密从营中抢救出来,再一起败回宣州。
孙儒又在广德停留了四个月,狠刮了苏、常两州的地皮,将刮来的财帛粮食运往广德大营,然后习惯成自然地放火烧城。
一切准备停当后,孙儒大军的主力于十二月离开广德,挥师西进,沿途旌旗招展,据称长达百里(今天从广德到宣城的公路长度约为70公里,队列长度竟然占了它的大半),像趴在皖南大地上的一条巨大蜈蚣,缓慢但势不可挡地向宣州前进,杨行密的军队虽出击抵挡,但一次又一次被打败,宣州又一次岌岌可危!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8 18:16
孙儒覆灭 五
杨行密派出了使者前往杭州,向钱镠紧急求救。钱镠一面助以军粮甲兵,一面乘孙儒一意向西,顾头不顾屁股的机会,派兵收复苏州,从而断了孙儒的归路和最重要的后勤基地。不过,由于孙儒大军已经在广德屯积了很多粮食,这招狠招的效果在西边的宣州战场暂时还体现不出来。
所以,宣州仍未摆脱险境,城里杨行密担心自己的手下在大敌面心不齐,便把众将召来,就目前的危险局势试探着与大家商议说:“现在孙儒的兵差不多比我们多十倍!我军与之交锋,总是打败仗,我看我军不如退保铜官(今安徽铜陵西北,长江上的重要渡口),实在顶不住的时候可以退到江北,反正我们已经收复了江北和、滁、扬三个州。”
李神福、刘威听罢反对说:“孙儒这次是扔掉了老巢,扫地而来,所以声势浩大。但他们这么多人,一天的消耗该有多巨大?他只利于速战速决,难以与我们长久相持。所以我们应该坚壁清野,死守险要,不轻易与其野战,再派精锐的别动队袭其后方粮道,让他们进则求战不能,退则野无所掠,过上几个月,耗也耗死他!”
杨行密的延请的宾客,庐州人戴友规则说得更有见地:“我们和孙儒已经打了好几年,一直没有分出胜负,所以孙儒这次发了狠心,把他的家底全押上了,气势汹汹而且兵马众多。他的锋芒不可硬挡,但可以软磨,他的部众难以力敌,但可以设法虚耗,并非没有对付的办法。我军如果被他的声势吓住,望风弃城,则正了他的心意,也许还到不了铜官,就变成他们的俘虏了!”
“当初有大量的淮南士民追随杨公您渡江,几年来,还有很多被孙儒裹胁淮南士兵,逃出来投降我军。现在淮南三州既已为我收复,主公可以将这些人送回淮南,让他们种田、经商,恢复生产。孙儒的部队有蔡州老兵,但更多的还是新征召的淮南人,他们一旦得知在自己的家乡已经可以安居乐业,一定会思乡欲归,还哪有心情与我们拼命?而军心一旦动摇,孙儒安能不败?”
原先朋友们见在下孙、杨争夺江淮的交战经过可能还会觉得奇怪吧:杨行密该不是开了外挂,补血补得这么快,怎么连战连败,输了这么多场还不垮呢?现在,通过戴友规的建议,我们知道原因了:这就是得民心者与失民心者的差别!
杨行密见大敌当前,众将齐心,并不胆怯,大喜,决定依李神福、刘威、戴友规之计对付孙儒:正面坚壁清野,死守不战,背面深入敌后,釜底抽薪!
一波未定,一波又起,宣州的巡逻的士卒截获了一封异常重要的密信,急忙上报给大帅杨行密。杨行密拆开一看,竟然是孙儒写给大将安仁义的!信中,孙儒回顾了自己与安仁义同在蔡州军时结下的战斗友谊,对安仁义愿意弃暗投明,重新回到蔡州军的大家庭表示由衷地欢迎。并提醒安仁义要注意保密,不可轻动,等时机成熟再反戈一击!
安仁义要叛变!这会是真的吗?杨行密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一挥手,吩咐手下:“去把安仁义将军请来。”
不一会儿,安仁义来了,杨行密将密信递给他:“你看一下。”安仁义接过一看,顿时脸色大变,一下跪倒在地!还没等这条沙陀大汉喊冤,杨行密已经微笑着又把密信接了回去,放在蜡烛上付之一炬:“安将军放心,我岂能被这种反间计所骗!明天我就让将军署理行军副使,配合田頵,把守好宣州四门。”
安仁义没想到杨行密在看到这样密信后还能如此信任自己,一时感激涕零,发誓道:“我定死战!打败孙儒!报公今日之大恩!”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13 13:48
孙儒覆灭 六
孙儒学曹操间韩遂之计没能成功,杨行密集团更加团结,他也没有能力一举攻下宣州,双方便在宣州陷入相持。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淮南老家恢复生机的消息渐渐传来,孙儒大军人心浮动,再加上孙儒把他的绝大部份兵力都窝在了从广德到宣州这一隅之地,把大后方几乎一骨脑给扔了,只要不能速战速决,大军的处境自然会越来越糟。
一些不满孙儒领导的军官士卒开始策划发动兵变,重新换个老大,但因行事不密,被孙儒察觉,他立即重拳打击,将领头的军官处斩,并穷搜同党。
有个军官被作为叛变分子的同党给押了上来,孙儒一看,觉得这条面色黝黑的大汉似乎有些眼熟。对了,想起来了,这个人叫柴存,是军中有名的神箭手。
早先还在秦宗权当老大的时候,这个柴存还只是名骑兵,有一次打完仗后他在一片树林中休息,有山贼乘他睡着偷走了他的战马。秦宗权的地盘上不产马,战马全得从外地进口,是很宝贵的战略物资,所以秦宗权下过命令:哪名骑兵要是把自己的战马弄丢了,那他的小命也别要了!
柴存惊醒,急忙起来寻马。那几名山贼还没走远,只得藏身于树后,柴存望见大怒,狠狠一箭射去,超水平发挥,那箭矢竟然穿透了大树,又把树后的山贼扎了透心凉!其余几个山贼大惊:这也太夸张了吧!这哪里是弓箭?分明是穿甲弹嘛!珍爱生命的山贼们忙扔了马,四散而逃,战马遂被柴存抢了回来。
这则堪比李广射石的事迹让柴存出了名,甚至到了九百多年后,还被清末学者丁日昌选入了《百将图》,美其名曰:“林中夺马”。
孙儒见是柴存,顿起惜才之心,问道:“你也参与谋反了吗?”柴存不答,孙儒又问了一遍,柴存不卑不亢地回答说:“我和那个小校是生死之交,他谋反就等于我谋反,大帅要杀就杀,啰嗦这么多干什么?”
孙儒一看暗暗称奇,自己杀的人也不少了,除掉那些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的家伙外(比如秦宗衡),死前能够这么坦然毫无畏惧的还没几个。于是,孙儒决定不杀了,对柴存说:“如果你不反,今后好好为我作事,我会再用你的!”说罢,孙儒觉得应该加强一下说服力,让柴存永远牢记自己的不杀之恩,又下达了一道很狗血的命令:“你不要叫柴存了,改名叫柴再用吧!”
(注:现有的史料中并没有提及孙儒离间安仁义,和赦免柴再用这两件事发生的具体时间,将它们安置于孙、扬宣州相持期间,仅出自在下的猜测。)
当杨行密与孙儒在宣州正面战场相持不下的时候,双方(严格说应该是多方)在侧后的较量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原本孙儒曾派得力干将刘建锋守常州,大将归传道守润州,这次孙儒南下,将他们全部带到了宣州,使得两地几成空城。甘露镇使陈可言(《吴越备史》称作陈可立,在下查不到此人来历)乘机率一千多人占领了常州。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已收复扬州的杨行密军大将张训渡江南下,突至常州,兵微将寡的陈可言仓促应战,被张训亲手斩杀,一举克城,然后又派偏师夺取了润州。
四月,张训、李德诚以救楚州(今江苏淮安),败南侵的时溥军于楚州东南的寿河,并顺势生擒了他们的援救对象:楚州刺史刘缵,夺取了楚州。
就这样,在杨行密与孙儒最后摊牌之前,杨行密已经控制了宣、池、和、滁、扬、楚、常、润共八个州(宣歙道的歙州由刺史裴枢占据,只在名义上归杨行密),并且都已开始恢复生产,而孙儒几年征战打下的州城却被他全部弄丢了!双方后勤力量的对比,变成了极其悬殊的N比0,集结于宣州城下的孙儒大军已是一株无根之草,一棵无本之木!玩过即时战略游戏的朋友们不难明白,打持久战对缺乏资源的一方意味着什么。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13 13:50
孙儒覆灭 七
到了五月,新的一年梅雨季开始时,杨行密的军队又在侧后战场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攻下了孙儒大军的屯粮基地:广德大营。这就像曹操和袁绍在官渡对峙期间端掉了乌巢,稍后张训率军进驻安吉,从而彻底掐断了孙儒军队的补给!
孙儒的士兵们惨了,所有作战人员在坚持高强度工作的同时,运气好的能勉强吃个半饱,运气不好就只好收紧裤腰带,个个都像进了速效减肥班,还是不能中途退出的那种。
虽然今年的梅雨没有去年大,但也是很烦人的,孙儒大营里湿热的环境,密集的人群,和糟糕的卫生状况,乐坏了皖南的蚊子们,在这些充足食物的滋润下,它们生儿育女的速度不断刷新纪录。在辛勤吸血的同时,蚊子们又顺便将疟疾原虫,慷慨地送给它们的食物提供者。有了疟疾原虫与营养不良的默契合作,孙儒军营里开始瘟疫流行!
只要是个还有点儿理智的将领,处在孙儒的位置,都应该知道只剩下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可用了,但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的孙儒偏不,他拿不下宣州不收兵,而宣州他又肯定拿不下,只好继续留在那儿干耗等死。不过,迫在眉睫的断炊危险,还是迫使孙儒不得不放弃其死不分兵的愚蠢方针,派出他最得力的大将刘建锋、马殷等人,带上一批最精锐的,还没得病的蔡州老兵前往周边州县打家劫舍,抢到粮食来为大营输血。这样一来,虽然大营断炊的时间可以往后延一延,但大营的有生力量却被进一步被削弱了。
孙儒大营又苦熬了近一个月,六月初,杨行密的探子打听到一个绝密情报:孙儒也得了疟疾,已经病得起不来了!杨行密大喜!虽然“乘你病,要你命”听起来不那么光荣,但对孙儒这号魔头,也就不用讲什么仁义道德了。
六月六日,蛰伏已久杨行密主力突然开城出击,对孙儒大营发起了总攻!这一天,老天爷仿佛要将沉积太多的污秽做一次大清洗似的,下起狂风暴雨,放出电闪雷鸣,将天地间染得一片昏暗!孙儒大营是由很多小营组成的连营,在此环境下,一个小营受到攻击,远一点儿的小营根本无从得知,非常利于杨行密军队的各个击破。感念杨行密之恩的大将安仁义一马当先,勇不可挡,一连击破孙儒大军的五十余座小营,孙儒军队遂如山崩般大败亏输!
混乱中,曾横行天下几春秋的一代枭雄孙儒,狼狈地拖着沉重的病体,在暴雨与泥浆中被手下搀着蹒跚逃走。这种逃跑方式当然效率很低,所以没跑多远就他们被杨行密的追兵给堵上了,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冤家路窄的田頵!
你总算落到我手上了!田頵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大喊一声:“杀!”
一阵没有悬念的拼杀后,常胜的孙儒败给了常常被他打败的田頵,而且被生擒活捉。田頵似乎不想给他管饭,吩咐就地斩首,只发把他的人头送给杨大哥过目就行了!
等第二天天空泛晴的时候,庞大的孙儒大营已经灰飞烟灭,没逃脱的孙儒残部大多投降了杨行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13 13:51
孙儒覆灭 八
几年来的较量,让杨行密对这些人的骁勇善战体会极深,现在能归自己所有,当然要好好珍惜。所以杨行密从里面挑选出最勇健的蔡州老兵五千,给予最优厚的待遇,组成一支精锐的王牌部队。可能是出于向当时天下头号强军看齐的意思,这支部队山寨了李克用沙陀军的造型,全部以黑衣裹甲,故而号称“黑云都”。
虽然黑云都是由孙儒降兵组成的,但一把好剑当然是要握在自己人手中才让人安心,所以杨行密选择了自己的一个内弟来担任黑云都的首任都将。杨行密此时至少有两位夫人,一个姓史,据说是史敬思的表姐妹(就是在上源驿之变中,为掩护李克用逃走而英勇战死的那个史敬思)。我搞不清楚史夫人是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情况下与杨行密产生交集的,因为史家虽是将门世家,但都住在河东李克用那边,与杨行密的故乡庐州距离挺远的,史家将军也不可能为杨行密所用。好在杨行密另一位朱氏夫人,也有个很猛的弟弟:朱延寿。
朱延寿,杨行密的老乡,庐州舒城县人,在杨行密军中也算一位资深将领,在与秦彦、毕师铎、赵鍠、孙儒等人的交战中都立下过战功,其人性格粗暴,刚猛好杀。
那时天下大乱,盗匪横行,有时杨行密抓住一些盗贼,既想绳之以法杀一儆百,又怕坏了自己苦心营造出的宽大形象,便先唱红脸悄悄将他们释放,并对他们说:“我赦你们的罪,但你们小心别让我小舅子朱延寿知道,他可是忌恶如仇的!”等这些以为保住一命的盗贼一出门,杨行密再悄悄通知朱延寿,让他去唱黑脸将这些人杀掉!想想看,一个与自己有亲戚关系的干部,一个多次无怨无悔给自己背黑锅的干部,应该是可靠的吧?
黑云都的副手,则是我们不久前刚介绍过的射树英雄,柴再用。孙儒一语成谶,他果然得到了“再用”。杨行密的这个人事任命是成功的,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柴再用是位很有螺丝钉精神,干一行爱一行的好员工,他在新老板手下的工作业绩,将远远超过在秦宗权、孙儒手下的成绩。
可惜除了柴再用,还有另一员孙儒军的降将也得到了杨行密的格外器重,并对后来杨吴的历史产生了重大的,但却是非正面的影响。从而也再次暴露了杨行密虽善于吸纳人才,但识人却不太准的缺点。这个人,叫张颢。
张颢,蔡州人,一个骁勇过人的军官。他似乎没有被编入黑云都,因为他在投降后马上被杨行密派往自己的老家庐州。杨行密大概希望他去敦促庐州刺史蔡俦投降:你毕竟是我的老兄弟了,有什么事都好商量。过去你守庐州,因为众寡不敌而叛降孙儒,那也算情有可原,现在孙儒已亡,我既往不究,你就回来吧。
谁知蔡俦却另有想法。作为旧人,他大概还记得过去杨行密在袁袭策划下做过的一些事,不相信杨老大会放过自己:你要真的宽大,那吕用之、张神剑、高霸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想来想去,蔡俦干脆煽动来庐州的张颢同他一起举事,造杨行密的反!刚刚才向杨行密宣誓效忠过的张颢竟然马上就同意了,再倒一次戈,甘当蔡俦的得力干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15 10:06
孙儒覆灭 九
以区区一个庐州的本钱对抗已拥八州之地的杨行密,当然是力不从心,于是蔡俦首先与舒州(今安徽潜山)刺史倪章结成了同盟,然后再设法去抱朱温的大腿。只要有了朱温当靠山,你杨大哥又能耐我何?
可怎么才能让朱温相信自己与昔日杨大哥不共戴天的诚意呢?蔡俦想出了一招用死人尸骨作头名状的好主意。他带上一帮人,选个风和日丽,诸事皆宜的好日子,来到庐州城郊,当着四乡八邻的面,将杨行密父亲与祖父的墓给轰轰烈烈地刨了!杨家前几代都是穷屌丝,墓里自然没什么宝贝可拿,但断一断那虚无飘渺的风水,污辱一下杨家先人的尸骨还是很容易做到的。然后,蔡俦再派使者带着自己的这份“诚意”和庐、舒两州的印信前往汴州,面呈朱温。
祖坟被刨的消息,虽然杨行密十分悲愤,但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兵讨伐蔡俦,这可能是他先要看清蔡俦究竟会不会得到朱温的支持,有朱温插手与没有朱温插手,平叛方案当然会完全不同。何况,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接收胜利果实,并给手下论功行赏,可千万别以为这只是些简单的不急之务。
杨行密可能是唐末群雄中能力与个性最接近刘备的人物,所以他也有和刘备相似的不足,自身的武功并不过人,不能像李克用和朱温那样,用武力将手下压制得服服帖帖,要角逐天下,就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放权给手下那些能战的将领。可这能战之将,不见得都是关、张那种誓无二志的死忠,比如原本就已树大根深的田頵、安仁义一派。
大家还记得吧,杨行密曾想换掉田頵,但在众将的强烈要求下,又不得不将他重新起用。如今,由于在宣州决战中二人的卓越战功,使他们在杨行密军中的声势更上一层楼,隐隐已有难制之势。更可怕的是,田頵不像一个肯当一辈子老二的人,如果继续让他留在身边,会不会有朝一日,变生肘腋?
于是,等杨行密离开宣州,带着文武班底前往已经阔别五年的扬州,名正言顺地就任淮南节度使之时,便以犒赏二人大功为名,把宣州留给了田頵,并向朝廷推荐其为宁国留后(唐朝在大顺元年改宣歙道为宁国镇),同时推荐安仁义为润州刺史。
这样,杨行密将尾大到有些不掉,已经不能再算自己嫡系的田頵、安仁义等人,与自己的嫡系部下作了一次柔软地分割。矛盾暂时解除了,但杨行密集团也走出了迈向分裂的第一步。
杨行密开始苦心经营自己来之不易的地盘。由于几年来的拉锯战,以及孙儒竭泽而渔式的搜刮,淮南、浙西诸州都公私穷困,杨行密时时感到经费不足,打算用政府垄断经营,还有一定库存的茶叶和食盐,交换民间的绢帛。在唐代,绢帛与铜钱是效力相等的货币,所以这种作法相当于强行摊派。
掌书记高勋反对说:“如今淮南处处是战火余烬,城城十室九空,政府困难,百姓更困难!如果还要设法从他们身上图利,会把他们逼得逃往他乡,那靠谁来恢复生产呢?我们现在把茶叶和食盐卖给邻近的藩镇,与他们互通有无,同样也可以赚钱养军。多选择称职的地方官,劝导人民耕田种桑,等几年后仓库自然充实,困难也就过去了。”
杨行密从善如流,欣然接受。收入少,当然得节省开支,杨行密压缩了给将士们的赏赐,每次只有绢几尺,钱几百文,但由于他自己带头节俭,与众人同甘共苦,推心置腹,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有卫士悄悄偷窃他马上的饰品,他也装作没看见,所以众将士很少有人不满。
有了一个低成本的政府作基础,杨行密执行了发展贸易,减少劳役,降低税收,吸引流民等一系列政策,一个重回富强的淮南在渐渐成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20 08:34
孙儒覆灭 十
另一个在孙儒的覆亡中获得丰收的人,是钱镠。首先,有相当数量的孙儒余众投奔杭州,钱镠的做法与杨行密相似,也将他们编成了一支精锐的新军:“武勇都”。出于同样的考虑,钱镠给武勇都指定的首任都知兵马使也不是降将,而是他一手提拨的亲信,军中正在冉冉升起的将星顾全武。从此后,顾全武与他统领的武勇都,将成为钱镠手中一柄最锐利的的宝剑,南征北讨,为钱氏吴越的立国建下最大功勋。
另外,原钱镠手下的叛将,随孙儒出征的苏州刺史沈粲,也在宣州之战中被杨行密生擒。他当然没有加入黑云都或者武勇都那样的好运。为报答钱镠的援助之恩,杨行密将他送给钱镠处置,最后在杭州被斩首。
当然,孙儒还有一些余部,既没有投降杨行密,也没有投奔钱镠,而是带着队伍,自寻生路去了。
比如孙儒有一个部将叫王坛,在孙老大败后他带兵逃亡睦州(今浙江建德东),投奔刺史陈晟。然陈晟就如《水浒传》中的梁山第一代领导人王伦,远非杨行密、钱镠可比,他担心外来的强龙会挤走他这条地头蛇,故闭门不纳。王坛只好继续南下,进入董昌的辖区,一举攻陷婺州(今浙江金华),婺州刺史蒋瓌被迫逃奔越州,投奔老大董昌。董昌也拿王坛没办法,只好顺水推舟任命其为婺州刺史,当自己的名义部下,实为独立的小军阀。
不过,与孙儒另一支余部的成就比起来,王坛的事迹就太微不足道了。他们,就是孙儒在覆亡前,派出去担当筹措军资之重任的刘建锋所部。
就当刘建锋、张佶、马殷率领的这支“抢粮方面军”, 在周边州县兢兢业业地打家劫舍之际,孙儒在宣州战败受死的消息传来,这几员大将大惊失色!草草哭悼完孙老大,他们收集余众,只剩下七千人了。好在这些没跑路的,都是精锐骨干。宣歙是呆不下去了,淮南?蔡州?更不可能回去!几个头领商量了一下,公推刘建锋为新领袖,张佶为谋主,马殷为先锋,南下江西,开始了一段新的传奇。
刘建锋、马殷的故事咱们暂时按下不表,重新回头看看杨行密吧。这一年十一月,杨行密等到了最令他满意的结果:朱温收下了蔡俦送来的印信,却不发一兵一卒支援庐州,还非常厚黑派人通知杨行密:你只管去修理你那不听话的小弟,我保证不会为了蔡俦那种两面三刀的叛徒,就破坏咱们之间共同对敌,用鲜血凝结成的友谊!
杨行密大喜,立即派李神福为行营都指挥使,出兵讨伐蔡俦。这回轮到蔡俦傻眼了:没想到拱手送出两州,都要不来朱温的援兵,原来大腿这东西也不想抱就能抱得上的!但回到杨大哥麾下的大路,也已经被他自己堵死了,怎么办?
求生欲十分强烈的蔡俦不甘心马上受死,为了多活一天算一天,他拼死抵抗,守城能力得到超水平发挥,虽兵力不敌,对付的又是名将李神福,他仍坚持数月,竟不落下风。
杨行密见庐州久攻不下,便叫上老二田頵:“咱们一起去清理门户吧!”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四月二十六日,杨行密亲自统率的淮南军团与田頵统率的宁国军团同时到达了庐州郊外,与围城的李神福部会师,对蔡俦这个死不悔改的叛徒做最后清算!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蔡俦快完蛋了!所以当晚,视力正常的张颢悄悄翻过城墙,逃出必将被攻克的庐州,再次向杨行密投降。要说在袁袭死后,杨行密的某些行事作风,真是有了点儿东郭先生的风采,他马上就赦免了张颢的叛变之罪,安置于帐下银枪都。没想到银枪都将袁稹对杨行密说:“张颢就是反复小人,不如我帮你杀了他?”那怎么行!你咋能忌贤妒能呢?为了保证张颢的生命安全,杨行密连忙又更改了人事命令,将张颢安置于自己身边,与老兄弟徐温共掌侍卫亲军。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20 08:35
三朱再战 一
从张颢的遭遇来看,没有袁袭的杨行密已经不是当年的杨行密了,蔡俦如果在孙儒败亡时就早早回到杨大哥帐下请罪,别说保全性命,就是重获重用都是有可能的。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蔡俦又苦撑了三个月,直到七月三十一日,杨行密才终于将庐州攻克,将蔡俦斩首示众。左右手下提出:光杀他的头便宜姓蔡的了,应该一报还一报,把他的祖坟也挖了!杨行密叹口气说:“蔡俦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天下人谁不唾骂,我能把自己的操守降得和他一样低吗?”
蔡俦完蛋之后,杨行密再派李神福讨伐蔡俦的盟友,舒州(今安徽潜山)刺史倪章。至十月,倪章弃城逃走,杨行密便命李神福代理舒州刺史。杨行密在前往扬州与秦彦、毕师铎、孙儒等争霸淮南之前,曾占有过的庐、舒二州老根据地至此全部收复。
与此同时,二当家田頵、大将陶雅等也在当年八月间出兵拿下了歙州(今安徽歙县),杨行密集团的地盘由此增加到十一个州,其实力在南方诸藩镇中已独占鳌头。
再说朱温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庐、舒二州,原因当然不是看重与杨行密的友谊,而是在他左手防备宿敌李克用,右手蓄满力量,正准备砸向朱瑄、朱瑾两位义兄,现在实在腾不出第三只手来和杨行密争淮南了。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八月,即田頵攻克歙州那个月,在徐州得胜后休整完毕的汴军,以庞师古为主帅,葛从周为先锋,大举北上兖州,泰宁节度使朱瑾出兵抵御,因众寡不敌,连战连败,汴军一直推进到孔子的故乡,距兖州东门仅约五十里的曲阜。
然后,汴军分兵,庞师古率一部份兵力在曲阜扎下大营,如一枚钉子钉在了泰宁的后背,葛从周则率另一部份兵力向北突进,攻向齐州(今山东济南,按正常区划,齐州原应属于平卢节度使王师范的地盘,它在什么时候为朱氏兄弟所夺取,在下没有查到),一口气冲进了朱氏兄弟的大后方!齐州刺史朱威架不住葛从周的凶猛攻势,忙向朱瑄、朱瑾两位大帅告急。
再看朱氏兄弟一方,原本见汴军攻势凶猛,以为必以兖州为目标,朱瑾便放弃了阻击,一面退回兖州固守,一面向兄长天平节度使朱瑄求援。稍后却见庞师古与葛从周没有攻城,却忙着分兵,不由心中一喜。尤其是葛从周部在分兵之后,竟孤军深入如此之远,朱瑾更是庆幸,以为转败为胜的机会来了!
朱氏两兄弟商议断定:兖州不是兵力削弱后的庞师古短期内能拿得下来的,可以暂时不管,应乘葛从周离汴军后方太远这个良机,集中天平、泰宁两镇主力,把孤立的葛从周所部堵在齐州,加以歼灭!于是,朱氏兄弟尽起精兵,杀奔齐州而来!
应该说朱氏兄弟的想法是有合理性的,若能成功,这就是一场五代版孟良崮战役。灭掉朱温的王牌葛从周,朱氏兄弟所面临的全局必将大为好转!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22 13:35
三朱再战 二
可惜,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根据朱温、敬翔制定的战略,目前汴军的主攻方向其实是朱瑄的天平,而非朱瑾的泰宁,故而庞师古、葛从周大军所有行动的目的,只是要在泰宁制造出大兵压境的声势,调朱瑄这只虎离开郓州那座山。同样,葛从周不是张灵甫,他的孤军深入其实是为诱敌,而不是因轻敌,朱瑄、朱瑾看似高明的齐州会战计划,已正中朱温、敬翔之计。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初,朱瑄、朱瑾率两镇主力赶至齐州,葛从周早有准备,马上放弃攻城,避而不战,率军向东南方撤退,一直退到兖州东北方约二百里的新泰县(属于沂州,还是朱瑾的辖区),引诱着欲寻决战的朱氏兄弟一路尾随。目的,就是让他们离郓州越来越远,同时增加他们的疲劳度。
既然葛从周的“声东”行动已卓有成效,那么朱温战略的下一步重点自然就是“击西”了。二月,朱温亲自率领大军从汴州出发,经曹州,直逼郓州,驻军于郓州城北约七十里的鱼山。同时,庞师古也率部离开曲阜大营,绕过兖州,经中都(今山东汶上),到郓州城南仅六十余里的梁山(即后来著名的水泊梁山,不过此时它尚未被湖水包围),安下营寨,与朱温大军一北一南,构成对郓州的夹击之势。
还在与葛从周纠缠不下的朱瑄、朱瑾兄弟得到郓州告急的消息,方知上当。现在的战况真是不容乐观:前面是滑如泥鳅的葛从周,要很快将其一口吃掉看来是不大可能了。而郓州乃天平之根本,已危在旦夕,根本若失,必将导致全局动摇!
情急之下,朱氏兄弟不得不放弃了已不现实的围歼葛从周部计划,回救郓州。
按回援方案,天平、泰宁联军分成了三路行动:一、朱瑄率天平军主力取最短径路,昼夜兼程赶回郓州,稳定局势;二、朱瑾率泰宁军先回兖州,会合原来用于防备庞师古的兵力,再奔赴郓州;三、为了能够在敌前从容撤回,朱瑾命部将张约、李胡椒(怀疑他爹是个爱岗敬业的厨师,给儿子取名字都取得这么有个性)率三千精兵留下断后,阻挡葛从周部可能的追击。
葛从周见朱氏兄弟回撤,料知西边已经动手了,马上掉转马头,逼向兖州,正遇上张约、李胡椒阻击部队。这样的弱敌自然挡不住兵比他们多的“山东一条葛”,葛从周让部将张存敬引一军从侧面迂回,自己率军从正面冲杀,轻而易举地全歼了这支泰宁军,生擒敌将张约、李胡椒。
不过,这样的失利对朱氏兄弟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他们所率的天平、泰宁两军主力,像壁虎断尾一样,通过牺牲这支小部队,摆脱了葛从周的追击。
担心老家有失的朱瑄跑得最快,他马不停蹄地急奔了数百里,带着气喘吁吁的部下首先赶回了郓州,还好,看上去平安无事。
等进了城,他才得知:那个天杀的“三弟”朱温没有乘他不在的那段时间来攻城,而是正驻军于鱼山。什么意思?朱瑄寻思:难道他想等庞师古、葛从周两部都到达后合围郓州?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23 13:40
三朱再战 三
由于不断遭到汴军的骚扰性进攻,天平、泰宁两镇的百姓在这几年来几乎无法安心耕作,差不多年年欠收,郓州城中的仓库也没有多少存粮,如果要打持久战,朱老大和朱老二是熬不过朱老三的。想到此,朱瑄决定:即使士卒疲惫,也要主动出击,在合围之势成形前打退朱温!
郓州与鱼山之间距离虽短,但中间隔着一条大河济水。所谓济水,是在大运河开通后,黄河在河南河阴附近分成南北两道,一部份河水流入人工开凿的汴水,又经汴州入白沟注入巨野泽(梁山泊的前身,今已不存),然后再从巨野泽东北流入海那一段,就是济水,从源流上讲,也可以叫它“南黄河”。因为黄河改道的原因,这条河流现在也已不存。
因本钱不足,希望乘敌军会师前速战速决的朱瑄,等朱瑾的援军一到达,立即率天平、泰宁两镇联军不顾一切渡过济水,列阵于鱼山朱温大营的东南面,向汴军叫战(也有记载说:朱瑄甚至没有等朱瑾赶到就开打了)。
朱温仗着本军有以逸待劳的优势,早就等着这一仗了,自然更不会怯战,便整军出营,摆开了阵式与两位义兄的联军对峙。对峙的地点在鱼山脚下,济水西岸。这是一开阔的草地,由于这年春旱,野草都是枯黄的。
俗话常说: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朱温信心十足地准备教训教训两位义兄时,眼看大战即将开打的老天爷,好像也忍不住寂寞,想来凑凑热闹。忽然间,刮起了猛烈的东南风。大风卷起漫天的枯草与尘土,扑向处于下风口的汴军阵地!吹得迎风而立的汴军将士们东倒西歪,几乎睁不开眼,军旗也被吹得散乱不堪,阵形隐隐有崩溃之势。如果朱瑄、朱瑾兄弟能够抓住这一时机及时发动攻击,朱温大军将难以招架!
然而,也许是天平、泰宁两军奔波太久,过度疲劳;也许大风影响了命令的传递速度,朱氏兄弟的军队竟然迟迟没有发起进攻。
身经百战的朱温见天时不利,急奔阵前,喝令全军,迎风怒吼!刹那间,数万人一起高呼,喊声响彻天地,那气势汹汹的架式好像要和老天爷吵架似的,汴军的士气重新振作,对面的天平、泰宁联军更闻之色变,更加不敢轻易攻击了!
就连老天爷,好像也怕了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肌肉男似的,一转头,东南风变成了西北风,形势顿时逆转,朱氏兄弟联军处在了非常不利的下风方向。
朱温的反应,可就比两位义兄要迅速多了,他立即下令顺风纵火,大火借助地面的枯草与烈烈的西北风,以惊人的速度向天平、泰宁联军的阵地席卷而去!
这个世界上,能像邱少云那样“烈火焚烧若等闲”的人毕竟不多,天平、泰宁联军的将士们面对着迎面扑来的火焰,大多数都做出了正常人的正常反应:掉过头撒鸭子跑路!
千军万马一起逃跑那可是一幅很宏伟的画面,其能量让朱瑄、朱瑾原先布置下的阵形瞬间崩溃,而在溃兵与火焰的背后,朱温率领的大军正在乘势掩杀!
片刻之后,一万多名被烧死、被杀死、或被踩踏而死的联军士兵的尸体就布满了原野!侥幸逃过这三种死法的联军将士,纷纷跳入或被挤入汹涌的济水,像新下锅的饺子,在沸腾大锅里浮浮沉沉,为了求生的本能相互拉扯,又有无数人被溺死,河面上到处是顺水漂流的衣甲、浮尸……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3-12-27 12:59
三朱再战 四
鱼山会战,朱温大获全胜,一洗瓠河之耻,他很得意地下令:将原野上的联军尸骨筑成京观(即用尸体堆成的小山,上面再盖上一层薄薄的浮土),来夸耀武功!
不过朱温并没有乘胜进攻郓州,因为从北边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即将攻邢州,摆平义子李存孝的李克用,似乎已经决定要插手三朱之间的战争,正派人与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协商借道出兵之事!
虽然罗弘信已经答应过当自己的小弟,这次讨伐朱瑄、朱瑾,他也出钱出粮花了不少力气,但朱温清楚,那纯粹是被自己用武力吓出来的,并非心悦诚服。倘若罗弘信让以拳头硬驰名天下的李克用也吓一吓,那他软下去的几率,估计不会低于进天上人间时遇上芙蓉姐姐。
如果现在进攻郓州,以朱氏兄弟的顽强,很可能会顿兵坚城,一时不下,而一旦罗弘信同意让李克用大军借道,那么自己就等于把毫无防备的后背暴露在的枪口下了!考虑到此,朱温只好暂时收一收自己的野心,将军队退到与魏博仅一河之隔的濮州,观察时局变化。
狼果然还是来了,虽然第一批的数量有限,象征大于实际。五月,李克用派出的第一批援兵五百精骑,在部将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三兄弟率领下假道魏博,进入郓州。
朱温情报系统的效率还是不错的,他很快得到了李克用援军已至的消息,可惜情报并不完整,欠缺的部份,恰恰是援军的数量,因此朱温非常震惊:罗弘信果然靠不住!濮州被夹在魏博与天平之间,位置不好,朱温决定移军退至更利于防守的曹州。
才与李克用派来的五百骑兵会师,朱瑄就探得朱温已从濮州退兵,大喜:看来从李克用处借来的这张老虎皮果然效用惊人!既然东西这么好用,朱瑄觉得机不可失,应该乘虎皮的真像被识破之前榨干它的剩余价值。
然而,可能是和朱温探子的水平差不多,朱瑄探子的工作同样不够尽职,他们只是弄清楚朱温退兵了,却没弄清朱温究竟退到哪儿去了,所以朱瑄选择的反攻目标正好是:曹州!
这样一来,朱瑄一伸腿,就无比精准地踢在了铁板上,大败,只好又退回郓州固守,不但没捞到什么好处,反而把刚刚摸到的底牌给暴露了七八成。但打了胜仗的朱温,也还没来得感到幸运,又被南方出现的新麻烦给闹得窝心不已。
麻烦是由一次糟糕的例行检查监督工作开始的。
原先,在时溥自焚燕子楼前,从属于他的濠州(今安徽凤阳)刺史张璲,和泗州(今安徽盱眙北)刺史张谏,见时老大灭亡在即,都献出自己管辖的城池,向朱温投降,而朱温在大敌尚多时,为安抚这些地方实力派,也让他们继续留任。
等讨伐朱瑄、朱瑾的战争再度打响,朱温为充分调动辖区内的人力物力,在汴州任命了大批特派员,分别派往所辖各州从事慰问、监督、征粮、调兵之类的工作。
不管是小偷、劫匪,或者税务官,但凡工作内容是要从别人口袋里掏银子的职业,都是最容易遭人恨的。如果某位仁兄既从事这一类职业,服务态度还比较恶劣的话,面对没有反抗能力的小民还只是遭人骂,面对有反抗能力的地方军阀,情况就大大的不妙了!像《三国演义》中,那位被张飞绑在大树上一顿狠抽的督邮,都算是运气好的,大家还记得十多年前,被大齐皇帝黄巢派到河中征粮的那些使节是什么下场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4 19:42
三朱再战 五
在朱温派出的这批特派团成员中,就至少产生了两位这样的仁兄。
第一位倒霉的仁兄叫张从晦,人如其名,做事很晦气。他被派往的地点是寿州(今安徽寿县),到寿州之后,张从晦架子摆得很大,不给刺史江彦温好脸色看,却悄悄设夜宴,很热情地邀请江彦温手下几个军官赴宴。第二天,江彦温得知昨晚有这么一个不欢迎自己参加的饭局,不觉又惊又怒。他怀疑张从晦是想策动兵变把自己搞掉,一怒之下,江彦温把昨晚赴宴的几个军官全部杀掉,又写了一封遗书向朱温说明情况,然后自杀身亡。由于江家的势力还在,寿州军中马上推举江彦温的儿子江从顼为新刺史。不久后,朱温接到江彦温的遗书,为防止寿州生变,将张从晦以腰斩之刑处死,向江家人谢罪!
第二位仁兄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大名,不过他捅的漏子比张从晦还要大得多。这位兄弟到达自己的工作地点泗州之后,官气逼人,对泗州地方官员征粮工作的低效率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对刺史张谏则呼来喝去,像训斥自家的菲佣。
可大家应该还记得泗州是什么地方吧?目前的国家级贫困州啊!就在三年前,这里在非被围状态下还发生了严重饥荒,张谏差不多连手下士兵的基本口粮都发不出,还是靠着从杨行密那里要来的几万斛粮食才勉强渡过难关。如今战乱稍解,疮痍未复,就这么困难的地方,您还要在老鼠尾巴上榨油?
张谏和他的手下很愤怒,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比较一下发粮的杨老大,征粮的朱老大能不掉份吗?咱们是不是站错队了?没关系,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重站一回!
于是,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十一月,张谏率其部下叛离朱温,献出泗州城投靠杨行密。杨行密没有放过这块从天而降的馅饼,任命心腹大将台濛为泗州防卸使率兵北进,协助张谏防备朱温可能的报复,同时也将自己的势力第一次推进到了淮河北岸。
朱温理所当然地大怒了:且不说过去你被孙儒打得满地找牙时,我曾出兵救你。就在不久前,蔡俦把庐、舒两州献给我,我都没有接受!这一桩桩大恩,你杨行密就是用挖我的墙脚来报答的吗?
自朱三出道以来,一直是个把“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当成座佑铭的主,对杨行密的这种挑衅行为,若不给予严厉回击,既不符合他的性格,以后也难以在众小弟面前摆老大的谱了!但如果要讨伐杨行密,朱温一时也确实没法抽出足够的兵力,思来想去,他只好采用别的办法:对淮南实施最严厉的贸易制裁!
大家还记得高勋给杨行密开出的,重建淮南的药方吧?其中第一项,就是大力发展与邻近藩镇的贸易,互通有无。这个“邻近藩镇”的大头,自然就是杨行密集团目前最大的邻居朱温。就在张谏举州叛离的时候,杨行密先前派出的一个官方商贸代表团,正由押牙唐令回带队,携带着一万多斤江淮名茶(唐代后期人们一般认为,江淮出产的茶叶品质为天下第一),在汴州做巡回销售。
朱温做事很干脆,既然“政冷”,你就别想还能“经热”。他立即下令逮捕唐令回,将商队携带的茶叶全部没收,并且全面禁止江淮茶商入境!从此,曾经看起来很像盟友的朱温与杨行密,正式反目成仇。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4 19:43
三朱再战 六
顺便说一句,相较于朱温一生下达过的其他命令,这道贸易制裁的命令有效期是特别的长,不但超越了朱温的生命,甚至超越后梁王朝的寿限。直到周世宗伐南唐之前,中原与江淮的商业交流几乎一直停顿,从而间接地便宜了十国中的另一个国家……
再说消息传到扬州,杨行密做出的反反制措施又比朱温狠得多。既然已经撕破了面子,那也就不用再留什么余地了。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正月,杨行密向朝廷上疏,指责朱温的种种滔天罪行,建议中央出面,就像当年讨伐李克用那样,由义武(王处存)、河东(李克用)、天平(朱瑄)、泰宁(朱瑾),加上杨行密自己组成五镇大联军,共讨国贼朱温!
奏疏送到长安,像掉流沙河的石子,连个泡都没冒。讨伐中原第一强镇朱温?拉倒吧,且不说上次讨伐李克用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更何况在李晔眼中,朱温在目前天下诸藩镇中,对朝廷的忠诚度还是过得去的,至少不算太坏。
如今比他恶劣的家伙多的是。比如说吧,现在浙东就有一个藩镇正准备扔掉大唐的旗帜,登基当皇帝!这样的重罪是不是比朱温更该讨伐?其实在李晔看来,浙东都不算最可恨,最让人无法忍受的藩镇,是住在长安隔壁的凤翔、静难、镇国三镇。李晔正鼓起贵州毛驴般的勇气,与这三镇斗智斗勇,所以,就别拿你们私下的恩怨来给朝廷添乱了!
杨行密估计也早料到,上疏朝廷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这一招本来就是虚的,主要目的不是要朝廷批准,而是向李克用及朱氏兄弟示好,以便为缔结反朱温同盟打下基础。他真正的实招还在后边:乘朱温主力在北,鞭长莫及之机,夺取淮河边上的濠、寿二州,连同他已经占有的楚、泗二州,建立一条完整的淮河防线!
两个月后,准备停当的杨行密亲统大军,乘船沿大运河北上,先至楚州(今江苏淮安),然后转入淮河,逆流而上,到达泗州。泗州守将台濛,按官场惯例,摆了很豪华的排场来迎接杨大帅。可崛起于乱世的杨行密并不是太平时节的官僚,见了这样的排场,不喜反忧:泗州为什么投降我们,不就是因为它穷困吗?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岂能铺张浪费?台濛啊,你也算我的老兄弟了,怎么不加注意呢?
翌日,杨行密率大军离开泗州,继续沿淮河西上。台濛在杨行密昨晚住宿的驿馆卧室内发现一件补着不少补丁的旧衣服,忙派人追赶送上。杨行密收下旧衣后笑着对台濛派来的人说:“我出生贫贱,现在固然不缺钱了,但不敢忘本!”
给台濛上了一节关于艰苦朴素的思想品德课后,杨行密大军不久到达濠州(今安徽凤阳)城下,发起了进攻。仗很快打完了,淮南在军一举克城,生擒刺史张璲,顺利得几乎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在战争之外,这里却发生了另一件影响深远的小事:杨行密到城中开元寺休息,偶遇一个看起来特别聪明伶俐小沙弥,非常惹人喜爱。杨行密一问寺中主持,主持告诉他,这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其生母在临死前把他托付给寺院,据说是徐州人,姓李,今年八岁。
杨行密听罢,对主持说道:“你把这个孩子送给我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4 19:45
三朱再战 七
以上的记录,在下取自《十国春秋》,其实关于这个男孩的来历,不同的史书上还有完全不同的说法。《吴越备史》上称:他本姓潘,湖州安吉县人,父亲是钱镠手下的安吉砦将,后来淮南名将李神福伐吴越,他被抓去成了李神福家的家奴。这种说法好像抹黑的痕迹太重了一点儿……
还是按最正统的记载,这个孩子暂时当上了杨行密的养子,他此时叫什么名字,今天已经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后来至少改了两次名,先叫“徐知诰”,后又改为“李昪”,不过那些故事咱们以后再说。
且说得胜的杨行密没有停留,他乘胜西进,攻向下一个更重要的目标:寿州(今安徽寿县)。
寿州,就是南北朝时代的寿阳,一直是勾通淮河南北的重要交通要冲,著名的淝水之战就是它旁边发生的。它更是扬州发达之前的淮南第一重镇,历史上曾担当过楚国和仲家帝国(东汉末年袁术称帝时用的国号)的首都。大概正因如此,这里的城防比濠州要坚固一些,不过毕竟强弱不敌,寿州守军坚守了近一个月之后,还是被杨行密的部将,王牌部队黑云都的指挥官朱延寿用一次突袭攻克,子承父业刚满一年的刺史江从顼被擒。
鉴于寿州地扼淮南之咽喉的重要战略位置,杨行密命朱延寿暂代寿州团练使,留下精兵防守,杨行密自带淮南主力返回扬州。
果不其然,寿州易手后没过多久,朱温的军队就对寿州发起了一次反攻。《资治通鉴》上没有记载指挥这次反攻的汴军主将是谁,却称汴军多达数万之众。在下怀疑这只是号称而已,因为从淮南守军主将朱延寿的表现来看,好像完全没把这个“数万”当回事。
按朱延寿制定黑云都的编制,每二十五名骑兵编成一个小队,叫作一“旗”。等汴军围城时,朱延寿派孙儒降将出身的黑云队长李厚出击,打破包围,分给他的兵力是:十旗,二百五十人!
老天!假如把“数万”不太夸张地折算成二万五,那也是一比一百啊!更没天理的是,当李厚出击没能击破汴军,退回城内时,朱延寿竟勃然大怒了:“你还没把敌人打败,就敢回来?拖出去砍头!”
李厚急了,大哥,想杀我你就直说嘛,干嘛拐弯抹角的?我带的只是二百五十名骑兵,不是二百五十个奥特曼啊!不过李厚还不想死,忙分辨说:“我的兵太少了,您给我增加点儿兵力,我再出击若还不能取胜,甘愿受死!”
看在都曾是孙儒手下老同事的份上,都押牙柴再用也替李厚向朱延寿求情,认为兵力不足才是未能取胜的根本原因。有人说话,朱延寿板着的脸出现了略微一点儿松动,这才表现出了一丝葛朗台式的“慷慨”:“好吧,那就再给你增加五旗。”
很好,假如李厚在上一次出击中一个人都没死的话,那他现在拥有的骑兵已经“多达”三百七十五名人了!该哭还是该笑?
不过,当他抬头看看朱延寿那张发黑的铁公鸡脸后,李厚不敢再多要,只好豁出命去,拼了!率着黑云都的十五旗勇士,像一股细小却湍急的激流,冲入围城的汴军大阵,竟也引起一阵波澜!却说柴再用见自己不能给李厚要来更多的兵力后,没有让老同事独自送死,而是很讲义气地私自带兵杀出,支援李厚!
在柴、李这两员勇将的奋力冲杀下,人数比他们多得多的汴军,阵势竟然动摇了。在城头观战的朱延寿一看战机已到,立即率全军出击,冲向敌阵,刀戈交错间,汴军溃败,渡淮河北逃,寿州城巍然不动!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7 15:55
三朱再战 八
不过,这次寿州之战中,黑云都犹如天兵,以一当百的神勇记载,估计出淮南方面的书记官的手笔,灌了不少水。因为朱温此时的全部兵力,也不过十多万,在保证对付李克用的北方防线不可削弱的前提下,能让朱温再抽出数万主力的战略方向只有一个,而那个方向,并不是杨行密。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正月,也就是杨行密给朝廷上疏请求讨伐朱温那个月,朱温布下了一个钓鱼阵。他让养子朱友恭为主帅,率军将朱瑾的大本营兖州团团围住,并环城挖掘了深深的濠沟,摆出一付拿不下兖州誓不收兵的架式,然而这只是一个鱼饵,引诱郓州的朱瑄来救援。朱温本人则亲率大军驻扎于兖州西南约二百余里的单父,充当渔夫,只等朱瑄来咬钩,就一举把它吃掉!
没想到吃过好几次亏的朱瑄,已经凭着直觉感到直接去兖州有危险,所以他没来,却耍了个滑头,把李克用援助他的五百骑兵给派了出来,押送着很多粮草来增援兖州。但骑兵的优势就在于机动,一但被拴在粮草车上,不成了弃长用短吗?没关系,朱瑄说,你们等着瞧。
由于这次来的“鱼”太小了,担当渔夫的朱温大军都懒得出动,只派朱友恭在兖州东北的高梧设下埋伏。一场交锋,这支被绊住了手脚的小小援兵全军覆没,全部粮草都成了汴军的战利品,带队的河东将领安福顺和安福庆也当上了朱友恭的俘虏。
好了,朱瑄接到了预料中的败报,马上修书给李克用:李大哥,您派来的人让朱温欺负了,像您这样的盖世英雄,能放任朱温这样的宵小放肆胡为而不管吗?
对于义气当先,吃软不吃硬的军事活雷锋李克用,这一招果奏奇效,三个月后(朱延寿攻克寿州的那个月),第二批河东援军,就在将军史完府、何怀宝率领下抵达郓州(《通鉴》及《旧五代史 梁太祖本纪》均称第二批带队将领为后来变成淮南名将的史俨、李承嗣,但这与史、李二人的传记有矛盾,疑误)。
第二批的河东援军的阵容,虽然仍不足以改变郓兖战场上的强弱对比,但比第一批要豪华得多了,共有万余人,比第一次多二十倍!
朱温接到探报,很受震动。如果说李克用派往郓州的第一批援军只算是表示个姿态,那第二批援军的到来,意味着那个沙陀独眼龙很可能将腾出手来,要认真对付自己了!
这个推测,是有事实作为坚实基础的:据最新情报,李克用刚刚取得了一次成果空前的重大胜利,他在北方长久以来的最大宿敌,卢龙李氏已经被他征服!这就是说,当年朱温通过挑动朝廷讨伐李克用,从而为自己赢得的数年战略机遇期已告结束。就像今天的老美重返亚太一样,李克用已经有机会,重新将沙陀军锋利的矛头指向自己了!
更何况濠州、寿州的相继失守,证明南边的淮河防线也不安全了,在前景不明朗前,与其先打人,不如先稳固根本要紧,朱温遂命朱友恭放弃对兖州的围攻,收兵回汴州。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7 15:58
刘窟头的梦 一
应该说,这次迫使朱温缩回拳头,与卢龙被李克用征服密切相关,而卢龙被征服,又与这个时代一位已经登场,但尚未在本书中露过脸的重要配角有关。虽然这位爷留在史书上的事迹基本上是反面的,不像杨行密、钱镠那些人有光辉可录,但一直不提人家,人家也是要抗议的,现在就把镜头移过去,给他一个特写吧。
据说前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当初因为强行与弟媳表演爱情动作片,而被老弟李匡筹强制退休时,曾对着左右很大度地感慨说:“哥哥失去的东西,被弟弟得到,也没有离开咱们李家,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只可惜匡筹的本事太差,只怕很难在乱世守住卢龙这份基业,能坚持两年,就算运气好了!”
不知李匡筹是否知道兄长对自己的这段评语,估计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认为兄长说得很正确。你要是比我牛,怎么栽到我手里的?不过在卢龙军中,有些将领还是很认同李匡威的这一观点的,比如蔚州(今河北蔚县)守将刘仁恭。对了,他就是即将露脸的反面配角。
刘仁恭,深州乐寿县人,出身于卢龙的军人世家,其父刘晟为幽州镇将,他长大后子承父业,成为卢龙军校。
刘仁恭同志的军中履历也是有过光荣历史的,在李匡威被迫退休之前八年(公元885年),那时卢龙的老大还是李可举,他派李匡威与李匡筹的老爸李全忠为主帅进攻义武镇,李全忠让偏将于晏攻易州(今河北易县),谁料战事不顺,数月不下。
正在于晏手下作战的刘仁恭心生一计,通过挖掘地道进入城中。虽然他的这条地道,挖得没有李友攻常州时那条那么神奇,但也成功地达到了目的,一举攻克易州。刘仁恭也因这一仗在卢龙军中一举成名,人送外号“刘窟头”。如果朋友们觉得“窟头”这个外号过于文言了,那么让它与时俱进一下,叫他“刘打洞”或者“刘矿工”也行。
战功与名声,激发了“刘矿工”的万丈雄心。有一次,他可能是喝醉了,对左右几个最亲密的酒友们说:“我,我有一个梦……梦见手指头上,长,长出一个,大,大佛幡!后,后来,找王半仙,一,一算,你,你们猜怎么着?我到四、四十九岁,就当取,取旄节,当,当节度使!你,你们几个知道就行,可别说,说出去……”
酒友们把胸膛拍得当当响,口中信誓旦旦:“绝,绝对不说!”
然后,没过几天,刘仁恭的梦和王半仙对于这个梦的鉴定结果,就在卢龙传开了。这时,李可举已经让李全忠给干掉了,李全忠也已经死掉,把卢龙老大的位子传给儿子李匡威。李匡威听到这些传言,非常不高兴:你刘仁恭要当节度使,那我干什么去?
于是,李匡威一道令下,把刘仁恭解除军职,转业成了文职干部,到瀛州(今河北河间)景城县当县令。不过没过多长时间,正好碰上瀛州发生兵变,刘仁恭当机立断,临时招集一千多壮丁,将兵变镇压了下去。这一事件,让李匡威又想起了刘仁恭的优点:毕竟他在咱们卢龙军中也算一员虎将,弃置不用有点儿可惜了,谁还没有说醉话的时候呢?那就别让他当县令了,去带兵驻守蔚州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9 14:49
刘窟头的梦 二
自从李克用入主河东,紧挨着河东的蔚州就成了卢龙的边防重镇,在这里驻防,随时可能面对鸦儿军那乌黑的制服,不太友善的眼神,以及迎面射来的,冷森森的箭头,总之,论任务是艰巨的,论工作是光荣的,论志愿是没人想干的。
要让员工在没人想干的工作岗位上保持敬业精神,那么奖励和轮换制度是必不可少的。一转眼,时光转到景福二年(公元893年)的春天,也就是当初大领导李匡威给刘仁恭和蔚州守兵们许下的,交班回家的时间到了,但刘仁恭他们却失望地发现:没有人来接班!
当然,领导有困难,群众还是理解的,此时李匡威正与王镕、李存孝一道,在成德和李克用打得天昏地暗,人家还在流血,只让你多流点儿汗,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就再等等吧。
刘仁恭和他的弟兄们从正月等到二月,又从二月等到了三月,成德的仗打完了,但他们还是没等到回家的日子,却等来了李匡威被退休,李匡筹当上新老板的消息。新老板李匡筹好像完全忘记了蔚州有一批兵大爷还等着回家,或者他认为冤有头债有主,他哥许下的诺言对他没有约束力,派人替换的事就完全没了下文,蔚州守军于是怨声载道,按照唐末的优良传统,这意味着闹一次兵变的条件已经渐渐成熟!
刘仁恭见到手下这种精神状态,不由得怦然心动,沉寂多年的那个梦又重新浮上心头:旧老板李匡威还是比较能打仗的,而新老板李匡筹不过一个草包,上天注定我能当节度使,难道指的就是今天的机会?四月,蔚州守兵造反了,他们推刘仁恭为统帅,掉转枪口,攻向幽州。
然而希望虽然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也说不清是刘仁恭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李匡筹,又或者他还没到四十九岁,所以老天爷不让他提前上岗,总之,刘仁恭的叛兵一路才杀到居庸关,遇上前来平叛的卢龙牙兵,然后他们被打了落花流水春去也!
难怪人们常常将“叛国”与“投敌”这两个词连起来用,确实有道理,比如刘仁恭叛藩不成功,就带上家小,投奔卢龙的世仇李克用。
李克用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也是位儒家文化的忠实粉丝,请老师教儿子的课本都是孔圣人的《春秋》,当他一听到“有朋自远方来”,也不管这“朋”是什么成色的,只要别像孙揆那样让他下不来台,他总会遵循圣人的教导“不亦说乎”,然后殷勤款待,力求宾至如归,如前边的李罕之、邓季筠。刘仁恭一到,马上安排了豪宅一座,田产一区,任命为寿阳镇将,比在卢龙时的待遇高多了。
但人家刘仁恭的志向是要取旄节,当一方节帅啊,怎么能在这点儿小富小贵面前止步呢?但要当节度使,凭他自己动手看来是没那可能,那就只能让别人帮忙了。
刘仁恭不愧是位多技能的复合型人才,除了会打洞,表示客串矿工毫无压力外,更拿手的,是他吹牛拍马忽悠人的本事。他到太原之后的重点攻关对像,是李克用目前最宠信的心腹谋臣盖寓。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2 12:11
刘窟头的梦 三
盖寓是李克用麾下最资深的元老之一,当年曾与康君立、薛志勤等一道,拥李克用兵变,杀段文楚,此时官拜左都押牙,兼检校左仆射。史称盖寓“性通黠,多智数,善揣人主情”,李克用凡有重大决断,常常要与他商议,号称“言无不从”。
他的名声甚至传到了汴州,因此朱温派人放出风声,说:在河东管事的人其实是盖寓,没李克用什么事!想以此导演一出项羽罢范增之类的好戏。但李克用对盖寓不下于刘裕对刘穆之,听到这些传言反而对盖寓更加器重了。所以,想办事,找盖寓,刘仁恭看得是挺准的。
同刘仁恭一样,盖寓也出身于军人世家,父、祖两辈均为本州牙将,而他世代生活的祖籍,正好是刘仁恭不久前还在防守的蔚州(蔚州原属大同防御使管辖,卢龙军在征讨李克用的过程中将它夺取)。
这样一来,套近乎就方便多了。刘仁恭一有机会,就去拜会盖寓,先说些好听的客套话,比如久仰将军的威名啦,将军的故居我还多次去瞻仰过,并派人定期打扫维护啦……
待亲密度发展到一定水平,就可以带入正题了。刘仁恭说:我在卢龙时,那可是如何地表现突出,如何地一腔正气,无奈清正招人嫌,才高招人忌,终于,被小人以谗言陷害!如今,卢龙上到李匡筹,下至各级军将,一个贤才没有,多是些无能鼠辈!以我推测,只要出动一万精兵,交给我就可以将卢龙摆平!而卢龙一平,将来还有谁能居于晋王之上?
此时,李克用的打击重点是背叛他的义子李存孝,他和盖寓虽然不一定相信刘仁恭的大话,但只要他能拴住卢龙军的手脚,别让李匡筹来捣乱也是好的。于是,李克用接受了盖寓的建议,真给了刘仁恭数千军队,让他反攻卢龙。
可惜刘仁恭实践大话的能力,实在比不上他说大话的本事,更何况兵力又不足,几次反攻,屡屡失败,不但寸土未得,反而帮李匡筹树立起“良好”的自信心:以前我哥同李克用交战,总是输得多赢得少,还以为那些沙陀军有多厉害呢?现在换上我,就屡战屡胜,可见我比我哥强多了!
无意中发现自己是位“用兵大家”的李匡筹很得意,于是屡次兴兵侵入李克用的地盘,烧杀抢掠,惹得李克用大怒,把帐给他记下了。等着瞧吧,要让李匡筹你小子知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叫你小命送掉!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十月(康君立被李克用误杀后的第二个月),李存孝和赫连铎已经被灭掉,王镕已经低头服软,腾出手的李克用决计对不知深浅的卢龙李匡筹发动一次全面总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2 12:11
刘窟头的梦 四
李匡筹对李克用即将发起的进攻还是有一点儿准备的。自守蔚州的刘仁恭叛逃后,他已经派出了卢龙军另外一员虎将,嗯,准确的说应该是三员虎将,只是其中只有一位的名字留传于后世,率领三千精兵,前往抗击李克用的第一线——蔚州之西的孔领关(今山西广灵)。他们就是除李存孝外,另一位在后世名声大于史实的五代名将,号称“白马银枪”的高思继,和他的两个兄弟。
只可惜李匡筹并不太清楚高氏兄弟是什么人,他们兄弟都是得李匡威提拔之恩的人,而且很重义气,对李匡筹上位非常不满。
李克用准备出蔚州之北,取道燕山南麓进军,与众将商议说:“高思继兄弟在孔领关驻有三千精兵,如果不理他,恐怕会成为我军后患,怎么办?”刘仁恭毕竟深知卢龙内情,乘机献计:高氏兄弟是可以招过来的!李克用喜道:“让高氏兄弟为我所用,那伐燕之事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李克用和刘仁恭的亲笔书信很快送到了孔领关,上面异口同声,义愤填膺地说:李匡筹竟然驱逐亲兄,篡镇夺权,实属大逆不道!我军(晋王大军)这次出兵非为侵占土地,乃是为李匡威报仇而来的!
要说高氏兄弟就是脑袋少根筋,也不想想:李克用与李匡威算什么交情?凭什么替他报仇?再说要为李匡威报仇,那干嘛不去打王镕,还收他当小弟?他们一见这些慷慨激昂地说词,顿感热血沸腾,便开关出降,并主动为晋军打先锋!
十一月(泗州刺史张谏叛降杨行密那个月),李克用亲自率领的河东大军一举攻克了武州(今河北宣化),然后乘胜包围新州(今河北涿鹿)。
虽然李匡筹在这一年多来,经常出兵侵扰河东,像叶公喜欢龙那样,兴致勃勃地向李克用亮棒子、秀肌肉,但等李克用真正转过头,向他挥起大刀时,他却腿软了!亲自上前线与沙陀的独眼龙见个高下?李匡筹马上在第一时间否决这一方案:NO!我不和他打,说不打就不打!
但老兄啊,现在是人家要打你了,躲不过去怎么办?李匡筹只好在匆忙间调集数万兵马,另外选派将领带队,驰援新州。
十二月,李克用在新州东南的段庄大败卢龙援军,斩首万余,擒获带队的将军都有三百余人!然后,李克用将这三百多名军官用绳子绑成一串超长的糖葫芦,牵到新州城下作巡回展览。当晚,丧失斗志的新州守军投降。
十二月二十三日,李克用大军攻抵妫州(今河北怀来)。李克用离幽州已经很近了!但段庄大败的消息让李匡筹更不敢出来了,只好采用添油战术,派这些天刚刚集结到的几万兵马出居庸关,救援妫州。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7 12:09
刘窟头的梦 五
十二月二十四日,李克用探知卢龙军的救援行动,只留部份兵力继续包围妫州,亲率主力迎击卢龙援军。刚出居庸关的卢龙援军见是李克用亲至,不敢迎战,就地驻防。
看出卢龙军的胆怯后,李克用大胆地将精锐骑兵编成小组,轮流对卢龙军发动骚扰性攻击,使其不得休息,逐渐疲惫。与此同时,李克用又命大将李存审率步军翻山越岭,从小道绕到绕到卢龙军的背后。等时机一到,李克用从正面发起总攻,李存审则背后夹击,卢龙军再次大败,因为无路可逃,数万大军全军覆没!
十二月二十六日,得知居庸关再败的李匡筹,信守他决不和李克用打的坚定信念,连幽州也不守了,带上李家多年来刮地皮所得的金银细软,和一家大部份老小弃城南逃,奔向沧州。
沧州,是义昌节度使卢彦威的大本营,由于卢龙与义昌两镇辖地相连,强弱悬殊,所以卢彦威此前一直唯卢龙马首是瞻,李匡筹也就很自然地觉得:卢彦威嘛,一直是我家的忠实小弟,我如今落难,他不会不伸出援手吧?
李匡筹猜对了一半,卢彦威果然伸手了,只不过伸的不是援手,而是贼手。
这也难怪,自他哥“金头王”李匡威时代劫掠所得的万贯家私,以及他艳名远播的娇妻张氏,这么多吸人眼球的东西都聚到一块,还要想不遭贼掂记,那也太低估贼的敬业精神了!
于是,李匡筹一行人刚逃到沧州西面的景城县,住进驿站,驿站就让卢彦威派来的军队给团团围住。李匡筹透过窗子,看着屋外弓上弦,刀出鞘的义昌兵,心里有些发慌:这架式不太像是来欢迎领导检查的。
果然,片刻之后,义昌兵闯进卧室,将李匡筹拖到屋外,然后,就着李匡筹众多美妾们的惊叫声,手起刀落!
李匡筹去年三月刚通过逼兄长退休当上卢龙节度使,今年年三十前命丧景城,果然没有辜负其兄的预言:不到两年!李氏自大将李全忠以兵变干掉前节度使李可举,传子匡威,再至匡筹,共统治卢龙九年零七个月,至此终结。
贼头卢彦威仔细清点了这次乘火打劫的战利品,不无遗憾地发现,他是心仪的目标之一,李匡筹著名的美妻张氏并不在其中。卢彦威擦去嘴角失望的口水,郁闷地想:那个美人躲到哪儿去了呢?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的大年初三,李匡筹出逃后的第七天,在卢龙镇的首府幽州,看不到一丁点儿战败带来的沮丧情绪,反而显得比往年更热闹,除了没人放炮仗外(当时火药虽然已经被发明出来,但要等到北宋时才有人将它首次制作成爆竹。与之相比,全世界将火药应用于战争的首次实践,即将发生在中国的土地上。以往常有人说,中国人发明火药只会用它来造鞭炮云云,并非事实),可能比今天的春节更有节日气氛。
数万名幽州军民盛装出城,排列在从居庸关到幽州城的大道两旁,他们高举着卢龙节度使的旌旗,抬着节帅出巡用的伞盖,请来的乐队敲响节奏欢快的鼓乐,人人喜笑颜开,一同用最热烈的气氛和最盛大的仪式迎接新老板李克用入城!
才几天功夫,李匡筹好像已经被他治下的人民所遗忘了,只能在茶余饭后聊天之时,充当一下被大家粪土的“当年万户侯”。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7 12:09
刘窟头的梦 六
最先入城的,是李克用派来安抚卢龙军民的大将李存审和刘仁恭。有刘仁恭这个幽州老街坊带路,晋军很顺利地接管了幽州的各个储存钱粮的库府,打好封条,等待李克用来验收。
做完了这些事,刘仁恭又前往原李匡筹的府邸,打扫整齐,好迎接李克用下塌。在这里,他在一间偏房中无意发现了一位怀抱婴儿,面色惊慌,神情哀伤的绝色美女,恰似西子捧心,我见犹怜!
原来,这正是李匡的妻子张氏夫人。李匡筹出逃之际,她刚刚生下一个孩了,正在月子期间,受不了腊月的风寒,故而没有和丈夫一起出逃。
尤物当前,年近半百的刘仁恭,有了与两年前李家家宴上李匡威相似的冲动,身体深处涌起一阵躁热,情不自禁地将手伸了过去,准备来一个一树梨花压海棠!
但女人的惊叫让他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自己半伸出的手,这可是一只出现过吉兆的手啊!在这只手的指尖,曾长出过一片华丽的佛幡,预示着手的主人能当上节度使!刘仁恭,你忘了自己的梦了吗?
现在,卢龙节度使的位子已经空了出来,由谁来干,李克用还没有最后决定,以目前的举措来看,似乎打算在李存审和刘仁恭两人之间选一个,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传出自己以一个部将的身份,却私纳前节帅之妻的丑闻,会有什么结果?岂能为了一个女人而自毁前程?
冷静下来的刘仁恭,很快根据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评估出了对这个女人最有效的使用方法。
李克用数万军民的夹道欢迎中,风风光光地正式进了幽州城,随后,他派李存审、刘仁恭两人率军巡视安抚尚未被晋军占领的卢龙各州。两个人的表现都出色,任务圆满完成,没有一座城池发生反抗,全都顺从了李克用主导的新秩序。
一个月后,刘窟头终于梦想成真,李克用作出了正式决定,向朝廷“推荐”刘仁恭为卢龙留后,将自己控制区内最大的一块地盘,轻率地授予了这位貌似忠诚的降将。
以正直无私,在卢龙军民中享有很高声誉的高氏三兄弟也高升了。大哥被任命为先锋都指挥使,老二,也就是高思继被任命为中军都指挥使,老三为后军都指挥使,分别掌管数量庞大的卢龙降军,而三兄弟均受刘仁恭节制。也就是说,卢龙原有的军事力量,也几乎完整地落入卢龙降将手中!这样的安排,将来出事是正常的,不出事才叫奇怪。
在暗地里,李克用悄悄对他极为信任的刘仁恭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又暴露了他很有限的识人水平:“高思继兄弟在这里势力太大,将来燕地如果出乱子,肯定与高氏兄弟脱不了干系!对他们你要小心防备!”然后,李克用留下少量河东军“协助”刘仁恭,自率大军班师回太原。
我说,大帅您凭什么这么相信刘仁恭呢?就凭他嘴巴里时时冒出的忠义高调?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差不多就在刘仁恭踌躇满志地正式坐进卢龙节度使的办公室之时,李克用很低调地迎娶了一位据称“姿色绝代”的侧室,新夫人姓张,从此李克用的其他妻妾,除了一位姓曹的侧室外,“罕得进御”……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20 20:06
关中三镇 一
不管怎么说,至少从暂时来看,李克用取得了自他入主河东以来的最大一次胜利。仅仅用了三个月时间,强大的卢龙镇,河朔三镇之首的卢龙镇,让历代大唐天子痛苦不已的卢龙镇,自安禄山时代起已威振天下的卢龙镇,就被他征服了!
这次胜利,使李克用控制的地盘几乎扩大了一倍(在这次出征前,李克用的地盘包括河东、大同、振武、昭义、刑洺五镇共十七个州府:太原、云、朔、代、忻、岚、石、汾、沁、仪、胜、麟、潞、泽、邢、洺、磁。而新夺取的卢龙一镇就有十三个州府:幽、涿、瀛、莫、妫、檀、蓟、顺、营、平、新、武、蔚,两者相加多达三十个州府),声势再次超过朱温,重回天下藩镇排行榜的第一位!
面对突然间更加强大的李克用,朱温不得不再次认真考虑如何应对来自北方的威胁。像几年前那样,挑动朝廷和华北藩镇们再发动一次对李克用的讨伐?
拉倒吧!大同、卢龙已被李克用并吞,成德已经屈服,李克用在华北已无强敌。至于朝廷,更不用说了,一朝被扁之后,看见“李克用”三字都还会打哆嗦。
正当朱温为如何应对李克用与杨行密可能的南北夹击,而苦思良策之际,一封求援信送上了他的案头,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原来,就在李克用进幽州的十一天后,护国节度使(大家还记得吗,护国就是之前的河中镇,富得冒盐的地方)王重盈去世了。
王重盈,是唐末名将,曾被朱温认作舅父的王重荣的哥哥。八年前,护国镇发生兵变,王重荣被杀,时任陕虢节度使的王重盈出兵诛杀叛将,由自己继任护国节度使,让儿子王珙担任陕虢节度使。
现在,王重盈死了,一个有关遗产继承的问题就出来了:该由谁来继任护国节度使呢?
保义节度使(公元889年陕虢镇被改名为保义镇)王珙当仁不让地认为:儿子是天然的第一顺序继承人,既然是我爹留下的东西,那继承人当然应该是我!
问题是,王重盈死的时候,王珙人还在陕州,并不在河中府(今山西永济,护国镇总部所在地),所以他的意见也就成不了护国镇上下的主流认识。
护国军众将认为:论功勋、名望,王重荣都远在其兄王重盈之上,他的儿子自然比王重盈的儿子更有资格继承护国节度使之位。更何况王珙虽然号称“少有俊气,才兼文武”,但性格骄横暴虐,成天研究各种刑具的工作效能,并常常在妻妾和属下身上做活体实验!只要不是受虐狂,你能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当老大吗?所以众将撇开王珙,拥立了王重荣之子,行军司马王珂为护国留后。
王珙还在陕州,考虑着自己当上富裕的护国节帅之后,收入大增,该怎样成天数钱玩的美好问题时,突然得知那只熟鸭子已经飞进堂兄弟王珂的盘子,他大吃一惊:你们竟然用王重荣的假儿子,顶替我这个王重盈的真儿子!随后,王珙对拥立王珂的护国众将发出了冯小刚式的怒吼:“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20 20:07
关中三镇 二
原来,王珂其实是王重荣的另一个哥哥王重简的儿子,因王重荣无子,才将他过继过来算作自己的儿子。愤慨之后,王珙决定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捍卫亲子继承的神圣原则。
他首先叫上自己的亲弟弟,绛州(今山西新绛,属护国辖区)刺史王瑶,共同出兵袭击河中,誓把王珂拉下马!可惜实践誓言的难度,通常都要高过发表誓言的难度,几天后,灰溜溜败回陕州的王珙与王瑶商议说:“喊打喊杀的多没素质啊!咱们还是走法律途径吧!”
于是,王珙上疏李晔,状告王珂!这份状词上,王珙义愤填膺地一口否定了王珂的血统:王珂根本就不是我们王家的孩子!他原先只是我叔父家的一个家奴,贱名“忠儿”,翻遍大唐的律条,他一个外人凭哪一条有资格继承我们王家的家业?
家业?李晔只能苦笑:你们好像全都忘了,假如严格遵循大唐的律条,那节度使只是朝廷派驻地方的临时性兼职,朝廷随时可以收回,终身制都已经违法了,现在竟然成了你们的“家业”!但是,大唐朝廷早已没有了任何底气,将这句合法但不合时宜的大道理讲出来,都必将引来大祸,更别说实践了!
不过李晔也不能简单支持王珙的诉讼请求,因为被告王珂,已经邀请了一位非法律专业出身的人为自己写了辩护词。这篇辩护词的原文没有流传下来,不过它写得有理没理,专业或是不专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辩护人的名字:他叫李克用!
试看当今天下,还有哪位律师的份量比得上李克用?有!王珙是这么认为的。其实,出于对大唐法律尊严的“信任”,王珙与王珂在找非专业人士当律师方面的行动,差不多是同步骤的。就在给李晔写状纸的同时,王珙也将一封请求声援的书信寄到汴州,送给朱温。这,就是前文提到的那封信了。
且说朱温一见此信,不由得眼前一亮,计上心来:你李克用不是腾出手来准备找我的麻烦了吗?那我就再给你找点儿新的活干吧!
朱温接见了王珙的使者,很谦虚地对他说:“本来以舅父对我的恩情,他家的事我义不容辞!无奈我偏居汴州,在朝中也没什么影响力,让我去当公诉人,只怕是斗不过李克用那个辩护人,一旦失败,我岂不愧对舅父在天之英灵?这样吧,我给王珙兄弟指条明道:关中的李茂贞(凤翔节度使)、王行瑜(静难节度使)、韩建(镇国节度使)三位大帅,都是德高望重,在朝中影响力惊人,如果请他们三位帮忙,一定远远胜过我出面!”
虽然朱温这段说词背后的居心,是要为李克用制造新对手,好减轻自己承受的压力,但这几年来,关中三镇在朝中的呼风唤雨,影响力比他朱温大,却是个事实。虽然三镇干的那些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影响。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26 11:23
关中三镇 三
三镇影响力的显现,大概要从两年前算起。
那时,不顾李晔阻拦,强行出兵山南,赶走了杨复恭、杨守亮一党的李茂贞,上奏朝廷说:“现在奸贼杨守亮已经就诛,山南西道节度使的位置不合适长期空缺。我对遭到杨复恭奸佞集团长期荼毒山南人民非常同情,很愿意为重建山南,拯救这一方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李晔接到这封奏章之后,幻想这有可能成为朝廷收回凤翔的一个机会,便也假装感动了一把,表扬了李茂贞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不愧为帝国的好干部。因此朝廷完全同意他的请求,下诏任命李茂贞为山南西道、武定(秦岭以南的一个小藩镇,已在李茂贞控制下)两镇节度使。
不过,像李茂贞这样的好干部,国家应该倍加爱护,不能让人家山南山北地跑来跑去过份辛苦不是?所以呢,就不再拿凤翔节度使的职务来加重好干部的工作负担了,凤翔节度使一职,改由中央派出的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徐彦若担任。
李茂贞接到李晔这份充满温情与关爱的诏书,马上便透过现象看穿了诏书的本质,感到灰常灰常地不愉快。可不是么,虽然人家李茂贞长得尖嘴贼眉,貌如硕鼠,可也是凭借着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乱世诸侯,你怎能把人家的智商也看成老鼠级的呢?
李茂贞有足够的理由愤怒:朱温、李克用他们打下的藩镇比我多得多,哪一块的人事任命权还给过朝廷?凭什么他们就可以“不辞辛劳”,我就不能追求进步?这不是赤裸裸的歧视?一丝不挂的双重标准吗?
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的李茂贞,决定对圣旨不予理睬,对前来接替他的徐彦若非暴力不合作,也不去兴元上任,赖在衙门里,拒不让出凤翔节度使的位子。李晔得知李茂贞抗命,仍不死心:你想留在凤翔啊,那也行,就让徐彦若去当山南西道节度使!
李茂贞忍不住了,我已经到手的蛋糕岂能容许别人来随便切?他也不再继续装聋作哑,马上递了一道强横的奏章上去。这道奏章并没有解释他李茂贞为何抗拒皇帝的圣旨,也好像完全不知道徐彦若已经改任山南西道,只是旁若无人,自说自话地推荐自己的义子李继密为山南西道留后!
看着这道奏章,李晔仿佛感到李茂贞正端着他那张老鼠脸,不屑地瞟着自己:你批准,山南是我的!你不批准,山南同样是我的!两者的不同点,只再于你能不能保住面子!李晔几乎要气炸了:朕究竟还是不是天子?这大唐还是不是朕的天下?硕鼠硕鼠,无食我粟!
如果不是首相杜让能苦苦劝说年轻气盛的皇帝,帮他认清现实,告诉他如今的李茂贞咱们得罪不起的话,李晔几乎就要做出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决定了。最后,李晔只好忍一忍,海阔天空,勉强下令,任命李继密当山南西道节度使。
作者:
索虾王 时间: 2014-1-26 13:34
好像到了416话之后,作者就不更新了
我等了好久都没看到更新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26 14:18
一直在更新啊,最近一次是24号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6 11:36
关中三镇 四
然而,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光靠扔肉包子,是不可能把狗打跑的。李晔的退让并没有让李茂贞满足,相反,在这次成功的激励下,让李茂贞更有力地确认了自己总结出的新理论:朝廷嘛,就是一块橡皮泥,你爱怎么捏就可以怎么捏,很好欺负的!
先进的理论如果不用来指导实践,那当然是一种浪费。尝到甜头的李茂贞更加得寸进尺,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出兵侵入拥有悠久历史的泾原镇(辖泾、原、渭、武四州,治泾州),,从中抢占了一席之地(《旧五代史》称,李茂贞“逐泾原节度使张球…皆夺据其地,奏请子弟为牧伯”,但查《通鉴》及《唐藩镇年表》,泾原张氏历任节度使为:张钧、张鐇、张琏、张珂,没有张球,且泾原直至公元899年方被李茂贞完全吞并,故在下怀疑,张球可能只是泾原某一州的刺史),又派人强行赶走了洋州节度使杨守忠和凤州刺史满存,然后重施故技,向朝廷郑重推荐自己的子弟接替。
毫无疑问,这种推荐是不在乎也不允许中央反驳的。
可李晔的涵养,还没有好到能在被勒索时呼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所以在批准盖章的时候态度很不积极,经常拖拉推诿。这自然会让勒索犯李茂贞很不满意。
同时,还有两件事也让李茂贞的心情很不爽:
一、李茂贞听说西川节度使王建与东川留后顾彥晖闹翻了,便乘机请求朝廷赐给顾彥晖节度使的旌节,并派李继密援助梓州(今四川三台,东川总部),好拉拢顾彥晖,把手伸进蜀中。谁料李继密的军队在利州(今四川广元)被王建打败,顾彥晖见势不妙,忙向王建求和,并发誓与李茂贞绝交!
二、陈敬瑄、田令孜兄弟被王建软禁后,李茂贞多次上疏为曾当过自己义父的田令孜说情,请求赦免田公公的罪。李晔同意,改任田令孜为湖南监军,但这道诏书一发下,田公公不但没有重获自由,反而让王建给杀了!可气的是,李晔也没有再下诏,谴责这种杀害国家退休老干部的恶劣行径!
积攒下不少怒火后,李茂贞觉得自己急需发泄一下。他应用自己的理性判断,得出了正确的结论:软弱的朝廷,是比狡猾的王建更合适出气桶!可不是么,你李晔身为大唐天子,王建这样胡作非为你都不管,不是渎职是什么?
于是,李茂贞上了一道著名的奏章,狠狠批判了皇帝的行政不作为,以及这种行为将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陛下您贵为万乘之尊,却连自己舅舅的命都不好好保护(指王瓌被杨复恭谋杀一事)!身为九州之主,却连杨复恭这样一个被阉过的小子都不去惩处(指李茂贞准侵吞山南西道时,李晔赦免杨复恭一事)!……今廷做事只看强弱,根本不问是非,哪个藩镇势衰,朝廷就出台所谓的‘国法’,哪个藩镇势强,朝廷就只敢一味的褒扬奖赏!……陛下您可要想好了,象这样下去,军心可是易变的,战马可是不好控制的!将来一旦发生大乱,不知陛下的圣驾能逃到哪儿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6 11:36
关中三镇 五
我们也知道,昭宗皇帝同样对李茂贞积怨已久,所以当这封奏章送至案头,李晔的怒槽终于被养满蓄爆了!
李晔的愤怒,不是因为李茂贞在奏章中造谣诬蔑,而恰恰是因为李茂贞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毕竟丑陋的实话比丑陋的谣言更加伤人!大唐的天子早就没有了指点江山的实力,剩下的,就只有皇帝这个尊号带来的,最后一层虚伪的威严,李茂贞竟然连这点儿装点门面的面纱都要撕走!他还有没有一丁点儿做臣子的天良?
一直不甘心向命运屈服的李晔,差不多是拍着书案怒喝:“豁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讨伐逆臣李茂贞!”随即,李晔下令,命首相杜让能全权负责这件事。
还有理智的杜让能忙拼命踩刹车,想阻止领导自己的这头倔毛驴去撞墙:“陛下登基为时不算久,可国家已几经磨难,朝廷已经没多少本钱了。李茂贞虽不是那些跋扈藩镇中最强的,却是距离京师最近的!以臣的愚见,朝廷最好不要和他结怨,一旦出兵,万一不胜,再想找后悔药就来不及了!”
可李晔根本听不进去,只顾发泄自己的一腔悲愤:“大唐王室的地位日益卑微,号令出不了国门,这难道不是忠臣志士最该发愤图强的时候吗?《书经》曰:‘药费瞑眩,厥疾弗瘳。’(大致是重病就要下猛药的意思)。朕不能甘当一个孱懦之主苟且偷生,坐视逆臣的侵辱,社稷的沦丧!爱卿你只要准备好出征所需的兵粮辎重,至于具体的军事行动,我会交给几位亲王来指挥。这事不管成败,都不用你来负责!”
杜让能见仅以自己的谏言,已无法阻止李晔的冲动,又劝诫说:“陛下如果一定要出兵的话,至少也应该召集朝中朝外的各位大臣,共同商议,协调一致,合力实现陛下的大志,不能单单交给我一个人啊。”
李晔不满道:“你是朝中的元辅,理应与朕矢志同心,祸福与共!岂能面对重任,就独自逃避?”
杜让能明白了,自己这次是死定了!这位开国名相杜如晦的后人叹了一口气,禁不住潸然泪下,死就死吧,既然立志要做个不辱没祖先的忠臣,那又何惧一死?
他流泪道:“臣官至相位,之所以还没有请退,就是想做点事报答陛下,岂敢逃避责任?且陛下今天想做的,正是实践本朝英主宪宗皇帝的志向。只是实现不了的理想只能叫幻想,如今,朝廷要削藩,论天时已不可行,论大势也做不到!强行去做的话,只怕终有一天,臣纵然如晁错般受死,也不能化解七国之乱带来的灾难了……臣不敢不奉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生不能成功,必继之以死!”
说出这段近似于遗言的话后,杜让能留在了政事堂,开始筹划出兵的各项准备工作,忙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回过一次家。
此时,在朝中身居相位,也就是身兼同平章事衔的高官共有五人,除了杜让能,还有以下几人:一度被派去凤翔接替李茂贞,但未能上任的兵部侍郎徐彦若;在讨平杨复恭时立下过特殊功勋的兵部尚书刘崇望;没太大影响力的中书侍郎郑延昌;与这三人相比,剩下一个比较重要,户部侍郎崔昭纬。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6 11:37
关中三镇 六
崔昭纬,字蕴曜,一位唐末的高富帅,出身于大名门清河崔氏(就是出了三国崔琰,北魏崔浩的那个家族),并且在唐僖宗中和三年(公元883年)的公务员考试中荣获第一名,状元。可见至少在主考官眼中,崔同学还是位品学兼优的尖子生。
好学生崔昭纬有个最讨厌的前辈:杜让能学长。这倒不是因为杜让能做过什么得罪崔学弟的事,而是出于一位尖子生咄咄逼人的上进心:既然咱们都是宰相,我的考试成绩还比你强,那你的位次凭什么排在我前面?
崔昭纬对自己跃居首辅的光明前途是充满信心的,因为他认为:在大唐朝廷,笑傲官场的秘诀不靠功绩与忠贞,而在于心黑脸厚,以及后台的硬度。只要遵循这一先进理论的指导,对症下药,搬倒杜让能应该是件不太困难的事。
本来依照大唐的光荣传统,公卿们的靠山通常是宦官,但自朝廷的威信日益降低,以及田令孜与杨复恭两位大宦官的相继倒台,阉界星光惨淡,有见识的公卿们与时俱进,把靠山都渐渐换成了握有枪杆子的藩镇们。而在暗中早已勾结上李茂贞等三镇的崔昭纬,无疑就是他们中间的优秀代表。
崔昭纬在朝中的工作性质近似于余则成,每天早上,他到政事堂上班,及时掌握朝廷的,特别是政敌杜让能有关对付三镇措施的最新情报,悄悄记录下来,然后在下班时差人快加鞭急速向李茂贞和王行瑜报告,这个间谍网络的工作效率是很高的,“让能朝发一言,二镇夕必知之”。所以李茂贞很快就得知朝廷将对自己动手,从而提前有了准备。
不过,李茂贞、王行瑜得到的情报也并不完全准确,比如杜让能本来是个反对开战的鸽派人物,但经过了崔昭纬的倾向性过滤,再添点儿油,加点儿醋之后,就成了积极支持皇帝动武的鹰派骨干。李大帅、王大帅,你们以后如果率兵进京,可别忘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呐!
与崔昭纬的美好愿望略有出入的是,李茂贞再接到这些情报后,首先想到的,竟然也不是抓起枪杆子开打。虽然朝廷的武力已经衰弱得不值一提,但毕竟还挑着中央政府的正统旗号,如果和它开战,有可能被其他藩镇抓住把柄,沦为众矢之的。
那有没有和平解决争端的办法呢?
李茂贞果然是位奇人,他的大脑也许远远算不上唐末群雄中最聪明的,但绝对是最有创意的一个,一拍脑袋之后,就破天荒地想出了一条超越时代,被后世无数的政客或革命家们,反复学习应用的好办法。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八月的一天,长安城中的一千多名流氓地痞,突然有组织地集结了起来,象泰国的黄衫军那样,打着人民的旗号,举行大规模示威游行。他们堵住了官员们上下班的皇城大门,发出七嘴八舌的诉求:李茂贞是人民的好领导,国家的好干部,没有罪,不应该受到不公正的讨伐!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8 10:33
关中三镇 七
那天早上,第一个出现在皇城门口的高官,是禁军的总监军宦官(观军容使)西门君遂。他刚一露面,就让气势汹汹的“示威群众”给团团包围。示威人群抓住他的马头,威胁说:“岐州(凤翔府的旧称)的李大帅又没有罪,你们怎么可以轻易发动战争,滥加讨伐,伤害无辜百姓!”
西门君遂一看这些怎么瞧也不像无辜的“百姓”,暗叫不妙,忙使出信访部门常用的看家绝技:踢皮球大法,推卸责任曰:“你们说的事,皇上完全交给宰相们负责,我可是完全没有参与啊!”
正好这时,有两位宰相,崔昭纬和郑延昌,也坐着两乘华丽的,相当于今天“红旗”的大轿,就像两个显眼的箭靶子,赫然出现在了皇城门口。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但有时候这句话应该还可以这样说:来得巧更糟过来得早!领着凤翔镇工资的“示威群众”们马上转移了斗争的大方向,撇开了没种的西门公公,转身把有种的崔、郑两位相爷给围了个里外三层,同时高声叫骂,要求两位相爷给个说法!
崔昭纬、郑延昌两位相爷应对示威群众的办法,和西门公公大同小异,也高声踢皮球曰:“出兵打凤翔这件事,皇上完全交给杜太尉负责,我们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可惜对付游行示威不是做数学题,同样的对策不一定收到同样的效果。他们指出的目标杜让能,现在还留在政事堂值班呢,又没出现在示威现场,你能让正兴冲冲准备打砸抢的“示威群众”们无的放矢么?
这些“群众”绝大多数都是长安街头的无业混混,一辈子能有几次打劫宰相的机会?所以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管你是杜太尉还是崔太尉,先打了再说!
顷刻间,无数碎砖头破瓦片,飞向平日里被“肃静”、“回避”重重保护的宰相大轿。在被没有安装敌我识别系统的碎砖头砸得鼻青脸肿后,崔昭纬气得几乎撞墙,误伤啊!你说当个无间道容易么?
好在腿还长在身上,崔昭纬和郑延昌两位宰相大人慌忙跳下轿子,拼命从上千人的混乱中挤出去。“示威群众”中,那些平日以梁上君子为主业的哥们乘机大显身手,在两位相爷身上大肆揩油,等崔昭纬和郑延昌好容易逃进路旁一家民宅,好家伙,官服官帽官印统统被抢走,两位中央级首长都被剥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了!
“群众”们的胜利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得知皇城脚下发生骚乱,李晔震怒了,现在,至少在长安城内,他的震怒还是有一点儿力量的。很快,神策军出动,轻而易举地驱散了示威人群,并抓了几个带头的,然后,没有审判,没有定罪,他们的脑袋就被砍了下来!
李晔用那几颗高挂的人头正告天下:你们以为靠挟持民众就能阻止朕的决策?休想!只要朕还是皇帝,你们几个乱臣贼子我非打不可!
当月,信不过宦官,也不再信得过大臣的李晔,正式任命皇室宗亲覃王李嗣周(唐顺宗子郯王李经之后)为京西招讨使,出任讨伐李茂贞行动的主帅。
九月十日,经过两个月的仓促准备,朝廷讨伐李茂贞的军事行动正式开始,李嗣周率领刚刚从市井闲人中招募来的新军三万人,护送再次被李晔任命为凤翔节度使的徐彥若,前去上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10 21:36
关中三镇 八
从京城长安到凤翔府,直线距离约二百六十华里,大道平坦,今天走高速公路的话,只需不到两小时的车程,如果以古代步兵的正常行军速度计算,约需四至五天。但覃王李嗣周统率的讨伐大军在离开长安整整一星期之后,才走到兴平(今陕西兴平县,距长安约八十里),还不到全程的三分之一!
不能怪他们的速度堪比乌龟,他们是被吓住的。据报:李茂贞已经叫上了王行瑜,集合两家精兵共六万人,进驻兴平西南五十里外的盩至(今陕西周至)。反朝廷联军的数量是朝廷讨伐军的两倍,且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兵,论在单兵素质方面占有的优势,更比数量优势还要大!再往前进,成功是没有可能的,成仁倒是大有可能!
可能有人会问:禁军没人了么?为什么一定要派这些从来没打过仗的市井闲人来送死呢?但作为李唐宗室中,最被昭宗皇帝寄予厚望的覃王李嗣周知道,皇上这样做,也是有不得已之苦衷的。
想本朝初年,亲王带兵可是有过辉煌业绩的,即使不说太宗皇帝的盖世武功,其余李建成、李元吉、李道宗、李孝恭等,哪个不是战功累累?所以数月前,皇上为了中兴大唐,决定恢复这项光荣传统。
想法是好的,可兵从哪儿来呢?皇上决定,特别针对禁军军官,发布了一系列人事调动令:调扈跸都将曹诚出任黔中节度使;调耀德都将李鋋出任镇海节度使;调宣威都将孙惟晟出任荆南节度使;调奉日都将陈佩出任岭南东道节度使。至于四位都将留下的空缺,将由皇室亲王来顶替。
谁知,这四道调令尽管盖上了象征着最高权威的皇帝玉玺,仍然仅仅象轻柔的微风抚过失聪的马耳,没有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微波。
别看由都将调任节度使好像是升官了,但那是要真正上任才能算数的。看看皇上给我们安排的这些地方吧:
老少边军的黔南,现任节度使是出自反贼秦宗权的部将王建肇,更兼山高皇帝远,无法无天惯了,岂会因皇帝的一纸调令就让位?
岭南东道,现任节度使是宰相刘崇望的兄长刘崇龟。这倒是位朝廷派去的文职官员,但他在岭南的作用也接近于摆设,根本管辖不动属下各州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大王。我们放弃兵权去上任,会有这么顺当吗?(刘崇龟之后,朝廷真正前往广州的下一任岭南东道节度使,果然就被那些山大王挡了驾)
荆南,现任节度使,是一位我们后文将会提到的强人成汭。他原是一位在逃的杀人犯,乘乱投军,以一个小兵的身份一刀一枪打成一方节帅,王建肇原本是荆南节度使,就是被他赶跑的。你认为能靠一纸空文抢他的盘中餐吗?
镇海镇就更不用说了,现在已经一分为二,一半归杨行密,一半归钱鏐,哪个是好惹的?
皇上呐,您随便打张白条,指给我们一块看得见摸不着的蛋糕,就想抢走我们手头捏紧的面包?当我们是傻瓜么?结果,四位都将都很聪明,一个也没有挪窝,面对皇上的圣旨干脆当作没看见,继续留在禁军上班。他们不走,李晔可能怕激起禁军兵变,也不敢强迫他们上路,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原本预备好顶替他们的王爷们也只好回到十王宅中,继续无所事事。
看清楚了吧,这就是现在那些皇家禁军的老兵油子!平常让他们充当一下仪仗队,或是执行诸如驱散示威群众啦,给某位官抄家啦之类的低难度任务,那倒还可以胜任,真要指望他们在危难时刻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那你还是省省吧!既然宗室亲王指挥不动老兵,那就只好招募新兵了。
可问题是,新招的兵就可靠了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14 11:55
关中三镇 九
答案马上就揭晓了。
九月十七日,本来应该是被讨伐的李茂贞、王行瑜联军主动进逼兴平,准备对朝廷的讨伐军发起攻击。发现敌人接近,覃王李嗣周手下那些新兵惊恐万分,人人失色。结果,还没等李茂贞发起第一次进攻,朝廷的讨伐大军就像一群窝被捅了的蚂蚁,各顾各的四散逃命!就这样,李茂贞轻而易举便做到了,兵圣孙武所追求的,但他老人家一次也没能真正做到的兵家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
败兵涌回长安城,将李茂贞、王行瑜联军即将到达的消息传至城中,联想到自黄巢以来,外兵进长安的一次又一次烧杀劫掠的“丰功伟绩”,这消息立即引起了全城居民的巨大恐慌,安份守纪的善良市民们纷纷离家出走,逃往南郊远处的山区,什么法令或安民告示都无法阻止!
至于那些不那么安份的市民,则在李茂贞设在长安的地下网络组织下,再次集结在皇城门口,发动第二次大规模示威游行。示威群众高呼口号,要求严惩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
崔昭纬这回学聪明了,没有去皇城门当靶子,而是躲起来给李茂贞写去密信,力争乘热打铁,落井下石,一举将政敌杜让能置于死地:“这次用兵并非出自皇上的本意,全是杜太尉挑拨离间的结果!”
九月十九日,李茂贞进驻长安西郊的临皋驿,指挥大军控制长安周边。待布署完毕,将利刃顶住了李晔的脖子,李茂贞再以臣子的身份上了一道奏章,罗列首相杜让能的种种“滔天罪行”,请求皇上将其依法治罪!
宫中,李晔最后一次召见了首相杜让能。尽管外边无数的明枪,以及身卑鄙的暗箭,都已指向了自己,但这位五十二岁的老人却显得无比平静。这是他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知道的结果,该流的泪早已流过,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代君受过,从容赴死,纡解国难,不负先人!
“陛下,臣早就说过,必有这一天!只有请将开战罪名加于臣,或许可以减轻朝廷所受的威胁。”
杜让能的对面,年纪刚好有他一半大的皇帝李晔,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哽咽了半天,才掩面叹道:“朕与卿,永别了……”
当天,李晔万分痛苦地写下了一道颠倒黑白的圣旨,贬杜让能为梧州(今广西梧州)刺史,并斥责说:“杜让能身居相位,却不知维护国家的安定团结,出于私心,蓄意挑拨中央与地方的感情,酿成误会,制造灾难。我和大臣们质疑他的说法,他却越发固执己见!”
不过,在被迫让杜让能当自己替罪羊的同时,李晔仍想保住这位忠臣的性命,所以用几个自己一向不喜欢的宦官来给杜让能顶罪。同一天,李晔将观军容使西门君遂流放儋州(今海南儋州),枢密使李周潼流放崖州(今海南三亚),段诩流放驩州(今越南荣市)。
第二天,在得知李茂贞仍嫌朝廷的还价太低后,李晔再贬杜让能为雷州(今广东雷州)司户,又将西门君遂、李周潼、段诩三人斩首,并派使节去见李茂贞:“外人不了解情况,其实劝我出兵的主要是这三个宦官,不关杜让能的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14 11:56
关中三镇 十
但比起皇帝的解释,李茂贞显然更愿意相信自己卧底的报告,凤翔与静难联军继续包围京城,摆出准备进攻的态势,并放出话来:不杀杜让能,他决不收兵!
李晔只得再次屈服,下令赐杜让能,及其弟户部侍郎杜弘徽自尽,并按李茂贞、崔昭纬等人的罗织,下旨公布了杜让能的“罪状”:“杜让能提拔奸邪,残害忠良,奖罚不问实绩,只看自己的一念之私,贪脏枉法,卖官鬻爵,非法所得,逾于巨万!”
大唐政坛又一次大洗牌。朝臣方面,碍眼的杜让能终于被干掉,崔昭纬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政事堂头把交椅。至于杜弘徽么,为了给别人腾地方,也是该死的,骂杜让能“提拔奸邪”的崔相国,还有自己人需要提拨呢!
九月二十七日,李晔下旨任命崔昭纬的本家从弟崔胤为户部侍郎兼同平章事,晚唐的最后一个重量级宰相登场了,崔氏一门二相,一时显赫当朝。大概出于平衡的需要,李晔同时还重新起用了另一位出生名门政坛元老,就是曾出任讨伐陈敬瑄的主帅,让王建给吓回来的韦昭度。
崔胤,一说字昌遐,一说字垂休,小名倒还清楚,叫缁郎。他也是举进士科入仕(《旧唐书》说他在乾宁二年(895年)进士及第,百度、维基都照抄,但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的错误,你见过有谁当了两年的国家副总理后,又去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但成绩似乎没有崔昭纬那么拨尖,他比崔昭纬强的,是其祖辈的仕宦经历。
崔胤祖父崔从是名相裴度、李德裕的好友,为人清廉正直,官至尚书右仆射、淮南节度使;崔胤之父崔慎由,曾在甘露之变后与仇士良力争,使文宗皇帝幸免被废杀,后于宣宗年间入相;他的叔父崔安潜本文曾提到过,也算一位精明能干的唐末名臣。
名门之后的崔胤是一位智商与情商双优的高富帅,外表豁达大度,善于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但他其实私心很重,城府极深,工于心计,有李林甫口蜜腹剑之遗风。据说崔安潜是这样评价自己这位侄儿的:“可惜啊,我父兄两代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才树立起的家门声誉,将来多半要毁在淄郎手里!”
在外臣方面,铲除“奸臣”杜让能的首席“功臣”李茂贞自然收获最大。李晔对他有求必应,撤销了对他的一切处分,承认他这几年来巧取豪夺的全部收益为合法,使他身兼凤翔、山南西道、武定、天雄四镇节度使,据地十五州,迈入一流强藩的行列。
与两眼始终盯着地盘的带头大哥李茂贞略有不同,二号“功臣”王行瑜似乎格调更高,更注重精神方面的追求。简单点儿说,他想当一个特殊的大官:尚书令。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20 17:53
关中三镇 十一
尚书令在大唐初年,可以近似的译为国务院总理,是三省六部中尚书省理论上的长官,副长官为尚书左右仆射。所谓三省六部,是大唐中央官制的核心,指的是负责起草政令的中书省(长官中书令,副长官为中书侍郎),负责审核政令的门下省(长官侍中,副长官门下侍郎),还有负责实际操作的尚书省,以及归尚书省管辖的吏、兵、礼、工、户、刑六个部。
大唐前期所谓的宰相,指的就这三省的长官(即尚书令,因尚书令一般空缺,代以左右仆射,还有中书令、侍中)。肃宗以后,皇帝为防大臣专权,将这些固定职务全部变成了虚衔,尚书令、左右仆射不再能管尚书省的事,中书令、侍中亦然,那谁来管事呢?就交给名义上仅仅是有资格商量处理国务的临时性顾问,也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如此看来,尚书令好象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它在大唐的官制中,级别不是最高的(正二品),具体权力,更可以认为已经没有,那王行瑜为何还对尚书令如此垂涎呢?只因为它是大唐几乎从不授予大臣的两大职务之一(另一个是“天册上将”),在此前的大唐历史上,只有一个人真正当过尚书令,那个人的名字叫李世民!如果我也当上尚书令,那我不就是可以和那谁谁相提并论了!
正因如此,王行瑜这个追求进步的想法,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坚决反对。韦昭度秘奏说:“当年太宗皇帝在登上大位之前,职务就是尚书令,从此以后这个职务就不再授予人臣。唯一能算半个例外的,只有汾阳王郭子仪因为功盖天下,而被朝廷任命为尚书令,但他自己避嫌,始终辞让不受。王行瑜对国家有什么功劳?给郭子仪提鞋都不配,岂能轻易授予?”
李晔对李茂贞、王行瑜本来就恨得牙根痒痒,只是力不如人,敢怒不敢言罢了,听韦昭度这么一说,更觉有理,要保护尚书令的神圣性,那就曲线救官:你王行瑜不就是想要个荣誉虚衔么,我给你个更大的官不就得了。
杜让能被害一个月后,李晔非常慷慨地下旨,任命王行瑜为太师(三师之一,正一品,论级别比尚书令更高),号“尚父”(源自西周初年的大功臣姜子牙,意思接近于皇帝的义父,算得上人臣的至高荣誉),并赐免死铁券(皇帝赐给功臣的凭证,保证其享有对死刑的豁免权,不过从整个中国的历史实践来看,受赐过免死铁券的大臣,死于非命的机率要远远高于没得到过免死铁券的人)!
这三项荣誉,每一项都超过了带头大哥李茂贞的名义职位,按说王行瑜也该满意了,但首相崔昭纬自从取得了利用藩镇扳倒杜让能的成功,当然会将成功经验发扬光大。你们说说看,这个韦昭度凭借其韦氏家族声望,与我们崔家争权,最近还推荐他的同党李溪入相,是不是也挺讨厌的?
于是,崔昭纬又写信秘告王行瑜:“皇上本来已经让人起草了任命你当尚书令的诏书,都是韦昭度从中作梗,才让你没当上!”
成功经验的效果,果然是立竿见影,王行瑜马上和李茂贞联名上疏,弹劾说:李溪是个奸诈小人,应该免职!韦昭度竟然推荐这样的奸臣当宰相,也应该革职!
李晔先是下旨回复说:“如果是军中之事,朕当然要多听两位大帅的高见,但在朝中任命谁当宰相,应该还属于朕的执权范围吧?”可王行瑜不干,李晔顶不住,只好再做妥协,革去李溪的职位,转任闲差。王行瑜不好再继续继续纠缠,暂时罢手,不过也在心里给李晔、韦昭度记了一次大过:不是不报,时候不到,等有机会咱们再算帐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20 17:53
关中三镇 十二
说过李茂贞、王行瑜在朝廷的威风摆谱史,再来简单提一下朱温向王珙隆重推荐的第三位大帅,镇国节度使韩建。
曾为“忠武八都”之一的韩建原本与李茂贞、王行瑜的交情并不深厚,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大家都讨厌杨复恭(韩建与王建都曾是杨复光的人,杨复光死后都投靠过田令孜,当田公公的干儿子,因而被杨复恭视为叛徒)。
但韩建实力微弱(镇国名为一镇,其实仅有一个华州),在乱世难以独存,很有必要找条大腿来抱,可选谁呢?
李克用的腿虽然粗,但却抱不得,因为韩建已经把李克用得罪了好多次了(如在朝廷讨伐李克用的行动中担当西路军的急先锋,收留讨伐李克用的主谋张浚、孔纬,擒杀杨复恭等等);
朱温?离得好像还远了一点,而且那家伙的为人与老友王建差不多,关键时候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那剩下的唯一选项,也就是给李茂贞、王行瑜当盟弟了。何况韩建与李茂贞、王行瑜他们也是有共同语言的。比方说吧:原本神策军在长安周边拥有八个军事基地,其中有一个在静难镇境内,有一个在镇国镇境内,但仍归中央直辖。王行瑜和韩建一致认为:对这两个军事基地及其驻军,应该参考河中盐池的先进经验,按照我的地盘我作主的原则进行私有化!
关中三镇结盟之后,这个联盟的控制区已经从四面八方将长安城围得水泄不通,如果没有更强大的外力干涉,那么三镇联盟完全可以左右大唐朝廷的生死存亡。朝中的各级官员,无论南司的公卿,还是北司的宦官,大多倚三镇为靠山,昭宗皇帝做的事如果稍不如三镇的意,马上就会有内线向李茂贞、王行瑜等报告,而李茂贞、王行瑜也会马上送上奏章,对李晔的错误给予严厉的批评教育!(只不过李晔并不是那种特别听话的好同学,仍经常顶着不改)
作为韩建的邻居,王珙对三镇的这些“先进”事迹是有所了解的,他仔细考虑了朱温让他求助于三镇的建议,感到很有说服力,那说干就干!
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老爸王重盈担当护国节度使这样的肥缺多年,攒下的万贯钱财不正是为了今天么?王珙咬咬牙,挥泪大放血,以重金贿赂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大帅,请求帮助:只要三位再显显杀杜让能时的神威,让我当上护国节帅,那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钱嘛,总是一种让人永远也不嫌多的好东西,何况这钱也很好挣,只要招呼书记官写篇奏章敲打敲打皇帝就行了,这种事即使没人送钱,他们也经常干的。于是,李茂贞等三人发扬求真务实的精神,接连上疏,郑重指出:王珂根本就不是王重荣的儿子,为了维护继承法的尊严,护国节度使的职位应该传给王珙!
作者:
gewa2 时间: 2014-2-24 20:29
这个作者的慕容垂传和刘裕传也很不错,尤其是慕容垂传对于符坚的性格分析,尤喜欢,刘裕传收的有点虎头蛇尾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25 10:38
克用勤王 一
李晔手里拿着三镇推举王珙的上疏,眼睛看着李克用力保王珂的奏章,以及李克用将女儿嫁给王珂的消息,不由得灵机一动,产生了一个以毒攻毒的念头: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你们三个天天欺负朕,不就是仗着朕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吗?没错,朕是收拾不了你们,但有人能收拾!咱们就试试看吧。”
李晔下旨,义正辞严地驳回关中三帅的请求:凡事要讲先来后到,既然人家李克用的奏章先到,并且已经得到批准,你们这些排在后头的就不能再考虑了!
李茂贞很意外,他没想到已经被他们反复“教育”过的李晔,还敢用这么大的声音对自己说不!还想翻天吗?
王行瑜表示同意:可不是么,他竟然铁公鸡到连个尚书令都舍不得,叫他废去韦昭度,他也不听!
韩建也为老大老二捧场:没错,良原基地原本就在我华州辖区内,应该归我管辖,他却坚持什么中央直辖,破坏咱们藩镇说了算的好传统!
眼巴巴睁着护国节度使宝座的当事人王珙,自然更想把事闹大,好从中取利,也忙向三帅煽风点火道:“王珂不肯让位,还与河东结亲,明摆着是有恃无恐,不把你们三位大帅放在眼里!如果让他在河中站稳了脚跟,将来一定会成为三位的大患,不能不先下手为强!”
综合以上李晔、王珂的种种“不轨”举动,李、王、韩三人仔细合计了合计,商量出了一个颇具“使命感”的伟大计划。你们还记得吧,在懿宗皇帝还活着的皇子中,当今皇上并不是最年长的,当年僖宗皇帝驾崩时,要不是大奸贼杨复恭弄权,继位本来应该是李晔的哥哥吉王李保。对,我们现在就带兵进京,拨乱反正,废昏立明去!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五月初,三镇采取了联合行动。一方面,王行瑜命自己的弟弟,匡国节度使王行约出兵,配合保义节度使王珙、绛州(今山西新绛)刺史王瑶一同进攻河中的王珂。不知该怎样形容李茂贞、王行瑜的智商,他们这一手,正如李晔和朱温希望的那样,将李克用得罪到家了。
另一面,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人各率精兵数千,直奔长安,打着朝见天子的名义,准备给大唐中央的领导全部换一换血!从而在得罪李克用的基础上,又有了胁迫朝廷的事实,可谓授人以柄。这么说吧,如果他们顶得住李克用的话,这两手倒也不算个太坏的行动方案。
五月八日,三镇人马抵达长安西郊,气势汹汹地从开远门入城,如饿狼闯入羊群,在全城百姓惊慌逃命的混乱中穿过数条大街,直抵安福门。
安福门,长安皇城的西正门,进了这扇门之后,南面就是大唐朝廷各政府部门的办公地点,北面是皇帝的住所,老旧但依然威严的太极宫(因为大明宫已经不存在了)。“昏君”李晔呢,他会躲到哪儿去,是已逃出长安?还是正在宫中某个角落瑟瑟发抖呢?
然而,让李茂贞等三人深感意外的一幕出现了:一直被他们随便欺负的皇帝李晔,竟然出现在了安福门上,没有他们想像中的惊慌,没有他们希望中的恐惧,而挺身直立,手扶石栏,以一个帝王的姿态厉声斥问:“你们身为外臣,不等奏请批准,就私自带兵闯进京城,难道想造反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25 10:39
克用勤王 二
李茂贞、王行瑜楞住了,他们像弹簧一样,对手一强硬,自己就软了。大唐天子的威仪,君臣纲常的神圣,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得到了恢复。李茂贞、王行瑜、韩建几乎是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对着城门三拜九叩!
李晔继续斥道:“你们如果还愿做大唐的臣子,就应该遵守诏令。如果没那打算了,那朕今天就退位,给你们这些贤才让路!”
李茂贞、王行瑜等虽然就是打着这个念头来的,但真正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李晔说破,却让他们胆怯了,二人汗流浃背,无言以对。韩建到还镇静一点儿,把他们表面上的理由又说了一遍。
既然把事件性质定义为正常上访,那就还有的商量。当天李晔设宴款待三位大帅。
经过安福门外那一场虚惊,坐进豪华的宴会厅,李茂贞等三位大帅这才算回过神来:刚才搞错了吧,这世界究竟应该谁怕谁?
想明白这一点,三帅当堂给李晔上了一道“忧国忧民”的联名奏章:“当今的朝廷,太过于腐败,南司和北司都有很多奸臣在结党营私,损害国家利益!比如说吧:宰相韦昭度在担任讨伐陈敬瑄的主帅期间,用兵无能,丧权辱国,应该处死!李溪不过是个小人,竟然也违背民意,担任宰相(虽然已经被卸任了),应该处死!……”
李晔似乎还沉浸在安福门上的虚假胜利中,只同意将被三帅弹劾的官员们贬斥,但不准杀。可重新认清了大势的三大帅用得着在乎你皇帝准不准吗?没捞到尚书令的王行瑜行动最积极,当天派就军队闯进都亭驿(被贬官员集合上路的地方,相当于全国车马总站),连杀宰相韦昭度、太子少师李溪、枢密使康尚弼等数名朝廷大员!
然后,三帅带着一身血腥,再向皇帝提出第二项请求:“儒家礼法是神圣的,即使朝廷也不能破坏,自古以来嫡庶有别,王珂不过王重荣的养子,哪有资格继承护国镇?因此我们郑重建议:让王珙(原保义节度使)主持护国(包括河中等五个州府,天下有名的富镇),调王行约(王行瑜的弟弟,原匡国节度使)主持保义(包括陕、虢二州),让王珂主持匡国(仅一个同州,最小的藩镇之一)。”
眼见身边重臣淋漓的鲜血,被打回原形李晔不由得心惊胆寒,显然这帮人杀红眼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眼前亏吃不得,那好吧,全部恩准!
李晔咬着牙盖上了自己的大印。现在,他只有眼望东北,将全部希望悲哀地寄托那个“一目微渺”的沙陀汉子身上了……
多大的讽刺啊,那个人在几年前,还被自己打为大唐的头号叛臣,今天,他也许会为自己的女婿王珂出手,但他凭什么拯救君上?拯救大唐?让他进关中,会不会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呢?李晔的心暗暗抽紧了。
且说在得知李茂贞等三大帅联兵进犯长安的消息后,自许为大唐忠臣的李克用异常悲愤!他的反应竟比李晔、朱温期待的更加积极,没有一丝犹豫,当天就派出了十三个传官差官,前往所辖各州府征调军队:朱温的事么,咱们晚些再理他,各军务必在下个月(乾宁二年六月)初会合于黄河西岸,咱们要南下勤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2-27 14:34
克用勤王 三
暂时还没有感到威胁的三大帅,继续在长安城中“整顿朝纲”。他们的原则是:“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就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支持”。
比方说:韦昭度的舅父,户部尚书杨堪自然属于“奸党”,那就发配他往雅州(今四川雅安)当刺史;
太常刘崇望,不久前竟然得到李克用的驻京代表薛志勤的高度赞誉,说什么“光德刘公于我公厚也”,简直是不打自招!没说的,这种“奸党”一定赶得远远的!陛下快下旨,贬刘崇望为昭州(今广西平乐)司马。
另一方面,李克用的死敌,一直留在华州的两位前宰相自然时来运转。没去过一天均州的均州司户孔纬,被提拔为门下侍郎兼同平章事,重新入相;同样没去过绣州的绣州司户张浚,也被提拔为兵部尚书兼诸道租庸使,掌管中央财政!
凌驾长安,操纵天子,苍茫大地,我主沉浮!这样的日子是多么惬意啊!可惜,好景不在长,从河东传来了越来越多的不和谐声音,渐渐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三位大帅发号施令的好兴致:据报,李克用的大军已经开始出动,兵锋直指河中,听说他还上疏指控我们联兵犯阙,杀害大臣!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可不像是来打酱油的!
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帅这次到长安,干的不过是武装上访,欺负欺负皇帝嘛,用不了太多的兵,所以三镇带到长安的军队加起来还不到一万人。现在情况有了变化,仅靠这点儿人,别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够不够李克用那头猛虎塞牙缝都是个问题!(他们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反应够迟钝)
所以三位大帅一合计,没敢将他们最有魄力计划,也就是废李晔立李保付诸实施,而是决定:咱们先各自回家,抄好家伙,再和李克用干吧!
于是三位大帅向李晔辞行,各自返回本镇。走得最急的是韩建,毕竟他的大本营华州紧挨着河中,就在李克用入关的大道旁,若有个什么闪失,他就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与韩建相比,李茂贞、王行瑜走得就要从容得多,走之前还先对中央禁军的人事安排提了点儿补充意见,预先布置好自己的第五纵队。经他们的推荐,李晔被迫任命王行瑜的弟弟王行实,和李茂贞的义子李继鹏,分别担任神策军左、右军指挥使,并将二帅留下的两千凤翔军、两千静难军编入神策军。
当三位大帅各自回镇之时,李克用统率的勤王大军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关中挺进。
六月中旬,李克用到达绛州(今山西新绛),王珙的弟弟,刺史王瑶闭门死守,李克用挥师猛攻,十天后克城,生擒王瑶,将其及手下文武官吏一千余人绑赴营门斩首!
七月一日,李克用进抵河中城外,王珂亲至路旁迎接岳父。慑于李克用大军在绛州表现出来的威力,原本围攻河中的保义、匡国两镇联军,在李克用到达前就分别逃回本镇去了。
紧接着,李克用军前锋东渡黄河,追击撤退中的匡国节度使王行约,在同州之东的朝邑追上匡国军,给他们见识了一下河东劲旅的战斗力!王行瑜的这位弟弟惊恐地发现:沙陀军来了,沙陀军看见了,然后沙陀军就胜利了!这回王行约算了开了眼,知道了什么叫高手,什么叫不是对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3-4 08:31
克用勤王 四
大骇之下,战败的王行约连自己的大本营同州(今陕西大荔)也不敢守了,放弃城池西逃。虽然李克用并没有追他,但王行约还是很有远见的感到:咱纵然逃得了初一,不一定还逃得了十五,李克用再杀过来怎么办?他像大多数被警方包围的匪徒那样,决定绑个人质护身。至于人质的最佳人选,当然是皇帝啦!
七月四日,王行约逃到长安,约上他的兄弟神策军左军指挥使王行实,在长安城中大造舆论:“快逃命吧,不得了,了不得了!河东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沙陀人已经攻下了同州、华州,马上就要杀到长安了!”
大概是为了给长安市民增加一点儿对这一危机的感性认识,王行约、王行实兄弟还以身作则,带着手下的兵士如狼似虎地冲进长安西市,狠狠演示了一番乱兵是怎样抢劫奸淫的真人秀!待抢饱玩够,前戏做足之后,王行实给皇帝李晔上了一道紧急奏章:“沙陀人就要到达长安,请皇上在臣的保护下,迅速移驾邠州(今陕西彬县,王行瑜的大本营)!”
奏章递上去,心中有数的李晔没有慌,决计不予理睬。但古人总结的就是精辟,皇帝不急的时候,太监急啊!着急的太监有两位,一位名叫骆全瓘,官拜枢密使,李茂贞安排在宫中的卧底;另一位叫刘景宣,官拜左神策军中尉,是王行瑜在宫中的卧底。
毕竟在这长安城里,智商不比王行约兄弟低的同志大有人在,王家兄弟能想到的事,别人自然也想得到,比如说神策军右军指挥使,李茂贞干儿子李继鹏。李晔只有一个,要让你们静难抢了去,我干爹的凤翔怎么办?因为不便直接进宫,李继鹏马上走宦官路线,唆使本方卧底骆全瓘去劝说李晔:大事不好,请皇上速速移驾凤翔!
李晔当然不想走,便发话说:“朕刚刚接到了李克用的奏章,他的大军目前还驻扎在河中,不必惊慌。就算是沙陀军真的来到这里,朕也有办法对付。你们只要约束好你们的手下,不要让他们闹事就行了!”
您真说笑话,李克用来又不杀您,您当然不急,俺们可是李克用奏章中的靶子,不急难道等死?李继鹏马上用实际行动,对李晔要他约束手下不要闹事的要求做出的回应:他率领右神策军人马布阵于承天门(太极宫的正门,其地位类似于北京的天安门)外,像索要保护费的黑社会打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皇上赶快出来!咱们要上路了!”
王家兄弟这边见李继鹏已经动手了,也忙让刘景宣入宫,尽快把李晔“请”到左神策军这里来。听说又出了乱子,复相不久的孔纬,不顾久病体虚,匆匆入宫晋见,正好遇上刘景宣,面斥说:“你们想挟持皇上不成?皇上岂能轻易离宫!”到底是文化人,两位卧底宦官辩不过他,不敢再说。
作者:
zeloti 时间: 2014-3-17 19:55
坚决打倒太监,坚决与挖坑不填作斗争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3-17 20:20
作者生病了
作者:
tomhcf 时间: 2014-3-17 23:07
早日康復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3-24 22:07
克用勤王 五
承天门里暂时平静了,可承天门外更加混乱了。随着太阳渐渐西沉,一直在等待李继鹏越来越不耐烦,快要准备硬闯了。耐心并不比他好的王行约也着急了,咱再不行动,要让李继鹏抢了先手咋办?要不,咱先打掉竞争对手!
一作出这个重大决定,王行约马上拉上自己的匡国败兵,以及原属静难军的那两千左神策军,直扑承天门,进攻李继鹏的右神策军去了!顿时,承天门外,杀声震天,神策两军制造出的噪声污染,响彻皇城!太极宫,今夜将无人入眠……
在自己大门口打打杀杀,而且目标还是冲着自己来的,李晔就算不考虑自己身为皇帝的职责,也没法再保持淡定了,只是皇帝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咋办?还好,皇家禁军中也不完全是李继鹏、王行实那样的哥们,还有部份忠诚的部队存在,比如前身是义武勤王部队的捧日都,以及出自朔方军的盐州六都。
很快,李晔身穿甲胄,在捧日都将李筠的护卫下,登上了承天门,幻想再现一次安福门上的奇迹,让左右神策军停止武斗。
“停、停!你们难道不都是护卫朕的忠勇之士吗?奈何自相残杀?还不快快收兵回营!”
记不得那位高人说过:这世上能重演的,只有杯具,没有奇迹。所以听到喊声的李继鹏扭头往城门上一瞧,不但没有生出半点儿敬畏,反而生出了一些别的想法: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肉票啊!收兵回营?你听说过,有肉票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绑匪吗?我要这么简单就收兵回营,那不是给光荣的同行抹黑吗?叫咱以后在道上还怎么混?绑匪界还要不要讲究行业自律?
那继鹏兄,你不收兵打算怎么办?
还用问么,做一个绑匪,当然要向优秀绑匪的标准看齐了!弟兄们,天底下最值钱的肉票就在你们眼前!还等什么?上啊!
李继鹏顾不上正与左神策军进行的火并,立即指挥右神策军冲击承天门,准备擒拿天子!王行约见情况突变,不但不乘此良机打击右神策军,反而调转枪口,率左神策军也攻向了承天门!天下第一号肉票就这么一个,走过路过,焉能错过?一旦错过,终身悔过!所以呢,先抓住皇帝再说!
虽有左、右神策军的联手猛攻,但李筠率护驾的奉日都在城楼上奋力抵挡,李继鹏的军队准备不足,一时无法登上城楼。激战中,飞箭如雨点般在天空划出一道道抛物线,有几支箭竟射中承天门御座,差点儿命中李晔!
李晔惊呆了,他第一次亲见自己的权威原来如此不值一钱!好在他身边的左右反应还算迅速,见情势危机,急忙扶着气昏了头的皇帝下楼避箭。楼下李继鹏见肉票要逃跑,也急了,急命士卒纵火烧门,准备强闯入宫!
滚滚浓烟直冲霄汉,各种声音震耳欲聋!下楼后的李晔恢复了神智,他一面在左右亲随的护卫下,奔往设在永兴坊的捧日都营地,一面急命两位宗亲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速调盐州六都来救驾!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3-24 22:08
克用勤王 六
不一会儿,由都将孙德昭等指挥盐州六都兵在两位亲王的引导下,赶到了承天门。曾在安史之乱时名扬天下朔方军还是有点儿威慑力的,李继鹏、王行约兵都不多,见绑票的大好时机已经错过,只好转身各自逃往凤翔和邠州。走之前,他们甩下一句灰太狼的口头禅:陛下您等好,我们马上就回来接您!
这个“马上”究竟是多长时间呢?这种时候人们的想像力总是格外的发达,京城中谣言大起,都说李茂贞、王行瑜已亲率大军将至,就要入京挟持天子了!不明真假的李晔不敢再回到宫中,当夜就下榻永兴坊军营,将亲王、后妃、宦官共数百人召集到此。
狼来了!疯传的谣言导致全城性大恐慌,结果第二天(七月六日)一早,李晔在捧日都将李筠、护跸都将李居实、以及盐州六都的护卫下从城南的启夏门逃出城时,在他们身后,跟随逃亡的长安士民竟多达数十万人,长安几乎在一天之内,化为空城!
李晔终于步了大唐多代先皇的后尘,首次以皇帝的身份逃出长安。就像自称“很傻很天真”的女明星,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不再那么神圣了,今后,李晔将会刷新他哥哥僖宗皇帝创下的纪录,成为出逃次数最多的大唐天子。
可能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其实是一则让人笑不起来的黑色幽默:因为那两群狼,根本就没来!李茂贞、王行瑜的军队距离长安都还很远,而且,可能是出于对李克用的畏惧,两个人都想让对方先上,因而相互观望,迟迟未向长安进军!
不过这并不影响庞大的长安难民集团自己继续吓自己。当天晚上,李晔一行就逃到了距长安东南约八十里的莎城镇(今陕西蓝田西南),这速度比当初讨伐李茂贞时的进军快七倍!
时值盛夏,小小的莎城镇无法容纳几十万人住宿,绝大部份疲惫饥渴的士民百姓只得密密麻麻露宿于山岭大道间,由于缺少食物、饮水,使他们大批大批的中暑倒下,据古史称,有三份之一的人再也没有爬起来!
第二天,实际上已不用逃亡的李晔继续逃亡。庞大的人群慌不择路地钻进南山(今秦岭)的重重山谷之间,走迷了路,忽遇一块巨石立于路旁,向当地人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当地人对曰:“没唐石!”李晔一惊,像被蝎子蛰了手似的,急命离开,几经辗转,到达石门镇,下榻于镇上的佛宫。
在石门,尽管伤病、掉队的人布满了山谷间,皇帝身后依然有数万逃难的士民百姓。李晔命薛王李知柔为置顿使,负责安抚求助这些难民。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工作。乱世是杀人放火抢东西的黄金时代,活跃于秦岭间的土匪们,见到如此多的肥羊跑到家门口,哪里还能保持淡定?自然纷纷跑出来乘火打劫,不断给这幕本不必发生的人间惨剧,增加新的剧情。手里没钱没枪没兵的李知柔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对天祈求:愿哪位义士快兴勤王之师,赶走李茂贞、王行瑜,让咱们快点儿回去吧!李克用,你在哪里啊?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3-24 22:08
克用勤王 七
此时,李克用正在进攻关中三镇中最弱小的韩建。仅有一个华州的韩建如何挡得住李克用的大军?被打得实在没办法,韩建只好登上华州城楼,厚着脸皮睁眼说瞎话:“小人我做人可一向本份守礼,从来没有得罪过李公您啊,您干嘛还要纠着我不放?”
其实不用我再说大家也应该记得,韩建得罪李克用的次数多了去了,不过想当初,韩建当讨伐李克用的先锋也是奉旨行事,他私自收留的张浚、孔纬也刚刚得到天子的重新提拨。如果把这些事提出来反驳韩建的瞎话,那是不是显得咱勤王的诚意不深?
所以李克用的反驳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韩建对自己的冒犯,格外大公无私:“韩公你身为人臣,竟然逼迫驱逐天子,如果连韩公你这样人都算守礼,那这世上到哪儿找不守礼的人去!”
就在韩建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救星来了。李晔派来的使者到达华州城外,传旨于李克用:“李茂贞的三万大军已至盩厔,王行瑜的军队已到达兴平,都要来绑架朕,李公您可得快点儿来救驾啊!”李克用听罢,命军队解除了对华州的包围,准备挥师西进。
但不知是不是军粮准备不充分,还是李克用有心让皇帝急一急,乘势抬抬自己的身价,李克用进军勤王的速度并不快,他本人也先返回河中去了。
等了十余天,见河东军久久不至,李晔快愁死了,以他为首的长安难民集团,还在茫茫的秦岭山沟里渡日如年呐!几十万人,如同几十万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有李茂贞、王行瑜大军杀到的谣言传出,随后又是一阵骚乱和死伤。而且一天又一天,天天如此!
实在是不能再等了!李晔又接连派出了几位与李克用私交不错的使节前往拜见李克用,恳求李克用尽快进军。前两位,是当时最得李晔信任亲王,延王李戒丕和丹王李允。另一位是名时任供奉官的宦官,地位远没有两位王爷这么显赫,但就历史而言,他更重要,他的名字叫张承业。
张承业,字继元,本姓康,童年时被阉入宫,成为内常侍张泰的养子,故改姓张,僖宗光启年间,他曾在同州郃阳主持过军事,因表现不错得赐紫袍(一至三品官的官服)。
与唐朝的多数人不同,李克用不讨厌宦官群体,甚至还对他们颇有好感。这也许和李克用的自身经历有关,与他有过密切接触的两个宦官,正好都是唐朝宦官群体中最优秀的人物。
将李克用由反贼转变为功臣的杨复光,不但为人慷慨忠义,而且善抚士卒,驶将有方;而张承业(我不想用公公或是太监来称呼这位长者),更是出大唐宦官界这个巨型污泥塘而不染的高洁之士,有可能是唐朝、甚至整个中国史上人格最高尚的宦官!李克用与之相会,一见如故,从此结为可生死相托的挚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3-24 22:09
克用勤王 八
李戒丕、张承业带来了皇帝的亲笔信:“朕这次被刘景宣、骆全瓘、王行实、李继鹏几个奸人所谋算,战乱波及宫阙,朕也是好不容易才脱险……希望爱卿你不计前嫌,以社稷为忧,君亲为念,必思响应,速议龚行……”
在皇帝的乞求和张承业的激励下,李克用终于亲率大军于八月五日进到距长安之北只有约二十里的渭桥,挡住了李茂贞、王行瑜“迎驾”的大道。如果李、王二人确实有过绑架皇帝的念头,那现在他们已经完全错过机会了。
接着,李克用又派将军史俨率五百骑兵(另一说三千)前往石门扈驾。虽然只是区区五百人,但李克用人马的名声果然是够威够力,秦岭地区的土匪们,听说连他们的精神偶像黄巢都害怕的沙陀军来了,像老鼠见猫似地全躲进深山里去了。石门地区终于恢复了安定团结的局面,群众情绪稳定。
随后,李克用命李存信、李存审率军北上,前去会合奉诏而来的保大节度使李思孝(原名拓跋思孝,前定难节度使拓跋思恭的弟弟,公元887年拓跋思恭乘朱玫之乱,以讨朱玫为名出兵偷袭原节度使东方逵,吞并保大镇,让李思孝为节度使)的军队,然后一同进攻王行瑜。
八月九日,李存信、李存审、李思孝等击败静难军于黎园寨(今陕西淳化),擒王行瑜部将王令陶,押往石门献俘。受此仗影响,关中藩镇中的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也是拓跋思恭的弟弟)、泾原节度使张鐇也决定响应李克用,出兵勤王。与此相对,凤翔、静难、镇国三镇联盟之间,却不像吓唬皇帝时那么团结一致了,找不到一点儿协调合作的实际行动。三镇联盟,还有前途吗?
怎么办?三镇联盟的老大李茂贞,仔细评估了一下自己胳膊的强壮程度,两位小弟的听话程度,再看看对面李克用及其合作伙伴的块头,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舍车保帅!
李继鹏被叫了进来,他远远望去,干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莫非还在为自己没把皇帝带回来而生气?不过没事的,李继鹏自我安慰地想:这次我即便没功劳,至少还有苦劳,何况干爹待下恩厚也是出了名的。
“阎珪,你这个逆贼!跪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被舍之“车”的李继鹏楞住了,看着干爹一脸的义愤填膺与正气凛然,半天才想起来,阎珪是自己认干爹前使用的原名。“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要精忠报国的?你竟然还敢企图以武力劫持天子!去吧!不是我要杀你,是国法不能容你!”
这变化太快了,李继鹏还在检讨:难道我执行干爹的指示还不够坚决?等他反应过来,知道干爹那句“去吧”的意思,不是让自己休息两天,而是让自己永远“休息”时,已经被武士绑住,押到帐外,大刀一挥,身首异处!
一个替“帅”牺牲的“车”是不会白死的,阎珪(李继鹏)的脑袋,很快便伴着李茂贞写的事件调查报告被送到了石门。报告是这样写的:“关于阎珪作乱承天门一事,臣事先完全不知情,现已将这个逆贼斩首,以谢陛下!臣当初识人不明,举荐失当,罪该万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5 13:27
克用勤王 九
在静难,王行瑜却没有李茂贞这样的见机,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李继鹏只是李茂贞的干儿子,宰了也不怎么心疼,王行实、王行约可是王行瑜的亲弟弟,手足情深。只是有些时候,当“好哥哥”的代价是非常沉重的。
李晔接受了李继鹏脑袋后,再次派延王李戒丕、丹王李允去晋见李克用。二王见了李克用,先套了一番近乎,认李克用当大哥,等感情联络的差不多,再委婉地传达皇帝不让他打李茂贞的密旨:“昨个要不是爱卿你来的及时,朕恐怕就得到贼庭端酒去了(西晋怀帝、愍帝被匈奴汉国俘虏后,被强令穿上奴仆的衣服,当庭为群臣斟酒)!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李茂贞和王行瑜二贼紧密合作,就难以打败,不如赦免李茂贞,请爱卿先集中力量解决王行瑜,待平定王行瑜之后,朕再与你共商下一步行动方案。”
如果有人去年还向你捅刀子,今年就和你称兄道弟,这样的“兄弟深情”你能相信吗?李克用不是傻瓜,这种过份的“亲热”让他明白过来:看来皇帝还是信不过我啊!李克用决定派一个自己最亲密的人去朝见李晔,名义是去献俘并恳请皇帝回京,其实相当于主动送一个人质,以证明自己报国的诚意。
李克用送去的人,是一个年仅十一岁(虚岁,实际年龄是十岁还差两个月)的男孩,他是李克用最钟爱的一个儿子。据说还在婴儿时代,他就长得“体貌奇特,沈厚不群”(我想像不出,一个婴儿如何“沈厚不群”),一付天生的大人物派头。也许人有时候也是可以貌相的,在数十年后,他果然成了在神州大地上斥叱风云、指点江山的下一代领衔主角!
这个男孩此时叫什么名字,在下不敢确定,只知道他留在历史上的大名,叫李存勖(新、旧五代史中的《唐庄宗本纪》均称李存勖为李克用的长子,但核对其他记载,他很可能是李克用的第三子)。
男孩的到来,让李晔喜出望外:这证明李克用比李茂贞强得多,至少他心中还是有自己这个天子的!二十八岁的皇帝,亲切地将的男孩叫到身边,左右端详,对旁人连连称赞说:“这个孩子相貌不凡,简直就是李克用第二啊(此子可亚其父)!”(从此后,这个男孩就有了一个小名“亚子”)
李晔当即下令,赏给男孩一套皇家酒器,包括鸂鶒(读音“西翅”,一种水鸟,形似鸳鸯)酒卮和翡翠玉盘。然后,李晔轻拍着男孩的背,对他说:“孩子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国之栋梁,到了那时可别忘效忠我大唐皇家啊!”
以在下看,这句话,与其说皇帝是给不到十岁的孩子听的,不如说是给那个孩子的父亲听的,为了做到这一点,李晔接受了李克用的建议,回到了距离李克用渭桥大营仅数的国都长安,并将男孩送回到他的父亲身边。那意思还是在套近乎:凭朕对爱卿的绝对信任,哪里用得着人质呢?
当然,这仍然是一种做作的过份亲热……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5 13:28
克用勤王 十
在李晔向李克用表演默默温情之际,王行瑜的末日正一天天临近。八月十四日,李晔下诏革去王行瑜的所有官爵;八月十九日,李晔下诏任命李克用为邠宁四面行营都招讨使(静难镇原名邠宁,李晔这个官职表明王行瑜不再有资格享受“静难”的美名),担当讨伐王行瑜各路军马的总司令,保大李思孝、定难李思谏、泾原张鐇分别担任北、东、西三面招讨使,与从南面迫近邠州(今陕西彬县)的李克用大军配合,合围王行瑜。
九月中旬,黎园的争夺战进入白热化,快要招架不住的王行瑜急了,连连向原带头大哥李茂贞求救。这让李茂贞的内心很矛盾,他此时尚不能确定李继鹏的脑袋对李晔的决策究竟有多大影响,所以拿不准该如何出牌。
第一种可能性:李继鹏的脑袋轻如鸿毛,皇帝和李克用只是想暂时稳住我,好各个击破,那我对王行瑜见死不救,就是地道的傻瓜了;
第二种可能性:皇帝愿意赦免我,可李克用不干(想当年李晔下令赦免杨复恭,自己不也没当回事),那我这次不出兵,后果同样严重;
但是,如果是第三种可能性:李继鹏那颗脑袋重如泰山,李晔和李克用都决定放过自己(虽然这种可能性似乎不大),那我再出兵救王行瑜,不又等于自己往枪口上撞?
去?不去?……嗯,还是去吧,毕竟动用武力和打仗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普京出兵克里米亚。带上筹码,见机行事,总好过两手空空地等待别人来裁决。
李茂贞出动了两支军队,一支一万余人,进驻邠州东北的龙泉镇(今陕西句邑县东北),远远地站在王行瑜主力部队的身后,做出一个似乎要协防邠州的样子。那意思就像在说:王老弟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
另一支有三万余人,由李茂贞亲自率领,进驻咸阳,紧挨着长安与李克用的渭北大营,不用出战,就睁着长安看,这样李克用自然就不能无所顾忌地用兵了。
骰子扔下去了,但这样应对究竟对不对?李茂贞没有把握。自己对局势三种推测,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呢?
正确答案是二。
见凤翔军大举出动,早就想扁李茂贞一顿的李克用立即上疏,请求皇帝下旨让李茂贞撤军,如果他胆敢不撤退的话,应立即削去他的一切官职,由自己出兵讨伐!
李晔见此疏,怕李克用会对李茂贞开战,连忙为曾经任意欺压自己的李茂贞解释开脱:“李茂贞主动杀掉阎珪,证明他已经真诚悔过了,何况朕也下过大赦令了,爱卿你也应该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机会不是?朕希望你们今后共同效忠国家,扶保大唐。”由于担心一纸书信说不动李克用,李晔甚至动用了性贿赂:将自己一个“素知书,有才貌”的嫔妃陈氏,外加宫姬四人赐与李克用。
拿人的手短,李克用没话可说了,他不是李茂贞,李茂贞的脸皮堪比万里长城永不倒,可以毫不在意地把皇帝的圣旨当个屁,而归唐以来,一直以忠臣自居的李克用却不能这么做。他只好带着李罕之、李存信等大将回到黎园前线,对王行瑜军发动猛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5 13:28
克用勤王 十一
十月五日,李克用大破静难军,斩首一万余,攻克黎园,生擒王行瑜的儿子王知进。从黎园败退的王行瑜,见带头大哥李茂贞所谓的援助只是干打雷不下雨,气怒之下,心生一计,不退往自己的大本营邠州,却退向驻有凤翔军的龙泉。你想置身事外吗?我叫你脱不了干系!
发现“盟友”王行瑜要来会师,吓坏了驻扎在龙泉镇的凤翔军:道友你大胆地往前死就行了,干嘛把李克用招到咱这儿来,连累贫道啊?
由于发现李克用军并没有向自己动手,李茂贞已经将龙泉的驻军悄悄削减了一半,只剩下五千人的凤翔军连忙施展乾坤大挪移,抢在静难军到达前撤出龙泉,向西移营,准备退回凤翔。但他们闪得再快,躲得了王行瑜,却躲不过李克用。乘胜追击的李克用大军赶到龙泉,一面围住了王行瑜,一而命大将李罕之攻击凤翔军。一经接触,本来就无心作战的凤翔军全线溃败,败卒干净利落地逃回凤翔。
李克用很高兴,又抓到新证据了:李茂贞居然敢出兵救援叛贼王行瑜,可见他的所谓改过自新完全是骗人的,把这些报给天子,天子还能说他不该讨伐吗?当然,再干那件事之前,先要把王行瑜解决了。
十一月五日,李克用攻克龙泉。自出道以来,好像就没打过胜仗的王行瑜发挥正常,再次输得稀里哗啦,只得率残兵退回老家邠州。李克用继续追击,很快又进抵邠州城下。王行瑜爬上城墙,看看城下黑压压的沙陀军,又绝望地向西南远眺了一下盟友凤翔军逃去的方向,不由地仰天长叹:遇人不淑啊,拜错码头了!没法子了,既然老大这么不仗义,那咱们也就学学老大的做法,舍人为己吧。
王行瑜登上城楼,请求与李克用见面。待李克用来到城下,酝酿足感情的王行瑜拼命哀嚎,丑态百出,哭得比窦娥还冤:“我可是个本份老实人呐,绑架朝廷、威胁皇上那些个坏事,全都是李茂贞、李继鹏他们干的,跟我毫无关系!不信,李公您只要带上大军,去凤翔查问查问,真相马上就可以大白!至于我,不用劳您动手,自会以待罪之身,回朝廷自首请罪!”
李克用笑道:“王尚父啊!你何必过份谦虚?我从朝廷接到的命令,只是让我讨伐三个叛贼,不用惊喜,你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你要投降自首什么的,对不起,我可没得到这样的授权!”
王行瑜真的绝望了,大唐的法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人性,连坦白从宽都不行了?
看来只剩下两条道了。一条是学习时溥,找个地方自己了断,上吊,自焚,或者抹脖子等等N选一。王行瑜想了想,怕疼,要不咱还是选另一条道?另一条就是学习当年的李克用,撒开鸭子,逃命去吧!
十一月十五日,割据静难九年的王行瑜放弃了邠州,带上全家老小及心腹亲兵共五百余人,悄悄出城北逃。他走得太急,所以没来得及好好思考思考:李克用的成功经验是他王行瑜复制得了的么?
李克用是什么出身?世袭酋长。他是什么出身?弑主叛将。李克用在部下眼中是什么形像?横扫群雄的常胜名将,跟着他,有肉吃!他王行瑜在部下眼中又是什么形像?被老大李茂贞给一脚踹翻了的小跟班,被李克用修理得找不到北的常败将,跟着他,有啥前途?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5 13:30
克用勤王 十二
月黑雁飞高,行瑜夜遁逃,不须轻骑逐,脖子已挨刀。数天后,王行瑜逃至庆州(今甘肃广阳)境内,对他已经完全失望的亲兵们为了追求进步,砍掉了他和他全家共两百余口的脑袋,然后将这一堆人头献于李克用,请求将功折罪。随后,王行瑜的人头又被送到长安,巡回展览。
行瑜兄,一路走好,想想你的前辈朱玫,老话说得没错吧: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胜利凯旋的李克用回到了渭北,河对面不远的地方,就是帝都长安。在那里,皇帝李晔摆出一张了灿烂的笑脸,慷慨地大撒委任状。河东军的上上下下全都得到了褒赏,加官的加官,晋爵的晋爵,虽然得到的大多是荣誉性虚衔。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李晔自己都差不多只能算一个荣誉性皇帝了,要拿出实质性的奖励也难。
例如李克用,由陇西郡王升级为晋王(所以本文以后将称李克用的军队为晋军),大将李罕之加授侍中(门下省名义长官,正二品,大家还记得吧,大唐二品及其以上的官,全属于退休老干部),李克用最信任的谋士盖寓,加授容州观察使(辖区在今广西中部,有主,老大叫何鼎)……
扔了这么多官印出去,李克用该满足了吧?该回去了吧?李晔默默祈祷着。
李克用没有满足,因为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见李晔不提,他只好自己提了。李克用派掌书记李袭吉代表自己到长安叩谢天恩,顺便向皇帝递交自己的密奏。
李袭吉,据称唐玄宗时的著名奸相李林甫之后,其人“博学多通”,写的文章“精意练实,动据典故,无所放纵”。乾符年间,这位才子与韦庄等人一起去京城参加进士科,倒霉催地遇上黄巢之乱,流落河中为盐铁判官。无奈自古文人常相轻,王重荣更喜欢另一位大才子李巨川的文笔,受排挤的李袭吉只好又转投李克用。之后,李克用发布的檄文、上呈的奏章(例如李克用大败张浚的讨伐军后诉冤的那篇名文)等,大多出自他的手笔。李袭吉,也与汴州的敬翔、杭州的罗隐、华州的李巨川、魏博的李山甫等人齐名,成为唐末公文界八大笔杆子之一。
这一回,李袭吉送来的(多半也是他写的)密奏是这样说的:“这几年来,关辅地区一直不得安宁,罪魁祸首就是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镇。王行瑜虽然伏诛,但首恶李茂贞还在逍遥法外。应该乘此大胜之机,一举收复凤翔,虽一劳可得永逸。我现已驻军渭北,所欠的,只是陛下的一道命令罢了!”
还要打李茂贞?那怎么得了?李晔紧急与众臣商议一下后,连忙给李克用送去了又一道“情真意切”的诏书,在又一次褒扬了李克用对国家立下的丰功伟绩之后,李晔笔锋一转,站在道德制高点写道:“叛贼们的罪行,以王行瑜最为严重。而自朕离开长安后,李茂贞与韩建都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做出了真诚的忏悔,没有忘记朝廷对他们的厚恩,积极上缴税赋,弥补过失。显然,他们都属于可教育好的同志,应该允许人家犯错误,不要一棒子打死嘛。更何况,关中战乱已久,也该息息兵,让百姓过两天太平日子了。”
李晔只所以不顾一切死保李茂贞,当然不是因为信任,当真相信李茂贞已经改过自新,从此要当大唐忠臣了。真正的原因,恰恰是因为不信任,他不信李克用真能大公无私,精忠报国。
李茂贞虽然是一个混蛋,但毕竟是一个被教训过的混蛋,留着他,今后即使有什么不轨,也还可以再搬出李克用来吓唬他。如果他被李克用灭了呢?长安四面都将是李克用的天下,李克用一旦有二心,我还能向谁求救?就像一位没留下姓名的近臣所言:“茂贞复灭,则沙陀大盛,朝廷危矣!”
被情郎抛弃的痴情女说:“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被藩镇戏弄够的皇帝长叹:“我再也不相信忠诚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5 13:31
克用勤王 十三
不相信忠诚的皇帝,虽然用笑脸极力掩饰他对李克用的恐惧,但仍忍不住下了一道有些露骨的诏书:鉴于李克用功高劳苦,朕与李克用又是那样地心心相印,所以李克用就不用再遵循常礼,过份辛苦地进京朝见了,直接回太原好好休息去吧。
李克用接旨,叹道:“从朝廷的旨意来看,是在怀疑我李克用有二心啊!然而今天不除掉李茂贞,关中今后岂会有安宁的日子?”
等等,克用兄,除了叹气之外,你就没有想过还有别的选项吗?比如说,你带上大军,渡过渭水,再向南走十里地,朝廷还会是今天的朝廷吗?
毛玠对曹操说过:“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至于到了长安后,天子听不听你“奉”,那就更不是问题,刘穆之对刘裕说过:“公至京,彼必不敢越公更授余人,明矣!”
到了那个时候,你只要说一句:“李茂贞的反省好像不够深刻啊?”朝廷的意见肯定是:“严肃处理,从重!从严!从快!”对一些讨人厌的家伙,你可以随便咨询一句:“张浚能够胜任兵部尚书的职务么?”那当天就可以撤他的职,至于第二天是要安排他去扫大街还是刷马桶,就看您的爱好了(另一个讨厌的家伙孔纬不用管他了,因为这家伙已经在九月份就让黑白无常给带走了)。至于你一直希望得到的对朱温的讨伐令么,那就更简单了,你想要一道,让李晔写一道,想要十道,让李晔写十道!从今以后,只要是你的意思,不管王道还是霸道,永远都是替天行道!岂不美哉?
河东众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大多用愤愤不平的态度,怂恿着他们的大帅去赌这一把:“咱们都来到皇帝家门口了,那有不朝见一下天子就回去的道理?”
这种选项,在李克用脑海里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出现过,但它们仅仅是一闪,就被李克用自己给否决了:那怎么可以!那样做出的圣旨骗得了谁?何况我家投唐以来,世代忠贞,名列皇家族谱,这次是为了讨伐李茂贞、王行瑜、韩建这三个胁迫天子的奸贼才来的,岂能一转身,自己就去干与他们相同的罪恶勾当呢?
自许为忠义之士的李克用把目光投向盖寓,希望自己最信任的这位谋臣,能说过与自己想法相同的意见。
从大同兵变时就开始追随李克用的盖寓,对自家这位主公的秉性习惯早已经摸得很熟了:这个人重义气,直肠子,死心眼,喜怒哀乐随时写在脸上,性格暴躁、倔强、吃软不吃硬。你顺着他的意思时,他显得宽大无边,礼贤下士,从善如流;如果你不给他面子,犯颜直谏,他也许一怒之下就给你一刀,虽然等气消之后他又常常后悔。
因此,盖寓能得到李克用如此的器重,其成功经验就是:一定要顺着李克用的心意,说过他想到,但还没说的话。即使要劝谏,也只能将谏言委婉地粘贴在李克用的意愿上,让他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想法。还有一点最最重要,即永远也不要与主公的大想法对着干!
那么,现在李克用的想法是什么呢?盖寓认为这一点儿也不难判断,在挟天子的机会近在眼前,诸将也大多主张进京的情况下,主公仍然犹豫不决,可见讲义气的主公还是更想留下“忠臣义士”的美名,而非操纵天子的便利。
于是,盖寓说道:“前些日子,王行瑜这帮混蛋,狂妄犯上地放纵军队侵掠京师,致使天子逃出京城,百姓流离失所!今天皇帝刚回到京城,坐榻都还没有晤暖,百姓还是惊弓之鸟,此时大王如果引兵渡过渭水,极易在京城引起新的恐慌!以末将看:评介为人臣者是否忠贞,主要是看其是否竭力尽心于王事,不在于是否朝见天子,愿大王细细思考是不是如此。”
如果说李克用原本对自己舍利取义的想法还有所疑虑,那么现在听盖寓一言,他已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了。李克用笑道:“连盖寓都不希望我进京,何况天下百姓!”
十二月二十九日,李克用奉诏东归,临行前,他让李袭吉写了一份奏章回报李晔:“我因统领大军,就不轻率地入京朝觐了,以免手下士卒惊扰地方百姓……我只是一只洞中平凡的飞鸟,因仰慕圣德,被舜帝的雅乐召唤而来,然天路无梯,仰望着尧帝的祥云,自知不可攀越……”
读到这份奏章,李晔大喜过望,而后感叹良久,遂下诏,赏赐李克用手下将士钱三十万贯,以酬其功!李克用就这样回去了,他在最接近成为天下霸主的时刻收手而回,成就了自己的忠臣之名,但也越过了自己的人生顶峰,开始步入下坡道。今后李晔再次落难时,李克用已经有心无力。
古人云: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李克用一行人在夏阳渡口用浮桥东渡黄河时,浮桥突然为浮冰撞毁,李克用虽然获救,同渡的人却大多遇难,李袭吉则抱着一块大冰,在冰冷的黄河水里漂了七、八里,才搁浅在岸边逃生。
也许,这就是上天在给李克用将来的坎坷历程,所做的示警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5 13:31
头名状 一
就在李克用做出艰难抉择,舍利取义之际,他的对头朱温,正在为了实际利益,毫不犹豫地将昔日的信义踩在脚下。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八月底,李克用亲率大军入关勤王的消息刚传到汴州,朱温立刻迫不及待地调集军队再次进攻郓州。大刀向,结拜大哥的头上砍去!
有四个月前李克用派来的沙陀援军撑腰,朱瑄决定出城迎战,赢了自然最好,就算输了,也可以借此向李克用申请更多的援助不是?
朱温命大将庞师古设伏于梁山(即后来的水泊梁山,此时尚未被湖水包围),自率前军进至大仇(今地不详),九月十八日,与天平、河东联军相遇,发生遭遇战。朱温装作没有准备,诈败诱敌,渐退梁山。
河东将领史完府、何怀宝此前没与朱温交过手,以为宣武军虽然在河南有善战之名,但那不过是山中无老虎而已,岂是咱们沙陀铁骑的对手?所以他们跟在后边,紧追不舍,结结实实地撞进庞师古的埋伏圈,大败,史完府被擒,数百匹战马为宣武军夺走。何怀宝慌忙撤退,被朱温、庞师古一阵追杀,于是李克用派来的援兵基本上给报销了。朱瑄、何怀宝与落在后面的天平兵败回郓州,然后紧闭城门,坚守不战。
朱温亲至郓州城下察看,发现朱瑄果然不愧是自己的结义大哥,虽败不乱,郓州的城防竟然仍旧完好严密,于是决定不对郓州发起强攻,转个弯,南下攻向朱瑾的兖州。
十月二十日,宣武大将葛从周包围了兖州,朱温则自率大军屯于中都,名为给葛从周做后继,实则静待朱瑄出援,好尽可能将天平军主力消灭于野外。
朱瑾自小就是以英勇善战著称的人,但这几年来,惨糟朱三的多次敲打,损失惨重,现在兖州的兵力已经太过虚弱,仅靠自身的力量已无法解围,不得不寄希望于兄长了。
谁知等了十五天,也就是王行瑜爬上邠州城头,向李克用又哭又嚎哀求饶命的那一天,朱瑾没有等来郓州朱瑄的救兵,却等来了另一个兄长,齐州(今山东济南)刺史朱琼,向朱温献城投降的坏消息。兖州由此更显势孤力单。
其实朱瑄一听说朱瑾告急,就在做出兵救援的准备,不管论亲情还是论时势,他都不可能见死不救。但问题是,地主家也没余粮,大哥家也没余兵,尽管朱瑄再怎么用尽咬牙吃奶打哆嗦的气力,在保障郓州安全的基本前提下,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也只挤出一万余军马。
虽然这点儿军队似乎不足以打退朱老三,但朱老二的危机看来已经不能再拖延了。朱瑄决定,不等了。他叫来了天平马步军都指挥使贺瓌(读音:规),对这位素有天平军第一勇将之称的汉子说:“这一万人马我就交给将军了,你要与河东来的何怀宝将军团结合作,务必救吾弟于危难!”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7 21:25
头名状 二
由于和朱三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朱瑄深知老三最喜欢玩围点打援这一招,又吩咐道:“虽然你们的任务是救兖州,但汴军势大,不必直接前往兖州,拿鸡蛋去碰石头,可引军出西南,出朱温大军之后,断其粮道,这样朱温必然回救,则兖州之围自解。”
贺瓌点点头,但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儿不踏实:就算我军的围魏救赵之计成功,不也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了吗,以久败之后的这一万惊弓之鸟之师,对付朱温的数万虎狼之众,还回得来吗?再想想:“对了,以往这样重大的军事行动,大帅总是亲临前线,这次您怎么不去了呢?”“唔,这个,这个嘛,把这个任务,嗯,交给你,不是正对你的最大信任么……”
十一月十五日(王行瑜放弃邠州出逃的同一天)傍晚,在汴军中都大营,朱温突然接到了探马的急报:发现天平军队在向待宾馆(今地不详,应在今山东菏泽附近)方向进军!朱温吃了一惊:朱老大也学聪明了,不来力攻来智取了!
如果情报及时准确,现在果断出击胜率很大,但问题是:现在出现的敌军,是朱瑄出动的主力?又或者仅仅是一只鱼饵,朱瑄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伏击自己?
平常朱温遇到这类拿不准的问题,可以问问张夫人,以往有时候,即使朱温已经出师,只要张夫人认为不妥,派人送一纸书信阻止,朱温也会马上乖乖回去。而且事后往往证明:实践证明,爱妻的判断往往比朱温更准确。但问题是,现在她不在。
其实朱温这次也不太想让她来,因为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已志在必得的兖州城里,结义二哥朱瑾的夫人也是一位绝色美女(但在下不清楚,她是不是当年引发朱瑾抢夺泰宁事件的齐克让之女)!人妻控朱三的人生箴言之一:朋友妻,随便欺!何况朱二嫂,那更是不骑白不骑。
既然求不了夫人,朱温只好决定把判断权交给鬼神,他拿起算命先生的家仕,给自己占了一卦,一看,运气还真不错,卦辞是“斩关”!朱温大喜,立即点起最精锐的骑兵数千,冲出中都大营,一头扎入苍茫的夜色,斩将夺关去也!
时值冬夜,万木凋零,朔风凛冽,地暗天昏,黑云盖顶,星月无痕,一支宣武军和一支天平军,同时在齐鲁大地上摸黑强行军,仿佛九年前,雪夜争滑州的那一幕再度重演。
由于天太黑,又没有卫星定位系统,双方都走迷了路,谁知却误打误撞,两军竟于天明时分,相遇于中都以西百余里的钜野!真是有缘百里来相会,一见天平军,朱温立即一马当先,亲率他麾下那群斗志高昂的精锐铁骑掩杀过去!
因为屡败,天平军上至朱瑄,下至每一名士卒,都多多少少患上了点“恐汴症”,这次贺瓌、何怀宝等大将之所以依照朱老大的吩咐取道西南,就是害怕与汴军打硬仗,现在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与汴军遭遇,以为又中计了,无不大惊失色。
弹指间,随着汴军骑兵的冲锋,双方的距离迅速缩短,汴军马槊尖上那雪亮的寒光已清晰可见,迎风招展的帅旗上,那个可怕的“朱”字更是夺人眼球!贺瓌和他的手下们见来将的竟然还是对方的大BOSS,刹时连最后一点抵抗的勇气也丧失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字:逃!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13 23:28
头名状 三
可这一万余天平军大部份是步兵,两条腿哪有人家四条腿跑得快啊?打不了,逃不掉,钜野的原野上发生的已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贺瓌更加确信了自己当初的判断:难怪朱老大这次自己不出来!既然老大你对我不仁,那我也只好对不住了!贺瓌慌忙策马奔到一个长满荆棘的大坟丘之上,大喊道:“我是郓州都将贺瓌,愿意投降,不要杀我!”
朱温听说过贺瓌的名声,亲至坟丘之下喊话,贺瓌遂缴械投降。
短暂的钜野之战结束了,六千多天平士卒永远倒在了原野上,包括贺瓌、柳存、何怀宝三员将军在内的三千多人被俘,几乎没有人逃脱。朱温押着俘虏前往兖州,打算让朱瑾看看自己的战果,掂量掂量是不是该开城、投降,再顺便把娇妻献出来?
但那天老天爷的心情似乎与朱温的心情成反比,一早就用阴沉的大脸俯视着大地,看到朱温大获全胜后,也无一点儿喜气,反而越来越差,由阴郁型渐渐转向狂暴型。到了下午,狂风大作,飞砂走石,将天地间染得一片昏暗,如夜幕降临。
汴军将士不免有些心惊,难道我们惹怒上天了吗?朱温拿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厉声喝道:“上天是嫌我杀人还不够多!”又下令,除了几十员将官外,将三千多俘虏全部处死!
三天后,朱瑾登上兖州城头,往下望去,感到了一阵心寒:刚才士卒的报告果然是真的,数十名天平军的将军被绳索绑成了一串,正在城下示众,而且为首那个他也很熟悉,正是兄长朱瑄麾下的首将贺瓌!
贺瓌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城下,代表的内涵已不言自明:援兵起码暂时是没指望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朱温用箭射上来的一封亲笔信:“朱瑾兄弟,看见了吧?你兄长朱瑄已经把底裤都输掉了!你还幻想着等他来救你吗?还不如现实一点儿,学学你的党兄朱琼,当个识时务的俊杰,早点儿投降吧!”
朱瑾考虑了几天,派牙将胡规带着自己的回书出城晋见朱温,表示愿意归降,但请求与朱温在延寿门(兖州四门之一)面谈,商定投降条件。
朱温见书大喜,兖、郓这两根硬骨头已经花去了他太多的精力,现在总算有望啃掉一根了!
朱温来到延寿门外,城门已经洞开,护城河的吊桥也已经放了下来,吊桥对面正是他的结义二哥,朱瑾。
两位义兄弟再次相会的场面,给外人的第一印象好似朝韩家属会面,气氛格外感人。两人都是满脸堆笑,言语亲切,畅谈昔日团结协作,共破秦宗权的光荣往事,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似的。
待该感慨的感慨了,该唏嘘的唏嘘罢,朱瑾提出了最后一个很合理的请求:“我可以现在就把泰宁节帅的印信符节呈献给您,只是能不能让我的堂兄朱琼进城来取,这样我比较放心。”胜利在望时,就是老狐狸也偶而会放松警惕,朱温毫不起疑,他退回大营,命客将刘捍陪同朱琼入城受降。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13 23:31
头名状 四
朱琼、刘捍来到桥头,朱瑾很温和地对刘捍说:“将军请留步,我有些私人的话要单独对我堂兄说。”于是朱琼只好单独走过吊桥,当他走近朱瑾时,桥下突然跃出一条大汉,一把就将朱琼从马上拽下来,拖入城中!
原来,朱瑾根本无心投降,只是他痛恨朱琼背叛兄弟,故设此计,在城门口伏下一个勇士董怀进。此时一见董怀进得手,朱瑾也迅速入城,拉起吊桥,紧闭城门。等朱温知道上当,已经来不及了,刚刚被朱温树立为识时务先进典型的朱琼,已经变成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从城头扔到了城下!
伴随的,还有朱瑾在城头的怒吼:朱三,你不知道我朱瑾自出道以来,就从不知什么叫害怕吗?让我投降?瞎了你的狗眼!
杀人这种暴力行为一般能使其他人产生两种心理反应,一是恐惧,一是愤怒。被吓住的是城内原本部份已有所动摇的守兵,现在全部死心守城:朱瑾连朱琼都可以轻易杀掉,何况我们呢!愤怒的是朱温:被人骗是资深老骗子的最大耻辱。为了解气,朱温下令:他奶奶的,把在钜野俘虏的那些个军将都给我砍了!
眼看着同事们一个个人头落地,贺瓌心如死灰,已彻底绝望,就等着过二十年,去做又一条好汉了。谁知就当大刀高高举起,即将挥到自己头上时,却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停!”众人一看,喊话的竟然是大帅朱温。只见朱温亲自走到贺瓌面前,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本是良将,不幸误投庸主,你今后若能尽忠于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于是在那一瞬间,侥幸保住一命的贺瓌患上了重度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对朱温的不杀之恩感激涕零,从此死心榻地为朱梁卖命。
虽然收得一员大将,但面对死不投降的朱二哥,朱温感到短期内无法克城,自己得回去了。不是他喜欢半途而废,而是据最新情报显示:李克用已返回太原,晋军驰援朱氏兄弟的第三拔数千援兵已经发出!
这回带队的可是两员猛将,非安福迁、史完府之流可比了。一个叫李承嗣,曾协助李存孝打败张浚大军;另一个咱们刚打过照面,就是不久前在石门扈驾的史俨。
更严重的情况还在后头:李克用正在集结军马辎重,打算在不久后派遣大军假道魏博,进入郓、兖。李克用的主力,即将投入对己作战!
因此,朱温留下葛从周继续围城,自己先返回汴州为应对新情况做准备。没过多久,李承嗣、史俨所率的河东精骑到达郓州,朱温担心葛从周有失,又命他也放弃对兖州的围攻,退往濮州。
这一天傍晚,朱瑾在兖州城头看到了喜人的一幕:围城的葛从周大军主力正在匆匆忙忙地离开大营,向北撤走,留在营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过了一会儿,混入汴军营中的细作悄悄跑回来报告:听说李克用已经派出大批援兵,会同天平的人马,即将到达兖州,所以葛从周慌慌张张北上迎敌去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19 12:28
头名状 五
朱瑾大喜,总算熬过来了!既然面前的敌人已经很弱小,很好欺负了,那还要让这位自称在战场上从来不知道害怕的朱二哥,继续缩在城中坐守,就如同让猴子不上树一样困难了。更何况城中存粮已经不多,而城外汴军大营的辎重还没被搬走,即使只为了让将士们吃顿饱饭,朱瑾也决定一定要出击,冲着葛从周的屁股狠狠踢一脚。
当天深夜,朱瑾悄悄率军出城,奇袭汴军大营。汴军大营很快就到了,灯火稀疏,万籁无声,安静的如同坟地。朱瑾有些不安,就算是营中只剩下数千老弱,也不该如此松懈啊?他正打算下令回去,却听两旁喊杀声突起,打着“葛”字大旗的汴军仿佛从地上冒出来似的,从三面杀向朱瑾的军队!
原来,朱瑾得到的情报是不完全准确的,李克用派来的援军确实正在向兖州疾进,但距离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短。葛从周率领的大部队只向北走了不太长的一段路,等天一黑,又悄悄返回,埋伏于大营两侧,如同一个垂钓的渔翁,只等着朱瑾上钩。
经过一番苦斗,朱瑾总算挣脱了钩,逃回城中,但已有一千多名泰宁精兵躺倒在了城外,手下孙汉筠等二十多名将官也当了俘虏。兵力已经很虚弱的朱瑾再经此一败,短期内无力再给葛从周制造麻烦了,葛从周遂正式下令拔营起寨,从容撤兵。
李克用是真的要来了。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李克用命李存信为主帅,统率三万余众开进魏博,再次向节度使罗弘信借道,声称将进援郓、兖。
可怜的罗弘信只好仰天长叹:俺怎么这么命苦呢?
对内要天天讨好牙兵,防止他们心情不爽时砍老大,这些烦心事咱就不提了,毕竟魏博历代老大都是这个命。但在以往的历史上,魏博一直以兵精马壮威震河朔,以前那些老大们在对内小心侍候的时候,对外还可以耀武扬威不是?
哪象自己这么倒霉,身边冒出惹不起了邻居,还不止一个,一下子就冒出了俩,把魏博夹在中间。这俩家伙都是绝对不尊重魏博主权的,进出魏博的家门就像逛他们自己家的后院。更悲催的是,这俩邻居还势成水火,害得魏博就如今日之乌克兰,你要想讨好了这个,就很难不得罪另外那个!
就罗弘信的本意,他是既不想得罪朱温,也不想得罪李克用的,但现在看来,这条钢丝已经走不下去了。
李克用的前三次借道,通过的军队少则几百,多也不过数千,人少,又是快速路过,产生的影响也小,所需的补给也就相对容易解决,朱温也没有对魏博借道表现出过多的不满,所以一切尚在各方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可这次不同了,李存信带的兵比前三次多得多,所携带的军粮不足,李存信也绝对不是那种爱民的将军,所以晋军的军纪也就差得令人发指,沙陀大兵们毫不客气地在给他们借道的“友好邻镇”——魏博的土地上一路烧杀劫掠!
如果是长安市民,对大兵们路过时的这种爱好,大概都习以为常了。但魏博可是在当年经常欺压邻镇的地区小霸啊,民众对外军暴行的容忍度并不高,因此魏博军民也对河东军的暴行格外愤怒,对罗弘信的软弱外交异常不满。更可气的是,李存信大军进至魏州莘县之后,竟然就不走了,这究竟是借道还是占道?难道想寻机抢夺我的魏博不成?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19 12:29
头名状 六
就在罗弘信对晋军的表现既愤怒又恐惧的时候,朱温给他送来了一封火上浇油的信:
“李克用自执掌河东以来,向北吃掉了大同,向东吞并了卢龙,降服了成德,向西灭掉了静难、匡国,其一统河朔的野心,已经通过他的实际行动表现的清清楚楚!现在他唯一的大障碍,就只剩下魏博了,此次他虽名为借道,但他实际想干什么,谁能说得清?昔日晋献公向虞国借道伐虢,回师时虞国灭亡。等过些日子,河东大军回师,六哥您借给他们的那条大道,真让人担心啊!”
有李存信大军实际行动的佐证,朱温这封信的每一字,每一条,都显得那么有道理,句句说进罗弘信的心坎里。相比之下,李克用太不懂得关注别人的感受了。读罢此信,罗弘住终于下定了选边站的决心。他秘密派遣心腹至汴州,面见朱温,询问自己若与河东开战,宣武是否会施以援手?
朱温早就等着这句话了,当下慷慨承诺:“晋军此次借口援救郓州,借道于贵镇,可却赖着不走,残害魏博百姓,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六哥与我情同手足,六哥的事就是我朱温的事,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我当速发精兵良将,助六哥除此心腹之患!”(《后梁太祖朱温传》说,朱温当即派葛从周率汴军数千精锐秘密进入魏博助战。但在下未在古史中找到相应记载,存疑。)
得到了朱温的明确支持,罗弘信心里有了底气,决计拼死一搏。罗弘信很快集结了魏博精兵共三万余人,这些士兵都用不着怎么动援,他们很多都是被晋军洗劫的受害者家属,所以个个士气高昂,瞪红了眼睛想和沙陀人拼命。万事具备,就等着罗大帅一声令下,夜袭莘县的晋军大营!
此时的翻译天才李存信,对罗弘信翻脸的可能性仍然毫无防备。虽然史书对李翻译的评价一向不高,在小说戏剧中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渣,但对于此次晋军在魏博的暴行,他其实没多大责任,因为这在沙陀军中,是得到了最高领导首肯的,早就养成习惯了。
后来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从争取民心的角度出发,曾劝过自己的父亲:“我看咱们的军队军纪太差,随便抢夺百姓财物,这不太好吧,是不是该好好管管了?”
李克用则站在士卒的角度回答说:“这些人都是勇士,追随我南征北战都几十年了,我不能亏待了他们啊!可这些年咱们财政困难,不用说奖金,就是工资也不一定能按时发放,有的将士甚至得卖掉战马来渡日,他们想办法自谋生路,赚点儿外快也是情有可原的嘛!如今天下各藩镇都在不惜重金招揽勇士,我如果管得严了,他们离开我各奔前程,那我还靠什么来保住这一方基业呢?”
问题是,同意你们合法抢劫的,是李克用大王,不是罗弘信大帅啊!你们现在既然在罗大帅的主场,是否应该考虑一下人家的感受?
本来论战斗力呢,晋军肯定要比魏博军高那么一点点,但有了李翻译这位有害人之能,无防人之心的主帅,魏博军此仗的表现,就反而比晋军高那么一点点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19 12:31
头名状 七
等四面喊杀声起,魏博兵冲进莘县军营中砍菜切瓜,李存信才发现自己遭到袭击了。他慌忙披挂上马,指挥迎战,但晋军阵式已乱,已经组织不起象样的抵抗了。李存信只好使了个金蝉脱壳,把这些日子打劫到手的金帛子女,大军携带粮秣辎重等,全部抛弃,然后率轻兵拼死冲出重围,退回洺州。
莘县一战,语言天才虽然成功撤了出来,但晋军也付出六千至九千人阵亡,辎重全失的惨重代价。凭现在这支败军,再要穿过魏博去救援朱瑄已不可能,李存信只好先厚一厚脸皮,向义父报告战败的消息。
得知李存信部在莘县遭到魏博军突然袭击的消息,李克用异常震怒,就像珍珠港被轰炸后的美国人。记得上一次遭到这种不宣而战的卑鄙偷袭,还是在上源驿的事,但毕竟朱温也是一代枭雄,配得上做我的对手!现在怎么了,连你个小小的罗弘信都敢这样干了?不可饶恕!
三月,李克用亲率大军从太原出发,进驻洺州(今河北永年东南),与李存信部会师,决计对魏博实施大规模惩罚性打击。四月,李克用大军攻入魏博境内,以主力分攻魏博的两大重镇魏(今河北大名)、相(今河南安阳)二州。罗弘信率军迎战,在魏州西南的洹水边与李克用交战,结果不出多数人的预料,魏博军大败,损兵一万多人。罗弘信只好一面缩回城中死守,一面向朱温紧急求救:我已经和李克用翻脸了,你说过危难之际会出手相助的,你如果不救我,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和李克用打一仗,朱温对此早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以这么说,朱温就像等待着楼上落下的第二只靴子那样,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但朱温并没有轻率的出兵,据他判断:其一、李克用大军初入魏博,其锐气正盛,现在就与其野战,胜算不大;其二、魏博是素有“地广兵强”之称的河朔强镇,罗弘信也不是李匡筹那样的草包,与晋军争衡于野外或有不及,若闭城死守,至少是不亚于朱瑄、朱瑾兄弟的硬骨头。
所以,不管与他“情同手足”的罗六哥,在求救信里喊得有多么凄惨,朱温也相信,魏博至少在两、三个月内,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明确了这两条判断,朱温制定了曹刿式的应对方针:先按兵不动,以避晋军之锐气,待“晋人三鼓”,再一举破之!于是,朱温继续将汴军主力集结郓州周围,一面休整,一面保持对两位义兄的军事压力。
差不多就在罗弘信喊救命的同时,也有另外一批人向朱温求援。曾经在对付孙儒时成为盟友的杨行密与钱鏐又反目了,钱鏐感到仅凭自己的实力难以抗衡已经很强大的杨行密,何况他还有别的大事要干呢!在黑道上混,当自己一个人打不过时,那最好的办法无外乎拉帮结伙,钱鏐叫上同样受到杨行密威胁的镇南节度使钟传,与武昌节度使杜洪,组成一个松散同盟,然后联手向朱温请求援助。
对南方这三镇的请求,朱温反应就快多了,能够在讨厌的杨行密身边,轻松布下三道物美价廉的绊子,防止他在自己与李克用决战之际拖后腿,何乐而不为?朱温立即任命养子朱友恭主管南方方面军,负责与三镇相呼应,牵制杨行密的力量。并许给朱友恭全权,遇事不须请示,可便宜行事。
虽然听起来好像朱温给朱友恭的权力很大,但其实朱温配给他的兵力只有一万人,主要作用只是向南方三镇表明态度:你们不用怕,大胆地站起来同杨氏霸权主义作斗争,我朱温是站在你们身后滴!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24 23:25
头名状 八
未出朱温所料,李克用确实未能在短期内拿下魏州,两个月后,晋军的后勤补给便出现了困难,好在魏博是富庶之地,李克用将大军分割成多支,遍掠魏博六州(魏、相、博、贝、卫、澶)四十三县,自筹给养。
这当然是一道深得军心的命令,所以晋军执行的很给力。自由地抢钱、抢粮、抢人,抢一切被他们看上的东西。
不过对被抢的一方而言,感觉就不一样了。成安是地处魏博北部边境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紧挨李克用的辖地洺州,自然也是被晋军洗劫的重灾区之一。几轮扫荡后,百姓已成惊弓之鸟,只要“劫匪们”那标志性的黑衣黑甲一出现,全城人就开始四散逃命。
晋军这次带队抢劫的头目,是突阵指挥使袁建丰。其实他本人也是沙陀军抢掠人口的胜利成果之一。九岁那年,他在华州被劫,而后进入了李克用的军事人才培养班。只不过袁建丰在培养班的表现,不像学长安敬思、张污落那些人那么出色,没能加入李克用的义子行列。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视李克用如父的感情,以及向优秀学长们看齐的决心。
袁建丰带队的晋军越过一间看上去没什么油水的破屋,本着工作娱乐两不误的精神,他们顺手扔了一把火,将它点着了。火一着,屋内响起了一声小女孩的惊叫,袁建丰回头一看,屋门被撞开了,一个长着黄须的中年男子,背着一个大约有四、五的小女孩逃了出来。
那个小女孩引起了袁建丰的注意,只见孩子尽管惊恐万分,蜷缩在黄须男子的背上,小脸蛋也被烟熏得脏乎乎的,但仍掩不在其俊俏可爱的模样,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对了,这次出师之前,听说大王的次妃曹夫人想添置一个婢女,我就帮大王省点儿开支吧!
袁建丰策马奔去,无比娴熟地伸手一探,已将小女孩从男子的背上抓了过来!女孩发出了又一声惊叫:“爹!”然后大哭起来。惊慌的父亲忙抄起一根木棍,要同袁建丰拼命,但他哪是晋军铁骑的对手?一眨眼就被撞倒在地,动弹不得。袁建丰觉得自己为敬爱的大王办了件小事,不用再耽搁了,一挥手,率这队晋军扬长而去。
被打倒在地的父亲,看着年幼的女儿,在哭喊声中被挟持而去,哭声越来越小,战马那个纤弱的人影也越来越模糊。他咬牙拖着伤腿爬起来,再踉踉跄跄地追上去,但没过一会儿,哭声和人影还是完全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伤心欲绝的父亲伏地大恸,他感到自己此生不可能再见到女儿了,因为这些实施犯罪的人,根本不惧怕任何法律。他也不敢想像女儿今后有怎样的人生,没了父母的呵护,她还能活到成人吗?她将来会被卖为奴婢?还是沦入风尘?
苍天呐,如果你有灵,请保佑我家玉娘,被卖到个好人家吧……
这当然只是那个时代无数小悲剧中的九牛之一毛,在下之所以要提一笔,是因为它同时,也是数十年后,一个巨大悲剧的源头……
就在这些数不清的小悲剧上演过程中,晋军得到了充分的补给,吃喝不愁了,但他们也因此分散了兵力,并加剧了与魏博军民的仇恨。密切注视着魏博战局的朱温认为:与李克用一战的时机,已至!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4-24 23:25
头名状 九
六月,朱温从郓州战场调来大军,以汴军名将葛从周为主帅,率氏叔琮、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等大批猛将北渡黄河,昼夜兼程,直指魏州,屯兵于洹水,如一把尖刀,抵在了正在围攻魏州的李克用大军颈下!李克用无法对这样的挑衅视而不见,不待各军完全会集,便决定对汴军洹水大营发动进攻。
且说在李克用的大军到达洹水汴军大营之前,葛从周、氏叔琮等汴军大将们正带着手下将士,抡着锄头,在大营前面的空旷平野上挥汗如雨。要屯田么,是不是晚了一点儿?
葛从周笑而不答,只见他们在坚硬的平地上挖出一道道锯齿状的深深土坎,而后又用轻软的浮土将它们盖上,跺一脚黄灰直冒!据说大风扬沙天气就是这样被造出来的。
汴军众将知道,这回来的是李克用,是他们前所未遇的劲敌,与之交战,岂能不做充分准备?葛从周在安营时已精心选择了营址,这块平地将是晋军攻击的必经之地,就让战斗在这里打响吧!
不多时,黑衣黑甲,彪悍威武的晋军铁骑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汴军扔掉了锄头,撤退到他们刚刚劳作过的平野后方,布好阵式,准备迎敌。尽管他们也很紧张,每个人手心中都握出了汗珠,但没有一个人胆怯,更没有一个人后退,狭路相逢谁怕谁?刀枪之下见真章!
晋军阵营中,一位英武的少年纵马扬鞭,跃众而出,率领身披铁甲,号称铁林都的两千精锐重骑兵,发起了晋军的第一轮冲锋!这位头次出现在史书上的少年名叫李落落,是李克用的长子,李存勖的亲大哥。当十岁的李存勖还在书房里跟着先生读《春秋》时,李落落已经披坚执锐,为父亲征战沙场了。
正是少年意气豪,壮志冲云霄,父既为虎父,儿焉能做犬子?为了在父王面前,在各位屡建战功的义兄面前证明自己,冲吧!骤密的马蹄声刹时踏碎了短暂的平静,汴军阵中飞出了一阵箭雨,但这对披挂重甲的铁林都伤害并不大,李落落毫不在意,继续往前猛冲。
突然间,李落落只觉天旋地转,骤然脱离了马背,在空中飞出数米,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难怪你叫“落落”,才一出场就落下来,这名字取得好有先见之明啊)!原先保护身体的重甲,现在起了负作用,让他半天都爬不起来,睁眼往周围一瞅,才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铁林都的骑士们正在前赴后继地人仰马翻!
浮土被扬起老高,露出了下面的罪魁祸首:那一道道刚刚被汴军挖出的土坎!
杀!汴军阵中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发起了反攻,两千铁林都骑兵几乎全军覆没,李落落还没能爬起来,就被汴军猛将张归霸生擒!
原本在后面观战的李克用看见儿子被擒,大惊,本应在危急时刻不动如山的晋军主帅,只凭借着做父亲的本能,不顾一切地亲自冲锋,想把李落落给抢回来。因一时情急,李克用只顾看儿子被抓的方位,顾不得看路,结果没冲出太远,就扑通一下,将儿子刚刚表演过的抛物运动又重演了一遍!李克用也坠马了!
作者:
gewa2 时间: 2014-4-30 22:35
催更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3 00:44
头名状 十
欣喜若狂的汴军将士纷纷李克用身边冲来,准备抢夺这一盖世奇功。然福兮祸所倚,乐极了就容易生悲,现在倒地的不是初历战阵的李落落,而是身经百战,亲自实践过无数沙场艰险的李克用,要这么容易就倒下,他如何能活到今天?
只见李克用在摔倒瞬间,用一个翻滚动作卸去下坠的力道,看也不看便抽箭搭弓在手,而后半起身确定正在冲向自己的敌人中威胁最大的目标,一箭射出!汴军的一员小将应声而亡,其余的人吓了一跳,脚步暂缓,乘着这一眨眼的间隙,李克用的心腹卫士们奋勇前冲,在主帅的前面筑起一道铁壁人墙,与对面汴军组成的人墙撞到了一起,厮杀在一处。
自己是没事了,但想冲过去,在战场上救回儿子,看来是没可能了。李克用有点儿不想打了:你们如果逼得太紧,他们将落落撕票怎么办?他心乱如麻,已没有了决一胜负的欲望,勉强传令:收兵。
武力夺不回儿子,那就谈判吧,只要能救回落落,不管花多大的价钱,提多苛刻的条件,我都答应!
几天后,仍座镇于汴州的朱温收到了两件礼物:一件是由大将葛从周献上的战利品,李克用的儿子李落落一名;另一件是由对头李克用派人送来的信。在这封信里,李克用这辈子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向自己的仇人哀求,表示愿与朱温尽弃前嫌,重修旧好。他可以保证不再追究上源驿的旧帐,也可以停止对朱氏兄弟的援助,一切都好商量,只要能把李落落放回去就行。
对于还在东线与两位义兄纠缠不清的朱温而言,此时如能与李克用签订一个暂时的互不侵犯条约,无疑是非常有利的,但问题是,条约这种东西靠得住吗?
虽然到目前为止,李克用的信用纪录还是比较良好的,但朱温不这样看。战国大名武田信玄的名言:“盟约这种东西,只在被撕毁前有效。”第三帝国元首希特勒的语录:“(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只在我们需要时,才具有约束力。”
朱温虽然没有留下相似的话,但他早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在诚信度方面,堪称那两位后人的精神导师。以己度人,朱温根本不相信把李落落放回去后,李克用还有可能遵守和好的承诺。既然用李落落换不来可靠的和约,那不如用他去换一个可靠的小弟。
李落落再被朱温转送给了罗弘信,附带着朱温的一封书信:“李克用的儿子就交六哥处理了,六哥你自己看着办吧!”
罗弘信不傻,马上就看懂了这句语气平常的话背后,所代表的那层杀气,不禁一个哆嗦。这,就是传说中的头名状,朱温在逼自己做一道貌似有两个选项,但其实只有一个正确答案的选择题:杀了李落落,从此上朱温的船,再无回头的余地!
你要想放过李落落么?这并不足于让李克用放过你,却很有可能导致朱温与魏博翻脸,让罗氏迅速灭亡!一咬牙,罗弘信被迫按照朱温的遥控,做出无奈的选择:“斩!”很快,李落落的死讯传到了晋军大营,丧子之痛让李克用一连几天泪流不止,完全无心再战,只好下令全军班师,暂时撤出魏博战场。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3 00:45
并吞郓、兖 一
但李克用岂是怕困难的同志?两个月后,待心情稍稍平复,李克用再次以语言天才李存信为先头,进攻临清(今河北临西),然后亲率大军为后继,先后攻入魏博,为儿子报仇来了。
朱温闻讯,也先调葛从周驰援,自己集结大军为后继。九月,两军各自的先头部队在临清西边的宗城(今河北威县)打了一仗。这回,经常打败仗的李翻译终于赢得了一次漂亮的胜利,挫败葛从周,并乘胜追击,直逼魏州北门(李存信怒吼:谁再叫我翻译我跟他急!)。
十月,李克用亲率大军与李存信会师,罗弘信率魏兵布阵于魏州之西的白龙潭相抗,被李克用一阵大砍大杀,败退魏州,晋军进城西观音门。而汴军大将葛从周,因上个月刚刚失利,现在李克用又亲至,自料不敌,故只是屯兵于洹水,一面对晋军进行骚扰性袭击,一面向朱温请援。
对李克用这个劲敌,朱温从来不敢怠慢,立即挥动大军北进。自上源驿一别,这还是朱温与李克用两位老大第一次迎头相撞,眼看得一场双雄会,就将在魏州城下上演!
谁知,就在各位藩镇同学怀着激动的心情搬凳子,准备屏住气一观这世纪对决之际,刚连胜了两场的李克用却下令撤退了,不是诈退诱敌,是真正的率大部队无条件退出了魏博境内,朱三莫名其妙地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是咋回事儿呢?鉴于新闻热点正向东南方向转移,我们先去看看那边将要发生的事,过一阵子再对李克用进行专访吧。
在临近高潮时戛然而止,就连天上人间那些敬业的小姐们都难掩失望,更不用说正准备着看大戏的诸位藩镇同学了。而其中最失落的,又莫过于朱瑄、朱瑾两兄弟了,因为朱温马上就将葛从周调往郓州,与围城的庞师古部会合,集中汴军精锐,准备对已经苟延残喘的两位义兄进行最后一击!
郓州城内的存粮快完了,兄弟朱瑾的泰宁兵,与李承嗣、史俨带来的沙陀援兵,都已虚弱到过河泥菩萨的级别,只能龟缩兖州,不敢来援,朱瑄唯一还能倚靠的,只剩下郓州城还算结实的城墙,以及宽阔水深的护城河了。
针对郓州的防御,汴军于乾宁四年(公元897年)正月十五日移营于清河西,开始强征清河沿岸的民船,用野葛做的绳索绑在一起,制造了大量攻城用的浮桥及云桥。正月二十日,庞师古、葛从周乘着夜色掩护,顺水将建好的攻城桥梁运进护城河,选择僻静地段,迅速架设完毕,直通城上,随即对郓州发动总攻!
这是一次成功的奇袭,汴军大将牛存节首先登城,庞师古、葛从周继进,等朱瑄得到汴军进攻的消息,郓州事实上已经陷落!
节制天平十五年后,朱瑄终于无奈地迎来了自己的末日!他带着妻子荣氏乘乱逃出城,准备去投奔兖州,行至中都(今山东汶上)北郊,为躲避汴军的追捕,朱瑄夫妇不敢走大路,藏进了一户乡民的猪栏内。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3 00:46
并吞郓、兖 二
猪栏内的猪仔以警觉的眼神盯着朱瑄:该不是来和我们抢饲料的吧?其实朱瑄虽然又累又饿,也不至于对饲料感兴趣,要打也是打猪仔的主意。但马上他就发现,那主意也打不得,有道是:害猪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朱瑄才抽出佩刀,打算自己动手做一顿晚餐,警惕性很高的猪仔就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嚎叫,引来了一大群手持棍棒的乡民。
一般来说,对于成群结队的兵大爷,乡民们惹不起,只有忍痛出血,笑脸相迎的份。但对于落单的兵大爷,犹其是那种败逃的单个兵大爷,就变成乡民们出气报仇,甚至发点儿小财的绝好对像了!
于是一顿棍棒打下,朱瑄头破血流,忙连连呼喊:“别打,别打!我是天平节度使朱瑄,是你们的父母官!何况我在任上,待乡亲们可不薄啊!”
“什么,你就是朱瑄?真是地狱无门自来投。”“你还待我们不薄?”四周响起一阵冷笑,“一次又一次地强征我们的父兄子弟当兵,然后不断和宣武朱温打仗,又屡战屡败,害得我们家家带孝,户户招魂的祸首,就是你这家伙?”
朱瑄被这逻辑惊呆了:这事儿能怪我吗?又不是我想打别人,是别人想打我,咱们是自卫还击好不好?谁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些乡民就只看结果,不问原因,朱瑄夫妇双双被抓,并被乡民进献给葛从周,进献给这几年来真正在伤害他们的汴军。
就在朱瑄夫妇落难之时,他的结拜三弟朱温,正以胜利者的身份,得意洋洋地开进郓州,论功行赏,任命主将庞师古为天平留后。人在春风得意时,跌跤都会踢到马头金,几天后,朱温就得到了两条好消息,其一,是朱瑄落网了!其二,是朱瑾不在兖州!
原来,朱瑾因为兖州已经没有余粮,汴军若至,无法固守,就想乘朱温、庞师古、葛从周等汴军主力都集结于郓州之际,出去大抢一把,学名叫作备战备荒。
这支抢劫团伙的阵容非常豪华,除了朱瑾自己,还带上了李克用派来的李承嗣、史俨两员猛将,泰宁精兵加上晋军铁骑,如一柄宰鸡的牛刀,蝗虫般地杀进朱温控制的徐州境内,打劫丰、沛(沛县即汉高祖刘邦故里,距离兖州约二百里)一带的民间仓储。
朱瑾把精兵都带走了,只给部将康怀贞、阎宝留下很少的兵力守城。机不可失啊!朱温当机立断,立即命葛从周马上出发,一定在朱瑾回来之前,把兖州给我拿下。接到命令的葛从周,立即率部昼夜兼程,一天之内强行军一百五十里,如天降神兵,突然将兖州城团团围住,城中守兵无不大惊。
在强大的武力威慑下,葛从周对城上守军实施了劝降。要说城中守将康怀贞、阎宝、胡规等人也并非无能之辈,如果齐心合力闭城死守,未必不能坚持下去。但问题是,他们见朱氏兄弟屡败,势力越来越弱,早就心生动摇了。
你看看吧,现在大兵压境,郓州已陷,朱瑄已败,而咱们的主公还远在二百里外;就算他现在就赶回来,也不见有本事给城解围;就算他有本事解围,被朱温压着打的苦日子,大家还没过够吗?更何况,在十一年前,他朱瑾不也和咱们一样,只不过一部将?靠欺诈从老岳父那里夺得泰宁,他对咱们有什么恩?咱们有必要为他尽忠吗?还不如……咱们,投降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3 00:46
并吞郓、兖 三
二月三日,守卫兖州的几员大将达成了共识,一起开城投降。葛从周进城,检点接收了朱瑾的全部资产,并根据特别密令,将天姿国色的朱瑾夫人俘虏,在严密护送下,押往主公的床榻。
此时,在打劫战线上硕果累累的朱瑾正满载着粮秣,准备凯旋回家,等他突然见到城头汴军的旗号,才知道完了,自己成了一只辛辛苦苦的螳螂,努力捕蝉,到头来得便宜的还是黄雀。
现在,黄花菜已经凉了,经营十余载的兖州已经丢了,头上的帽子已经绿了。不过,坚强的朱瑾还不愿意认输,至少在咱泰宁辖区内,还有两个州没被汴军攻占。朱瑾急忙退往沂州(今山东临沂)。但沂州刺史尹处宾没有和老大共患难的打算,决计降汴,见朱瑾来投,遂关闭城门,禁止朱长官入城。此时朱温派来的追兵就在身后,朱瑾没有时间攻城来惩罚叛徒,只好打落牙和血吞,继续南逃,退往海州(今江苏连云港)。
可该死的朱温没有留给他那怕一丝的喘息机会,大批汴军马上也追到了海州,让久败之后,人心已散的朱瑾残部如何抵挡?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朱三,你等着瞧,今天的大仇,我一定要报!朱瑾带着仇恨,与李承嗣、史俨一起,放弃了自己的最后一块领地,裹胁着海州的居民,渡过淮河,前往扬州投奔杨行密。
朱瑾、李承嗣、史俨都是一时的名将,他们的突然加盟,对于已经和朱温撕破脸,并且与田頵、安仁义等部份老部下也渐生嫌隙的杨行密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大喜之下,杨行密亲至高邮迎接朱瑾一行,并解下自己的玉带相赠,以示亲密。随后,杨行密又向朝廷上疏推荐朱瑾为感化节度使。
对于精通骑兵战术的李承嗣、史俨二将,杨行密也尽可能给予了最优厚的待遇,从而成功赢得了三人忠诚的回报。在这三员大将的努力下,杨行密淮南军的陆战水平很快有了不小的进步,为不久后与朱温的大战做好了准备。
再说就在杨行密迎接朱瑾的同时,朱温正意气风发,率领士气高昂的大军,走在凯旋回师的路上。不过在喜气洋洋的军列中,也有一群愁眉不展的人,他们就是这次战争中被汴军抓获的俘虏。为首的是大哥朱瑄,后面跟着他的夫人荣氏,还有朱氏兄弟的兄弟、子侄、部下等等。
但有一位美丽的战俘不在这里,此刻,她正强打笑脸,倚在朱温的车中,婉转承欢于这个丈夫仇人的膝下。
雪肤花貌,软玉温香,果然是妙不可言!刚刚品尝过朱瑾夫人的迷人风韵,朱温获得了从生理到心理的双重愉悦,为了让这种愉悦能够长久持续下去,朱温做出了决定:要纳二嫂为小妾,而不仅仅是收二嫂当小三。
作者:
我本楚狂人 时间: 2014-5-14 23:00
楼主,似乎应该是“投名状”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15 11:29
并吞郓、兖 四
不过,朱三哥,要让你的决定生效,恐怕还得过张夫人那一关吧?
这个,应该,不会,太难吧?毕竟爱妻是那样温柔、贤惠,从来没对自己红过脸……
胡思乱想间,大军已至封丘,距离汴州只有七十里了,军士来报:张夫人迎接大帅来了!朱温一惊,忙出外与妻子相见,然后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很腼腆地说:“朱瑾的妻子现在孤苦零丁,无依无靠,我想把她接回汴州居住,现在也随军而来。夫人既然来了,就由夫人来安排吧。”
张夫人何等聪明,岂能不知朱三那点儿花花肠子,她淡淡一笑,请求与朱瑾之妻一见。两位当世佳人在朱温面前相会了,朱瑾的妻子首先向张夫人大礼下拜,张夫人也以礼回拜,待她抬起头,明眸中已有泪珠滴落。朱温一惊,夫人这是怎么了?
就听得张夫人叹道:“兖州和郓州两位大帅,与司空(朱温此时的官职之一)都姓朱,彼此曾结下生死与共的兄弟誓言。谁知,就因为一些小小的误会,让兄弟间也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地相互攻击不休,终于害得姐姐遭受今天的羞辱。如果有一天,汴州也被人攻破,那我也就和姐姐今天一样了!”
朱温心中一动,继而羞愧难当,虽然他很喜欢玩弄别人的妻子,但却无法想像,假如真有一天,自己最爱的张夫人也被别人玩弄,会是怎样?他终于暂时想了起来,还有一句古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于是他接受的张夫人的劝告,将朱瑾的妻子送到汴州佛寺出家为尼。此后每逢节日,张夫人都会派人送财物到寺中资助她。
朱瑄和他的儿子们,则在汴桥之下被斩首,至于朱温曾经的大嫂荣氏夫人,有的说,她陪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在汴桥下丧命了,也有的说,她与朱瑾的妻子一起出家了,一对阅尽沧桑的妯娌,共伴着青灯古佛,默默老去……
总之,朱温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打了十五次较大的会战(887年的刘桥、范县、郓州三役,891年金乡之役,892年斗门-瓠河之役、濮州之役,893年石佛山之役,894年鱼山之役,895年高吴、梁山、钜野、兖州之役,896年颊河、乐亭之役,897年郓州攻坚战),以及难以计数的小仗,终于打垮了顽强的朱瑄、朱瑾两位义兄,完成对天平、泰宁两镇的兼并。
加上之前扩张得手的成果,朱温已控制了中原八镇(宣武、宣义、河阳、佑国、忠武、感化、天平、泰宁)共二十三个州府(洛阳、孟、怀、汝、郑、许、蔡、滑、汴、陈、颍、濮、曹、宋、亳、徐、宿、郓、齐、兖、密、沂、海),确立了自己在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绝对霸主地位。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15 11:30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二月,朱温吞并天平、泰宁后,李、朱、杨三大强藩的地盘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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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15 11:31
帝落平阳 一
好了,既然朱温的征服和猎艳史暂告一段落,那么我们按照原计划,回头再来采访另一巨星李克用。
“您好,晋王殿下,您这次不战而退,莫非是害怕朱温?”“怕他?”李克用怒吼,“如果不是皇上有难,我才不会放过他!”这样啊,对了,这李晔同志怎么三天两头的老有难呢?
原来,李克用刚离开关中,李茂贞就如李克用预测的那样,暴露出他“反省”的深刻程度。既然李克用走了,“我李茂贞又回来了!”,那当然要组织一支强大的还乡团,对那些曾配合李克用,打压自己的关中藩镇们反攻倒算,同时扩张自己的实力地盘。
山中无老虎的感觉是比较爽的,关于李茂贞在关中,如何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的种种英勇事绩,在下就不详述了(主要是说细了我也不知道),只简单说一下他取得的成就:
李茂贞首先拿下的是河西。公元895年底,李茂贞让他的部将胡敬章当上了河西节度使。但这是一笔糊涂帐,此时的河西镇辖区有多大?之前的主人是谁?在下都查不到。
李茂贞还乡团最大的受害者,还要算在百年后建立了西夏王朝的党项李氏(原拓跋思恭一族)。原本凭借着助讨黄巢、朱玫、王行瑜三次机遇,党项李氏已发展壮大,控制了关中的定难、静难、保大三镇,从实力上看,似乎已经算得李茂贞强有力的竞争者。谁知李克用离开之后,他们的实际表现很让人失望。
897年,李茂贞将静难两镇节度使的党项酋长李思谏赶出邠州,迫使朝廷承认自己的义子李继徽为静难节度使,把昔日老盟友王行瑜的地盘收为己有。899年,李茂贞又挤走了保大节度使李思敬,立义子李继颜为保大节度使。在李茂贞的无情打压下,党项李氏的地盘被迫缩回定难一镇,此后长期偏居西北一隅,不再有扩张的举动,直至宋初的李继迁。
另一个重要的受害者,是泾原的张氏,他们与李茂贞争战至899年,张家的最后一代泾原节度使张珂被打垮,李茂贞自兼泾原节度使。
除此之外,李茂贞还在896或897年初赶走了朝廷任命的匡国节度使苏文建,夺取了同州,让自己的义子李继塘继任,完成对长安的四面包围。
在这一轮轮的扩张中,李茂贞集团的实力大为膨胀,比李克用勤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再次确立自己关中首强的地位!
力量就是底气,李茂贞写往朝廷的奏章,语气也很快由李克用在关中时的孙子级,回复到李克用勤王前的大爷级。稍有不满,就对朝廷的大政方针横挑鼻子竖挑眼,勒令整改。
理所当然的,李晔也恢复了愤怒,但碰了这么多次壁,他也早明白了:没有实力的愤怒是毫无意义的,打铁还得靠自身硬!问题是自身不够硬怎么办?那就多补点儿钙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15 11:32
帝落平阳 二
李晔一声令下,在延王李戒丕和覃王李嗣周两位外行亲王的主持下,长安的朝廷开始了又一轮声势浩大的扩军备战。大批没有丝毫作战经验,也没有丝毫忠君爱国之心的无业游民被征入中央禁军,长安的各处军营,很快就被填满了。
由于李晔既信不过宦官,也信不过大臣,所以这新增的数万乌合之众,并没有编入左右神策军,而是组成了“安圣”、“捧宸”、“保宁”、“宣化”四支新军,全部由皇室亲王担任统帅。
对于此轮大扩军,虽然李晔没有明说,但李茂贞清楚地感觉到: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决不可以坐以待毙!李茂贞拿出类似俄罗斯反对北约东扩的劲头,坚决反对中央重整军备。
奏章一道接一道从凤翔送到长安,里面抗议的语气一道比一道严厉,李晔照例地不予理睬,李茂贞便下令在凤翔也扩军备战,与皇帝玩起了军备竞赛。
乾宁三年(公元896年)六月,这种军事对峙下的脆弱平衡被打破了,李茂贞上疏,表示要亲自到长安面见皇帝,诉说冤情。李茂贞又要来了!消息传来,恐慌情绪蔓延京城,早成惊弓之鸟的长安市民纷纷逃出自己的家,向秦岭的高山深谷间避难。
李晔不敢再向以往那样声明要讨伐李茂贞了,但最起码的自卫还是得做吧?皇帝下旨,命通王李滋、延王李戒丕、覃王李嗣周等分别统新编各军,在长安近郊布防。其中,延王李戒丕的军队驻扎在长安西北郊的三桥,相对而言,距离凤翔比其它各王统率的军队稍微近那么一丁点儿。
李茂贞对着地图仔细看了又看,终于发现了这一重大军情!愤怒地上疏抗辩:“廷王李戒丕无缘无故地出动大军,向我进攻,我不能自取灭亡,只有奋起还击了!”老大呀,你看的地图的比例尺还准确吧?李戒丕在距离长安仅十余里的三桥,怎么就侵扰到二百六十里外的凤翔了呢?
李茂贞才没有花功夫理睬这种低智商的疑问,他按照小学课本中老狼的逻辑,决定对在下游喝水,因而“弄脏”了上游水源的小羊的“罪行”进行清算。凤翔的军队集结了起来,向着长安方向兴师问罪而来!
大兵压境,李晔急命诸亲王率领禁军西上迎敌,两军相遇娄馆(今陕西兴平县西),中央禁军又一次毫无悬念地大败,大半年来军备的成果化为乌有,李茂贞再次兵临长安!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败回的延王李戒丕向李晔进言:“关中的藩镇,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方今之计,唯有东渡黄河,前往太原,求助于李克用了!事不宜迟,皇上请速速下旨吧。”李晔也没有别的主意了,马上就命李戒丕为正使,张承业为副使,前往太原催促李克用再次出兵勤王。
不过李茂贞就在家门口,李克用就算会来,一时缓不济急。所以等到七月十三日,李晔自己也率领百官,第二次逃出长安,北渡渭水,准备取道鄜州(今陕西富县,此时还属于保大节度使李思敬),前往太原。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15 11:32
帝落平阳 三
不过,太原真是个好去处吗?才走到渭北,这一群高级难民又迟疑了。的确,自李克用投唐以来,到目前为止,他的表现都是比较忠诚的,但再忠诚的表现也掩盖不了两个让人不安的事实:一、李克用不是汉人,非我族类;二、李克用手中那强大到吓死人的军力。
让李晔一行人迟疑的,不但有对李克用的不信任,还在于此时似乎又有了一个新的选项:镇国节度使韩建的儿子韩从允来了,他是带着他父亲,请求皇帝驾幸华州的奏章来的。
一开始,李晔拒绝了韩建的请求,继续犹犹豫豫地鄜州前进,只是对韩建此刻表现出的忠心给予了褒奖,给他加授了如京畿都指挥使等一堆官职。但韩建毫不气馁,邀请皇帝到华州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不断送达。在大才子李巨川的生花妙笔下,每一封的措辞都那么忠义感人。
见到韩建这一份份情真意切的奏章,李晔心里的动摇终于越过了临界点:自己究竟该去太原,还是该去华州呢?在李晔上一次出逃的时候,韩建还是李茂贞、王行瑜的跟班,历史问题非常严重,而李克用,已经用上次勤王的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忠贞,以此看来,还是去太原更好吧?
不,不妥,实力是不会说谎的,而意图则可能下一秒钟改变!如果去太原,以李克用之强大,只要稍生异心,大唐便万劫不复!而如果去华州的话,韩建仅有区区一州之地,兵微将寡,既使有篡权的贼心,多半也不敢有行动的贼胆吧?
思来想去,李晔更倾向于去华州,但仍然不敢轻易决断,于是想出一个很笨的办法:将韩建招到鄜州一见,看看他的诚意。论实力,韩建确实在此时的天下藩镇中排不上号,但如果说起演技,他虽然可能比损友王建,或者影帝朱温之流的大师们略逊一筹,但要糊弄李晔,也是绰绰有余了。
七月十五日,韩建到达鄜州,晋见天子,叩头流泪,光论面部表情的话,远比李克用更加“忠贞”:“如今天下跋扈嚣张的藩镇,何止一个李茂贞?离开关中,就能躲得过强藩的威逼吗?在当前情况下,陛下如果远离京城,远离宗庙社稷,前往遥远的边疆巡视,臣只怕圣驾一旦渡过黄河,就不会有回来的日子了!华州虽然兵力微弱,但战略地位重要,时机有利时,往西可以控制三辅(关中的古称),时机不利也可退回自保。臣在华州励精图治,奖励耕织,积聚粮秣,训练士卒,已有十五年之久(不知道是韩建认为李晔的算术不及格,还是他自己的算术不及格,韩建控制华州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二年),西距长安也很近(一百六十里),愿陛下幸临,以便策划中兴的伟业!”
有李巨川的编剧,加上韩建的演技,这一幕戏,可谓表演的声情并茂,要肉有肉,要骨头有骨头,把李晔一行人听得也有一点点感动,那好吧,咱们就去华州。
七月十七日,李晔率领着众多的亲王、大臣等大唐中央政府的全体成员,以及数万扈驾的禁军来到华州,就像一大群自投罗网的囚犯,排着队钻进了牢笼……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15 11:34
帝落平阳 四
不过,仅就目前而言,囚犯们还很难认出,华州会是关押他们的大牢房。因为韩建此时对天子的态度,还显得比较恭敬。比如他就把自己的官邸腾了出来,当作皇帝的临时行宫,自己则搬到城中龙兴寺办公。
就在同一天,李茂贞率军开进长安,他得知皇帝又从自己手心里溜走了,而且还是溜到昔日小弟韩建那里去了,心情很不愉快:就凭你小子那丁点儿军力,也配玩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生气,李茂贞决定放把火,舒缓舒缓情绪,于是长安城中,那些修复不久的那些宫殿再次化为了灰烬(后来李茂贞因此事得到一个很牛叉的绰号:“火龙子”,威猛度不逊“飞虎子”)。
不过,韩建这么千方百计地把李晔接到华州,是他真以为蜉蜓扇动翅膀就能够撼大树,螳螂举起前臂就可以挡火车,一个小市长操纵天子就能称霸天下吗?
在推测韩建的动机之前,我们先回头仔细看看,韩建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韩建,字佐时,许州长社人,出身于忠武镇的军人世家,前期经历与他的老战友王建差不多,曾为杨复光组建的“忠武八都”之一,又当过田令孜的“随驾五都”之一,最后又被杨复恭外放到地方,当华州刺史。
站在天子的角度看,他肯定不是什么忠臣,但站在治下百姓的角度瞧,他却是一位难得的好父母官。华州是黄巢之乱中的重灾区,在韩建初上任时,民众逃亡,户口流散,一片萧条。面对困境,韩建“披荆棘,辟污莱,劝课农事,树植蔬果,出入闾里,亲问疾苦”,几年下来,华州被建设成为乱世中的一块绿洲,原先逃亡的百姓纷纷回来,公私仓库都得到了充实。民间开始传颂着“南成北韩”(南方有成纳,北方有韩建,都是当时军阀中,关心民间疾苦的代表人物)的说法。
可见,韩建的强项从来就不是什么争霸天下,而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他也知道金箍棒不是林妹妹玩的,将皇帝接到自己家,不是为了篡权,而是另有图谋。这个图谋很简单,也很直接,其实他的心腹谋士李巨川已经总结过了:“天子居华, 四方贡奉皆到此!”
所以八月八日,韩建“诚恳”地推辞掉了李晔让他主持朝政的请求,却以主人翁的姿态,传递公文通知天下诸藩镇:天子将在华州暂住相当一段时间,所以大家依法向中央缴纳税赋时,别去长安了,请将钱粮都运到华州来吧!
自然,等各镇的税赋送到华州后,有多少用于中央财政,有多少进了韩建的腰包,那就很可疑了。韩建不但精于内政,也善于理私财。只是贪占挪用中央税赋,就能让咱们善于理财的韩大帅满足了吗?No,韩建可不会忽视民营经济的伟大力量,他借着李晔在华州的事同时大打皇帝牌,宣传华州作为大唐中央所在地,将会带来的无限商机,大力招商引资,然后再重重柞取商业税。
双管齐下,使韩建的个人财富在李晔在华州的短短两年内,就膨胀到了九百万贯之巨,相当李克用因勤王之功所得巨额赏金的三十倍,或是宣宗朝时,大唐帝国中央一年的财政总收入!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15 11:35
帝落平阳 五
当然,要想赚钱,保持外部稳定,避免打仗也很重要。为了防止李茂贞到华州来找麻烦,或是李晔号召各藩镇去找李茂贞的麻烦,韩建使尽了气力,在朝中为李茂贞说了不少好话,让这一仗始终打不起来。至于说争霸天下那些最常用到的那些招数,比如奉戴天子,讨伐不臣之类的,韩建在他挟天子的两年中,到是一次也没有尝试过!
因此,韩建迎奉天子到华州的行为仍然算得上理性的:咱即使不能操纵天子来篡权,至少能用他来赚钱不是?
不过当时有人不这么看。李克用在得知李晔再次出逃,并被韩建迎入华州的消息后,叹息道:“皇上要是在去年接受我讨伐李茂贞的建议,怎么可能发生今天的事!”片刻后,李克用又说:“韩建真是天下头号大傻瓜!就凭他那点儿斤两,还想当权臣削弱皇室,我看他将来如果不被李茂贞干掉,也一定会被朱温干掉!”
至于当事人韩建,可没有想那么远,得到皇帝这株摇钱树后,当务之急是抓紧时机多摇几下,其他事么,韩大帅现在还顾不上。因此李晔至少在他的流亡政府中,暂时还是有最高决定权的。
李晔到达华州的第十天,就毫不犹豫地行使了一次自己的权力,下旨将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崔胤调出中央,在保留宰相级别的前提下前往湖南,就任武平节度使。
武平是个大镇,理论辖区有七州之多,武平节度使的含金量比韩建那个镇国节度使高多了。而且大家都知道,如今节度使才是大唐最牛的官职,比已经严重贬值的宰相实惠多了,这么说来,崔胤占便宜了?
非也,因为东西再好,也只要在你真正拿得到手时才能算数。武平镇现在已经有主了,那人名叫马殷,是的,就是曾经在孙儒手下的那员大将马殷,这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啊,关于他如何当上武平节度使的事,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只要明白一点就行了:手无寸铁的崔胤,如果不知死活,真拿着朝廷给的委任状就去湖南上任,那么运气好点,人家送你回家,运气差点,人家送你投胎!
旧的职务被撤了,新的职务根本是水中的月亮捞不着,崔胤其实是亏大了。也许有朋友会问,崔胤吃这种大亏,他那个权大势大的族叔崔昭纬不会伸手拉一把吗?其实,崔胤这次倒霉正是让崔昭纬给连累的,崔昭纬已经比过河的泥菩萨还要泥菩萨,不是自身难保,而是已经自身不保,两个多月前就被李晔下旨赐死了。
崔昭纬当初给李茂贞、王行瑜当卧底,并出谋害死忠臣杜让能,这些事,李晔岂能看不出来?所以,李晔早对他恨之入骨,等李克用讨伐王行瑜,李茂贞写悔过书,崔昭纬尽失靠山之时,就把他贬出了中央,之后又命其自杀。
这几天,李晔可能是听说李茂贞在长安放火缘故,他又拿李茂贞没有办法,只好整一整李茂贞曾经同党的同党崔胤,拐弯抹角地撒撒这口恶气。
可惜,崔胤并不是那种巴掌来了伸脸,砍刀来了伸脖子的M型忠臣,他是个聪明人,是会还手,而且也知道怎么还手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15 11:36
帝落平阳 六
崔胤决定用他族叔的老办法,先在外藩中找一个强援。他悄悄给朱温写去了一封书信:朱公难道不想在朝中安排个可靠的自己人么?您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那么今后我就是朱公您的人。
崔胤看得不错,朱温确实正有这种需求,两人一拍即合,结成了秘密的同盟。不久后,朱温在崔胤的谋划下,与河南尹张全义一起,给李晔上了一道震惊华州的奏章:“既然长安的宫殿遭到奸臣李茂贞的毁坏,而洛阳的旧宫殿,已经由臣等修复完毕,皇上不如带着朝廷迁都到洛阳来吧?臣马上就派两万精兵到华州来为陛下护驾,通往洛阳的道路,是绝对安全的!另外,据臣等所知,崔胤是位难得的忠臣,最好不要外放。”
朱温要派大军到华州来抢自己的摇钱树!韩建震惊了。
其实,上疏请求把皇帝从华州接走的,朱温并不是第一个。在此之前,西川的王建,和淮南的杨行密,都已上疏建议皇帝搬家,到自己的地盘上来。但李晔与成都之间,已经隔着一个大大的李茂贞,实际上变成不可能,而到扬州更是偏居东南,路途遥远,所以这两者对韩建的赚钱计划,威胁其实都不太大。
朱温这次就不一样了,洛阳原本就是大唐的东都,皇帝到那里远比住在华州更名正言顺,距离也很近,只要通过一个与朱温友善的王珙的地盘就到了,朱温的大军若至,更是难以抵挡的。
不管为了安全,还是为了捞钱,韩建都必须插手朝政了。他急忙奏请李晔,把崔胤请回来,重新担任宰相,然后再通过皇帝的嘴,安抚朱温说:“国家已经这么虚弱,经不起折腾了,所以还是保持安定,不要随便改变现状的好。”
这叫用取小害来避大害,给朱温一点儿甜头,避免朱温动手。不过,这也正中了崔胤之计。
为了消除朱温动手的理由,韩建又赶紧派人去见前老大李茂贞:皇帝在我这里,对你没有危险,但如果让朱温或者李克用夺了去,你还有好日子过么?李茂贞也猛然醒悟过来,于是到十月十一日,李茂贞突然又要当“忠臣”了,他痛心疾首地上疏悔过,请求李晔再给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悔过,李茂贞还捐了一大笔钱,用于重修刚刚被他烧掉的长安宫殿。
看,李茂贞的反省多有诚意啊!韩建代替皇帝做出了总结:所以呢,号召各藩镇讨伐凤翔的行动就中止吧,皇上就在华州安安心心地住下去,等长安重建工作完成,就近回去多好啊!
住在人家的屋沿下,李晔被迫同意了韩建的全部要求。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对大唐皇帝而言,真正的灾难还在后头。
灾难的源头,在于韩建的忧患意识。看着李晔那样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顺从自己,韩建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将这位尚带英武之气的皇帝给得罪了,他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报复的。问题只在于:这个皇帝有没有报复的能力呢?
李晔是带着很大一帮人来到华州的,其中仅由各位亲王统率的中央禁军,就达两万余人,论数量比韩建的军队还多!虽然数量不等于质量,实践已经证明这些禁军的战斗力非常差,但他们毕竟是忠于皇帝的直辖武力,如果乘我不备,发动一次兵变,夺我华州,也不是不可能的!
韩建越想越感到自己睡不着觉了:不行!为了我镇国镇的安全,必须剥夺天子的武力!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27 23:57
帝落平阳 七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正月八日,李晔移驾华州后的第七个月,韩建突然向李晔奏报:“据华州防城将张行思等检举,睦王、济王、韶王、通王、彭王、韩王、仪王、陈王共八位亲王密谋造反,准备将臣杀害,然后劫持陛下去河中!”
见此奏报,李晔大惊失色。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得知有这么多亲王要谋反而吃惊,昭宗李晔可能大唐二十二代皇帝中,最重亲情,最相信手足同胞的一个(这好象是他唯一强于太宗皇帝的地方),所以才会把新编的禁军都交给亲王们来带。亲王们要谋反?决不可能!但谋反罪是杀无赦的,韩建这么做,难道要借机诛我亲族?
李晔连忙下旨,请韩建进宫(就是原先韩建的官邸),打算亲自向其担保诸王的清白。过了一会儿,传旨的宦官跑回来了,但韩建没有来,他说他病了,不能入宫!
韩建不来,李晔只好命八位亲王前往龙兴寺,求见韩建,伸诉冤屈。八王的冤枉,韩建自然比李晔更清楚,但他既已铁了心要剪除天子的羽翼,当然要把无赖进行到底。
皇子皇孙们卑躬屈膝地来到龙兴寺,却被拦在门外进不了寺。韩建则借题发挥,更加蛮横无理地上疏道:“八位亲王突然无缘无故来到我办公的地方,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有什么卑鄙图谋!以现在的险恶事态来看,我不能与他们见面!”
李晔差点儿气得吐血,但没办法,再派个宦官去告诉韩建:八王是我让他们去见你的。这回该行了吧?谁知宦官刚出去又回来了,原来临时行宫已经被韩建的军队团团包围,李晔已经无法向韩建“传旨”了!
不过封锁只是单方面的,只是李晔发不出自己的声音,韩建还可以继续向李晔上疏。在他的心腹文书李巨川的笔下,一道又一道强词夺理的奏章,接二连三地甩在了李晔面前:
“皇上如果顾念手足之情,不忍将诸王治罪,那不妨按照我大唐的良好传统,解除他们的职务,让他们回‘十六宅’中居住,多给他们请些品德高尚的老师,好好研究《诗经》、《书经》一类的学问……”
“玄宗朝末年,永王李璘一出江南,就图谋反叛;代宗朝时吐蕃侵入长安,就立广武王李承宏为乱;前朝朱玫造反,也拥襄王李蕴为伪主。可见亲王在外,是国家的灾难……”
“我大唐制度,原本尽善尽美,陛下只要遵循祖制,选贤任能,自然天下大治。何必另行组建殿后四军(即李晔新建的‘安圣’、‘捧宸’、‘保宁’、‘宣化’四军),让人家以为皇家的恩德有厚有薄,偏离了大公无私的正道。而且这四军的来源,都是些混迹街头的无赖流氓,平常都只会惹事生非,危难之际更不会为天子所用!……所以,建议将他们全部罢黜解散!”
李晔的眼前,是这一份接一份咄咄逼人的最后通谍!李晔的耳边,是包围行宫的镇国士卒那越来越嚣张的喊叫!这位倒霉的天子这才悲哀地发现,即使面对韩建这样弱小的藩镇,他也同样毫无还手之力!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27 23:57
帝落平阳 八
自己被包围在行宫;禁军的统帅,也就是那几亲王被圈禁在龙兴寺外;中央禁军群蛇无首(因为它们的战场表现实在配不上叫龙),被分散安置各营地,根本无法再实施什么有组织的反抗。
还手是不可能了,那如果抵死不答应韩建的要挟,将会怎样?人质一般都不敢低估绑匪的杀心,愤恨不已的李晔被迫接受了韩建的全部要挟。所有亲王被解除了军职,关进了十六宅;其实就算他们没被解除军职,也不再握有军权,因为殿后四军二万余人,也同样被全部解散,大唐天子从此不再拥有自己的军队;捧日都将李筠,因为在上次保护李晔逃出长安的过程中表现突出,韩建就给他强加了一个莫须有之类的罪名,使李晔被迫下令,处死了这位对自己最忠诚的将军!
消除了囚犯们越狱或是暴动的可能性,韩建对自己的战果还是基本满意的,但考虑到一打一拉才是王道,韩建上疏请求立李晔最喜爱的长子李裕为太子。由于中唐以后宦官的强势,大唐自敬宗以后,就没有一位皇帝,能将皇位传给自己心仪的继承人,所以韩建此举,可算是对皇帝的讨好,可略微安慰一下李晔那颗刚刚遭受重创的心。
关于这件事,韩建的秘书李巨川,正本着没有最肉麻,只有更肉麻的马屁精神,撰写了一篇私史,这篇私史着重歌颂了关于韩建同志如何抚恤小民,如何忠君爱国的种种先进事迹,大名叫作《勤王录》(后来韩建进封许国公,该书又更名《许国公勤王录》)。《勤王录》曰:
韩建高瞻远瞩地预见到,确立皇储是维护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大计,因此请求天子策立太子。天子被其赤诚所动,下诏批准。那天是正月十一,四天之内,太子完成了祭祀天地、列祖的各项仪式,而原本破坏了规矩,执掌军队的诸王也都重回十六宅安心于学问,国本终于稳定下来了!从此各种奸邪小人被轰出宫廷,不再有施展他们罪恶计划的可能;天子心情愉悦,百姓们都在一致赞颂着这一英明的决定……能够在大乱之后,重现这一太平景象的功臣,就是韩建啊!
再说就在李晔困居华州行宫,数着皇历,煎熬于这种“太平景象”的时候,试图将自身势力伸入蜀中的李茂贞,正与企图一统三川的王建,在秦岭之南大打出手。
别看李茂贞在关中基本上所向无敌,欺负皇帝时也神威无比,但与王建的较量却节节失利。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龙州(今四川平武东南)被王建的义子王宗夔攻陷;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二月,王建派大将华洪等入侵东川顾彦晖,在玄武(今四川中江)大败前来援救东川的李茂贞的义子李继徽;同月,王建的另一员大将王宗播(原名许存),打败了李茂贞的另一个义子李继昭,攻陷入蜀天险剑门关,堵住了李茂贞与顾彦晖之间的联系。
打到这里,屡战屡败的李茂贞已无法有效地援助东川,而东川一旦落入王建之手,李茂贞的山南西道哪还有安全?武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政治解决呢?李茂贞决定试一试走中央路线,毕竟天子现在在我家前小弟韩建手里,应该还是听话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27 23:58
帝落平阳 九
六月,李茂贞向朝廷上了一道“疾恶如仇”的奏章:“西川节度使王建,公然违抗朝廷让大家和解停战的最高指示,不断派兵侵略东川,对这种罪大恶极的战争罪犯,皇上您就不出来主持主持正义吗?”
也许是那天韩建那天忙着清点各地贡赋攒私房钱去了,也许韩建对这类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懒得插手,已在瓮中之鳖的李晔,竟然连发了两道让李茂贞哭笑不得的圣旨。
第一道:李茂贞说得很对,朕完全同意,特贬王建为南州刺史!第二道:调李茂贞为西川节度使,接替王建,调覃王李嗣周为凤翔节度使,接替李茂贞。
这算开的哪门子玩笑?我要的,是让皇上你下旨,号召天下藩镇讨叛逆王建!谁要这种根本就没有执行可能性的一纸空文?居然还想要算计我的凤翔,更不可原谅!
六月二十五日,前往蜀中传旨的宣谕使李洵,在梓州郊外的张把砦见到了王建。王建把李洵带上砦墙,指着砦下列队整齐,声势吓人的西川大军说:“这些将士一致要求我继续当他们的统帅,我可不敢违抗民意!”手无寸铁的李洵当然更不敢违抗这些“民”意了,第一道圣旨果然化成了无人理睬的一纸空文。
李茂贞则做的更加过份,直接派出军队,把携带圣旨前来接任的覃王李嗣周包围在了奉天(今陕西乾县)。韩建闻知,忙写信给李茂贞道歉:这次的圣旨咱就当没发过,以后我一定把皇帝看严点,杜绝此类脑残型的圣旨,大哥您就高抬贵手怎么样?
见了信,李茂贞才解除了奉天的包围,放李嗣周回华州,第二道圣旨也宣布作废。
李晔并没有过份失望,这是谁都能想到的结果,甚至李晔发这两道圣旨,都不是真指望会有人遵守,只想找个机会恶心恶心李茂贞罢了。李晔真正的,或者说唯一的希望,在东北方向。
李戒丕、张承业,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给朕带回李克用再次出兵勤王的消息啊?
又过了两个月,延王李戒丕从太原回来了,但他给朝廷带来的消息,并不是李克用大军什么时候到,而是李克用的集团内部发生了重大叛乱,河东的勤王军一时是不可能来了!失望,这才是真正的失望!
要不,既然这整整一年咱都熬过来了,皇上您就再忍忍?“我忍够了!”李晔发出怒吼,他召集群臣开会,宣布自己要出兵亲征李茂贞!请各位宰相制定出一个相应的可行性计划来!
皇上的发言过后,宰相们被雷得外焦里嫩,小祖宗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亲征李茂贞?你还有兵吗?何况现在我们能否活着走出华州城门,都得看韩建的心情,你以为他会轻轻松松就放你出城吗?
给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制定可行性计划,这好象不是凡人做得到的,所以尚未成仙的宰相们一致选择了第二方案,力劝皇帝放弃亲征的想法。还好,李晔在一顿发泄过后,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变得垂头丧气,不再说什么亲征了,宰相们的难题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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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5-27 23:59
帝落平阳 十
李晔垂头丧气,可有人却乐开了花,韩建寻思着:李克用既然来不了,那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上次圈禁诸王,下手不够狠,而且漏过了最得李晔重用的李戒丕和李嗣周,斩草没除根,这次我可要把事做干净!
决心下定,韩建再次上疏攻击诸亲王:“为什么自陛下登基以来,天下会战乱不止,藩镇间相互攻杀,祸及京畿?臣以为,罪魁祸首,就在于让各亲王统领军队!亲王带兵,凶顽之徒就有了轻取富贵的非分之想,使得皇上的车驾,始终处在危险之中!不久前我奏请罢黜他们的兵权,就是为皇上您的安全着想,防止变生肘腋。但我最近接到密报,延王李戒丕和覃王李嗣周仍在密谋作乱!希望陛下拿出您的圣明果断,不要犹豫,不要心软,为了国家福祉,把大乱消灭在萌芽阶段!”
李晔又一次愤怒了,你韩建为何要逼人太甚?给条活路不行吗?但这种话他已经不敢批在奏章上,只是将上疏扣下,数天不答。
你以为你不批准,就能难得住我吗?韩建找来枢密使刘季述,让这位专业人士根据他的要求制作了一道假圣旨,然后调集军队,依“旨”乘夜,包围软禁诸王的十六宅。
人马的喧嚣很快打碎了夜幕的宁静,这些天来,一直在忐忑度日皇子皇孙们从梦中惊醒,只见大批杀气腾腾的华州兵冲进了十六宅!
太祖太宗的子孙们明白了:一直想杀他们的那个人等不及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披头散发地跳下床,有的爬上了墙头,有的爬上了屋顶,有的爬上树梢,一起朝着行宫的方向,向他们认为的,唯一还有可能救他们的人高声哀求:“宅家,宅家!救救孩子们吧!”
所谓“宅家”,是唐代宫廷内对天子的一种敬称,“盖以至尊以天下为宅,四海为家,不敢斥呼,故曰宅家”,并不是某位宅男的意思,虽然那个人差不多已经被迫变成宅男了。
华州城并不大,李晔也许能隐隐听见十六宅方向传来的噪动,很可能也猜到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可那又能怎么样?他已经自身难保,看着皇室子侄们将遭不幸,也只剩下“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延王李戒丕、覃王李嗣周、通王李滋、丹王李允、沂王李湮、韩王李克良,以及今天已经查不到姓名的睦王、济王、韶王、彭王、陈王。共十一位亲王被韩建的军队抓了出来,押往华州西郊的石堤谷。然后一字排好,大刀挥下,十一位皇室帝胄全部身首异处!
第二天,韩建向李晔奏报他的这一新“功绩”:诸王打算谋反篡位,幸亏陛下宏福,这阴谋被我发现及时,将其扑灭于事发之前,所有涉案的主犯们,现已被全部处决!
仰望苍穹,李晔已是欲哭无泪,只能默认了韩建对诸王的指控。大唐的天子是赏罚严明的,如此的“大功”自然不能不奖励,韩建之后被拜为太傅(三师之一,正一品),封许国公,赐免死铁劵!在下觉得,李晔这样做,不是在免韩建的死罪,而只是“感谢”韩建能放过自己与余下亲王们的命。
而这一切,只因为李克用不能来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27 23:59
醉游木瓜涧 一
那李克用在干什么呢?
答:他正集结军队,准备出征。只不过,他这次将要征讨的对象,既不是危害天子的李茂贞、韩建,也不是与他有杀子之仇的罗弘信、朱温,而是咱们的另一位老相识:刘仁恭。
是的,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刘仁恭,就是那位因为当带路党和献美女有功,而当上卢龙节度使的刘仁恭。
其实在大半年前,李克用在得知李晔又一次逃出长安,受困华州时,他最初作出的决定依然是忠义为先的:即使与朱温、罗弘信的战事未完全结束,也要再次出兵勤王,铲除叛臣李茂贞与韩建。
不过既然和朱、罗的较量还未结束,就冒然开辟第二战场,两线作战是很难避免了,那最起码的一条:需要准备足够多的兵力。对此,李克用除了调动自己的原班人马,还遍发英雄贴,吆喝他所有叫得动的小兄弟出马。
李克用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给刘仁恭的:你卢龙必须在指定时间内,派遣多少多少兵马,到太原集合听令!(反正是我一手提拔的小弟,对他不用客气)。然后,李克用再写信邀请已经承认他是老大的成德节度使王镕、义武节度王郜(王处存的儿子)也出兵会盟:咱们要同心协力,平定关中之乱,保护天子回京!
谁知命令发出后,原本被李克用认为最没问题的卢龙,却最不听话,连一兵一卒也没有派出来,貌似忠厚的刘仁恭只送来了一封的解释信:“最近关外的契丹人非常猖獗,正在兴兵南犯,安内虽然重要,攘外也不能偏废不是?等把契丹人应付过去,我一定出兵。”
要说刘仁恭这个解释,倒也不完全是说谎,此时生活在辽河流域的契丹民族中,确实有一位雄才大略的领袖人物正在崛起,而且他们也确实对高度文明的汉地充满了掠夺和占有的欲望,并将在未来的岁月中付诸实施。但那是后话,到目前为止,契丹人还没有对卢龙构成真正的威胁。
李克用在卢龙是常驻有自己的官员和嫡系部队的,当然也有相应的情报机构,卢龙究竟有没有出兵的能力,他岂会一无所知?所以,当他确认刘仁恭是在忽悠他后,很生气,便再次下令向刘仁恭征兵。第二道命令的效果,依然如同对牛弹琴,一曲终了,连句叫好声都没有,李克用不甘心,他像一位执着的乐手,派出了一拨接着一拨的使节,络绎不绝地往返于太原与幽州之间,不断的在刘仁恭耳边大奏要“忠君爱国”、要“知恩图报”之类的高调。但他显然找错知音了,很快几个月过去了,刘仁恭的反应一如顽石:坚决反对用“安内”来压“攘外”,卢龙就是不出兵!
李克用且怒且奇:怎么回事?当初那个成天对自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忠心听话的刘仁恭去哪儿了?他决定写一封亲笔信,对刘仁恭这几个月来反常表现给予严厉的批评教育:我知道你的本质还是不坏的,但你最近的表现,让我很失望,现在赶快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大概李克用还在回忆着三年前,幽州军民热烈迎接自己入城的喜庆场面,还有那时那个百依百顺的刘仁恭。这样一想,就算卢龙人目前对出兵勤王的意义不够理解,那也属于可以调和的人民内部矛盾,刘仁恭不听话只是一时思想工作没做到位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5-28 00:00
醉游木瓜涧 二
话说在两年前,刘仁恭被李克用任命为卢龙节度使,但当时他的处境并不好,一方面,李克用派来的军队官员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使他只是一个打了折扣的节帅。另一方面,在那时卢龙镇,民意支持率最高的官员并不是他,而是高思继三兄弟(高思继是老二,老大与老三的姓名不详)。
高氏兄弟为人正直,不畏强权,很得人心,而且手下亲兵全是卢龙军中精锐,这让刘仁恭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大家应该记得吧,卢龙与魏博差不多,士卒都有三天两头换老大的优良传统,如果什么时候再发生一次兵变,自己的位子可能就会落到高氏兄弟的手里!
不过坐以待毙,可不是金牌小人刘仁恭的风格,他灵机一动,决定主动出击,来个一箭双雕,解决这两大难题。
刘仁恭先找来高氏兄弟,非常“诚恳”地请求他们来主持本地区的执法:咱们正处于大乱之后,百废待兴,应该同心协力,共建卢龙的和谐社会!可惜现在幽州的治安不好,犯罪猖獗,百姓何时才能安居乐业?像维护正义,打击罪犯之类的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只有你们兄弟才担当得起!
颇有些侠义心肠,又胸无城府高氏兄弟,见大帅如此恳求,非常感动,头脑一发热,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好了,正中了刘仁恭之计。为什么?因为幽州哪些所谓猖獗的的罪犯,大部分是李克用留驻卢龙的嫡系部队。他们可是是出了名的军纪差,他们既然在“友镇”魏博的土地上可以任意胡为,在卢龙的土地上又岂能例外?
对不住了,高家兄弟,就用你们的刚正不阿去自寻死路吧!
果然不出刘仁恭之所料,耿直的高思继兄弟一点也不知道避讳,竟然严格执法,将很多犯案的河东士兵处决!消息传到太原,李克用听说,原本自己就看不顺眼的高氏兄弟,竟敢杀自己的人,大怒,严令刘仁恭:必须将高氏兄弟处斩!
刘仁恭等的就是这道命令,他“含泪”传达了李克用的最新指示,杀掉了有可能威胁自己位子的高氏三兄弟。然后,刘仁恭在高氏旧部与卢龙士民面前着力塑造自己的重情重义,他让高家老大的儿子高行圭当自己的亲兵牙将,高氏兄弟的其他儿子,如后来的名将高行周等,年纪尚幼,全部收到亲军营中,待之如义子。
如此一来,高氏旧部全都归心于刘仁恭,卢龙人也以为刘仁恭还是亲民的,坏事都是李克用的人干的!
靠流别人的血,掉别人的头,刘仁恭为自己以后背叛李克用,做足了舆论准备。
不久前,刘仁恭听说李克用在魏博吃了大亏,折了长子李落落,甚至见到朱温统军而来,就不战而走,那是不是自己这个两头讨好的小媳妇,终于可以熬成婆了?现在又见到李克用送来的谴责信,决计摊牌。
刘仁恭一把扯碎了李克用的亲笔信,扔在地上,对着李克用的使节破口大骂,骂完又将使节扣下,派人去袭击李克用派驻幽州的嫡系部队和将领(具体是谁没有记载),李克用的人匆匆逃离卢龙,幸免于难。在卢龙军民的全力支持下,刘仁恭正式脱离李克用,摇身一变,再成河东的劲敌!
作者:
佛山黄师傅 时间: 2014-6-16 10:50 标题: 回复 #1 宇文铭 的帖子
天涯论坛上总老师麦加的大作,一直在关注。
作者:
天宫开发商 时间: 2014-6-17 09:36
写了几年了,五代还没有开始,估计这篇五代史写完用的时间要超过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的时间。
作者:
孔方 时间: 2014-6-17 09:52 标题: 回复 #222 天宫开发商 的帖子
五代史的精粹一个在朱温一个在柴荣,把这一头一尾写好了其他都不足论
作者:
天宫开发商 时间: 2014-6-17 09:59
原帖由 孔方 于 2014-6-17 09:52 发表
五代史的精粹一个在朱温一个在柴荣,把这一头一尾写好了其他都不足论
你把百战灭梁三年失国的风云儿放到哪里去了?
作者:
孔方 时间: 2014-6-17 10:11 标题: 回复 #224 天宫开发商 的帖子
李存勖也算五代开篇嘛。朱李之后的五代史都没啥亮点,直到柴荣横空出世,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只能给后人YY了。
作者:
天宫开发商 时间: 2014-6-17 10:21
原帖由 孔方 于 2014-6-17 10:11 发表
李存勖也算五代开篇嘛。朱李之后的五代史都没啥亮点,直到柴荣横空出世,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只能给后人YY了。
这在写朱温崛起阶段,还要朱温之死,李存勖怎么灭梁,李存勖怎么完蛋,然后中间再不精彩,也要把梁唐晋周几个皇帝写完,再写你认为精彩的柴荣,既然叫五代十国,可能还要写十国是怎么完蛋的,这就又要写赵匡胤怎么上位,灭蜀灭南唐,所以,现在最多写了四分之一。已经用了几年时间,按这个速度,弄不好真要十多年。
[ 本帖最后由 天宫开发商 于 2014-6-17 10:23 编辑 ]
作者:
孔方 时间: 2014-6-17 11:09 标题: 回复 #226 天宫开发商 的帖子
其实朱温和曹操有得比,都是三十多岁入主河南开始了霸业,但是曹操不到二十年统一河北,朱温三十年也只是勉强压制了李克用,晚年却被李存勖翻盘;李克用可比袁绍但略有不如,袁绍不仅一统河北,还领有山东,而李克用只能雄踞山西,河北三镇并立,山东已入朱梁。李克用唯一胜过袁绍的是他有个好儿子,而袁绍却生了一窝败家子;杨行密可比孙策,同样是以偏将出身而渐渐坐大,不过和孙策的豪气相比杨行密格局太小,而且后继无人;李昇可比孙权,承继祖业发扬光大,而且同样无天下之志,但能保有江左不失帝王之业;王建论无耻完败刘备,但远不及刘备能得人心,而且无容忍之量。
把唐末诸侯与汉末诸侯对比一下还是挺有意思,尤其朱温、李克用与曹操、袁绍这两对CP绝对神相似。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3
袁绍和李克用比差远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5
醉游木瓜涧 三
喜欢标榜忠义的李克用,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行为,大概就是背叛了。何况还被自己最相信的,一手提拔的人背叛,真让独眼龙情何以堪?就像一头被红布激怒的西班牙公牛,李克用马上其他的目标都扔在了一边,只冲着幽州方向喘粗气,即使朝廷来的使节张承业磨破了嘴皮子,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他奶奶的,什么都别管了,让皇帝先等等,咱们先把刘仁恭这混小子给我干掉!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八月,李克用亲率着本欲用来勤王的大军东征,讨伐刘仁恭。刘仁恭当然不敢怠慢,派出卢龙军中自己最信任的大将,女婿单可及为主将,率将军杨师侃等,尽出卢龙军精锐,西上迎敌。
九月九日,两军相遇于安塞军(今河北蔚县东)以东。
此时,因为心情太差,李克用好像要实验一下“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句俗语是否正确,所以正在营中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看来实验是成功的,几杯酒下肚,李克用的心情更加不爽了,只好接着猛喝。虽然李克用是一个海量,可就是酒缸也有被灌满溢出的时候啊,也架不住没完没了地往肚子里狂灌,等接到探哨军报时,李克用已是酩酊大醉。他醉眼朦胧地问道:“刘仁恭来了没有?”
那探哨答道:“没见到刘仁恭,来的是单可及那些人。”李克用火更大了,我堂堂晋王亲自出马,你小小一个刘仁恭都敢不出来,竟然只派一个部将来打发我?我李克用哪能受这种鄙视?他发出了酒气冲天的怒吼:“单可及算哪根葱!”接着下令:马上出击,把卢龙兵给我一个不留地全干掉!
晋军众将看看外边的天气,不禁面面相觑,都在犯嘀咕:这时正好天降大雾,数十步外便难见人影,这种天气最便于守方伏击,而不利于攻方追击,现在出击,风险太大了吧?不过嘀咕归嘀咕,谁也没说话,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大王在不高兴的时候,尤其是既不高兴又喝醉酒之后,那是六亲不认的。当初连康君立那样的老资格,一言不合都可以一剑砍翻!咱们算什么?
于是大家只好上马的上马,提枪的提枪,列队出阵,跟着李克用,向着他定义的那根“葱”杀将过去!
其实就算把卢龙军当成一桌菜,单可及至少也属于清蒸鲍鱼、油焖大虾这一级别的,决非煎饼大葱可比,他可不单单是刘仁恭的女婿,同时也是卢龙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在幽州,有个说出来能唬人一跳的威猛外号:“单无敌”!
李克用也许没听说过这个外号,也许听说之后嗤之以鼻:就凭你们卢龙那帮手下败将,也敢在我面前称什么“无敌”?
果然不出所料吧,两军才一交锋,那个“单无敌”战不几合,就率卢龙骑兵向后败退。给我追!今天要不把刘仁恭的女婿抓来,让他把“单”字倒着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无敌”!血液中酒精含量已经严重超标的李克用,骑着战马昏头昏脑地冲了上去,晋军众将不敢怠慢,也跟着冲了上去。
只是,卢龙军真的败了吗?其实,“单无敌”的外号虽然有些夸张,但单可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往后退,并非败退,而是因为在后边不远处,有一个地方叫木瓜涧。在那里,卢龙大将杨师侃等人已经布下了一个严密的伏击圈,只等着单可及执行王二小的任务,把晋军引进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5
醉游木瓜涧 四
这办法听起来有些老套,但老办法都是由新办法进化来的,只有常常奏效的新办法,才有机会成长为老办法不是?比如今天,李克用率领的晋军就出奇的听话,毫不犹豫地,奋不顾身地,视死如归地,冲进了木瓜涧的伏击圈!
卢龙军众将没想到计划执行地如此顺利,大喜,那还等什么?马上收网!卢龙军像突然喷发的间歇泉,大声鼓噪着从木瓜涧的四面八方杀出,顷刻间就将李克用和他的左右人马团团包围!。
不过被包围的,主要是晋军的骑兵部队。大概因为两条腿没有四条腿跑得快,李克用冲锋时又不停下来等人,使得晋军的步兵落在了后面。这批迟到的步兵追到木瓜涧,发现前面有埋伏,浓雾之中只听得到震天的喊杀声,却看不清战场的虚实,不敢轻进,便下意识地转身后撤,与卢龙军脱离接触。
这样一来,已经陷入重围的晋军骑兵又失去了步兵的支援,再无法坚持,勉强在乱在一团的迷雾中拼杀了片刻,终于全军溃散,败了个稀哩哗啦!
混乱中,晋军前部伤亡逃散过半,好在晋军单兵素质出众,众将也还算团结,他们拼死搏杀,保护着意识不清的李克用左冲右突,竟然还是奇迹般地冲出了包围圈,然后在卢龙军的追击下,一路向西溃逃!
这时天气更差了,狂风骤起,暴雨倾盆,雷鸣电闪,单可及、杨师侃等人不便再追,李克用和晋军众将才算安全了,不过李克用对此仍毫无感觉。
第二天,李克用总算是酒醒了,他一睁开眼,奇怪,我的常胜之师怎么变成了这付德性?一个个垂头丧气,衣甲不整,很多人挂了彩,隐隐还有哭声传出。他一问,才知道昨天打了大败仗,以及大败的大致经过。李克用急了,把众将召来,狠狠一顿训斥。
翻译天才李存信因为在众将中职务最高,成了李克用的重点训斥对象:“我昨天因为喝醉酒糊涂了,你们没糊涂吧?为什么不拼命拦住我!”瞧这话问的,只要参考一下李克修、康君立的下场,面对正在打醉拳的李克用,李存信要是敢阻拦,他很可能都活不到今天,更不用说当那么大的官了。
但这世上讲道理的领导本就不多,聪明的员工都是不顶嘴的。所以李存信不敢争辩,只是一个劲地磕头认罪,老老实实地继续履行出气筒的职责。李克用发作了一阵子后,用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态度,总结道:“古人三败,你李存信已经输了两回了,要再败一次的话,你也不用再在我这里混了!”(我说晋王殿下啊,您亲自指挥打得大败仗好象也不止三次了吧?)李存信这次真的很冤!
不过他受的冤枉,与李克用集团的损失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李克用辖区内最大的卢龙镇从此脱离了管辖,并变成了一个强大的对手,短期内不可能再夺回来了。李克用既损兵折将,战略态势恶化,又丢失差不多四成的地盘,这与五个月前征服了天平、泰宁的朱温,正好形成鲜明对比。此消彼长,李克用集团的实力第二次被朱温集团超越,并且终其一生,再也不能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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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6
醉游木瓜涧 五
再说木瓜涧一战,卢龙军大败晋军,爆出了个大冷门,这让刘仁恭在意外之余,名气和地位都骤然猛升,俨然加入了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李茂贞等逐鹿天下的群雄行列。
刘仁恭乐得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先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李克用大兴无名之师,出兵侵犯我卢龙,遭到我的正义抵抗,大破其党徒于木瓜涧!我认为,对李克用这样的害群之马,不能姑息,建议朝廷任命我为统帅,调集天下藩镇,讨灭李克用!”
奏疏送到华州,交给仍处于半囚徒状态的李晔。大唐天子原本唯一的指望就是李克用,得知这个消息很失望,自己得救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吗?混蛋!下旨:不准!
接着,刘仁恭又写信给朱温,向这位李克用的死对头,报告自己大败李克用的辉煌战绩。与李晔相反,朱温很高兴,特意上疏朝廷,请求对刘仁恭的功绩予以奖励。一来朱温不好得罪,二来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官位,李晔同意了朱温的请求,加授刘仁恭同平章事,使他当上大唐的名誉宰相。
两份公文发出去,没有拉到实际的赞助,只换回一个荣誉官衔,刘仁恭似乎感觉有点儿不踏实,于是他又给李克用写了一封道歉信。信上说:您对我大恩大德我一天也没敢忘,只因卢龙军民都不愿意听命于河东,所以作为他们的代表,我才迫不得已驱逐河东军队。一想起这些事,心里就十分不安……
李克用收到信,在惊叹刘仁恭脸皮的厚度之余,愤然回信说:“你现在也是一方节帅了,既要手持斧钺,掌控大兵,又要设政理民,立法执法。我想你在提拔文官的时候,也希望他们报答恩义,遴选武将的时候,也希望他们为你尽忠。可你自己就是个不忠不义之徒!怎么能指望别人的忠心?我看用不了多久,你的骨肉亲信之间就会自相残杀!那时你纵有干将宝剑,也再没有人可以托付!手持歃血的铜盘,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你的誓词!”
李克用这个人挺神奇的,有时做的那事儿真是笨,但有时也会露一手神机妙算,比如这次就让他给说着了。此时是公元897年,距离李克用的预言应验,还有十年时间。
十年是段漫长的岁月,有这等待的功夫,我们不妨先撇开暂时已不是热点的刘仁恭,看看其他地方发生的故事。比如说,前文提到的,钱镠等南方三镇组成的反杨行密同盟。那么,在对抗孙儒时,结成统一战线的杨行密与钱镠,是如何又变成敌人的呢?
双方交恶的导火索,得从钱镠的老领导,义胜节度使董昌说起。
自借钱镠之手干掉刘汉宏,使自己荣升浙东七州(越、台、明、温、处、婺、衢,另外控制杭、苏二州的钱镠,控制睦州的陈晟,虽不属浙东,但名义上也可算董昌的部下)之主后,董昌的日子,过得比天下大多数藩镇节帅们舒心惬意多了。
虽董昌在治理地方方面,并无特别的过人之处,但他运气实在不错,一连几年,浙东外无强敌入侵,内无悍卒兵变,灾异不兴,风调雨顺。任别人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在浙东这一亩三分地上,白发渔樵们仍然可以一壶浊酒喜相逢,来个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对比天下处处民不聊生的惨像,董昌突然发现自己太伟大了,真是治世的大能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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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7
大越罗平 一
但光用“能臣”一个词来形容,就足以彰显咱的伟大了吗?当然不够,董昌大人还是一位大忠臣呢!
由于中央的疲弱,当时的天下诸藩镇,包括长期被唐廷视作提款机的东南财源型藩镇,大多对向中央上缴贡赋都不再那么踊跃,那么积极。能少交就少交,能不交就不交已成为大家的共识。但其中有一个藩镇例外,从来都是保质保量,甚至超额完成向中央进贡的任务,那就是由大“忠臣”董昌领导的浙东。
据说当时在越州的码头上,每隔十天,就会有一批满载货物,向中央进贡的船队发出。按《资治通鉴》的说法,每次进贡的数量都非常惊人:包括黄金一万两,白银五千锭,越州产的上等绸缎一万五千匹,以及大量的其他土特产。
由于在下并不知道这里的一锭白银有多少两,也不知道那些土特产价值几何,但就算把这两项完全去掉,那么一年进贡的数量也有黄金三十六万两(按中国古代金银比价一般为一比十,可以折银三百六十万两),绸缎五十四万匹!
这已经是一个庞大到有些荒谬的数字,需知就是后来,统一了绝大部份汉人疆域,并且经济发达程度远远超过了唐朝的赵宋中期,每年给辽国的岁币再加上给西夏的岁赐,最多时也才有银二十七万两、绢四十五万匹、茶叶三万斤!只及小小的浙东进贡量的零头!
苍天在上!为了保护他老人家赐给咱们的智商,请让我们一起默念: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不过,史书中的具体数字虽然不可信,但董昌总是超额进贡的“先进事迹”还是基本可信的,这可以从朝廷的褒奖与时人的评价中看出来。
当然了,仅仅依靠正常的税收,小小的浙东是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让董昌当“先进”的。为此,董昌在自己的辖区内执行了税上加税、费上加费的刮地皮政策,颇有某个时代,让全国老百姓勒紧裤腰带来援外的豪迈风采。
不管浙东百姓怎么想,作为受益人,皇帝李晔和中央大员们对董昌还是非常欣赏,真希望天下藩镇人人都是董昌,这样的先进典型,不表彰哪成?只是除了有名无实的官位,大唐朝廷也没有多少东西拿得出手了,那就赏他些官吧。于是董昌的名义官位不断高升,身兼司徒(三公之一,正一品)、使相(不参与国政的名誉宰相),封陇西郡王。
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董昌觉得,光让皇帝承认他伟大,那还不够伟大,要让老百姓也接受他的伟大,那才是真正的伟大!
那怎么才能让老百姓接受他的伟大呢?董昌想到了一个投资少,见效快的好办法:给自己建生祠。
祠堂,是中国古人心中最神圣的所在,一般用于祭祀祖先。如果正中间牌位上的那位大爷还健在,那这祠堂就是所谓的生祠。光说建生祠,董昌其实既不空前,也不绝后,如不久前,陈州的赵犨为感激宣武军的救援之恩,就在陈州为朱温建过生祠;而数百年后,为大太监魏忠贤建的生祠规模,更秒杀了一切前辈。但话又说回来,其他的生祠兴建者,多是出于感恩或拍马的需要,为自己的恩公或拍马对象所修,像董昌这样具有毛遂自荐精神的建祠者,似乎还是独一无二的。
董昌生祠的规格,与越州的大禹庙完全一致,但仅仅和上古圣君相等,咱们的董大帅就满足了吗?NO,董昌下令:今后民间的一切祭神、庙会等活动,不许去其他庙宇、祠堂,只能在他董昌的生祠举行!就这样,董昌利用自己是活人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战胜了神仙界的一切竞争对手,成为浙东地区最最“伟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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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7
大越罗平 二
随着自己在浙东的“伟大”程度超过了大禹,董昌回头看看自己拥有的官爵,才发现朝廷真是亏待英雄!你们想想看,假如禹帝在治理洪水、创建夏朝之余,突然一不留神“哧溜”一下穿越来唐朝,你唐朝皇帝才给这位圣君区区一个郡王的爵位,掉不掉份儿?何况某人的伟大还超过了大禹呢。
因此董昌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章,帮助朝廷纠正这个错误,具体说,就是起码加封自己当越王!但奏章送到长安,就像失联的客机一般,一飞出去就不见了回声。毕竟人家李晔也有难处啊,须知在此时,就连李克用、朱温这样的顶级强藩,都还只是郡王级别。如果没什么大不了的功绩,就封你一个小小的董昌当亲王,那如何向天下其他藩镇交待?只是考虑到大唐朝廷还需要董昌这样的模范赞助商,李晔才选择了不予理睬,而不是一口吐沫喷到他的脸上。
昭宗皇帝的不予理睬,伤害到了董昌那颗萎大的一榻糊涂的心。他当着众手下的面愤愤不平地说:“朝廷太对不起我了!多少年来,我一直带头向朝廷进贡,超额送去的财物多的都数不清了,朝廷却连一个小小的越王都舍不得给!”
像“白头山的天降名将”之类的“萎人”如同气球,都是吹出来的,所以每一个“萎人”的身边,都会有一群忠实的哈巴狗来充当吹鼓手,董昌自然也不能例外。他这一言既出,平日深得其宠信的那些人,如谋士吴瑶、秦昌裕、李畅之,以修建生祠的总工程师王守真等世俗界人士,外加道士朱思远、男巫应智、王温、女巫韩媪等宗教界代表,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摇起了尾巴:“大王您说的太对了!其实以大王您这样盖世的功绩,当越王都是屈才了,要当就应该当越帝!”
当皇帝!这个合理化建议一经提出,立即把董昌那肥厚的小心肝激动地扑通扑通跳。这是多么美好的计划啊!不过,当皇帝这种事如果处理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萎人”董昌既心痒难耐,又顾虑重重:不知天意和人心能够认可我当皇帝吗?
急主人之所急,想主人之所想,是每一条合格哈巴狗的职业道德,何况董昌身边的哈巴狗还远不止一条、两条呢?
于是几天后,一位据说来自山阴县的老头,自称有大事,晋见董昌说:“大王您躬行仁政,让浙东的百姓人人受益,大家都盼着您早日登基,更好地为民造福!早在三十年前,浙东曾流传过这样一首民谣:‘欲识圣人姓,千里草青青,欲知圣人名,日从日上升。’千里草,是个‘董’字,日上日,是个‘昌’字,竟然与今日大王您的名讳完全相同,可见这不但是民心所向,也是天命所归啊!(唐代也将皇帝称为‘圣人’)”
董昌听罢,差点儿乐得合不拢嘴,敢情上天都认可了自己的伟大,早在三十前就预令自己当皇帝了!山阴的老头因为帮老天爷带信有功,董昌命令赏给他细绢一百匹,并免除其一家的赋税。
这消息一经传出,马上引起了哄动,这是多么便捷的一条致富新路啊!在吴瑶等人的组织策动下,各种各样的民间请愿团,很快挤满了董昌官邸的大门口。他们有的呈献据说是多少多少年前的民谣、谶语,有的送上各种不知真假的祥瑞,共同表答着一个心声:您要不当皇帝,我们坚决不答应!
董昌很慷慨,来的就有赏,开始每人赏钱百贯,后来因为请愿团越来越多,人数越来越众,赏钱也只好遂步递减,最后改为每人赏钱三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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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7
大越罗平 三
看到自己的“民意支持率”是如此之高,董昌非常欣慰,又经过与那几位宗教界的哈巴狗协商研究,董昌高兴地向请愿团的群众们宣布:“有句谶语说‘兔子上金床’,那就是在说我呢。我是卯兔年生人,明年(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就是卯年,到明年的卯月卯日(二月二日)卯时,就是我的登基之时!”
虽然拥有最高权威的神仙们,已经指定让董昌当皇帝,但作风“民主”的董昌决定还是再召开一次政治协商会议,广泛征求浙东各界人士对自己建国称帝的意见。
毫无疑问,会议气氛基本上是融洽的,多数意见是积极向上,热烈拥护的。但凡事总有例外,其中还是出现了几名与“广大群众的呼声”对着干的顽固分子。
头一个是会稽县令吴镣,他危言耸听曰:“大王你不当个真诸侯把富贵留给后代,怎么倒想当个假皇帝落个自取灭亡?”这叫什么话?简直是脱离群众,自绝于人民!董昌将吴镣全族诛杀,将这条反对意见给和谐了。
随后,董昌又对山阴县令张逊说:“我很欣赏你喔,等我一登基,就任命你主管御使台怎么样?”不识好歹的张逊却回答说:“大王你从石镜镇将起家,到入主浙东,荣华富贵已将近二十年了,怎么不懂得好好珍惜,却要去重蹈李錡、刘辟那些人的覆辙?浙东偏处一隅,虽领有六个支州,但他们其实都不是你的嫡系,你一旦称帝,他们谁会继续听你的号令?到那时只剩大王你一个人,困守一座孤城,充当天下人的笑柄!”董昌不再乎多杀一个,又下令将张逊斩首。
除掉这两个县令,董昌决定向另一个位置更高的人征求意见,那就是浙东的节度副使黄碣。其实在正式会议召开之前,黄碣就多次劝告董昌放弃称帝的念头,甚至还在给朋友的私信里说:“咱们的老大昏头了,居然想着当什么皇帝一统天下,手里捏着根绣花针就想当长矛使!”态度非常的顽固!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毕竟是协商会议召开前的事,现在咱既然已经连杀了两只猴子,黄副使就算再笨,也应该懂得抗拒是行不通的,合作才是他的唯一出路吧?
谁知死不悔改的黄碣回答还是老一套:“如今唐室虽已衰微,但天命未改,人心未厌。大王你本是陇亩间一介小民,因受朝廷厚恩才得于位列将相,富贵荣华都至极点!为何要突然变节去自取灭族之祸?我宁可一死做个忠臣,也不会苟且偷生,去跟你当反贼!”期待越高,失望越大,董昌大怒道:“你这个狗奴才,亏我以前这么大力地栽培你,竟然放着好好的太平宰相不当,却急着找死!”他越想越恨,下令将黄碣斩首,人头扔进粪坑,然后又将黄家八十余口全部处死,挖了个大坑群埋。
铲除了这“一小撮”反调分子后,董昌再次“诚恳”地向众人征求意见,这回好了,和谐了,一个反对意见都没有了,称帝提案,全票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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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8
大越罗平 四
建国称帝是一个系统工程,有很多细致的工作要做,比如说吧:首先得定一个国号。有个叫倪德儒的拍马分子对董昌说:“原先这一带曾有传言,说出现一只叫罗平的神鸟,它长着四只眼睛三条腿,能主宰越人的命运,敬之则得福,怠慢必招祸。今观大王您的签名,和那神鸟的爪印差不多(董昌这书法得有多差啊?),看来大王就是那神鸟的化身!”
董昌突然得知自己还是位“鸟人”,大喜,一时灵感大发,决定了自己的国号:大越鸟国,哦不,应该是大越罗平国,不过罗平也是鸟的意思。可见在这方面,董昌比五代的其他君主,如朱温、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那些人有创意的多,那些人只会搞小抄,什么梁、唐、晋、汉、周,个个都侵犯了前人的知识产权,害得后人称乎他们的朝代时,都得加个“后”字。
国号有了,接着就是制作皇帝的袍服冠冕。山寨版的衮龙袍虽然不够精致,到也像模像样,麻烦的是皇冠。董昌找来的工匠,没一个人见过皇帝的平天冠像什么样子,只好凭借想像,将大量金银珍宝镶嵌上去,造出了一顶又硬又沉的特大号皇冠,戴头上的舒适程度近似于戴紧箍咒。
在紧张的筹备中,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二月二日到了,数万士民百姓齐聚越州内城的门楼两侧,为新出锅的皇帝董昌,举行了盛大的登基仪式。
万众簇拥下,身着皇袍,头戴皇冠的“鸟人”董昌出现在了门楼之上,他宣布了鸟国国号,并改年号为顺天,改门楼为天册楼。然后,董昌再给手下那批“开国元勋”们加官进爵:前杭州刺史李邈、前婺州刺史蒋规、两浙盐铁副使杜郢、前屯田郎中李瑜四人为同平章事。劝进有功的吴瑶为翰林学士,李畅之为大将军……
总之,人人有功,个个有赏,大家高呼着:“圣人万岁!”场面十分热烈。主持仪式的官员,在念完了长长的祝词后,向董昌请示:是不是按下一道程序,让伎乐们开始表演歌舞?谁知董昌却捂着脑袋连声制止说:“不用了,不用了!快点儿结束吧!你讲这么长时间的话,我的头都被这玩意儿压得实在受不了了!”
董皇帝啊,你这么快就发现皇冠的份量了吗?不过不用急,你的预言很准确,大越罗平日子不长,很快就会结束的!
不过大越罗平国的开国大典虽然场面热烈,但也并不完美,因为有些本应参加仪式的大越罗平国中央首长级高官,并没有出席。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当然就是刚刚被董昌任命为大越罗平国国防军总司令(两浙都指挥使)的钱镠。
钱镠没来是有原因的,当这道委任状送到杭州时,他不但没有表现出些许的感恩戴德,反而当场拒绝了这项新任命,还提笔给老领导写了一封信:“老帅你与其关起门来当天子,祸害你的九族与浙东百姓,为什么不打开门当节度使,享受终身的富贵荣华?你今天如果能幡然悔悟,为时还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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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19
大越罗平 五
钱镠没来是有原因的,当这道委任状送到杭州时,他不但没有表现出些许的感恩戴德,反而当场拒绝了这项新任命,还提笔给老领导写了一封信:“老帅你与其关起门来当天子,祸害你的九族与浙东百姓,为什么不打开门当节度使,享受终身的富贵荣华?你今天如果能幡然悔悟,为时还不算太晚。”
毫无疑问,董昌看到这样的信,心情是很不愉快的。之前,董昌在协商会议上杀掉吴镣、张逊、黄碣之后,曾很有把握地对亲戚朋友们说:“只要除掉这三个人,就不会再有人反对我当皇帝了。”现在,钱镠这封信可谓直接打脸,而且其言论的“反动”程度甚至比那三人有过之无不及。什么叫幡然悔悟?不就是要我退位吗,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讲得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董昌还是忍了,只当作没看见。毕竟钱镠与那三个人不同,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地盘和人马,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偏将。即使是董昌的嫡系部队,也有很多曾跟随钱镠打过仗,对其很是敬服,要是罗平国的皇帝与钱镠打起来,这些人还指不定听谁的呢。
虽然针对这一情况,董昌已经靠赦免死囚,又新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私人部队,号称“感恩都”,由他最能干的一个侄儿董真统率,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轻易拿钱镠怎么样。
董昌不敢动手,钱镠却还不打算罢手。从心里讲,老领导董昌的突然称帝,虽让钱镠有些始料不及,心存惋惜,但也让怀有大志的他同时感到了莫名的惊喜:董昌竟然自己找死,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脱离他,进而吞并浙东了!
钱镠决定先将“好人”演到底,他亲率三万大军,开进浙东,一路没有遇到罗平国军队的抵抗,畅通无阻地直至越州城西迎恩门。隔着护城河,钱镠叩见了董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王已经位兼将相,怎么还要放弃安乐,追求危险?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想等待大王改过。就算大王你不爱惜自己,可乡民百姓有什么罪,要跟着大王一起灭绝?”
大越罗平国的皇帝被吓坏了,这不当是因为钱镠带来的这三万大军的强大“说服力”,还因为罗平国嫡系部队的表现。罗平军的两员大将,越州指挥使马绰、骆团,竟然都不战而归降了钱镠。那我的兵还有多少是可靠的?还能打仗吗?
其实,马绰等人早就是钱镠的卧底的。当初钱镠作为董昌手下的头号大将,在与刘汉宏交战期间,有一次检阅部队,不知谁不小心,把部队的花名册给弄丢了。钱镠并不在意,凭着记忆给千余人的点名,仿佛是在招呼自己的亲朋故旧,竟没弄错一人。马绰见了,悄悄对钱镠说:“咱们的老头子(董昌)为人猜忌,要是见到你与士兵关系如此密切,心生不安,迟早会想办法对付你的。”然后给了钱镠几张白纸,让他装模作样地照着念。这件事之后不久,两人在私下结成了亲家,只是瞒着董昌罢了。
好皇帝不吃眼前亏,董昌服软了,他急忙送给钱镠犒军钱二百万,然后将为自己登基出力最大的吴瑶、应智、王温、韩媪、秦昌裕等几个人全交给钱镠,好洗刷自己,并表示愿意接受朝廷的处分。不过,奇怪的是,悔过归悔过,董昌舍不得退位,仍然是位“皇帝”。
钱镠很满意,要的就是这个。他立即将董昌交出的几个替死鬼处死,班师回杭州,然后上疏长安,将董昌僭越称帝的始未完完整整上报朝廷,请示:对这样不赦的大罪,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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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0
大越罗平 六
两个月后,朝廷对董昌称帝事件的处理决定发下来了:鉴于董昌在担任义胜节度使期间,不断向中央超额缴纳贡金税赋,劳绩卓著,功不可没。这次忽然称帝,据查是得了精神病的缘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在犯病期间的精神病人当然是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的,所以决定赦免董昌的一切罪行,准许他退休返乡。
面对这条处理决定,钱镠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是哪家医院搞的医学鉴定,简直是赤裸裸的司法腐败嘛(从后来杨行密出兵救援董昌,并不断向朝廷和钱镠强调董昌是精神病患者的事实来看,不排除这是杨行密幕后活动的结果)!赦免董昌的一切罪行,这意味着钱镠将不能合法地出兵讨伐董昌,用替天行道的名义吞并浙东;而后一句准许董昌退休返乡,在当时的大背景下,可谓毫无意义,董昌不可能执行。
钱镠现在只拥有杭、苏二州,地盘太小,尚不足以在乱世安身立国,不想当肉食动物的食物,只有去当肉食动物。但向北向西扩张的道路都已经让杨行密给堵死了,东边是大海,唯一大有可为的战略方向,就是董昌的浙东。
不行,不能是这样的结果!钱镠被迫扔掉了自己重情重义的光辉形象,再次向朝廷上疏指控说:董昌妄自称帝的行为,僭越忤逆,罪大恶极!这样的元凶巨恶岂能赦免?如果朝廷动武确实有困难,可以不用中央出钱出力,他愿率苏、杭之兵自费讨伐浙东,为国家严肃法纪!
钱镠这封充满“雷锋精神”的新奏章送到长安,李晔想想也对,中央已经没什么实力,有的就剩下名份了,有人肯自动出力维护中央的名份,是件好事啊,那就让他去吧。五月(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帅进京,吓唬李晔的那个月),李晔下诏,撤销上一道圣旨的决定,免除董昌的全部官爵,由钱镠出兵讨伐。
六月,诏书抵达杭州,钱镠大喜,这就是他所需要的。后来,钱镠的后人钱俨作《吴越备史》时,对李晔赦免董昌的第一道圣旨只字不提,仿佛没有发生过,而将讨伐董昌的第二道圣旨一字不落地抄录于书中,大力突出钱镠奉旨讨贼的伟光正形象。
尽管钱镠的生父钱宽正好在两个月前因病去世,也没有妨碍到钱镠“移孝作忠”,发动对董昌的战争。参考钱镠上一次来越州的情况,董昌自知要真打起来,多半不是这位老部下的对手,只好紧急修书,求救于扬州的杨行密。
杨行密原本与董昌并没什么交情,和钱镠却可以算一起扛过枪的战友,但到此关键时刻,他却毫不犹豫地站到了董昌一边:董昌不过一个草包,这样的邻居对自己有益无害,保住他,只是暂时替自己看管浙东罢了。钱镠却是一位英雄,如果让他从容坐大,将来就不好控制了。所以杨行密决定先礼后兵,外交、军事两手一起上,力争将钱镠的势力限制在苏、杭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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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1
大越罗平 七
外交方面,杨行密首先上疏李晔,声称:“董昌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愿意恢复向朝廷缴纳贡赋,朝廷应该给他一个机会,撤销讨伐,恢复他的职务。”但由于李晔让李茂贞、韩建他们折腾地精疲力竭,一时没心思再管浙东这摊子事了,杨行密虽然花了好大力气,这赦免董昌的第三道圣旨,也不是立等可取的。
除了走中央路线,杨行密也写信给钱镠说:“董昌完全是因为精神病发作,才犯下称帝这种错误,但他已听从了你的兵谏,把那几个怂恿他称帝的奸臣、妖人都交给你处理了,你干嘛还要纠着他不放呢?”
钱镠没有回复,大家都是聪明人,我出兵的实际原因你能不知道?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你杨行密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你能收手不打吗?
实践很快就证明,仅靠外交手段,要阻止钱镠出兵浙东是不现实的,重点还是要放在军事方面。九月,杨行密命大将台濛率军出击苏州,以围魏救赵之计牵制钱镠的军力,十月,又让田頵、安仁义进攻杭州,来一招釜底抽薪。
作为主要当事人,董昌自然更要拼命,他也连忙部将陈郁、钟福、朱党屯于香严寺,李蕙、崔温屯于石侯,与杨行密的大军相呼应。
独立小军阀的湖州刺史李师悦,原本就与钱镠有仇,见此机会,也加入杨行密、董昌一方对钱镠作战。他派将军徐淑率军四千,会合杨行密部将魏约所部,包围了重镇嘉兴,试图切断苏、杭二州之间的联系。
按常理说,高举朝廷的旗帜讨伐叛贼,本该得到万众响应才对,现在可好,随着杨行密、李师悦出兵,奉诏讨贼的钱镠反而陷入了四面受敌的不利态势,你说这朝廷的圣旨究竟有多大用?而且在这三个敌人中,仅杨行密一个在纸面上的兵力远比他强大的多,这仗该怎么打下去?
不过钱镠并没有过分慌张,他知道,在如今这群雄逐鹿的大狩猎场上,大家的利益犬牙交错,彼此钳制,牵一发就会动全身。杨行密最大的敌人在北边,他不可能以主力攻击自己,只要自己也施展外交攻势,拉到足够的盟友并不难,到那时谁强谁弱,还未可知。如此一来,才有了前文中,钱镠、钟传、杜洪三镇与朱温结成反杨行密同盟的事。
外援无疑是很重要的,但肯定不是最重要的,仅仅依靠外援的人,大多成不了事,即使成事的少数,只也能当别人狗。求人不如求己,所以为了这一天,钱镠其实一直在做准备,如利用孙儒的降兵,组织了一支精锐部队“武勇都”,又慧眼识人,从小校中提拔了一员上将顾全武。
顾全武,杭州余姚县人,其早年的经历不详,只知道他曾经出家当过和尚,后来加入杭州八都,当上小军官,与杜棱、阮结等组成了钱镠的粉丝团,经常随侍左右。在之前的日子里,顾全武不知是不是因为地位低,还是带兵少,一直没有太出彩的表现。但是金子总要发光的,现在,机会来了,顾将军,用战绩来证明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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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2
大越罗平 八
浙西军队中最精锐的武勇都,在顾全武指挥下将第一击砸在了石侯。良将加精兵,果然够威够力,罗平军队大败,主将李蕙、崔温被斩杀。
就在石侯交战期间,为了救援被淮南与湖州联军围困的嘉兴,保持苏、杭二州之间的联系,钱镠又派内衙都虞侯方密救援嘉兴,但方密显然不是联军的对手,从嘉兴败退而回。此时钱镠的地盘狭小,几乎没有战略纵深,嘉兴如若失守,就将被对手切成两半,形势危急,所以嘉兴不能不救。
但正因为形势不妙,钱镠本人不敢轻易离开杭州,不然弄不好有可能落个无家可归。大家还记得朱瑾离开兖州去抢粮,是什么下场吧?于是,钱镠只好暂停对罗平国的进攻,把顾全武这支王牌部队调回来再援嘉兴。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十月,顾全武在嘉兴城外连破联军的乌墩、光福两座荣砦,徐淑与魏约败退,嘉兴所受到的攻势才有所减轻。不过在差不多同时,正在攻苏州的淮南军队也攻破了苏州守军的外围水寨,苏州守将成及只得放弃外围,固守城内。只有一支消防队,却处处着火,该怎么办?
钱镠权衡利弊,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老上司董昌,否则陷入与杨行密的纠缠,战事可能会无休止地拖下去,势力微弱的苏杭二州是玩不起持久战的。只有苏州守将成及,与嘉兴守将曹圭咬牙顶一下了。所以他顾不得北线告急,再将顾全武部调往浙东,再对罗平国发动进攻。
既然围魏未能救赵,为防止董昌集团崩溃,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杨行密又派出援救董昌的第二批淮南军,他们乘坐着大批战船,在名将安仁义统率下进至湖州,准备渡过浙江(即今天的钱塘江)进入浙东。
得知此报,为阻止淮南与浙东军队会师,顾全武马上又与副手许再思率军西上,抢先一步,占据了浙江上最重要的交通咽喉—西陵渡口(今浙江萧山西)。接着,安仁义军南下,强渡浙江,遭到了顾全武部的全力阻击,一番激斗之后,安仁义被打退,杨行密援救董昌的计划再度受挫。
打退安仁义之后,顾全武立即又掉头向东,攻向“大越罗平国”的首都越州(今浙江绍兴),董昌开始喊疼了。虽然这位“皇帝”声嘶力竭地下令:要罗平国所辖的各州尽快出兵“勤王”,但就像当初山阴县令张遂预测的那样:“浙东虽领六州,大王称帝,彼不从,徒守孤城为天下笑!”除了身为孙儒旧部的婺州刺史王坛,可能是因为以前的交战中与钱镠有旧仇,所以派了点兵来意思意思了一下之外,其余原本隶属浙东的台州刺史杜雄、温州刺史朱褒、处州刺史卢约、衢州刺史陈岌全都按兵不动,坐观成败,而明州(今浙江宁波)刺史黄晟,干脆旗帜鲜明地站在钱镠一边,宣布要出兵讨伐叛臣董昌。
这证明称帝的效果还是显著的,董昌果然升级为“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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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2
大越罗平 九
不过就在此时,为救董昌,在武力干涉方面屡受挫折的杨行密,却在政治外交领域取得了突破。二月,李晔接受了杨行密的建议,正式下达了大唐中央关于董昌称帝事件的第三道圣旨:赦免董昌的称帝之罪,恢复其一切职务,停止对他的讨伐。
这样一来,钱镠在法律层面,已经失去了对浙东用兵的正义性。不过就像如今网上对联合国决议的调侃:“小国和小国之间有矛盾,联合国一调解,矛盾没了。 小国和大国之间有矛盾,联合国一调解,小国没了。 大国和大国之间有矛盾,联合国一调解,联合国没了。”
而那个时候圣旨,有效性还远不如今天联合国对大国矛盾的处理决议。所以当这第三道圣旨下到杭州,已经在浙东战场上处于优势的钱镠干脆当作没看见,不予理睬,让圣旨变成一纸空文,继续加强对董昌的攻势。后来的《吴越备史》中对此也同样做选择性失明。
再说董昌为了保卫越州,在其城外设下了多个据点,分兵驻守:大将汤臼防守越州之北的石城;袁邠守卫越州之东的余姚;将军徐章、徐珣、李元宾等分别屯兵肃清、四封、九乡,组成一道完整的外围防线。顾全武向这道防线发起了冲击,一举突破了罗平军的防御,罗平大将徐章、李元宾败回,徐珣投降。这一败绩引起了罗平国内部的动荡,镇遏使朱威、贺兰风等将领秘密写信给钱镠,表示愿意投降充当内应。只可惜他们行事不周密,为董昌察觉,只好叛逃出越州,从海路投奔钱镠。二月,顾全武、许再思击败汤臼,擒敌六百余人,攻克石城,越州城已近在眼前。
危险已经临近,董昌也有些着急了,他不断派出探哨,去侦察钱镠军队的军情。据说,这位“皇帝”对待情报工作的态度堪称傻B中的战斗机。如果回来的人告诉他,钱镠的军队非常强大,就快杀到之类的话,董昌皇帝便会大为震怒,将此人斩首;如果回来的人对他说,钱镠兵力弱小,军粮也快要耗尽,马上就会撤退之类,董昌皇帝便龙颜大悦,对来人给予重赏!在董昌皇帝如此“有力”的领导下,“大越罗平国”自然只能在“捷报频传”的“大好形势”中走向灭亡了。
不过,董昌得到的这些“好消息”,最初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因为顾全武攻下石城之后,并没有马上向越州进攻,而是绕过越州,进攻其东面的余姚。
顾全武这样做的原因,在下猜想可能有三条:一、与明州黄晟的军队会师,给投靠自己的小弟撑腰打气,进一步瓦解已经四分五裂的“大越罗平国”;二、完成对越州的合围,防止董昌放弃越州逃走,再生枝节;三、越州城内尚有一员能战之将董真,和一支能战之师“感恩都”,但这支部队与董昌旧部的矛盾很深,经常发生冲突,顾全武想再等一等,以压待变。
对于余姚被困,董昌皇帝还是非常重视的,马上派刚从前线败回的将军徐章率军救援。不想顾全武已经派部将刘彦章在越州至余姚的道路上设伏,一举击溃了罗平国的援军,生擒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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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3
大越罗平 十
差不多同时,钱镠派出的另一员将军王球,也打败了罗平国暨阳镇将陈郁,攻克了南秦、丫口、富阳、渔浦等地,陈郁被迫率残兵千余人投降。
四月二十七日,顾全武攻陷余姚,守将袁邠等两千多人被俘(也有说是袁邠献城投降),顾全武随即一招回马枪,包围了董昌皇帝的“首都”越州。这回惨了,董昌皇帝再也没有办法用“捷报”来掩耳盗铃了。
五月,捂不住耳朵的董昌皇帝,被迫决定“御驾亲征”,离开他的“皇宫”,登上五云门(越州东门)督战。
到底“皇帝”的想法就是同平常人不一样,他一看城下镇海军众将的旗号,突然脑筋急转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董昌派人将一批金帛细软捆成捆,高高举上城头,对着城下的顾全武等人喊话:“顾将军,还有其余的各位将军,你们干嘛跟着钱镠混?他不过一个小小的节度使,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你们如果现在弃暗投明,投效于朕,就是朕的开国元勋,要多大的官都有!这些金帛也可以马上赏给你们!”真是皇恩浩荡啊!条件如此优厚的招聘广告打出去,还能不应者云集?董昌皇帝满怀期待地等着。
但半天过去,这位大越罗平国的“圣人”等了半天,竟连一个走上前叩头谢恩的人都没见到!顾全武等镇海军众将只是面面相觑地诧异了一阵子:看来杨行密说董昌得了精神病,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不过管他呢,在那个时代,可没有精神病人不用承担刑事责任的规定,冲啊!钱镠大军同时对越州四门发起了猛攻,飞箭流矢在城头呼啸而过,董昌大骇,急忙退回内城,好在他的侄儿董真率守军苦斗,才勉强打退了钱镠军队的进攻,没让越州立刻失守。
回到“皇宫”,董昌终于发现自己并不像自己原来以为的那样伟大,我的大越罗平国真的要灭亡了吗?怎么办?皇位诚可贵,性命价更高。董昌只得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宣布退位,重新当大唐的浙东节度使。这样,董昌自乾宁二年二月二日登基,到乾宁三年五月,总共当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大越罗平国皇帝。
钱镠啊,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帝,你不该再攻击我了吧?说来也巧,钱镠此时正在讨论着是否暂停对越州的进攻,当然,这与董昌退位没有关系,而是钱镠集团的北方重镇苏州失守了!
原先,杨行密派心腹大将台濛进攻苏州,钱镠也派八都老将成及防守苏州,二将都非庸手,一番攻守交锋,淮南方面虽稍占上风,但也没有能力快速攻下苏州,双方打成了持久战。谁料成及手下的常熟镇将陆郢起了二心,出其不意,抓住长官成及,然后打开城门向杨行密投降。
台濛进城受降,在清点物资时也顺便清点了一下成及的家产,发现只有些书籍和药物,没有一点儿金银财帛。台濛知道老大杨行密提倡清廉节俭,便将此事上报,并将成及送往扬州。
杨行密接见了俘虏成及,当即任命他为行军司马,成及痛哭着坚决推辞道:“我奉命守城,却丢失了苏州,不能以身殉职,已经愧对天地,哪里还有脸再追求功名富贵?何况我一家老小一百余口还在杭州,我情愿一死,换取他们活命!”说罢拨刀欲自刎,杨行密连忙抓住他的手,安慰说:“你不愿为我做事也没关系,不必轻生。”然后杨行密将成及安置于驿站,待之如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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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3
大越罗平 十一
不过,因为钱镠的外交战已经取得了成效,朱温已高调回应钱镠、钟传、杜洪三镇的请求,以朱友恭为主帅侵扰杨行密北部各州(详见前文),所以杨行密虽然取得了攻克苏州的胜利,却没有乘胜进攻杭州,反而将台濛调回泗州防备朱温大军可能的南下行动。
再说钱镠大概是因为获知情报不够及时,不敢大意,下令调顾全武回师西陵(今浙江萧山西),防备杨行密可能发起了进攻。
顾全武反对这一计划,争辩说:“越州是反贼的大本营,现在马上就可以拿下,岂可因为丢了一个苏州就半途而废,放弃躬行天讨的大义?我建议,应该先下越州,取得浙东,再回头收复苏州。”
钱镠听罢,仔细一想,深觉有理,有些话顾全武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但钱镠是明白的:一旦拿下了越州,浙东六州即可传檄而定,己方的实力就能猛增数倍!而现在就回师与杨行密争夺苏州,能不能得手且不论,即使顺利收复,其利益也没有攻取越州来得大!当年孟老夫子就说过:鱼是我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想要的,如果没法同时得到,那就舍去鱼来拿熊掌。对,越州才是我的熊掌!
清醒过来的钱镠,虚心接受了爱将的谏言,五月十四日夜,在顾全武等人指挥下,钱镠大军再度对越州发起新一轮猛攻。就在这生死关头,董昌又干了一件“好事”,他听信了裨将刺羽的谗言,竟然杀掉了在守城中功劳最大,也最得军心的侄儿董真,越州守军顿时军心大乱,相互攻击,有一部分士兵兵变,倒戈攻击董昌。五月十五日凌晨,在内外夹攻下,越州外城被攻破,董昌率少数死党退保牙城(内城)。
按此态势,估计攻克子城,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了,但此时在越州子城中,储存有董昌自掌管浙东以来,积累的巨额财富,据说包括三百万斛粮食,以及装满了五百间库房的金帛,如果董昌绝了生路,放把火与这些财富共焚怎么办?钱镠不但姓钱,而且也非常爱钱,当然,这出于实际需要,他既要整军备战,扩建杭州,又要赈济灾民,以后还要修筑海塘,治理太湖,花钱一直如流水。
从来没感觉自己阔绰过的钱镠,看到这么一笔巨款有被绑架撕票的危险,不能不纠心。于是,钱镠下令暂停进攻,派投靠自己的董昌老将骆团为使节,进入子城,晋见董昌说:“钱公刚刚接到天子的诏书,可以赦免郡王的罪过。钱公说了:看在大家本是故人的份上,只要郡王您离开越州,办理退休,就可以回临安养老,钱公绝对保证您的生命安全!”
至于不投降会怎么样,估计已经不用骆团说明了。退了位的大越罗平国皇帝,用三国曹爽的思维模式做出了决断:怎么办?不投降肯定是死路一条了!投降还有可能继续活命。罢了,自古岂有不亡之国?刘禅降了,孙皓降了,也不失为富家翁嘛!
五月十八日,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的董昌打开子城城门,交出节度使的印信,搬出府邸,迁往清道坊。可是,钱镠并没有将自己“重情重义、诚实守信”的好人形象扮演到底。第二天,顾全武派部将吴璋押送董昌一行人回杭州,行到小江南(今浙江绍兴东南曹娥江的一条小支流),吴璋将董昌全家三百余口,以大越罗平国的高级官员李邈、蒋瑰等十余人,全部处决!
董昌就这么死了,他这一生可谓成也钱镠,败也钱镠,最终充当了这位同乡故旧向上攀登的踮脚石。
董昌的人头享受到了与当年黄巢人头同等的“优待”,经过防腐处理之后,被送往长安,向朝廷报捷;董昌的钱财被钱镠拿了出来,犒赏有功将士,赈济贫苦民众,没用多大气力,浙东人心已尽归钱镠;董昌的位子,在理论上暂时空了出来,钱镠很“谦逊”很“诚恳”地上疏朝廷,请朝廷派人来接任浙东节度使。
但还没等李晔任命的新节度使王抟离开华州(此时李晔的朝廷已逃至华州),浙东地区就突然出现了大规模的民众请愿活动,他们都强烈要求:一定让钱镠来当我们的节度使,除了他我们谁也不认!
王抟不傻,也不想重蹈当年杜儒休的覆辙,忙主动请辞浙东节度使的任命,推荐钱镠才是合适人选。经过这一番折腾,李晔承认现实,再次下诏,让钱镠身兼浙西镇海,与浙东义胜(义胜后更名为镇东)两镇节度使,基本奠定了后来吴越国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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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4
清口之战 一
钱镠与董昌的仗打完了,可与杨行密的战争还在继续,顾全武当初建议,等拿下越州,再去收复苏州,现在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四月六日,基本稳定了浙东局势之后,钱镠的王牌战将顾全武,再次率两浙精兵离开越州,走水路北上迎战淮南军。此时镇海军众将多数认为淮南势大,最好不要轻率前进,但主将顾全武力主速进,出其不意,于四月十四日突然进至嘉兴外围,与守城的曹圭部内外夹击,大败围城的淮南、忠国(即湖州)联军,俘敌千余。
杨行密集团的二当家,淮南军此次军事行动的主帅田頵闻知败报,亲自从湖州赶到嘉兴西郊的驿亭埭,指挥作战。谁知等到四月十八日两军再战时,顾全武又取得了更大的胜利,一连攻破田頵设下的十八座军营,生擒联军大将魏约、张宣、杨燔、阎建等,俘敌三千余人。田頵大败逃回宣州,被顾全武追击,又损失了一千多人,长达十八个月的嘉兴争夺战,终以钱镠军的全胜结束。
嘉兴会战的结果,引起忠国镇,也就湖州的变化。原本与钱镠有仇的忠国节度使李师悦,已于乾宁三年十一月去世,由他的儿子李彦徽接替。田頵败回宣州后,湖州兵微将寡,又直接暴露于顾全武大军的威胁之下,李彦徽自觉不敌,打算将湖州献给杨行密。谁知见识过顾全武兵威的湖州士卒们,却更希望依附两浙。
而按照唐末的规则,长官与部下意见不一致的结果,就是兵变。湖州都指挥使李攸驱逐李彦徽,向钱镠投降,这样钱镠集团兵不血刃,又拿下了重镇湖州,为苏州之役的开打提供了有力的侧翼掩护。
七月,顾全武正式率军向苏州发起了进攻,十六日,顾全武攻克松江(今江苏吴江),十九日攻克无锡,二十二日攻克常熟、华亭(今上海松江),差不多扫清了苏州的外围。
杨行密任命的苏州刺史朱党非能战之将,面对顾全武的进攻节节失利,只得连连向扬州方面求救,杨行密只好再调台濛至苏州,接替朱党,拯救南线危局,才算暂时挡住顾全武的攻势。
说起来,杨行密集团在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十月前的表现,确实有些流年不利,本来就有限的兵力被拆分到三个战场上,处处捉襟见肘。在南线,靠援助董昌来限制钱镠发展的计划已经完全破产,钱镠转守为攻,连连得手的情况,咱们已经提过了。现在再来看看西线。
乾宁四年三月,杨行密宣称接到李晔要他讨伐武昌节度使杜洪的密诏,于四月派黄州(今湖北新洲)刺史瞿章出兵进攻鄂州(今湖北武昌),但杜洪一面据城死守,一面到处拉外援,战事进行得也不顺利。
接到杜洪求救的朱温,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两路军队,侵入淮南。一支由没什么名气的将军聂金率领,侵扰泗州(今江苏盱眙北),被台濛击退(随后台濛就被调往苏州去了);另一支由朱温集团的南方面军司令朱友恭率领,进攻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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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5
清口之战 二
瞿章无力同时对付朱友恭和杜洪两个敌人,只好放弃黄州,收缩兵力退保武昌寨(今湖北鄂州,有点儿乱吧,那时的武昌是今天的鄂州,那时的鄂州是今天的武昌),固守待援。前方告急,杨行密忙派右黑云都指挥使马珣等,率精兵五千救援瞿章,但受到汴军的分兵阻击,未能与瞿章部会合。
五月七日,朱友恭与杜洪联军进至武昌寨之西的樊港,搭建浮桥,开始猛攻武昌寨。五月八日,在正面进攻掩护下,朱友恭挑选一支精兵为别动队,凿崖开道,突然出于寨后,淮南军地利顿失。瞿章被出寨似图拼死一战,反而在阵上被汴军生擒,瞿章所部遂全军覆没,黄州、武昌寨均告失守。
打下武昌寨,朱友恭、杜洪联军又将打击矛头转向淮南援军,一仗下来,马珣等大败而归,朱友恭抓获淮南战俘三千余人,还缴获了战马五百余匹。可见,西线的损失一点也不比南线小,但对杨行密而言,更糟糕的是,南线和西线的败绩,成为引爆北线空前严重危机的导火索。
朱温在接到朱友恭的捷报后,一时心潮激荡:总算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在朱温看来,淮南本来就朝廷分给自己的,只因为一时受到朱瑄、朱瑾、时溥等人的阻挠,才让杨行密给乘机窃取了。自己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在孙、杨争夺淮南的战争中又给予了杨行密极大支援,可这姓杨的却一干掉姓孙的,就和自己翻脸,甚至串通李克用要讨伐自己,这真是忘恩负义!可恶至极!(虽然朱温自己做事时也经常忘恩负义,但我可负天下人,天下人焉能负我?)
现在好了,朱瑄、朱瑾、时溥都已经被我所灭,李克用刚刚在木瓜涧惨败,已退回太原养伤,无暇他顾,我屡战屡胜的大军正好后顾无忧,形势一派大好!看着吧,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乘你病,要你命,那我就不姓朱!
经过一番准备,至九月,朱温为一举吞灭杨行密,专门编组的三个方面军已完成部署,各就各位:
以汴军此时的头号大将庞师古,为主力东集团的主帅,统徐、宿、宋、滑四州野战部队共计七万余人,进驻清口(今江苏淮阴市西,古泗水注入淮河之处)。按计划,东集团暂时按兵不动,待西集团将杨行密主力吸引过去后,再沿大运河南下,直取扬州;
以另一名将葛从周,为牵制部队西集团主帅,统兖、郓、曹、濮四州野战部队(西集团的兵力数量存疑,按《旧五代史》的说法仅“步骑万人”,但西集团也是四个州的野战军,与东集团相同,数量似不应相差这么巨大,今人有文章推测其不少于三万),进驻安丰(今安徽霍邱),对寿州(今安徽寿县)展开攻击,意图调动杨行密来援;
朱温本人,则统率大军进驻宿州,为总预备队,相机策应东、西两集团的攻势!这是自唐末藩镇争霸以来,少有的大规模进攻性战役(好象只有昭宗李昭集合中央军、关中藩镇、宣武、卢龙、大同等,联手讨伐李克用那次战争可以相比),其声势足以气吞山河,让淮南军民闻之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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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6
清口之战 三
与之相比,杨行密集团的军队总数虽然也不能算少,但因四面受敌,相当大的力量已被牵制于各地,调动困难(如名将李神福要防备杜洪、朱友恭的进犯,而田頵、安仁义、台濛、周本等正与钱镠集团在苏州、婺州等地激烈对抗,都无法参战),仓促间杨行密只在扬州集结起精兵三万余人。
面对这一严峻形势,杨行密秉承他善于广泛征求部下意见的领导作风,召集了能够召集几员大将,开诚布公地向他们公布了目前掌握的全部情报:
现在朱温大军分道南下,我方的北部防线已出现了两处威胁。据防守寿州的朱延寿将军报告:汴将葛从周部已渡过淮河,进至安丰,正对寿州发起攻击,不过,据朱延寿观察,此路汴军的数量并不是特别多;另据防守涟水的张训将军报告,汴军主力庞师古部七万大军已推进至淮河北岸的清口,但尚未发动攻击。
公布完敌情,杨行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手头现在只有三万多机动部队,这是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决不能再分散使用。我们如果去东面支援涟水,即使加上张训的涟水守备部队,也仍然远远少于对面的庞师古大军,难保必胜。再考虑到庞师古行动迟缓,张训暂时没有危险,这里可以缓一缓;我军如果去支援寿州,则朱延寿的守军是著名的黑云都,下有柴再用、李厚等猛将,原本实力就比较强,加上来敌葛从周的兵不多,我方将能在北线的西战场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因此,我认为我军应该以上驷对敌下驷,先出援寿州,争取将敌较弱的葛从周部聚歼于淮南,然后再引得胜之师去迎战比较强大的庞师古部,这样的胜算应该较大吧?
但加入杨行密麾下不久的沙陀将领李承嗣,提出了不同看法:
侍奉杨公之前,末将与朱瑾将军等在兖、郓曾同朱温的多次交战,深知其人极其狡猾,因此他这次的部署也值得好好推敲。为什么葛从周兵少,却行动如此积极?庞师古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肯渡河进攻楚州(今江苏淮安)?
以我看,朱温的目的,就要是用葛从周做诱饵,将我军的主力都吸引到寿州一线去。如果奔赴寿州,仅依靠涟水守军防备庞师古,则张训兵弱,难以有效牵制汴军行动,而从楚州到扬州的大道将几乎无兵防守。可以推测,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庞师古的行动马上会变得迅疾起来,从清口取道大运河直取扬州。一旦扬州失陷,则淮南根本动摇!庞师古现在不是真正的行动迟缓,而是在等待我们中计。
所以以我看,我们不如先秘密出师,奔赴清口。正因为庞师古兵多,想不到我们敢以弱击强,主动拿他开刀,必然缺少严密防备,我们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而只要打垮了庞师古的主力,葛从周一支偏师,军心动摇,兼兵少力弱,只能北逃!
作为集团的大老板,杨行密的最大优点之一,就是从不会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而固执己见,能够集思广益,虚心听取属下的正确意见。他细细思量了一下李承嗣的建议,深觉有理,便完全否定了自己拟定的原作战计划,一切改按李承嗣的方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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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7
清口之战 四
十月底,杨行密亲率三万大军,大张旗鼓地出扬州西门,声言将救援寿州,行军至夜,再秘密改道往北,直奔楚州。
在行军途中,杨行密一面分出一万二千人,交给与汴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猛将朱瑾,让他秘密急行军至清口以西的淮河上游,筑坝拦水,一面寄信给张训,让这位号称“大口张”的猛将率部悄悄放弃涟水,赶到楚州与大军会师,参与决战!
就在杨行密、朱谨、张训等各路淮南军马紧张调动,准备合击庞师古之际,这员目前在汴将排行榜中暂列首席的老将,正在清口大营气定神闲地下着围棋,如果兴致上来,也会望着大营两侧滚滚流过的淮水与泗水,感叹一下岁月匆匆过,逝者如斯夫!总之,庞大将军更像是来渡假的,不太像来打仗的。
不久前,有一员部将曾提醒庞师古说:“清口地势低洼多沼泽,又紧临大河,极利于敌方水攻,是兵家所谓的‘绝地’,大军不可久驻!”
庞师古仅对此一笑置之,不予理睬:你们这些个小字辈懂什么?在清口扎营是朱温大帅亲自下的令,咱们的大帅用兵如神,我们只要好好按照他老人家的指示办,就能百战百胜!擅自迁营,你们想让我学马谡不成?再说了,我以往要每仗都象你们这样胡思乱想,自作主张,哪有可能成为今日的汴军第一将?
没错,让最听话的庞师古驻军清口的,正是朱温本人,其用意,可能是因为清口紧挨着泗水,距离大运河的邗沟段北端也非常近,这既便于运粮,也便于在时机成熟时,沿大运河直插扬州!至少,从没有等高线的地图上看,清口是个不错的驻军地。
没过几天,淮河的水量突然变得很小了,又有人提醒庞师古说:这可能是有敌军在上游堵水,我军不可不防,应速速移营为上。庞师古一听就火了:冬季降雨稀少,河流水位下降是很正常的事嘛,何必大惊小怪?你们前几天就想骗我移营没有得呈,现在又想来忽悠我违反大帅的方略?是何居心!
一生气,庞师古下令将此人斩首,以儆效尤!片刻之后,人头被挂了出来,这下子,再没有人敢质疑朱温大帅进兵方略的绝对正确性了!问题是,这个世界上真有谁能做到绝对正确,永不犯错吗?
十一月二日,清口上游的简易堰坝已经筑好,水攻准备已经完成,杨行密打算收网了。为迷惑庞师古,他先遣张训率千余老弱故意大大咧咧地从清口东面北渡淮河,做出要袭击汴军侧后的样子,庞师古接到探报,以为与他对垒的淮南军只有这点儿实力,更加掉以轻心。而在张训北渡的同时,另有五千淮南精兵,在朱瑾指挥下从清口西面渡过淮河。为了避免被庞师古察觉,他们打着汴军的旗帜,换上了汴军的军服,绕道悄悄前出至清口大营之北,然后掉头南下,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不过,在朱瑾的精兵杀到之前,清口的汴军先享受了一次免费的冷水澡。原来,上游守坝的淮南兵要把朱瑾的吩咐,等他离开后不久,就决开了这些天刚筑成的堰坝,对清口大营发起了水攻!顷刻间,积蓄了数日的淮河水顺流而下,汹涌灌进汴军大营,把它变成了一个特大号鱼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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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7-8 14:28
清口之战 五
应该说这个大“鱼塘”的水并不是特别深,至多齐腰,淹不死几个人,但现在是数九寒天啊,天上还飘着雪花。穿着盔甲,泡在冰水里的感觉,不用我形容,大家想想都能够体会到吧。庞师古手下的汴军将士们当然更惨,他们又不是冬泳爱好者,却必须用身体去亲自体会冬泳的感觉!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赶快离开这个大鱼塘,跑到地势高一点儿的地方去避水吧!
几万人心同此理,局势便失控了,从高处俯瞰,此刻整个汴军大营如同被惊扰的一大窝蚂蚁,正在慌乱无章地向周围高一点的地方移动!庞师古这才如梦初醒,但晚了,他已经暂时丧失了对其部队的有效指挥。而朱瑾、张训两支军马,已经从后方杀进了乱成一团的汴军中间!尤其是朱瑾,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报仇的时刻,睁着分外血红的眼睛,往来冲杀,勇不可挡!
杨行密所率的淮南军主力,见时机成熟,也乘座着战船从清口正面渡河,配合着朱瑾、张训,夹击已处于败势的汴军。那一刻,风声、水声、杀戮声、哭喊声响彻了清口!待声音渐渐平息,包括主将庞师古在内的一万多汴军已命丧黄泉,其余的人或是投降,或是逃散,七万大军,已全军覆没!杨行密终于一扫这一年多来的晦气,取得了自他出道以来,最辉煌的一次大捷。
庞师古虽灭,但葛从周还在寿州城外呢。不用读毛泽东诗词,杨行密也知道“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所以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即引得胜之师西进,打算再破葛从周。庞师古与葛从周,差不多就是当时朱温逐鹿中原的左膀右臂,二将的威名大致相当,不同之处在于庞师古更听话,而葛从周更能干。
当听话的庞师古在清口兵败身亡的时候,能干的葛从周在寿州的仗打得也很不顺利。寿州城早在战国时代,就曾作过楚国的都城,自古便以城防坚固,易守难攻闻名,而守将朱延寿,也是杨行密手下出了名的猛人,加上葛从周此次执行的,是调虎离山式的牵制任务,其兵不多。结果一轮交锋下来,以往的常胜将军葛从周不但没能将杨行密的大军调过来,寿州城也毫发未损不说,他设在寿州西北的大营反而让朱延寿给打破了!
任务没有完成,葛从周不得不对面前的战局进行重新评估。显然,朱温大帅制定的战略计划,把杨行密估计的太低了,已无实现的可能。葛从周决定改变计划,放弃对寿州的进攻,移师东进,向庞师古部靠拢,待前锋两军会师后,先立于不败之地,等待朱温大帅的主力部队到达,再图进取。
然而,葛从周部刚刚行至濠州西境,就接到了庞师古大军已经全灭,杨行密大军正在全力西来的噩耗!葛从周及部下将士大惊。可能是因为在濠州当地找不到渡船,葛从周并没有马上就近北渡淮河向宿州靠拢,而急命所部抛弃所有的辎重粮草,后队改前队,以最快的速度沿来路退回!
应该说葛从周的反应是迅速的,但他的对手是有名的神行太保杨行密,所以,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葛从周掉头的时候,正在西进的杨行密大军也探知了葛从周部就在不远处掉头西还的情报,杨行密当机立断,命大军继续前进,自己则带上朱瑾与数千精骑撇开大队猛追!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7-11 10:58
清口之战 六
杨行密、朱瑾追至寿州西南的淠水之东,发现他们来的真是又巧又好:葛从周部正在渡河,刚刚渡过一半,军队不成阵列,士卒有逃生之路,无死战之心,正处于一个绝好的靶子状态!
而寿州守将朱延寿,也恰好率黑云都精兵赶到。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杨行密、朱瑾、朱延寿马上驱动精骑,杀入汴军中间。纵然是号称“无事莫撩拨”的“山东一条葛”,现在也压不住阵脚了,汴军稍事抵挡便纷纷败退,瞬间就要溃不成军!
眼看葛从周部就要重蹈庞师古部的覆辙,英勇的汴军遏后都指挥使牛存节临危不惧,跳下马背,以示不逃,硬拉起一队兵马断后死战,居然大败中奇迹般地救出了约八千人,先撤过淠水,再渡过淮河北逃。
这八千败兵虽然逃过了淮南兵的刀枪,但由于辎重粮草已经全失,后面本应负责接应大军的运输部队也全部逃散,天气严寒,又下着大雪,回家的路苦不堪言。饥肠辘辘的汴军败兵,在连一根草都看不见的冰天雪地中行军四天,大部份人都冻饿而死,最后活着逃回去的人不足一千!
几天后,正在宿州等待着前方捷报的朱温,接到了一封来信。寄信人是杨行密,上面用挑衅的口气写道:“庞师古、葛从周嘛,级别太低,不是我的对手!朱公你若真想分个高下,应该亲率大军至淮上,与我决一死战!”
让朱三哥更悲催的是,“祸”这玩意儿一般都不会单行,所以同时传来的,还有庞师古、葛从周两支大军均告覆灭的消息!看着军报与书信,朱温惊地目瞪口呆:我不是在作恶梦吧?这个家伙真是以前那个经常让孙儒打得丢盔卸甲,靠我出兵救命的杨行密吗?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了!
等朱温清醒过来,确认自己仍处于现实世界后,面临困难的选择:是为了面子,率宿州之兵南下,真去杨行密再比高下?不行,大败之后,士气低落,再战几乎没有胜算。更何况,现在虽然还没有接到报告,但可想而知,自己的对头,以及被自己用武力暂时压服的那小弟们,一旦得知自己战败的消息,恐怕马上就会有不少人策划着落井下石了!面子值几文钱一斤?稳住根本才是最重要的!
朱温恨恨地朝南方望了一眼,带着无限的失望与愤懑,被迫下了一道明智的命令:放弃南下计划,全军撤退。两个月前耀武扬威地来,现在只能灰灰溜溜地走了,全军上下,一片悲声。悲哀啊,这样有利的时机,都不能取胜,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下淮南,饮马大江,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与哀声惨惨的宿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喜气洋洋的扬州,杨行密正举行盛大的宴会,庆祝胜利,并犒赏众将。酒过三旬,杨行密走到行军副使李承嗣面前,夸奖说:“当初我本来打算先救寿州,是副使劝我先出击清口,现在一仗下来,庞师古被打败,葛从周逃走,竟完全不出副使所料,真是神机妙算啊!”口头表扬罢,杨行密当即下令,赏李承嗣钱一万贯,以酬其功!不摆架子,不好面子,知人善任,能充分发挥群体的智慧,不会像后来的李存勖那样,说什么“吾以十指上得天下!”这大概就是武略并不算很过人的杨行密,能从乱世中崛起,并笑傲一方的原因吧。
作者:
nannan0 时间: 2014-7-11 11:37
不错不错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7-15 22:56
附文:决定性的清口之战?
清口之战,是从唐末乱局向五代十国的过渡中,一次非常重要的大战役,经常被人们比作五代版的赤壁之战,或淝水之战。
很多人认为,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战役中杨行密的以弱胜强,使得北方强权再无力大举南下,使从此后的数十年间,中国分化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相对统一但混乱不止的北方五代,与四分五裂但相对安定的南方九国,“五代十国”这个词汇,才有了出现的可能性。
在未来的过程中,北、南两个世界形成了一个不自觉的分工协作。北方用无数次的流血搏杀和无数颗的人头落地,终于血与火的锤炼中,完成了从李唐体制到赵宋体制的凤凰涅槃,清除了中唐以后长期积累形成的种种痼疾,为华夏文明的再度发展揭开了新的一页;
而南方九国(其实放宽一点儿标准的话,应加上湖南的周行逢,漳、泉的留从效、陈洪进,即使去掉变成了异国的吴权,仅南方就从大唐的疆域内分裂出十一个相对独立的政治实体),则用对和平环境的保护,对经济民生的治理,以及对基础设施的营建,创造了一个相对繁荣的南方,为华夏文明保留了元气。正因为有了北、南双方的这种分工合作,后来的赵宋王朝才有可能在大乱之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发展成中国古代各大朝代中经济、文化的巅峰。
而假如这一战的赢家是朱温的话,整合了江淮经济实力与中原武力的朱温,将握有压天下群雄的实力,有可能提前实现一统。但由于从安史之乱孕育,最终导致了大唐帝国解体的那些破坏性势能尚未得到充分释放,朱梁即使实现统一,也多半是暂时和不稳固的,之后的历史可能演变成一个放大版的,没有“十国”的五代。南方也就将和北方一样,陷入长期的流血与混乱,得不到休养生息。无疑,那样将给中国人和中国的历史带来更多的苦难,因此,杨行密在清口的胜利,是对历史的巨大贡献!
不过,这种看法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在下以为,其中的有些观点,似乎还值得推敲:
首先,朱温如果在此战中取胜,他真有能力一举鲸吞淮南吗?我们还记得朱温吞并朱瑄、朱瑾两位义兄的过程吧?那可是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打了十五次大战才做到的。而杨行密的抗打击能力,我们也可以从他以前与孙儒的战争中看出来,在总部扬州、老家庐州都失陷的情况下,仍然能坚持下去,一直撑到翻盘,其表现绝不会比朱氏兄弟差。即然如此,谁能说只要庞师古拿下扬州,杨行密就会完蛋?
清口之战发生时,朱温的实力强于杨行密是无疑的,但两者的力量对比远远没有曹操对孙、刘,前秦对东晋那样悬殊,汴军能在主战场上形成对淮南两倍以上的兵力优势,是因为李克用在木瓜涧战败,暂时失去了牵制朱温的能力,而淮南集团的兵力,却被钱镠、钟传、杜洪组成了杨行密包围网给牵制在了各地。
但别忘了,钱镠、钟传等人都是崛起于乱世的人精,非后世李煜、钱弘俶之流的战略近视眼可比。他们组成反杨行密同盟的前提条件,是杨行密的强势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假如朱温大举南下,杨行密受到重挫,他们完全有可迅速转变立场,与杨行密联起手来,共同对抗朱温。就像当初孙儒南下时,钱镠与杨行密化敌为友的情形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只控制了约三分之一个北方的朱温,仍受到世仇李克用,与野心正浓的刘仁恭从背后威胁的朱温,能有几成把握顺利拿下江淮?
其次,清口之战虽然是对朱温集团的一次重挫,但它并没有打断朱温集团的上升势头,也没有撼动朱温在天下诸侯中到手不久的首强地位。朱温,以及后来的北方四朝都没有再发动过如此规模的南下战争,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北方自身的各种弱点,而非对南方武力的畏惧。
因此,个人认为:清口之战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但即使此战朱温取胜,他要一口吞并淮南也极为困难。要说清口之战是一次决定性的战役,似嫌过誉。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7-15 22:57
王潮入闽 一
一场大仗打过,藩镇间新一轮结盟站队活动的开始了。
乾宁五年(公元898年)正月,经过朱温在私下的一番授意串连,镇海、镇东两镇节度使钱镠、镇南节度使钟传、武昌节度使杜洪、平卢节度使王师范等五位节帅联名上疏华州的朝廷,控诉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的种种不法行为,请求朝廷任命朱温为讨逆总司令,集合各路藩镇讨伐杨行密!
与此同时,得知老对头被杨行密打败,幸灾乐祸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也连忙拉上河中节度使王珂、成德节度使王镕、义武节度使王郜等一干小兄弟上疏朝廷,指斥朱温的滔天罪行,请求任命杨行密讨逆总司令,集合各路兵马讨伐朱温!
面对这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朝廷自然是谁也得罪不起,因不可能两个都批准,只好选择两个都不批准,下达一道没什么效力,但至少不会坏事的圣旨,劝和。
当然,虽然这道诏书一如既往地没人理睬,但这一轮藩镇间外交攻略还是有意义的,简而言之,就是朱温阵营与反朱温阵营(因为这边有两位实力差不多的老大,把它单独说成了李克用阵营或杨行密阵营似乎都不太恰当)已经初步形成。
这两大阵营的规模,之后还会不断扩大、分化,他们之间的对立与交锋,将构成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华夏主旋律。不过就此时而言,在这两大阵营之外,同样打着大唐旗号,同样在纵横捭阖、角逐一方的其他藩镇还很多,我们也别把他们给忽视了,也花点儿时间来看看他们故事吧。
让我们暂且把时光回溯到光启元年(公元885年)八月,也就是大公公田令孜正为了增加中央与自己的收入,拉上朱玫、李昌符,准备出兵教训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的时候,在遥远的福建道,泉州以西约二十里的南安县北山(今厦门市同安区北辰山)的一片竹林之中,有两条汉子正在相拥而泣。
只要凑近一看,就基本可以排除言情或者基情的可能性,因为这两个男人都长着魁梧的身材,粗犷的面部线条,和一双因握惯了刀枪而长满了茧子的大手。他们四目相对,正用不属于当地土著的北方口音密议着什么话题。
先开口的男子名叫王潮,字信臣,光州固始县(今河南省信阳市固始县)人,原本出身于一个生活水平处于小康线之上的富农之家,曾在县上当过小吏。不过身处乱世,良民也不是这么容易当下去的,所以他现在的身份,是在流蹿中的小军阀王绪军中,任主管军需补给的军正(关于王绪的来历,可见前文中“东塘夏令营”与“上源驿”两节)。
王潮还有两个弟弟,一名王审邽,一名王审知,这三兄弟都比较有才干,而且也是手足情深,团结友爱的模范,当初在家乡号称“三龙”(据王家后世留下来的家谱声称,他们是两晋大名门琅琊王氏的子孙,祖先可以上推到秦朝名将王剪,只是可信度能有多高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现在另外两条“龙”王审邽、王审知似乎在外面把风,并不在现场,因此与王潮对面相拥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他们,而是另外一个名叫林硕德的武官,王绪军中的先锋大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15
王潮入闽 二
林硕德,字邦定,号天复,同样也是光州固始人,素以智谋勇略,为乡里所推。可能因为是同乡的关系,他与王氏三兄弟的交情比较亲密。这次,他担任大军的前锋,先至南安,等待王绪的大队人马到来,结果王大头领到达之前,王潮兄弟私自前来与他会面,他大概也预料到会有什么不一般的事要发生了。
只听得王潮语气沉痛地说道:“我们这些人之所以远离祖坟,抛妻弃子,最后跑到这遥远的异乡打家劫舍当强盗,不都是让王绪这个大头领给害的!如今,王绪一天比一天猜忌狠毒,滥杀无辜,军中有能力有才干的豪杰之士屡屡被他害死,全军人人朝不保昔,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林将军你须眉容貌间威严若神,骑射武勇又冠绝三军,现在又担任大军的先锋,我很为你的安危担心啊!”
一言罢了,对面的林硕德已禁不住怅然泣下,能让一个几年来一直在刀头舔血的汉子动容,是因为他们首领王绪近期来的所作所为,确如王潮所言一般凶狠无道。
原先,王绪举光州向秦宗权称臣,但因无法满足那位秦皇帝的一再加码的勒索,被迫与妹夫刘行全一道,率全部兵卒五千余人,及一州百姓南下逃生。在这逃亡求生的一路上,王绪这支队伍攻打过浔阳(今江西九江)、赣水(今江西赣州),占领过汀州(今福建长汀)、漳州,但时间都呆不长,马上又被别的军阀赶走,一直颠沛流离,无有定所。
没有根,也就意味着军队得不到稳定的补给,只能饥一顿饱一顿之间煎熬。军队进至山多田少的福建道之后,因为粮食越来越不好搞,既然开源不容易,王绪决定选择难度低一点儿的应对措施:节流。
王绪下了一道严令:“军中一律不准携带老弱妇孺,违令者斩首!”可问题是,王绪的队伍并非源自正规军,当初他以一屠户之身造反起事时,好些人都是举家来投,上有老下有小,执行命令,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必须抛弃自己的亲人了!
比如王潮三兄弟就是带着老母亲来投军的,有孝子之称的三兄弟不忍弃母,在王绪的命令下达之后,仍然轮流背着母亲行军,结果不巧,让王绪发现了。王绪很生气:王潮身为军中的领导干部,竟然知法犯法,带头违抗他的命令,这影响有多恶劣!
于是,王绪下令:“将王潮的老母斩首!”这一声令下,急坏了王潮三兄弟,三个人一起跪在王大头领面前,苦苦哀求:“是人皆有母,没有母亲岂能有我们?将军您怎么能让人抛弃母亲!何况我们兄弟侍奉母亲与侍奉将军一样,杀人母,还能用其子吗?我们请先死于母前!”同样的感受,让众将士一起为王家老母亲求请,王绪才算暂时罢手。
然而,没过多久,王潮兄弟的母亲还是去世了,《新唐书》没有说明王家老母的具体死因,却留下了“会母死,不敢哭,夜殡道左”的沉痛记载。
王潮三兄弟,与王绪大头领的梁子算是结死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16
王潮入闽 三
王潮兄弟后来成了大人物,所以他们的故事被史书记了下来,其他没有记下来的同类悲剧,谁知还有多少?又有多少将吏士卒,对他们的王大头领敢怒不敢言?王绪无疑也感觉到了士卒中弥漫着的不满情绪,变得越来越猜忌。
正好,有一位据称精通望气的巫师对王绪说:“军中有一股王者之气。”
作为一军之首,要说王绪还有什么突出的优点,大概就是比较有自知之明吧。他一听说自己的军中将有王者兴,竟然很谦虚地第一票就先把“王者”是自己的可能性给否决掉了。
如果那位“王者”不是自己,那会是谁呢?王绪用阴狠冰冷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部下们,重点盯防对象:那些勇武、谋略特别过人,或者相貌、气质异于常人者,总之一句话,谁优秀谁先死!
按照这一标准,王绪的妹夫,一直在军中打先锋的二把手刘行全首先中枪了。刘行全当初辅佐大舅子起兵,资格很老,且宗族庞大,又英勇善战,在军中威信颇高,就象斯大林眼中的托洛茨基,或是金三太阳身边的张成泽,条条都符合“篡党夺权”的客观条件!你说像这样的出头鸟,焉能不死?
于是,王绪找了个机会,捏造罪名,将刘行全,及其弟刘德全、刘待全三人一起处死,并借此契机,掀起了一轮轰轰烈烈的“肃反运动”,凡在军中表现比较出众的,特别是与刘行全兄弟走得比较近的人,接连被杀!
让王绪大头领没有想到的是,诛杀刘行全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安全,反而通过几方面的影响加速了自己的垮台。
第一个影响是,军中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私下议论说:“刘行全是他王绪的至亲,而且英勇战功都冠绝三军,这样的人他都说杀就杀了,何况对我们呢?”
第二个影响是,王绪的军队,起家于寿州,壮大于光州,随着王绪对刘行全及其老部下的清洗,军中本该属于王绪嫡系的寿州人的影响力迅速降低。之后,在这支军队中唱主角的,大多变成光州人。
第三个影响则更加直接,刘行全死了,但军中不能没有先锋,所以王潮兄弟的好友林硕德接替了刘行全,坐上了那把极容易招王大头领忌恨的椅子……
林硕德的想法与大家是一样的:刘行全都可以杀,何况是我?现在听视为知己的王潮这么一说,哭着问道:“那我该怎么办?”王潮听林硕德如此说,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便为其献上一个兵变的计划。(要说王绪这支人马不愧是农民军的出身,作风真是纯朴,现在才想起来兵变,完全没有唐末兵大爷的嚣张风采)
于是,林硕德从自己与王氏兄弟最亲信的心腹中,挑出壮士数十人,埋伏在竹林中,等待王绪前来与前锋会合。等王绪一到,埋伏的壮士们一跃而,轻而易举地就将其擒获,给绑成了大棕子。
事实证明,王潮兄弟与林硕德可能还过于谨慎了一些,当被五花大绑的王绪出现在众军士面前,竟没有一个人对刚刚倒台的前老大表现出丝毫的同情心,大家都如脱离苦海见青天般,人人喜气洋洋,高兴地欢呼万岁!只有王绪又怒又惭:一个人把领导干到这份上,也真可以去死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16
王潮入闽 四
乘着欢乐的气氛,王潮提议:让咱们拥戴推翻了王绪的林硕德为新首领!但林硕德或是确实高风亮节,无意当这个头,或是认为王潮兄弟的势力更大,自己上台难孚众望,总之他拒绝了这个提议,高声对众人说:“我们今天能够重生,不再被王绪所鱼肉,都是王潮一人之功!这是上天让王潮当咱们一军之主,谁能抢先!”王潮与林硕德相互推让了几番,最终大家还是取得了一致,公推王潮为首。
另有一个传说。王潮将一把剑插在地上,与众人相约说:“谁向这把宝剑下拜时,剑动了,那谁就是我们的主帅。”(谁去考证一下,“笔仙”这种游戏的源头是不是由王潮的“剑仙”进化来的?)结果轮到王潮(《旧五代史》)/王审知(《新唐书》)下拜时,剑跃于地,然后,王潮当选/王审知推让给哥哥,王潮再当选。不过,由于在下平时就不太相信“笔仙”,所以也不太相信这个“剑仙”的故事。
不管王潮这个新首领是人选出来的,还是剑挑出来的,总之他当选了。角落里的王绪远远看着这位新首领,叹道:“这小子一直在我的网罗之中,竟然给杀漏了,难道这真是天意吗?”(据说不久后,王绪在其被幽禁的别馆自杀)
成为新首领之后,王潮的第一道指令,是与众将士约定:今后咱们要一改王绪时代的作风,禁止奸淫抢掠,做一支秋毫无犯的仁义之师!我搞不清楚王潮究竟哪儿来这样的底气,不抢掠,他又靠什么来养活他那支没有根据地的军队?只能说,这批从河南来的战士们,论战斗力可能在同时代的同行中毫不起眼,但论作风,还真是朴实善良。
王潮的第二道指令,记载就没有第一道那么明确了。据《资治通鉴》说,王潮准备率领大家叶落归根,回老家光州去。而《新唐书》却说,王潮打算西出交广,入巴蜀,去成都投奔唐中央(其实此时唐僖宗李儇早已离开成都,回到长安都五个月了,且从王潮之后的行军路线是向北来看,这一说法似不可靠)。
不过,不管是去光州还是去成都,实际上都没有执行,因为王潮的军队刚走到沙县,就被人拦住了。
拦路的人,是以张延鲁为首的一批泉州耆老。原来,此时泉州的刺史名叫廖彦若,是个既贪婪又残暴的土霸王,泉州百姓深受其荼毒,早已苦不堪言,而以当时的天下大势,去中央告状上访当然解决不了问题的。正好,张延鲁等人见王潮的军队从家乡经过,竟然能军纪严明,众人心喜:总算见到一支不害民的军队了!
于是,张延鲁串联各乡间有声望的长者,备下牛肉美酒,等在道上犒师,然后提出:希望王潮留下来,除掉廖彦若这个混蛋,泉州士民愿奉王潮为新刺史!
泉州百姓的诚意,让王潮等人深受感动,何况打廖彦若的难度比回北方低多了(此时仍处于秦宗权的鼎盛期,王潮先前说的要回光州的话,可能只是抚慰将士的思乡之情罢了,未必出自真心)于是王潮改变了计划,引兵南下,先回漳州(漳州不久前为王绪攻陷,此时似乎仍无主),然后以此为后方基地,出兵包围了泉州。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17
王潮入闽 五
王潮包围泉州时,在福建道的地盘上,还没有一个真正说一不二的老大,各地豪族并立,分据一方,其中势力最强大的,是任福建观察使的陈岩。
当初,黄巢的军队远征入闽,一度占领福州,杀刺史李彦圣,把唐朝设在福建的政权机构砸了个七零八落,却没有建立自己的管理机构。乘着这个权力真空,建宁县的地方豪强陈岩乘势而起,聚众数千人,号称“九龙军”,使黄巢军不能入其境。等黄巢大家离开福建去广东,陈岩顺势出兵东下控制了福州。后来,陈岩又打败了左厢都虞侯李连,和附近的溪洞蛮族,势力更加壮大。
唐中央派来的福建观察使郑镒,手里无一兵一卒,早已被架空,寻思着这种挂名老大不好当,有风险没收益,就干脆上了一道表章,请求让陈岩接替自己当观察使。不久,获得了批准,陈岩在名义上成为了福建五州(福、建、漳、泉、汀)之主,不过他真正能够有效控制的地方,也只有福州一地。
陈岩还算个不错的地方官,在他主政福州期间,清剿土匪,安抚乡井,将被战乱毁坏的城墙、政府官衙、学校等基础设施一一修复,治政恩威并施,颇得士民敬服。大概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名义下属廖彦若的所作所为很不以为然,对远道而来王潮兄弟的表现反而比较欣赏,再加上王潮军队的武力,也暂时还没有达到能够威胁福州的程度,所以陈岩对泉州发生的战事采取了观望态度,没有发一兵一卒去救援自己的名义下属。
虽然没有后顾之忧,但王潮的军力并不强大,他从光启元年(公元881年)八月包围泉州,直到光启二年(公元886年)八月,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攻克了泉州,斩原刺史廖彦若,为自己在闽南打下了这一小块稳固的根据地。随后,王潮遣使至福州,表示愿意服从陈岩的领导,对王潮很有好感的陈岩立即接受,向朝廷上表,推荐其正式接任泉州刺史。
从此,泉州城的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后来的古史家用略显老套的措词,称赞王潮的政绩说:“创四门义学,还流亡,定租税,遣吏巡州县,劝课农桑,交好邻道,保境息民,人皆安焉。”这些都是善政,但王潮兄弟如果是仅仅做到了以上几点,也不过算个还不错的地方官,不至于被后世人尊称为“开闽三王”了。
实际上,他们真正最大的,也是影响最深远的政绩,因不符合儒学传统的道德规范,被古史家有意淡化了,而这功绩正与泉州密不可分。
据正史记载,泉州在唐盛时居民共有“二万三千八百六”户,到了北宋神宗年间,达到“二十万一千四百六”户,是盛唐户数的八倍半!这远远超过了同期全国的人口平均增长率,而其中增长最快的阶段,就是在王氏兄弟入主泉州期间发生的。(陈洪进纳漳、泉二州降宋时,二州共有151978户,唐盛时漳州有“五千八百四十六”户,漳、泉合计只有29652户,可见尽管经历了闽国后期的战乱,漳、泉户口数仍然在唐末五代期间增长了5.1倍!)
王氏兄弟是带着一大批河南老乡来到泉州的,之后,又收留了大量为避战乱从中原流落而来的士人、流民,泉州在为这些北方难民创造新家园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严重问题:靠什么来填饱这些突然猛增的人口,以及供养必须强化的武装力量呢?
福建地处东南丘陵,群山连绵,平原稀少,可供开垦的耕地数量非常有限,再加上当时既没有杂交稻,更没有转基因,粮食产量很难跟上人口的增长速度。但也正因为福建崎岖的地形,使得它的海岸线非常曲折,多深水良港,有良好的海上交通基础。在这些实际困难,与客观条件面前,本是农夫出身的王氏兄弟,明智的放弃了中国传统以来强本抑末,即重视农业,抑制工商业的治国思想,寻找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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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17
王潮入闽 六
王氏兄弟以固始老乡张睦为泉州榷货务(大致相当于泉州海关的总税务司),逐步推行完善基础设施,降低关税,保护贸易,招揽蛮商等一系列配套政策,并长期不懈地坚持了下去。在他们的努力下,泉州不久便异军突起,变成与广州并驾齐驱的中国新的海上贸易中心,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在王氏兄弟大力扶持下,发展起来的商业收入,有力地填补了农业收入的不足,闽人不差钱了。到宋、元时,泉州更超过了广州,发展成东方最大最繁华的海港都市,成为当时西方人心目中天堂般的“光明之城”。
与此同时,发达的海外贸易,也在耳濡目染间悄悄塑造了泉州,以至福建人的观念性格,使他们成为了当时中国人中最具有开放性意识的群体,出海谋生,渡台湾,下南洋,走向世界,泉州之所以在后世成为中国第一侨乡,可以说都肇基于此……
说得有些远了,还是让我们再回到唐末,且说王潮当上了泉州刺史,励精图治数年后,到了唐昭宗大顺二年(公元891年,王建攻下成都,降服自己的义父、义伯那年),他的名义上司,福建地区的最高领导陈岩病危。
人之将死,陈岩的想法和《三国演义》中的徐州刺史陶谦差不多,胳膊肋都向外拐,认为能安定闽地者,唯王潮而已。所以陈岩遣使至泉州,书召王潮赴福州,准备将福建的军政权力移交给他。
但王潮还没有到,陈岩就已病逝,陈岩的小舅子范晖,无法认同姐夫把家业传给外人的遗愿,就召集支持者发动了一次小小的政变,宣布自己为福建留后,然后马上发兵扼守边界,禁止王潮入境。
范晖其人,很符合一般人心目中官二代的通常形象,骄奢放纵,大失人心,陈岩的好多旧将都逃离福州,投奔福州,并且纷纷向王潮进言,说范晖这小子很好对付的。王潮于是决定,派他的从弟王彦复为都统,三弟王审知为都监,出兵进攻福州,拿回自己原本有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由于这几年的治绩,王潮军队在闽中的声誉颇为良好,从泉州到福州,民间自愿出粮助军的事件层出不穷,生活在周边的平湖洞、滨海各地少数民族部落也一起响应,发动蛮兵帮助王潮,讨伐范晔。
范晔没想到他怎么这么快,就变成闽地的过街老鼠了,好在他作为一位成色十足的官二代,除了姐夫陈岩之外,还有另一位大人物的粗腿可抱,那就是他的姻亲,在理论上地跨浙东浙西的威胜节度使董昌。
董昌那时还没有发疯去当皇帝,在他名义上的北部边界,他手下的第一号大将钱鏐,正与孙儒、杨行密等激烈争战于苏杭之地。可能是考虑到强敌在北,所以在接到范晔的告急后,董昌并没有动用自己的嫡系军马,而只是命令温州、台州、婺州三州刺史各自抽调部队,救援范晔。
由于董昌对所辖各州的控制力其实比较有限,所以保持着半独立的三州刺史,对这一事不关己的军事行动都不太热心,他们慢腾腾地凑齐五千兵马,磨磨蹭蹭地南下越过仙霞岭,接近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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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18
王潮入闽 七
董昌派来的援兵虽然并不算多,但当时已经历过多次战役洗礼的两浙人马,论平均战斗力明显高过未经大战的福建之兵,所以当他们逼近福州时,还是给正在围攻福州的王潮之兵带来的恐慌。主将王彦复急修书向堂兄王潮请示:大哥您是速发大兵来援助我们,还是让我们班师回泉州?
很快,王潮的答复到了:都不准!
王彦复、王审知感到没有把握,再次请援,并且希望王潮能够亲临前线指挥作战。王潮恼了:你们就这么胆小?他甩出一句狠话:“兵死了就给我添兵,将死了就给我补将,如果你们兵将都死光了我自然会到!”
王彦复、王审知都吓了一跳,王潮发起火来还是很可怕的!他们连忙回到第一线,对福州城发起决死猛攻!这样一来,城中的守军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范晖将观察使的印绶交给监军后,弃城出逃。第二天,王彦复、王审知进入福州。第三天,范晖逃到旧部沿海都营中,反被沿海都官兵所杀。而董昌派来三州援兵听说福州已被攻克,任务取消了,马上原地来个向后转,收兵返回了浙东,战争结束。
随后王潮也来到福州,宣布就任福建留后,此时已到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五月,距离陈岩去世已过去差不多两年。
王潮刚穿上了观察使的官服,马上又在外边套上了一身丧服,他要为已经去世一年多的陈长官隆重厚葬,好提醒大家:自己才是陈老长官选定的接班人。
等做完了死人的工作,王潮又尽力安抚活人,他没有追查所谓的“范晖余党”,而是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陈岩的儿子陈延晦,并厚待陈岩留下的其他家属,该安排工作的给个职位,该领取救济的发放丰厚抚恤。
王潮的这些做法,很快给人数尚众的陈岩、范晖旧部,以及福州士民留下极好的印象,新占领区的人心迅速安定了下来。有了这个良好的基础,王潮决定乘热打铁,超过前任陈长官的成就,当一个成色十足的福建观察使。
王潮先派林硕德为主将,进军邵武(建州的属县),兵锋将至,建州(今福建建瓯)小将徐归范发动兵变,杀掉刺史熊博,举州投降王潮。汀州(今福建长汀)刺史钟全慕听说福州、建州都已经被拿下,吓得不敢再作抵抗打算,主动献上全州户籍账册,向王潮投降。在这大势所趋之下,原本活跃于闽地的二十多支小规模的民间武装相继归降,福建五州终得一统,纳入了王潮的控制之下。
几个月后,接到奏报的李晔正式任命王潮当福建道观察使,后又将福建道改为威武镇,加授王潮为威武节度使,兼检校尚书左仆射(相当于名誉宰相)。
王潮当了四年的福建之主,到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十二月(清口之战后的第二个月),王潮重病,他以大局为重,撇开自己的四个儿子,传位于三弟,威武节度副使王审知。
据《十国春秋》上说,王审知是位身高七尺六寸(按唐代度量衡计算,高达2.33米,似乎不太可能),相貌极富男子气慨的帅哥,行军时常骑一匹白马,军中送他一个很酷的外号:“白马三郎”。白马三郎的优点,可远远不止是高和帅,他生活俭朴,待人和气,对下平易近人,对上谨慎小心。有一次,王审知办事出了差错,惹得王潮发了火,完全不顾亲兄弟的面子,狠狠打了他一顿板子。事后,王审知对大哥毫无怨言,只是办事更加认真仔细。大概就是这件事,让脾气火爆的王潮决定了:让性格温和的三弟做自己的继任者。
从事后看,王潮最后的这项决定是比较明智的,闽地又有了一位称职的最高领导人,继续保持着安定和平的状态,渐渐走向繁荣小康。
福建的故事就此暂告一段落,可以说,在这一段内,相较于大唐疆域内的其他地方,这里发生的故事既算不上激烈,也算不上精彩,完全吸引不了我们早已目不暇接的眼球(只略优于更不精彩的岭南)。但在乱世,缺少故事的地方,才是幸运的地方,不是吗?十国之一的闽国,也就这样在相对的平静中,悄悄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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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18
马王开湘 一
就在王潮拿下福州,一统闽地,安居乐业之时,另一支也是从河南走出来的,差不多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人喊打的军队,正在大当家刘建锋、二当家张佶、三当家马殷的带领下,跋涉于南中国的山山水水,艰难地寻找着能够属于自己的家。
皖南?不行,那里的主人杨行密、田頵很彪悍;两浙?那个姓钱的也不好对付;江西?正在尝试,但看来钟传也不是个好商量的对手;福建?王潮已经在那里站稳脚跟了。比来比去,好像只有西边的湖南的柿子还比较软,要不咱们去试着捏一捏?
这时的湖南,就像王潮兴起之前,福建的翻版。早在公元880年,黄巢的军队经过湖南,大破湖南观察使李系的十万大军于潭州(今湖南长沙),唐朝中央对湖南的有效管辖差不多就此结束,而黄巢也对湖南不感兴趣,很快北上,没有了强大的外力干预,湖南陷入了政治上的无政府状态。在这种条件下,湖南地区的各个原生态的土豪纷纷崛起,互争雄长,填补空缺。
公元881年,也就是黄巢过湖南的第二年,被派驻湖南的江西籍将领闵勖率军回还,路过潭州,发动兵变,赶走了观察使李裕,自称湖南留后。五年后,控制衡州(今湖南衡阳)的大土豪周岳,联合澧州(今湖南澧县东)的大土豪向瑰,向他们名义上的领导闵勖大举进攻。闵勖招架不住,一时不开窍,竟然求救于秦宗权,结果反而被秦宗权派来的援军大将黄皓所杀。随后周岳攻陷潭州,处死黄皓,自称武安节度使。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也就是孙儒在宣州城下丧命的第二年,原为闵勖旧部的邵州(今湖南邵阳)刺史邓处讷,打着为老长官闵勖报仇的名义,联合朗州(今湖南常德)土豪雷满,攻下潭州,处死了周岳。随后,唐廷很识相地任命邓处讷为武安节度使,湖南又变了一次天。
不过邓处讷这位新节度使,含金量与福建的陈岩差不多,也只是控制了潭、邵两个州的小军阀,对湖南其他地方的各大土豪毫无控制力,他们仍旧各据一方:
这些小军阀中最强大的,是同样拥有节度使头衔的雷满。雷满出身于传说中桃花源的所在地:朗州武陵,是一个“凶悍獢勇,文身断发”的蛮族首领。他曾经与同乡周岳(就是后来被他和邓处讷联手干掉的那个周岳)联手,聚众起兵,当一方的土皇帝。后受招安,成为高骈部将,淮南大乱后逃回故乡,乘乱夺取了朗、澧(今湖南澧县东)二州,并让朝廷割此二州设武贞镇,自任武贞节度使。
雷满虽然字“秉仁”,但他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抢掠烧杀,从不知什么秉持仁义,是盘据湘西北的一大害。
衡州在周岳完蛋后,这里的大头目是当地土豪杨思远,这是个挺乏味的人物,找不到多少与他相关的记录。
因为“产异蛇”而出名的永州(今湖南零陵),此时归出身“郡中小吏”唐世旻所有。唐世旻乘天下大乱之时,聚众造反,杀刺史,据城池,在天高皇帝远的永州独据一方。不过在造反之后,他对治理自己这一小块自留地很用心,颇得民心,以至在他失败后,永州百姓还建唐公庙以祭祀之。
道州(今湖南道县西)刺史蔡结同雷满一样是个蛮族(据认为可能是瑶族),他的起家方式与唐世旻差不多,乘乱夺取州城,在境内险要之处结营据守,控制道州长达二十余年。
郴州(今湖南郴州)刺史名陈彦谦,他自数年前夺到此城后,很重视武装力量的建设,大开库府招兵买马。不过这地方实在太小,他总共也只凑起了四千人的军队,更像一支大一点儿的土匪。
与前几位土著军阀不同,连州(今广东连县,当时属于湖南道)的大头目鲁景仁本是黄巢的部将,黄巢从广州北上途经连州时,他请病假留了下来,黄巢还给他留下了一千多人马。凭借这一小支军队,和与道州蔡结的同盟关系,鲁景仁控制小小连州长达十九年,比他原来的老大活得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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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20
马王开湘 二
另外在湘西至黔东,尚有飞山蛮、辰州蛮、叙州蛮等一批还处于半开化状态的少数民族部落。因为只是半开化,所以他们此时的历史,就像灌满了酱糊,仍旧显得模糊不清。直到不久后,由可能本是汉人的杨氏家族入主飞山蛮。
好了,言归正传,且说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五月初,也就是邓处讷干掉周岳,成为湖南地区的名义老大之后不到半年,在原老大孙儒覆灭后,颠沛流离了近两年的淮西军刘建锋集团,因没能斗过镇南节度使钟传,在江西站不住脚,遂西上翻越了罗霄山脉,进入湖南。淮西军的前锋,在三号头目马殷指挥下,进抵澧陵(今湖南醴陵)。
邓处讷就是个传说中的浅碟子,这时还陶醉于干掉周岳的成功中,整天只忙于与左右大吃大喝,挥霍公款。他在听说淮西军入境之后,也没太在意,竟然只派了邵州指挥使蒋勋率三千民兵驻防于龙回关(今长沙东南跳马涧),在潭州与澧陵之间布下了一道纸打的防线,然后就放心大胆地继续喝酒去也!
可惜与邓处讷不同的是,蒋勋和他的三千民兵,没有他们老大那种在战略上和战术上都藐视敌人的乐观主义精神。
相比全国的其他地方,湖南自黄巢过境后,虽然也不算太平,但发生的战争强度都比较弱,这使得相对而言,湖南兵也就成了天下兵马中,战斗力比较渣的一群(这与清末恰恰相反,可见撇开时间点,单纯地讨论那个国家或地方的善战或不善战,根本就不会有正确结论)。
蒋勋他们早就听说过淮西军秦宗权、孙儒等人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打嗝的种种可怕传说,一想起来虽是三伏天也会打哆嗦。现在好了,邓老大竟然要他们以一支孤军,去抵抗那群不知从哪个蛮荒时代穿越过来的食人族!咱们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去当人家的盘中餐?
无奈军命不敢违,蒋勋和三千民兵只好个个提着心,吊着胆,口中默念着草泥马,前往迎敌。他们刚到龙回关不一会儿,马殷率领的淮西军前锋也到达了关城之下。还好,来的这些淮西军人今天好像没打算吃人肉。
实际上,自孙儒死后,刘、张、马三人痛定思痛,认识到靠杀人吃人不是长久之计,狠加整顿,如今这支淮西军团已经远不像当初那样野蛮残暴了。但蒋勋还是不敢怠慢,连忙派人给关下的马殷部送去大批酒肉,让大军吃饱了,应该就不吃我们了吧?
马殷乐了,从河南到淮南,又从淮南到江南,这一路走来,还没遇到过这么怯懦的守军呢?于是,他决定再派出一个使节,好好吓唬吓唬蒋勋。
使节说道:“咱们的刘建锋大帅,可是位智勇超人的英明之主!不久前,有位极灵验的法师给他看过运数,说他必将崛起于翼、轸之间(中国古代的天象学家,喜欢将天上星宿的方位与地上对应,翼星与轸星之间就对应湖南),成就一番大业!现在刘大帅手握十余万精兵,所过之处,无坚不摧!就你带得这几千乡下土包子,还不够大军塞牙缝呢!”
蒋勋等大惊,怎么又提到“吃”了呢?好在马殷的使节口风一转,说出了另一种选项:“如果你主动投降咱们刘大帅,不但马上可以转危为安,而且可以搏取富贵,衣锦还乡,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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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 10:21
马王开湘 三
蒋勋一听,觉得大有道理,大喜,连忙向手下那三千民兵宣布说:“东来的军队准许咱们回家了!”众士卒一听,就像被绑赴菜市口时突遇大赦,个个喜笑颜开,人人欢声雷动。好像怕马殷反悔似的,他们连忙扔掉了军旗,抛掉了武器,脱掉了军服盔甲,眨眼间变回一群农夫,向南逃回邵州去了!
稍后,刘建锋到达,他命马殷所部换上原蒋勋军队抛弃的衣甲,举着他们的军旗,直取潭州。
马殷到得城下,潭州守军以为来得是邵州兵,竟毫无防备地打开城门,放淮西军入城。马殷毫不迟疑,立即直奔城中的权力中枢——节度使府邸,就在宴会席上生擒邓处讷,随即将他斩首!
五月七日,刘建锋进入潭州,宣布自己为武安留后,自此,唐末的湖南长达十四年的地头蛇混战阶段结束,进入了被外来的忠武淮西系军人主导的新阶段。
不过降将蒋勋好像对这一变化还没有足够清醒的认识,他迫不急待地、满怀期待地向新长官刘建锋提出自己的蛋糕分配方案:“既然马殷答应过,只要投降就能让我富贵还乡,那我的要求也不高,就给一个邵州刺史当当吧!”
刘建锋瞟了他一眼,心中不悦:咱刚入湖南,拿下的地盘也就潭、邵两个州,连张佶、马殷两位百战余生的老兄弟都还不够分,就凭你举一下手的功劳也想当刺史?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准!
没捞到好处,蒋勋很不高兴,开始有了二心。而且几个月过去,蒋勋也算看清楚了:原来淮西人也只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并不比他们湖南老乡多条胳膊或者多条腿,这真是那支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兽人族吗?更让蒋勋跌眼镜的,是原来被马殷吹到天上去的大帅刘建锋。这位大帅自入主潭州之后,几乎完全复制了前任邓处讷的作风,整天除了吃喝,就是玩乐,外加泡小三。
上当了,就这样一个主帅,统领这样一支军队,有什么可怕的?蒋勋寻思:既然淮西军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而邵州刺史的位子又等不来,那咱不如主动一点儿,把它抢过来吧!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十一月,蒋勋聚众起兵,联合湘西的少数民族部落飞山蛮、梅山蛮,一举攻下邵州,又进逼湘潭(今湖南衡山,不是今天的湘潭),聚兵于定胜寨(今湖南湘乡西),堵塞住潭、邵两州之间的交通要隘。这样一来,刘建锋到湖南才半年,又把从邓处讷那里抢来的,那本来就不算大的地盘丢了一半!
不过这些坏消息并没有打断刘建锋大帅的性福生活,他指派马殷、李琼出兵讨伐蒋勋之后,就回去继续喝酒泡美女了。虽然论打天下的本事,刘建锋远不及汴州朱三,但在性取向方面却与朱三“英雄所见略同”,都是典型的人妻控。
比如说,最近最让刘建锋着迷一位美女,就是为他赶马的心腹卫士官陈赡之妻。在与美丽人妻风流快活之际,让她的丈夫在门外站岗放哨,能有如此高竿的精神享受,也称得上一代“淫雄”了吧?美中不足的是,刘建锋找错对象了,陈赡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淮西汉子啊,岂能心甘情愿地帮助赏赐他绿帽子的刘长官继续当“淫雄”?他佯装不怒不恼,却悄悄在衣袖中藏了一柄流星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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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2 08:52
马王开湘 四
乾宁二年(公元896年)四月的一天,护卫在刘建锋身旁的陈赡,乘刘建锋一时不备,突然掏出流星锤,冲着刘大帅的脑袋一锤飞出!“啪”的一声,“淫雄”刘建锋的脑袋就像熟透的西瓜轰然落地,直溅得四周片片飞红。
好在死个老大这种事,在淮西军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众将轻车熟路地共诛陈赡,然后推举原二把手,行军司马张佶为新统帅。
可这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喜欢坐头把交椅,比如张佶,就被自己这次突如其来的升职吓了一跳。
与淮西军的前三任首领,秦宗权、孙儒、刘建锋这些赳赳武夫不同,张佶原本是个文人。他原是京城长安人氏,在懿宗咸通年间考中了难度相对较低的明经科,成为大唐的基层公务员。不知在哪个小办公室熬了几年的资历后,被宣歙观察使秦彦(就是曾与杨行密争淮南的那个秦彦)发现,提为幕僚。可没过多久,张佶发现提拔自己的这位秦大帅既野心勃勃,却又才能平庸,要跟着他,迟早翻船,到时候岂不玉石俱焚,冤哉枉矣?干脆,张佶弃官跳槽,准备逃回长安老家。
无奈张佶不看新闻不看报,旅行也不知道避开热点地区,结果他刚刚摆脱一位秦大帅的控制,途经蔡州,又让另一位秦大帅给逮住了。秦宗权发现他有些才学,寻思着:反正咱们人肉干有的是,多一个吃不肥,少一个也饿不瘦,这个人就留下当谋士吧。
欣赏过淮西军制作人肉干的工业流程,张佶哪还有胆子说不?他只好加入淮西军,担任行军司马。但张佶既然看不上无能的秦彦,又怎能看得上残暴的秦宗权?有一次,他悄悄对刘建锋说:“秦公做事凶狠独断,又猜忌下属,灭亡指日可待!我们得早点儿做好准备。”刘建锋深以为然,两人遂结为密友,所以后来在刘建锋当头后,张佶的地位才会这么高,否则若论战功,文士出身的他,是不及木匠马殷的。
想想前几任老大的悲惨下场,张佶心里很虚:以自己一介文士之身,位居众多虎狼之上,坐得稳吗?将来会不会死得比几位前任还惨?结果,心神不宁的张佶,就在前往节度使府邸的路上,一时不慎,从马上跌了下来,摔伤了左腿。
不祥之兆啊!张佶更加相信:这个老大位子就是个烫手山芋,我说什么也不能干!他半躺在在床上,对前来拥戴他的众将说:“我当不了你们的主公。马公既英勇有谋,又待人宽厚,乐于行善,这些都是我所不及的,他才是真正能做领袖的人物。”
随后,张佶以临时节帅的身份发出公文,请正在讨伐蒋勋的马殷班师回潭州,接任武安节度使。
这回,轮到马殷被这消息吓住了。就比如今天你坐在自己家里,突然收到条手机短信,告诉你中大奖了,要你寄多少多少手续费来就能领奖,你会轻易相信吗?更何况是已经在江湖上打拼多年的马殷。
共事了多年的刘建锋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张佶为何又主动让位于自己?公文上写得都是真话吗?又或者只是一个陷阱?思来想去,马殷迟疑不绝,不能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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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2 08:53
马王开湘 五
传送公文的牙将姚彦章见状,对马殷说:“您与刘龙骧(刘建锋,曾有龙骧将军的官号)、张司马,难道不是誓同生死的兄弟吗?如今龙骧遇害,司马伤腿,证明天命人望,都归心于您,还有什么值得您疑神疑鬼的?”
马殷毕竟在本质上是个忠厚人,他听罢此言,想起当初孙儒丧命时,他与刘建锋、张佶流泪盟誓的场景,心头一热:是啊,如果连张佶都信不过,哪还有何人可信?马殷遂留下副手李琼继续进攻蒋勋,自己动身返回。
数天后,马殷到达潭州。张佶先是坐在公堂上接受马殷的叩见,待行礼毕,再请马殷坐上公堂,自己退居堂下,率武安全体到职文武向马殷叩拜行礼,从而和平地结束了自己短暂的首领生涯。
然后张佶重新担任行军司马,前往邵州前线,代替马殷指挥作战,攻克邵州,平定了蒋勋之乱。不过再往后,张佶就不再有值得一提的事迹了,只作为马楚的开国勋臣,以虚领的永顺军节度使的身份终老。
显然,即使是为人忠厚的马殷,也不敢放手任用地位敏感的前最高长官。不过,这也许正是明经科上榜生张佶最初的理想人生吧:我不是英雄,我不需武功,只愿我的谦让,能换回一个太平之梦。
在唐末,以至整个中国历史上,像张佶这样在已经当上首领之后,又真正心甘情愿地主动让出一把手位置的人,是不多见的。我们更常见到的,是为了权位,尔虞我诈,大打出手,甚至不顾一切的自相残杀!只此一条,张佶这个名字,就是值得我们记住的……
张佶没有看走眼,成为这支军队第五任领袖的马殷,光论打仗也许及不上秦宗权、孙儒,但却是一个真正用心来实践太平理想的仁主。不过,实践理想是需要条件,需要本钱的,马殷刚刚上台时的本钱并不多,只有潭、邵两州,外部条件也比较恶劣,只要看看地图,估计马殷都会感到头大:
东面有宿敌杨行密、钟传,尤其杨行密还是足以同朱温、李克用争霸天下的强大势力;在北边,江陵的成汭不但精于内政(就是“南成北韩”中的那个“南成”),也是一员极具进取心的猛将;在西北边,朗州的雷满素有凶狠狡猾的名声,一直对潭州虎视眈眈;而南边的刘隐,已逐渐确立了对岭南地区的霸权,不久后也可能成为大敌。
经过一番比对,马殷认为,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外部势力,当首推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其次是荆南节度使成汭,他召来谋士高郁,商量说:我打算多送些金银财帛给杨行密、刘隐、成汭他们,与周边各镇实现和解,为湖南争取一个和平发展的环境如何?
高郁,早年经历不详,只知道他是扬州人,不知他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成为淮西军一员的。高郁从军之后,与马殷相识,彼此意气相投,结为密友。等马殷成为一军之首,立即提拔他为都军判官,充当自己的首席谋士。大概由于成长于大唐第一商业都市扬州的关系,高郁是一个“明敏多筭(读音:算,计算谋划的意思)”的干练之才,尤其精于治国理财,是唐末五代第一流的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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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2 08:54
马王开湘 六
面对马殷的想法,高郁反对说:“成汭的地盘狭小,军力也不算强大,威胁不了我们。刘隐(《十国春秋》上错记成刘?,此时岭南刘氏的掌舵人还是刘隐,刘?要等十五年后的911年才能接兄长的班)的志向在于统一岭南,在做到这一步之前,也不会构成对我们的威胁。至于杨行密,咱们和他在淮南恶战多年,之间早已结下血海深仇,即使你贿赂他万两黄金,他也不可能同你言归于好。因此,咱们还不如省下哪点钱,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对上奉戴天子,不给别人提供把柄,对下好好安抚百姓,赢取民心,同时训练士卒,加强武备,如此则霸业可成,谁还能威胁得了我们?”
马殷仔细一想,深感有理,立即照高郁的方针办。此后,不管中原的老大如何走马灯,永远向中原的老大称臣,成为马楚政权坚定不移的立国之本。平心而论,在中原政权尚未对南方构成压倒优势之前,这是南方受杨吴威胁的各国(吴越、闽、楚)是明智的生存策略。
再说马殷虽然当上了湖南首府潭州的大老板,但目前在某方面他比邓处讷还要不及,邓处讷至少有一个经朝廷认证的节度使身份。而马殷的合法官职仅仅是个潭州刺史,兼判湖南府军事,尚无权管辖本镇所属各州。
与这身份相当的是,马殷确实还没能控制武安镇所属各州。
按行政区划,武安镇共辖有七个州(潭、邵、衡、永、道、郴、连),马殷目前能够发号施令的地盘和前任邓处讷一样,只有潭、邵两州,不到法定管辖范围的三分之一。不过马殷也有一个前任们(刘建锋除外)比不了的优势,他手中这支军队,是从强悍残暴的蔡州军中脱胎而来的,其战斗力要明显优于湖南的那些土著军阀们。
尽管有这项优势,谨慎的马殷并没有马上动手,大概他鉴于两位老领导秦宗权、孙儒虽强横一时,却最终失败的教训,决定要有所改变。首先,得从中央弄一个节度使的名份,好打着合法的旗号吞并湘中各小军阀。同时,也要抓住这个时间段整军,彻底改一改蔡州系军人滥杀无辜的恶习与恶名,尽量争取湖南百姓的拥护,毕竟马殷到这里是打算安家的。
也好在那时是唐末,而不是“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的清末。唐代的湖南经常用来流放在政治斗争中倒了霉的官员,如抨击宫市之后的韩愈,永贞革新之后的刘禹锡、柳宗元之类,非常符合老少边穷的定位,不用说朱温、杨行密这样的超级强藩,甚至成纳、钟传等目前实力强于马殷的中等藩镇,都暂时没有向湖南扩张的计划,这给了马殷从容准备的时间。
光化元年(公元898年,清口之战后的第二年)三月,经过近两年的跑官努力,朝廷终于任命马殷为武安留后(同月,也打包任命王审知为威武留后),随后转正为节度使。揍人许可证终于到手,那么揍人工作也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
两个月后,马殷的心腹将领姚彦章提议:大帅身为武安节度使,应该出兵收复朝廷已经授予大帅的衡、永、道、郴、连五州,并推荐亲从都副指挥使李琼为讨伐军统帅。马殷同意,任命李琼和秦宗权的堂弟秦彦晖为岭北七州游弈使,张图英、李唐为副使,大举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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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2 08:55
马王开湘 七
李琼,这名字肯定让他老爸给取岔了,听起来文绉绉的,似乎像个女孩,其实李琼是名已年过六十的蔡州老军人,一个凶悍粗犷的大老爷们,论骁勇和胆量在马殷麾下众将中数一数二。不过他最突出的特点,是胃口超好,据说每顿饭光肉就要吃掉十多斤,人送外号“李老虎”,要是去参加吉尼斯那种大吃比赛,就算是“尚能饭否”的廉颇来了,估计也得甘拜下风。
李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第一口就扑向了衡州。杨思远的抵抗同他的人生一样乏味,几乎在顷刻间就失掉了衡州,顺便还输掉了自己的脑袋。
随后,李琼大军包围了永州,唐世旻闭城坚守,抵抗了一个多月,但到底不是这些北方佬的对手,城破后弃城出逃,为追兵所杀。鉴于唐世旻比较得人心,为了消除湖南人对马家军的反感,获得长治久安,马殷在南征部队攻下永州后,特意让游弈副使李唐兼任永州刺史,负责安民,推行怀柔政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待新占领区的人心稍安,才兵分两路,继续南征。
光化二年(公元899年)秋,李唐率南征的偏师西路军进攻群山环绕的道州。占据道州的瑶族酋长蔡结不敢怠慢,忙召集山间各部蛮族,组成一支少数民族联军,集结于永州至道州大路的一处险要隘口,设伏以待。自汉民族正式出现以来,位于华夏北方的蛮族战斗力经常很恐怖,而南方蛮族的战斗力却一般都很垃圾,李唐大概也是基于这一传统认识,毫不留心地轻军疾进,结果一头撞进蔡结伏击网,被当头一闷棍,竟大败而归。
败仗,让多少带着点儿民族歧视观念的李唐感到好没面子,他发狠说:“这些蛮族不过仗着山林的掩护放偷偷冷箭罢了,如果在开阔地上交战,他们哪里会是我的对手!”
这种看法,与后来美军在中南半岛对付神出鬼没的越共游击队时的观点基本一致,美军的对策,是用飞机向林区喷洒落叶剂,李唐的办法没这么高科技,但更加直接,更不低炭——放火烧山!于是,乘着一天秋风大作,一次特大规模的山林大火被人为制造了出来,火光直冲霄汉,滚滚浓烟将严重超标的PM2.5散布到湘南大地。
蔡结召来的蛮族部落联军哪见过这阵式?全被这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可怕大火吓坏了,人心大乱。不多时,没被烧死的都逃了,联军做了鸟兽散,蔡结差不多只得以光棍司令之身,逃回老巢。李唐乘机进击,一举攻克道州,擒斩蔡结,武安五州中最强烈的一次抵抗就这样被粉碎了。
差不多同时,在李琼、秦彦晖指挥下的南征军东路主力正攻向郴州。一直忙于扩军备战,但成果有限的陈彦谦亲自出城迎战,一交锋就被李琼生擒,随即斩首,郴州易手。然后李琼再进攻连州,鲁景仁闭城坚守,但仅仅坚持了三天即被攻克,鲁景仁自杀。
就这样,马殷用了约一年半时间,攻取了武安镇南部五州,自黄巢入境之后,武安镇终于有了一个不用打折扣的武安节度使。马殷的成功,让他的邻居,静江(此时似乎包括桂、宜、岩、柳、象五个州以及一些羁縻州,听起来不小,但由于历史原因。岭南的州一般都非常小,往往还不及中原的县城,面积大致相当于今天桂西北约三分之一个广西省)两位老大刘士政、陈可璠,感到了由衷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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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2 08:56
马王开湘 八
其实说起刘士政、陈可璠的来历,同马殷、张佶还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所作所为都小了一号,资历也更浅些罢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同行是冤家吧。
就在不久前,以山清水秀甲天下的桂林一带,还由中央派出的文臣周元静担任经略使,这里也是大唐的文人们可以安安心心,呤风弄月的最后根据地之一。
例如,当初宰相张浚讨伐李克用失败,被贬为绣州(今广西桂平南)司户。按常规,从长安去绣州需要路过桂州,张浚心中失落,作七言绝句《咏杜鹃花》一首,书赠文友周元静,发牢骚说自己要告别仕途,从此到广西归隐山林了:
幄中筹策知无暇,洞里观花别有春。
独酌高吟问山水,到头幽景属诗人。
另一宰相刘崇望的兄长,时任岭南东道节度使的刘崇龟闻知,和诗一首,安慰张浚,中心思想就是“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碧幢红苑合洪钧,桂树林前信有春。
莫恋花时好风景,磻溪不是钓鱼人。
(注:“磻溪”即姜子牙,刘崇龟把张浚捧得够高的)
周元静很佩服两位官场兼文坛前辈的诗作,特意在桂林龙隐洞磨崖刻之,也算成就了一段诗坛佳话。可惜龙隐洞石刻完工后仅仅一年,寄情于奇山秀水间的秀才周元静,终于也遇上了北方来的不讲理的兵。
乾宁二年(公元895年,刘建锋当上武安节度使的第二年),安州(今湖北安陆)防御使家晟(史书没有明说,但安州属于武昌节度使杜洪的地盘,因此家晟原先应该是杜洪的部将),不知什么原因捅了个大漏子,把朱温的心腹蒋玄晖给得罪了。
那时,家晟的上司杜洪正承受东邻杨行密越来越强大的军事压力,已经把大部分希望都寄托在朱温的慷慨援助上,他会因为吝啬一个部将的脑袋,而去开罪带头的朱大哥吗?经过一番分析推理,家晟认为答案是悲催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选项了:快逃!
家晟就像当初的刘建锋那样,与自己的两个心腹,二号头目指挥使刘士政,与三号头目兵马监押陈可璠一道,拉上手下三千人马,放弃安州,一路南逃,经湖北、湖南,蹿至广西,终于找到了他认为最好欺负的周元静。家晟用一次突袭,攻陷了桂州(今广西桂林),毫无理由地砍下了文人经略使人头,由自己取而代之。
可惜他们与王潮、马殷不同,这群蛮横武夫没有在桂西北留下任何善政,反而在不久后又上演了一次自相火并的闹剧。一天,大头目家晟喝醉酒之后发酒疯,侮辱了三号头目陈可璠。可能当初他得罪蒋玄晖可能也是这么回事吧,只是他没有与时俱进地想一想:在唐末得罪手下的危险性,一定比得罪上司小么?
果然,陈可璠大怒,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噹之势,抽出一刀就把老大家晟给剁了。然后陈可璠推举原二当家刘士政继任经略使,但他不是张佶,实权仍由自己来掌握。
现在,刘士政、陈可璠听说岭北五州全部让马殷给吞了,深感威胁临近。于是,陈可璠留下名义长官刘士政守桂州,自己亲率桂军主力进湘桂间的天险全义岭(今越城岭,也就是以前中学语文课本上有名的“老山界”),阻断马家军可能的南下之路,另派部将王建武驻兵于全义岭之南的秦城,作为预备队部署于第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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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2 08:56
马王开湘 九
在如此严防死守的精神指导下,当马殷派来的请求友好交往的使节刚刚进入桂州边界,马上就被陈可璠看成了不怀好意的军事间谍,立即驱逐出境。
处于强势地位的马殷,刚刚向南边露出一张笑脸,就让处于弱势的陈可璠伸手扇了一句耳光,你说这姓陈的小子,经历的早期教育该有多失败?对这样严重的挑衅行为,岂能不加以管教?
更何况静江镇地处湘水上游,对湘江平原构成居高临下的地势,以前的卢循、黄巢,未来的太平天国,都是从这里出发,顺流而下攻入湖南,然后势如破竹!这样兵家必争的地方,只要一天不掌握自己手中,则湖南一天不可能安枕而卧!
于是,马殷再给南征的功臣李琼、秦彦晖打个招呼:兄弟们征战辛苦,但咱们还没到马放南山的时候,望大家再接再厉,把桂林也拿下来,从此南顾无忧,一劳永逸!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月,李琼、秦彦晖再度出征,他们统兵七千,取道永州,沿湘江逆流而上,进抵全义岭下。
马上就要开打了,防守于岭上的陈可璠认为,大战之前,激励士气乃重中之重,那怎么激励士气呢,给士兵们改善改善伙食怎么样?陈可璠派出小队人马下山,闯进附近的乡村县城,抢走了大批让农夫赖以为生的耕牛(可能其他的家畜、家禽以前就被他们抢得差不多了吧),然后在军营中大开牛肉宴。
桂林的百姓被激怒了。几年前他们还处在文官周元静相对平和的治理下,对这伙湖北来的,打乱他们平静生活的匪军本就没什么好感,平时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如今他们听说马殷的军队军纪比这伙人好,也比这伙人强大,那咱们凭什么还要受这伙人的鸟气?
几个胆大的乡民悄悄从小路翻过全义岭,求见李琼、秦彦晖,自愿充当大军向导,并介绍说:“这附近有一条隐密的小道可绕过全义岭,经五十里可至秦城,狭窄处只可供一人一骑通过,但静江军没有设防。”
李琼、秦彦晖一商量,认为这个险值得冒一冒,便由稳重的秦彦晖率主力继留在岭北吸引陈可璠的注意力,骁勇的李琼则率精锐骑兵六十,步兵三百,跟着向导,经小路出敌之后。
黄昏时分,李琼的突袭分队悄悄出发,于半夜三更抵达秦城。秦城守军自以为秦城地处后方,所以很安全,没有丝毫防备,李琼部没有遭遇抵抗,翻墙入城,轻而易举地生擒了守将王建武。
第二天一早,李琼让人用绳子牵着在秦城抓获的俘虏,来到全义岭陈可璠防区的背后,请岭上守军欣赏他们的战友。眼见军心将乱,陈可璠只好硬着头皮,声嘶力竭地给士卒打气:大家不要慌,秦城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失守的,那些俘虏一定是北军雇人冒充的!
李琼嘴巴的强项是吃肉,不是辩论,懒得和陈可璠争论辟谣,就干脆把王建武的人头砍下来,扔进陈可璠军营,来个事实胜于雄辩。很快,岭上的陈可璠与麾下守军们认出这颗脑袋的确是王建武的原装正版,绝非假冒伪劣,不由得相顾失色。一刹那后,全军像被捅了窝的蚂蚁般乱作一团,人人只有逃生之念,再无抵抗之心。乘着这个机会,秦彦晖从北向南,李琼从南向北,同时对全义岭发起总攻!
这样的战斗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悬念,李琼、秦彦晖大破静江军防线,生俘包括主将陈可璠在内的守军三千余人。稍后,李琼尽现“老虎”本色,下令:将这几千俘虏全部坑杀,不留活口,以震慑敌军!然后,李琼再下令:全军迅速向桂州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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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2 08:57
马王开湘 十
静江军的主力已丧于全义岭,残兵全成惊弓之鸟,从秦城到桂州的八十里间,沿途各军营全部望风奔溃,李琼、秦彦晖同乎是一路小跑冲到桂州城下。数天后,刘士政自觉既无力守城,也突围无望,只得举静江五州向李琼、秦彦晖投降。
李琼、秦彦晖第二次出兵不足一个月,便又攻取了一个藩镇,经过这两轮的南征军事行动,马殷集团的地盘扩大到湘、桂十二州。马殷论功行赏,表奏李琼为静江节度使兼桂州刺史,以这员虎将镇桂林,威慑岭南。
这两轮南征的成功,十国之中马楚王国的骨架算是初步成形了,但要成为一个有生命力的活体,光有骨架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在上面长出肌肉,创造出自我造血的能力。否则,就像秦宗权、孙儒两位前辈,虽然也曾以强大的武力横行一时,打下比马殷更多、更富庶的地盘,但只有破坏,没有建设,最终无法保有他们抢到手的东西!是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绝对不能再重蹈他们的覆辙了……
为了在那时相对还比较落后的湘桂之地站稳脚跟,将它开发建设成为能够东抗宿敌杨吴,北防中原进犯的强大后方,乘着湖南暂时没有成为各强藩的觊觎对象,马殷开始了对这块土地的精心治理。在未来的日子里,除了改善军纪,休兵安民,兴修水利,鼓励农桑外,马殷更在高郁的辅佐策划下,发起了可能是五代时期,最具经济学头脑的一系列革新。
马殷、高郁改革的第一个重大举措,是在湖南大力发展茶叶种植业。
前文已经说过,在唐朝,国家专卖制度是除正常两税之外,政府最重要,甚至是最稳定的收入来源。国家专卖类商品第一大项,自然是引爆了唐末大乱的导火索——食盐专卖,年均岁入约二百七八十万贯,而第二大项就是茶叶,年均岁入约八十万贯。并且,随着唐代中叶以后,饮茶习俗遂步向北推广扩散,其贸易量还有遂年上升的趋势,只要把握的好,里面蕴藏着无限的商机与利润。
不过很遗憾,唐代的湖南既不是食盐产地,也不出产好茶叶。
湖南不靠海,也没有大的盐池或盐井,产不了食盐那叫天经地义,换天王老子来也木有办法;但三湘土地肥沃,降水丰沛,气候温和,其实非常适合茶树生长,不产茶只是因为当地风气闭塞,开发程度低,民间缺少种植经济作物的习惯,因而也没有引入良种罢了,而这些,都是可以通过人为努力来改变的。
哪儿有好茶?大家还记得朱温与杨行密刚刚交恶时发生的一件事吗?朱温逮捕杨行密派到汴州的商贸代表团团长唐令回,没收淮南茶叶一万担。没错,当时最上品的好茶出自江淮。
如果朱、杨两大强藩一直睦邻友好,大运河也维持畅通的话,那江淮茶叶可以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和品牌效应,可以轻易将后起的竞争者扼杀于摇篮之中,也就不会有湘茶什么事了。
但朱温与杨行密毕竟不可避免地进入了敌对状态,并且在清口之战后,短期内两者谁也吞不掉谁的态势越来越明显,中原与江淮的对峙渐渐常态化,严重的军事对立,使两者间的直接贸易几乎完全中止,并且这样的状态将保持数十年之久。而另一个重要的的茶叶产地四川,由于前、后两蜀同样与中原长期对立,故情况也与江淮相似。
显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让湘茶能够迎头赶上的良机!马殷、高郁的高明之处,不仅在于他们看到了这个机会,积极引入茶种,推广种植,更在于他们并不急于分肥,而是让利于民,在湖南取消了茶叶专卖,引入自由贸易,先努力将这块蛋糕做大,尽快抢占原先江淮茶叶在中原的市场份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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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8-22 08:57
马王开湘 十一
马殷、高郁改革的另一个重大措施,是在其辖区内发行用铅、铁制作的低成本钱币。
在纸币发明前的金属铸币时代,正常情况下,金属铸币的币值大致等于其制作成本,也就是说,造钱并不能赚钱。可那时的帝王们如果急需钱用,靠加税又来得太慢该怎么办?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于是,降低金属铸币中贵重金属的比例,将钱铸得轻薄短小,铸造以一当N的大钱等等,而后大量发行,就成为一条快速创收的捷径。这些方法的效果与原理近似于后世的滥印纸币,政府捞钱之后,留下的,一般是民间的物价飞涨与怨声载道。
这样初看起来,马殷、高郁是不是制造了一条恶政?
其实有时候看起来相似的东西,本质大不相同,马殷虽然发行了低成本的铁钱,但并没有利用成本优势滥铸圈钱,而是严格控制发行量,保证其在马楚境内的购买力。只是一旦离开了马楚的疆域,这种低品质的铁钱就不被承认,也不能流通了。因此,凡是过境湖南的客商,在当地赚到钱之后,都不会把不能在外地流通的马楚铁钱币直接带走,而要将它们全部换成商品再出境。
换句话说,马殷、高郁就是把整个马楚王国变成了一个大超市,马楚铁钱就是这个超市的购物券,通过这种特殊的货币政策,刺激出口,源源不断地创造贸易顺差。
取消专卖、降低流通成本,与发行铁钱、创造贸易顺差两项政策相互配合,极大地推动了湖南的产业转型,茶叶出口,以及在此基础上带动的制瓷、造纸、造船等手工行业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空间。
十多年后,等湖南的制茶业初具规模,由幼嫩的树苗成长为茁壮的小树,马殷、高郁又适时推出系列改革的第三步棋。
后梁太祖开平二年(公元908年)七月,马殷以梁朝藩属的身份,上疏刚当了一年皇帝的朱温,表示愿意每年向后梁朝廷无偿进献湘茶二十五万斤,为朱梁王朝的财政收支平衡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过这些茶虽然是不要钱的,但却是代有附加条件的:后梁政府需恩准马楚王国在汴梁(即朱温的大本营汴州,今河南开封)、江陵(今湖北荆州)、襄州(今湖北襄阳)、唐州(今河南唐河)、郢州(今湖北钟祥)、复州(今湖北天门)等后梁王朝主要的商业中心城市,设置专门管理协调湘茶营销的官方贸易办事处(正式名称叫“回图务”)。这是一个由政府出头,整合民间力量,建立对外的商贸垄断机构,进一步挤压竞争对手生存空间的狠招。有利可图,朱温自然批准了,这对马楚和朱梁是双赢,只是湖南以外的茶叶产区,就要蒙受损失了……
如今网上有一些文章,在表扬如钱镠、马殷、王审知等人开发地方、保境安民的功绩时,常常又批评他们向朱梁臣服,是缺乏立场、是非不分。殊不知臣事中原(不管中原的老大是谁)正是他们能够保境一方的重要前提条件。马殷治理湖南正是其中的典型,如果他与中原敌对的话,且不说在没有北方强权的声援牵制下,他能否抗拒来自杨吴的军事压力,以上经济革新也将根本没有推行的可能性。既要马儿跑,岂能让马儿不吃草?
总之,从淮西蔡州走出的,这支唐末最恶名昭彰的野兽军团,在秦宗权、孙儒、刘建锋三任老大相继丧命后,终于在第四任老大马殷领导下完成了全面的脱胎换骨,走上正轨,重新成长唐末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从此后,湖南逐渐摆脱了封闭贫瘠的后进面貌,追赶上江西、江淮、巴蜀等南方邻居的前进脚步,“由是富赡”,即便等马楚灭亡,五代十国结束,这个趋势也不会再改变了。
作者:
zhongerdsc 时间: 2014-8-29 12:40
期待更新中!好文!作者应该把此贴汇编成书,集丛出版,就叫《五代十国大乱斗》。哈哈,开玩笑的。由衷感谢楼主在卷帙浩繁的古籍中抽丝剥茧,汇集成五代十国的精彩故事,也为我填补了历史中的空白。不过我觉得楼主如果把支线或者小人物的故事精简一点,可能会更突出当时的立国英雄。本贴人物太多了,我的脑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哪个是主要的,哪个是次要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9-3 00:06
称霸三川 一
也许因为当时的巴蜀之地要比福建、湖南大得多,也发达得多的关系吧,在闽、楚两国没费太大劲,就初步形成的同时,我们好久没有关注过的西川霸主王建,还在为一统三川与他周边的邻居们打得不亦乐乎。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打垮义父田令孜和义伯陈敬瑄不久后,为清除卧榻之侧的异己势力,夺取全部西川,王建再次挥戈,派大将王宗裕(王建之侄)、王宗侃(王建义子,原名田师侃)、华洪(王建手下头号战将,后来改名王宗涤)、王宗瑶(王建义子,原名姜郅)等统领大军五万,进攻田令孜的忠实部下,威戎节度使杨晟。杨晟率军迎战,但众寡不敌,失利,只得退守彭州,王宗裕等乘胜追击,将彭州团团包围。胜券似乎已然在握。
谁知杨晟打仗的本事虽然并不算很出众,可毕竟是位情商颇高的忠义之士,他诚心待人,与部下同甘共苦,深得军心,出城野战虽显不足,闭城自守却还有余。于是数月过去,王建的大军虽多次挫败前来援救杨晟的山南西道援军(详见前文《杨复恭退场》一节),但攻城却毫无进展,小小的彭州城竟始终屹立不倒。
如此一来,久拖不决的战事便苦了一方生灵。守城的不易,攻城的也辛劳,不过最惨的,还得算彭州的老百姓。
唐末兵匪一家本就是常态,何况老大就是“贼王八”围城大军。他们原本就有相当大的比例出身于流贼惯匪,现在长久没有战果,军纪渐渐懈怠,就越来越鲜明地露出土匪本色。
那时彭州城外的百姓早已逃进附近山谷间躲避战祸,于是围城各营每天都要派出六七百人,闯进山中去抢劫那些难民,美其名曰,叫作“淘虏”。
“淘虏”是一项值得大兵们竞争上岗的好工作:对手手无寸铁,战果异常丰硕,要钱粮有钱粮,要牲畜有牲畜。不过,因为围城的西川军当时并不缺少军粮,所以要论最抢手的“战利品”,还是女人。最俏丽的川妹子归各位主将,姿色差一点的则被分配到军营,为这群兵匪提供慰安服务,时而温香满怀,时而玉体横陈,淫声四起,把围城的军营改造得如同AV拍摄片场。只要大军得享性福,哪管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都见鬼去吧!
好在到了七月(孙儒为杨行密所灭的第二个月),一位名叫王先成的小军官终于站了出来,向本军的兽行挑战。良心虽然迟到了,但它总算没有缺席。
王先成,成都新津县人,原本是一名文士,因乱被迫弃笔从戎,加入王建的军队,虽身处其间,未改其书生意气,对大军的土匪作派深以为耻。他遍观各位主将,觉得还要数北营的大将王宗侃最通情达理,于是前往北营请求晋见。
一见面,王先成便痛心地诫说:“彭州原本一直属于西川,田令孜、陈敬瑄擅自割出四州交给杨晟,设立威戎镇,它才被分割出去。现在作乱的田、陈二人已经被平定,只剩下一个杨晟,州民们都认为成都才是他们的首府,王建大帅才是他们的长官,所以大军到来时,大多数民众并不进城帮助杨晟固守,而是暂时进山躲避,为的就是等待大军的招安。然而,大军到此已经有几个月了,没有听到一道招安百姓的命令,士卒反而像土匪一样抢夺他们的家产,牵走他们的牲畜,甚至劫走他们的妻女!……可叹,他们原本不服从杨晟,是觉得杨晟不是他们的主人,但王大帅的人如果不加以体恤安抚,反而一昧欺压凌辱,他们岂能不回过头去思念杨晟?”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9-3 00:07
称霸三川 二
王宗侃是雅州(今四川雅安)人,同王先成一样同是蜀人(王宗裕、华洪都是王建的河南老乡,王宗瑶籍贯不详),多少还是有些乡土之情的,所以王先成这一席话,听得他悚然动容,满心悲怆,不知不觉间,王宗侃移坐至王先成跟前,请他再详细说说。
王先成看出有戏,于是再加一把劲,亮出杀手锏:“失民心还不是目前最紧迫的事,只怕再这样搞下去,大败已在眼前!而今围城各营,每天早上都要分派几百人出去‘淘虏’,黄昏时分才回来,这两个时间段都是营门大开,人来人往,几乎没有防备!幸亏到现在为止,城里还没有聪明人发现这个破绽,但假如他们觉悟过来,乘此良机发动突袭,我们岂能不败?”
至于偷袭的具体方案,王先成也想好了:先在主攻方向的城门内侧潜伏下一千精兵,等“淘虏”的人离开大营,就让一百弓箭手、一百发石车部队用远程火力压制营墙,调五百苦力背负沙石冲出城门,军营外的濠沟可被瞬间填平,一千精兵就可能直冲入营!至于非主攻方向的另外三面,城中守军只要虚张声势,制造出击的假像,短时间内不辩虚实的各营为了自保,必然无力支援其他营垒。杨晟的军队只要在一个营突击得手,就可以大力出击,将围城各营各个击破!
王宗侃在当时虽算不上一流名将,可也是身经百战,自然是识货的,听了这个计划,先是大惊,继而庆幸:还好坐在王先成身前的是自己不是杨晟,不然这样的事真有可能发生。“那王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见王宗侃下问,王先成慨然提出了七条建议,请王宗侃转呈给王建:
一、招安百姓;
二、禁止诸军“淘虏”;
三、设立招安营保护安置出山的百姓;
四、招安活动统一由王宗侃负责,其余将领必须服从;
五、将以往各营抢来的男女老幼送到招安营,让他们相互辨认,亲人团聚,各营敢有藏匿一人者斩首;
六、在招安营中设立九陇县(彭州州政府所在县)政府,处理民政事宜,并安排百姓子弟中强壮者入者,将他们的亲戚朋友招回来;
七、彭州的土地适宜种麻,百姓未入山前曾将很多麻藏在水里,现在可以动员他们拿出来贩卖,安置百姓和重建家园的经费就有着落了。
很快,王建看到了王先成的七条建议,大喜,下令全部接受,逐条实行。毕竟王建的人生目标,并不是当一个大土匪头,而是要做一方霸主,直至一国之君的。
第二天,王建的训令下达到彭州前线各营,这道训令的口气是异常严厉的,想想以前成都城中“张打胸”的事迹,各军令行禁止,竟没有一个人敢违抗,围攻彭州的王建大军,军纪几乎在一夜之间焕然一新。三天之内,原先躲藏在山中的百姓听说到招安营可以获得安全,纷纷下山来投,热闹的如同赶集。招安营迅速扩大,营内渐渐出现街道与集市,仿佛新建的城镇。
没过多久,百姓们发现,王建大军的军纪真的有了变化,即使不在招安营,也很少再碰到大兵出来抢劫虏掠、杀人纵火了,于是渐渐有人离开招安营,回到自己的家重操旧业。一个月后,招安营一空,百姓全都回乡开始了新的生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9-3 00:07
称霸三川 三
但比起彭州百姓的重获生机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事件,王建的军队也终于实现了一次脱胎换骨的变革,从一只匪军开始朝着仁义之师的方向渐渐转变。虽然在杨晟的顽强坚守下,彭州暂时还拿不下来,但拿下了民心,把能覆舟的滔天大浪,调整回能载舟的平稳水流,是王建更大的收获,也为王建即将开始的一统三川之战,打下了民意基础。
到了这个时候,杨晟既没有了外援,靠自己的力量解围更是天方夜谈,除了投降之外,只剩下了死!
难道要向忘恩负义,杀害恩主兼义父的王建投降吗?
不可能!杨晟以其刚直的秉性拒绝了一线生机,义无返顾地,带着彭州全城军民踏上了坚守到底的死路。出人意料的,只是这条通向死亡的道路竟会长达三年。
《锦里耆旧传》记下了这条死路途经的一个个站点:被围一年后,城中每斗米的售价涨到了五千文;被围第二年,粮价涨到每斗一万余文;被围第三年,城中粮尽,有钱也不再能够买到食物,后饿死的人,只能靠吃先饿死的人来维持残生……
但即使到了最后阶段,彭州城也没有出现大批守军的叛逃,孤城守卫者的抵抗依然在异常顽强。如果我们与此前的历史做一下比较,看看当初被围一年后(881年),每斗米涨到三万文的齐帝国首都长安,以及被围数月后(887年),每斗米就涨到五万文的淮南首府扬州,那就会发现,在粮食储备和公平分配方面,杨晟做到的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只是再巧的媳妇,也不可能把无米之炊一直做下去,末日还是一天天临近了。
乾宁元年(公元894年)五月(刘建锋、马殷袭占潭州,杀邓处讷的那个月),彭州守军的二把手,内外都指挥使赵章坚持不下去了,悄悄出城投降,但彭州的防御居然仍未崩溃。
见彭州城久攻不下,王先成又出了一个主意:在城下堆积土山,筑成龙尾道(曲折上升的坡道,形似龙摆尾,故名)直通城上。
好主意,王建下令依照执行,围城大军行动起来,上万立方的土石很快堆积到城下。饥饿疲惫的守军已经难以阻止城下的工程进度,只能眼睁睁看着城陷之日的到来。
五月十五日,王建的军队终于顺着人工堆城的斜坡冲上了彭州城头!不屈的杨晟率领最后的残部展开巷城,直至力竭,为王建部将王茂权所斩杀。只知道执着于道义,却不知良禽应择木而栖,贤臣当择主而适,终于让唐末的又一条好汉倒下了,田令孜、陈敬瑄死不足惜,只可惜了高仁厚、杨晟两位义士。
同样用生命见证信义的,还有杨晟的好友,彭州马步使安师建。他在城破后被俘,王建挺欣赏他的能力,打算留用为将,不料安师建坚决拒绝,只求一死:“我原不过一小卒,受杨司徒提拨之恩,早与他约定过,要同生共死!现在杨司徒已经不在,我岂敢苟且偷生?”
作为一个狡猾的乱世枭雄,王建早把良心踩到了脚底,道义这玩意儿是绝对不能由自己来实践,但很值得向手下人大力推广。于是,王建从安师建所愿,将其处斩,然后以厚礼安葬,并亲往祭之,树立为道德模范。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9-3 00:08
称霸三川 四
解决了卧榻之侧的杨晟,王建就有充分的条件,将自己的主要注意力移往东边,准备品尝东川那块,早就让他垂涎三尺的鲜肉了。虽然现在的东川节度使顾彦晖表面上已经向王建低头,甚至还在杨晟丧命两个月之后,与王建结成了儿女亲家,但其实两人的梁子早就结得很深了,甚至早于大顺二年(公元891年)那次鸿门宴。
说起王建曾经的亲密战友,东川的顾彦朗、顾彦晖两兄弟,原本是关内丰州(今内蒙古包头西)人,兄弟两人曾在天德军防御使蔡京(与后来赵宋著名的奸臣蔡京同名)麾下当小军官。不过,大家要注意一点,顾氏兄弟虽然也是军人出身,但却不是“泼朱三”、“贼王八”那一类的粗人,他们当初在天德军的岗位是后勤保障,主要工作是市场采购,打打杀杀的脏活粗活,估计是交给同镇的赫连铎那一类胡人去干的。
也不知是蔡京会看相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对采购员顾氏兄弟格外垂青,屡屡提拔升迁。据说有一次,蔡京特地让自己的儿子蔡叔向,到郊外找了一个优雅的山间凉亭,摆下一桌酒席,邀请顾氏兄弟来赴私宴。洒宴开始片刻,蔡长官也亲自入席,顾家兄弟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迎接领导,谁知却被蔡领导给制止了:“我看你们兄弟都有封侯拜相的贵人之相,好好爱惜自己,将来我儿子还得依靠你们呢。”
后来,在各镇军队围殴黄巢时,采购员顾彦朗已经由进升为大将,代表天德军出兵勤王,以“率军同复京师”的苦劳,升为右卫大将军。在高仁厚被害后,顾彦朗又升为东川节度使,加同平章事,蔡长官的预言果然应验了。既如此,家道已经败落的蔡叔向兄弟,也按当初父亲的嘱咐投奔东川。
顾彦朗一来感激当年蔡京的知遇之恩,二来蔡叔向也确有才能,因此对蔡叔向十分尊敬,任命其为东川节度副使,以兄事之,大小事务都要听取他的意见,使东川基本保持安定。不过,等顾彦朗一死,顾彦晖兄终弟及,接掌东川,情况就有些变化了。
顾彦晖虽然算不上富二代的出身,当上高官之后,却很快养出了一身富二代的毛病,比如说,他是当时藩镇节帅中,最顶级的两大洁癖症患者之一。在顾彦晖看来,人基本上都是烂污泥做的骨肉,臭不可闻,无奈他的职业又不允许他不与人见面,所以他只好像防备艾博拉携带者那样,宽宏大量地给身边人定下几条行为规范:要见面的先洗澡,洗完澡换衣服,换完衣服再熏香……
据说当初李晔下旨,命韦昭度为统帅,联合顾彦朗、杨守亮、王建三镇讨伐陈敬瑄时,由于顾彦朗的工作重点,在于看好自己在东川的自留地,对这次战争并没太用心,所以他自己没来,只派了顾彦晖来当自己的代表。顾彦晖到讨伐军司令部,与司令部的各位成员们见面,这第一印象么…还好,总司令韦昭度是大唐名门出身,气质高贵,带来的诸位幕僚,也多是朝中显贵子弟,浮华少年,人人衣冠楚楚,与顾彦晖挺有共同语言,没有折磨到他尊贵的鼻子。
可惜顾彦晖鼻子的好心情保持时间并不长,毕竟“贼王八”同志也是司令部成员啊。那天,王建带着他的几名侍卫(可能就是李嗑蛆、郝牛屎他们吧)进来,他们都剃着大光头,脸上和手腕上刺着纹身,身上还散发着从战场带来的汗味与血腥味,以十足的下里巴人之姿,闯进一屋的阳春白雪中间。顾彦晖捏着鼻子皱起了眉头,司令部内则响起了一阵轻蔑的轰笑:“这些家伙是从哪个山沟里钻出来的妖怪啊?”
不知王建的侍卫们是否表现出了愤怒,但可以肯定他们的老大没有。王建稍一愣神,随即跟着众人一起笑了,好象被嘲笑的人并不是他。王建笑得很开心、很坦然,露出一脸安禄山式的憨厚。与欢快的表情成反比的是,此刻每一个嘲笑他的人都被王建记在了心底,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些人全没有逃过王建的毒手!
顾彦晖也没理由例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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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5 22:37
称霸三川 五
方针虽已是既定的,但王建很早就对他的智囊周庠说过:据他观察,军事行动一般要打着朝廷的旗号,才比较容易成功。所以,要对他的亲家动手,找一个义正辞严,掷地有声的借口,还是挺必要的。
除此之外,在找到借口之前,还要继续对着顾彦晖装笑脸,抓紧宝贵时机,想办法加强自己的军备,削弱对手的潜在实力,确保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在当时的非高科技的条件下,加强军备的主要方式是扩大军队员额,和购买战马。据《前蜀后蜀史》认为:王建从利州起兵,到发起第二次两川战争前,其拥有的武装部队已从二万膨涨到二十万左右。成为当时可以与朱温、李克用、杨行密并列的一级强藩!
王建在军中初为骑将,当上老大后,对骑兵建设也非常热心,蜀地本不产马,王建就在西川与吐蕃、南诏交界的州县设置了多个通商口岸,大量购买蕃马。到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时王建进行过一次检阅,那时他已拥有战马至少一万二千匹,这个数量甚至比骑兵闻名的,李克用军队的常备战马数还多,不过质量估计不及。
无论招兵,还是买马,都是要花钱的,军备越强,自然花钱也越多。好在西川远比闽地、湖南富庶,弄钱并不太难。乾宁二年(公元895年)二月,王建在西川开征杂税,凡有绫一匹或猪一头的缴税一百文,绢一匹缴税七十文,布一匹缴税四十文等等,用来弥补大扩军造成的亏空。唐代的绢大约合五百文一匹,以此推算,新增税的税率约为14%,税不轻,但总远远好过让士兵自己去打劫。
在强化自身武备的同时,王建对亲家顾彦晖的内政也非常“关心”。尤其是对东川节度副使蔡叔向,表现一股异乎寻常的亲热。蔡叔向此时在东川的地位,就像项羽军中的亚父范增,顾彦晖对他既有敬,又有些怕,他和他的那些贵族子弟们,也常常嫌蔡叔向死板强硬,妨碍大家吃喝玩乐,享受人生。
对此,王建洞若观火,于是他给自己亲爱的亲家写了一封信,提醒他凡事要多听蔡叔向,不然的话,“离了蔡中丞,你还能干什么事啊!”
看了这封信,顾彥晖的感觉就做钟点工的宋丹丹,太伤自尊了!顾彦晖怒气冲冲地将蔡叔向找来,把书信甩给他看,蔡叔向无奈,只好辞职回家,以避嫌疑。从此,东川内政不修,越来越像一颗熟透的果实,只待王建找个合适机会去摘了。
对于王建这样的有心人,等待机会并不用太长时间。
乾宁二年五月,王建开征新税后的三个月,大唐中央发生了重大变故。关中的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镇挥兵开进长安,联手欺负皇帝李晔,当年七月,李晔逃到石门,向天下各藩镇求救(详见前文《克用勤王》一节)。
之后,李克用忠君的赤诚表现大家已经清楚了,不过,在当时高调宣布出兵勤王的强藩,并不止他一人,在西川就有个别有用心的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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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13 23:43
称霸三川 六
九月(那时李克用已经压服韩建,赶走了李茂贞、王行瑜的军队,把李晔接回长安了),接到李晔诏书的王建,义愤填膺地宣布:忠肝义胆的自己,将亲率二十万大军北上勤王,讨伐竟敢欺凌天子的李茂贞等奸贼!
不久王建大军从成都出发,浩浩荡荡地前进了约二百里,进驻绵州(今四川绵阳)。然后,王建派王宗侃率一支偏师继续北上进攻利州(今四川广元),自己则率其余大部队都停了下来,像当年虎牢关战后讨伐董卓关东诸侯联军,或是高骈组织讨伐黄巢的东墉夏令营,打开仓库,吃吃喝喝,悠闲渡日。
自然,王建不再继续前进也是有充足理由的:他在进行统战工作,等待东川顾彦晖率军前来会合,一同勤王。
请注意,按当时的行政区划,绵州并不是王建的地盘,它属于东川管辖,南距东川的大本营梓州(今四川三台)只有约百里路程。也可以这么理解,王建非常不把自己当外人,很自然地闯进了顾彦晖家的厨房,然后打开冰箱,一边吃喝,一边向卧室的主人招手:“老顾别客气,快来吧,我请客!”
可有过大顺二年(公元891年)那次未遂鸿门宴的前车之鉴,顾彦晖就算没有洁癖,也不敢再去作王建请的客了,所以他一直没来。不来也好,王建完全没有“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羞涩感,他就这么坐在东川的地盘上,用正义无比的勤王诏书为口实,任意征用甚至抢夺东川的钱粮物资。
对此,顾彦晖虽然不敢吭声,但东川的将士中,也还是有些人是有脾气的吧?于是,在某些地区,终于发生了东川军抢夺西川军物资的零星暴力事件。好啊,总算抓到打东川借口了!
十二月初,已经在绵州缠缠绵绵地“勤”了三个月王的王建,向皇帝李晔奏报说:“东川节度使顾彦晖,在天子蒙尘之际,不但不大兴义兵,与臣共赴国难,反侵扰邻道,甚至抢夺勤王义师的辎重!听说他还派泸州刺史马敬儒切断三峡水道,这岂不是要给中央断炊(东南财源型诸藩镇向中央进贡时,一般或走大运河,或走长江水道)?对于如此不忠不义之徒,请允许臣王建伸张正义,出兵讨伐!”
然后,王建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不待中央批准,就率驻扎绵州的大军掉转马头,用比当初出兵勤王快得多的速度,直扑梓州!
十二月六日,西川军先锋大将华洪大破东川军于梓州东北郊的楸林,斩俘达数万人,攻陷要塞楸林寨。个性本来就比较软弱的顾彦晖,见到自己打野战的本事完全不是西川军的对手,便放弃出击的想法,调整了应对的战略。
顾彦晖一面集重兵于梓州城内,闭城死守;一面再次派人去凤翔拜码头,向李茂贞请援;一面又命令东川下属各州封锁两川间各主要水道,禁止将东川物资贩运到西川(由于东川盛产井盐,而西川的产盐量较少,估计其重点物资是食盐),实施经济制裁。总之,三管齐下,争取熬到王建撤兵。
虽然东川军转入了防守,但到十二月十四日,两军又发生了一次有点儿奇怪的小规模战斗,东川军取胜,生擒一员西川小将,王建的义子王宗弼(原名魏弘夫,当初王建欲借酒宴擒拿顾彦晖未遂,正因为他去告了密)。
这可是恩人啊,顾彦晖马上亲切地接见了这名俘虏,将他认为自己的义子,改名顾琛。在下猜想,王宗弼也许是害怕被王建追究责任,才故意让东川军抓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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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13 23:43
称霸三川 七
总体而言,顾彦晖的应对策略还是有效的,第二次两川战争进入了漫长的相持阶段。王建见梓州不愧坚城,估计短期内难以攻克,便一面亲率大军围城,一面又分派偏师,蚕食东川和山南西道的下属各支州,破坏顾彦晖的经济封锁政策。
由于李茂贞在被李克用惊吓之后,主力都聚于秦岭以北,对山南鞭长莫及,顾彦晖更是被王建困在了梓州城中,两镇的所属各州均孤立无援,接连失守。十二月中旬,通州(今四川达州)守军向王建投降;乾宁三年(公元896年)正月,王建义子王宗夔攻陷龙州(今四川平武东南,属山南西道);次月,果州(今四川南充,属东)守将向王建投降……
五月六日,就在王建的军队在扩张大道上一路小跑的时候,可能是李茂贞等人在朝中活动的结果吧,朝廷派来的使节袁易简,终于带着昭宗李晔对王建请求讨伐东川的答复,来到了梓州城外。
圣旨的精神是明确的,措词类似今天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对地区冲突的发言:两川应立即停止军事行动,用谈判解决争端。已经占据了上风王建,面对终将到手的大蛋糕,当然不打算就此收手。可是这些年来,王建一向在人前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大唐忠臣的角色,咱可不能学李茂贞啊,一个“忠臣”怎么能公然与皇帝的旨意对着干呢?
于是,王建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当天就动身返回成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对贯彻中央指示精神有着无比的坚定性。
不过,经常看国际新闻的朋友应该清楚,停火撤军也是一件非常复杂,非常耗时的工作,通常都要分几个阶段进行。所以西川撤军的第一阶段,就很合理地只撤走了王建和他的少量卫队,其余大军仍旧留在前线,该进攻的继续进攻,该围城的继续围城,停火不误作战功。
至于撤军的第二阶段么,漫长的撤军准备工作始终做不完。显然,王建、顾彦晖、李茂贞三大镇为争夺剑南三川的战争,在分出胜负前,是不会轻易结束了。
老天好像嫌蜀地还不够乱似的,马上又给这场角逐增加了第四名选手,那就是前文简单提到过,让马殷都有所畏惧的荆南节度使成汭。
成汭早年的经历类似李罕之,他原籍青州(今山东益都),少年时是个嗜酒凶暴的古惑仔,一次酒醉之后犯下人命案子,逃离家乡,削发为僧。和尚这份职业毕竟不对成汭胃口,所以他没当多久,又投到蔡州从军,当了一名低级军官,并认识了后来与他关系不一般的另一小将许存,还成了秦宗权某个将领的干儿子,改名郭禹。
成汭看不惯秦宗权的作风,遂乘受命南征的机会,脱离蔡州军,投降唐朝的荆南节度使陈儒。光启元年(公元885年),荆南发生兵变,节度使陈儒被来自淮南的叛将张瓌囚禁。新上台的张瓌检点荆南众将,认为成汭有才干,得人心,是个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危险分子,准备找个机会干掉他。成汭得知后,率部下一千余人逃走,袭占归州(今湖北秭归),自称刺史,成为一支小小的独立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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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13 23:44
称霸三川 八
有了自己的地盘,成汭开始励精图治,积蓄力量。成汭的老朋友许存听说成汭已经树大旗当司令了,带着数百名精兵脱离秦宗权,前来投奔。两人合并后有兵三千余,还是支不值一提的小势力。
不过到了光启三年(公元887年)十二月,秦宗权的大将赵德諲南下进攻荆南,攻陷江陵,斩忌嫌妒能的节度使张瓌。赵德諲在把江陵城洗劫得干干净净之后,只留下部将王建肇镇守,守兵薄弱。成汭抓住这个机会,于次年四月引兵东进,收复江陵,当上了荆南留后。然后,成汭与许存又挥师西进,收复了由秦宗权将领常厚据守的入蜀咽喉夔州(今成都奉节),成汭的地盘发展到四个州府(江陵、峡、归、夔),初具规模。几年后,昭宗李晔正式任命成汭为荆南节度使,成汭的地位合法了,他就放弃了郭禹那个略带几分屈辱的名字,重用本名。
至于他的两个手下败将,其下落也都值得提一句。战败的王建肇不敢回去见赵德諲,遂向西南流蹿,打下黔州(今重庆彭水),灭掉更弱小的黔中节度使憘宝,由自己取而代之。常厚西逃,向唐朝中央政府投降,然后摇身一变成了杨复恭公公的干儿子杨守厚。
不过,成汭能够成为让马殷畏惧的人物,还在于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他刚刚收复江陵时,这座唐代的华中大都市几经战乱洗劫,居民或死或逃,已经凋敝到极点,全城竟然只剩下了十七户人家,去掉成汭和他的军队,论人口算个自然村都属于小字号那种。
成汭这个人有个比较突出的优点,越是环境险恶,越能激发他的斗志,能与人共苦,团结一致渡过难关。面对无人就没有兵源、财源的困境,为了在乱世图存,成汭开始精心治理荆南。他首先重建了法律与秩序,用心吏治,平反冤狱,在荆南创造一个相对宽松安全的社会环境。然后招揽逃往四方流民回乡,出资鼓励他们复业,务农经商,恢复生产。因战乱逃亡四方的百姓,听说在荆南可以安居乐业,纷纷来投,江陵居民在十余年后恢复到一万余户。民间开始将成汭与华州的镇国节度使韩建并列,称颂他们为“南成北韩”,不过论实力,成汭是要远远超过韩建的,在王建围攻梓州时,他拥有的兵力已扩充到五万余人。
不过,成汭此人的缺点与他的优点一样突出,那就是孟老夫子的教导: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旦成汭所处的环境优越,他就懈怠了,因客观条件迫使他压抑起来的残暴、猜忌、多疑等个性都会重新释放出来。往后都将在他身上一一体现。
再说成汭见顾彦晖在王建攻击下自顾不瑕,无法再照顾川东各支州,遂于王建“遵旨”返回成都的同月,带上老伙计许存与另一员部将赵武,共率大军沿长江逆流而上,攻打上游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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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13 23:44
称霸三川 九
成汭大军首先进攻万州(今重庆万县),万州刺史张造(就是当年忠武八都中那个张造)不敌,弃城投奔老同事王建。接着,忠州(今重庆忠县)也被成汭军队攻下,原荆南镇的辖区已全部收复,成汭暂留此地,派大将许存继续前进,进攻黔州(今重庆彭水)、涪州(今重庆涪陵)。
黔、涪二州的主人,正是以前被成汭、许存教训过武泰节度使王建肇(唐朝在公元890年改黔中为武泰)。现在历史重演,王建肇再败于许存,连失黔、涪二州,被迫率残兵退保著名的鬼城丰都。
接着,越战越勇的许存又打败了昌、普、渝、合四州都指挥使韦君靖,迫使这位已对顾彦晖暗存二心的东川头号地方实力派,放弃重镇渝州(今重庆),退保昌州(今重庆大足)。
至此,成汭发起的,这次投资少见效大的西征,已至少为他夺取了万、忠、黔、涪、渝等五州(开州是否被成汭攻占存疑),将自己的一只手臂深深地伸进四川盆地。如果仅以这个时间横向比较,则成汭的地盘比钱镠、王潮、马殷、刘隐都要大!这么说吧,至少在那时,成汭集团的前途看起来十分远大。
可惜,紧接着成汭就用实际行动挥刀自宫,并以此行动证明:他之所以没能像钱镠、王潮、马殷、刘隐那四位一样,在这乱世中开创一国,并不是偶然的。
早就相当于成汭集团二把手的许存,由于在此次西征中战绩突出,声望更加高涨,这使得成汭认为,应该及时地压一压这位老朋友了,不能给他有过份冒头的机会。否则钱镠与董昌的故事就是前车之鉴(此时钱镠正在讨伐大越罗平国皇帝董昌)!于是,在论功行赏时,资历、战绩都明显处下风的赵武中了大奖,被成汭任命为武泰节度使,而他的创业伙伴许存却只分到了一个万州刺史的职位。
即使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叫赏罚不公。成汭心知肚明,当然对许存不放心,所以又派人秘密去窥探许存的反应,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领导哪里需要就可以钉到哪里的螺丝钉精神。
没过多久,派去的人回来报告了:“许存到任之后,并不用心于州里的政务,每天都去玩蹴鞠(一种球类运动,一般被认为是足球的前身)消磨时间。”成汭听罢,明白了:看来许存这小子对我的处置心怀不满啊,一看就不是个能当忠臣的料!
严于律人的成汭胸有成竹道:“那是因为他准备跑路了,所以先练练腿功!”
我说成大帅啊,虽然自越王勾践以来,杀功臣就是咱们华夏政治文化的优良传统,但人家也是等飞鸟尽,才良弓藏,狡兔死,才走狗烹不是?您的霸业八字还没画完一撇呢,就这么急匆匆的下手,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成汭没这么想,他派出一支精兵,奇袭自己的属地万州。由于来的是成大帅的本家军队,许存促不及防,只得带着极少数心腹弃城西逃,被迫与原先的敌人王建肇联合。成汭成功地逼反了自己手下最能干的大将,遂命赵武乘胜进攻丰都,力争赶尽杀绝。
王建肇、许存兵力都已经很微弱,仅靠自身的力量已经抵挡不住赵武大军的进攻,于是两人放弃了最后的地盘,西奔成都,归降王建。就这样,王建没费吹灰之力,就收得了两员大将,其中一位还可以算当时的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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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15 20:34
称霸三川 十
可白占了便宜的王建并不十分高兴:早听说那个许存是成汭情同手足的心腹上将,他因何会背叛成汭来投我?莫非此人头生反骨?对于不本份的人,能力越强则危险性也越大啊!想想自己此前的人生经历,王建更不想给任何人有向自己学习的机会。要不,防范于未然,杀掉这个可能的危险分子?
王建身边的一个谋士反对说:“主公你正需要招揽天下英雄以图霸业,像许存这样穷途来投的好汉怎么能杀掉呢!”好吧,现在不杀,免得让天下人说我忌贤妒能。不过,对有可能的威胁王建绝不会掉以轻心,他命许存前往蜀州(今四川崇庆)报到,同时密令蜀州刺史王宗绾加以监视,稍有不轨,立即密报!
不久后,王宗绾给义父王建秘密报告提交了上来:“许存这个人,性情忠厚,作战勇敢,谦恭谨慎,实有良将之才。”于是,王建才打消了杀掉许存的念头,并将其收为义子,改名王宗播。
再说成汭这次入川搅局,除了送给王建一个王宗播外,更给王建敲响了警钟:见到桃子就想伸手是每一只猴子的本能,东川只要一天还没有到手,就存在被其他藩镇分肥的可能!那怎么办?不能再为了装忠臣,对东川细嚼慢咽了!
乾宁四年(公元897年)二月(朱温斩朱瑄、破朱瑾,尽夺天平泰宁的那个月),王建把曾经向朝廷发下的撤兵承诺彻底踩到脚下,大举出师。这次王建倾尽全力,异常自信地在北、中、南三个战场同时发起了攻势。
中路,以邛州刺史华洪为主帅,彭州刺史王宗佑为副,统五万大军再攻顾彦晖于梓州;北路,派戎州刺史王宗谨为凤翔西面行营先锋使,去拦截从剑门关南下来救梓州的李茂贞援军(入蜀天险剑门关早在韦昭度北归时就被王建控制,它在何时,被李茂贞的哪员部将攻取记载不详);南路,命王宗侃、王宗阮统兵一万五千沿涪江南下,任务是控制巴蜀境内的长江航道,把成纳的势力赶回狭窄的长江三峡。
按理说王建同时伸出三个拳头打人,已经严重违反了集中兵力的军事原则,但由于这几年王建强化武力的成果已经显现,加上李茂贞的主力被牵制在岭北,成纳自废武功等原因,王建派出的各路大军进展居然都比较顺利。
捷报首先从北、南两翼传回成都。
在北路,二月十三日,王宗谨在玄武(今四川中江)击败李茂贞派来的援军大将李继徽(李茂贞义子,原名杨崇本),李茂贞闻败,仓促命令驻防剑门的义子李继昭出兵,再援梓州,只留偏将防守剑门。
注:按《资治通鉴》记载,唐末先后有两个人改名李继昭,一个为前文提到过的,忠心于李唐的盐州八都将领孙德昭,但此时孙德昭非李茂贞部下,也尚未被赐名,故这个李继昭不可能是他。所以这个李继昭应该是另一人,曾在秦宗权手下当过偏将,后见秦宗权势弱,而投李茂贞当干儿子的符道昭(但《旧五代史》又称符道昭改名为“李继远”,非“李继昭”,疑误),此人以有勇无谋著称,在将来还要出场多次,最后用一场惨败来成就一位少主的英雄之名。
不想这一行动却被王建抓住这个空档,派大将王宗播(就是刚刚归降的许存)出击,一举袭占剑门,生擒李继昭的偏将,再次斩断了李茂贞与顾彦晖之间脆弱的联系。
在南路,二月十六日,王宗侃攻克渝州(今重庆),成纳任命的刺史牟崇厚投降,二月二十八日,王宗阮攻克泸州,斩仍忠于顾彦晖的刺史马敬儒。这样,东川原本统辖的长江沿线各州,不是被王建夺得,就是失陷于成纳,这也意味着顾彦晖利用经济手段制衡王建的本钱,已基本上赔光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9-20 10:25
称霸三川 十一
既然这正面作战老也打不赢,顾彦晖的带头大哥李茂贞只好祭出盘外招,上疏流亡到华州的大唐天子,指控王建的战争罪行,希望让垂死的大唐朝廷发挥一下余热,看看能不能把眼前这匹死马医活。
接到李茂贞的奏疏后,李晔耍弄小聪明,贬王建为南州刺史,调李茂贞入川接替王建,再派亲王李嗣周收回凤翔。为了实施这条不切实际的构想,李晔特命右谏议大夫李洵、判官韦庄(就是那位著名的“秦妇吟秀才”)为正、副宣谕使,前往蜀中传旨。
王建上一次能那么爽快地遵照中央指示行事,是因为撤军这玩意儿很容易打折扣,现在可是要剥夺他西川节度使的职位,改到南州去当个小市长,再要像以前那么听话不就成傻帽了?于是,王建用军心民意为理由,抗旨不遵(详见前文《帝落平阳》一节)。
不仅如此,自己虽然没什么文化,却非常看重文化人的王建,还顺手挖了一把朝廷的墙脚,只把正使李洵送回去,却把文才出众的副使韦庄给留了下来,当西川的掌书记,成为王建手下的两大笔杆子之一(这是《十国春秋》的记载,另有说法:韦庄此次还是返回了朝廷,四年后见朝廷实在已没有希望,才放弃在中央的工作岗位跳槽投奔王建)。
此后,韦庄在蜀颇受王建器重,官至门下侍中、吏部侍郎、加同平章事,位极人臣。前蜀开国时,其“制度号令、刑政礼乐,皆由庄所定”。
韦庄也因此在蜀地安然渡过他后半生,家庭住址就在著名的成都杜甫草堂。韦庄没有愧对这一诗圣故居,他在这里留下了《浣花集》等诗词文集二十卷,成为花间词派的领袖,开一代文宗,其文学成就在五代诸位词人中,大概可坐第二把交椅(第一位是谁,不说大家都应该清楚吧)。
不过,如孔老夫子所言:“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关于王建与韦庄的关系,也有不那么和谐的另一个故事。
相传韦庄有一个侧室,长得十分美貌,且文才出众,与韦庄正是才子佳人,伉俪情深。却不料在一次偶然机会中,她被王建看上了,王建就以要提高自己妻妾的文化水平,在后宫开办文化学习班为名,把这位美女聘为宫廷教师,招入宫中,加以强占。
韦庄比不得潘炕,没有那种为了心爱的女人敢向主君说不的胆量,只好写些词作,表表思念之情:
“空相忆,无计得传消息。天上嫦娥人不识,寄书何处觅?新睡觉来无力,不忍把伊书迹。满院落花春寂寂,断肠芳草碧。”(《谒金门》)
“一闭昭阳春又春。夜寒宫漏永,梦君恩。卧思陈事暗消魂。罗衣湿,红袂有啼痕。歌吹隔重阍。绕庭芳草绿,倚长门。万般惆怅向谁论?凝情立,宫殿欲黄昏。”(《小重山》)
后来韦庄的这些新词传入宫中,让已沦入宫门的美女读后伤心不已,竟不言不语,绝食而亡,誓将一死报韦郎!世间何来这许多痴情女啊?
不过,这则传说虽然凄婉动人,是极好的言情剧素材,但可信度似乎并不太高,毕竟等到王建称帝时,韦庄已是七十二岁的古稀老翁了。而且也与王建一向厚待文人的习惯有一点儿冲突,比如我们可以看一看,在王建手下与韦庄并列的另一位大笔杆子冯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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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20 10:26
称霸三川 十二
冯涓,字信之,早在大中四年(公元850年,比到老才中进士的韦庄足足早了四十多年)就中了进士,才名著于天下,尤擅公文(冯涓的诗词不及韦庄,但公文一直比韦庄写得好),可谓少年得志。
可能是因为成名太早的缘故,让这位少年才子养成了既正直,又轻浮、狂傲的习气,与谨慎、温懦的韦庄恰成鲜明对比。早先,懿宗朝宰相杜审权(昭宗朝宰相杜让能之父)看中冯涓之才,本欲提拔到自己手下加以历练,先嘱咐他要保密。不料冯涓的大嘴巴一出去就把此事弄得人尽皆知,这让杜审权大失所望,认为其人不可大用。得罪领导的下场是严重的,从此,冯涓成了官场的万年替补,一直不得升迁。
好容易等到昭宗李晔上台,才委任已沉浮官场数十年,仍在清水衙门礼部担任从五品小官的冯涓到西川,任眉州刺史。看起来冯老才子总算捞到一个有实权的职务了,但问题是,当时眉州是有刺史的,而且这位叫山行章的刺史只服从田今孜公公与陈敬瑄大帅的命令,李晔的圣旨在这里没用。于是,冯涓一到西川就失业了,只好买了个小菜园当自耕农。
之后王建拿下成都,听说在自己的领地内住着这么一位大才,喜欢的不得了,急忙招了去,拜为节度判官,重重赏赐。不料冯涓在仕途上屡屡碰壁,却仍然傲气不减,打心眼里看不清盗匪出身的王建。于是,冯涓把王建赏赐的财物统统装进了一个大木箱里,还在箱子上写了两个大字:“贼物”!
王建听说,心里有点儿虚:他难道嫌弃我作过贼?王建当然是作过贼的,偷过驴,宰过牛,贩过私盐,也进过牢房,受过杖刑,这些光荣履历后来都上史册的。不过王建年轻时身体强健,恢复的特别好,身上没留下一点儿疤痕,王建仗着这一条,决定亲自出面“辟谣”。
王建把冯涓请来,当着众人的面问道:“你是否听别人说,我以前作贼被抓,曾受过杖刑。”冯涓回答:“听说过。”王建忙说:“那是别人造谣的,”说着脱掉上衣,露出自己的脊背:“你看我的背,像是受过杖刑的样子吗?”冯涓看了片刻,用手拍着王建的背说:“奇怪啊,当初你究竟在哪儿买的膏药,质量竟这么好!”
好了,这回王建的贼名算是雷打不动,妇孺皆知了!但他也只是尴尬的一笑置之,对冯涓仍然厚待(关于这个小故事不只一个版本,王建铁定的一号主角,但二号主角也有其他说法)。只是到了后来朱温篡唐,冯涓因为反对王建称帝,所以没能像积极劝进的韦庄那样做到宰相,但也以御史大夫(从三品)的荣誉衔终老,并留下文集十三卷,从未因触怒王建而受迫害。
可是,这真是哪个被顾彦晖等人讥笑过,就要赶尽杀绝的王建吗?有人问过王建:为何对文士过份优待?王建答道:“我昔日在神策军任职,曾在晚上宿卫皇宫,见天子召见学士,态度亲切,仿佛是与同僚故旧叙话,非将相可比。我今天对学士们的礼遇,只及得当初的百分之一,哪里谈得上过份!”这大概就是他的心里话吧。
总之,对于他喜欢或者看得起的人,王建宽宏大度,似有仁君之风;但对于他看不起,或是不放心的人,王建则心狠手毒,不留活口!这就是既仁慈,又残暴,既宽厚,又刻薄,既自信,又自卑的王建。一个仿佛有着双重人格的矛盾的统一体。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9-27 17:52
称霸三川 十三
好了,言归正传,重新回到我们的战场上来。九月一日,也就是王建在张把砦“民主”地否决了皇帝圣旨之后三个月,经过两年零七个月的五十多次大小战斗,王建再次扫清了梓州外围,把顾彦晖死死困在梓州城中。
但为什么,屡败的东川守军依然没有一点儿屈服的迹象?王建向众人问计,正妻周氏的弟弟,蜀州刺史周德权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东川所属的州县多在各地方豪族与土匪的控制之下,顾彦晖虽然懦弱无谋,但对这些人的收买利诱却很舍得下本钱,有他们源源不断的支援,梓州守军就有坚持下去的信心。如今主公如果派人前去劝这帮地头蛇,让他们明白道理:服从我们就可以升官发财,跟着顾彦晖将死得很惨!必要时用重兵打掉几个,加强说服力。那么用不了多久,顾彦晖这批小弟都投到我们这边来,顾彦晖还能不败?”
王建认为这小舅子说得很对,便照此办理。由于顾彦晖已是脱毛凤凰不如鸡,吸引力没法与风头正盛的王建相比,这一策略获得了很大成功,原来依附于顾彦晖的猢狲们,纷纷以离开这棵将倒的大树:
十月十日,遂州(今四川遂宁)刺史侯绍献出州城率所部两万人投降;
十月十三日,合州(今重庆合川)刺史王仁威率其部众一千余人投降;
十月十六日,李茂贞派来的援军将领李继溥率所部二千余人投降。
乘着这捷报频传的势头,王建对梓州城的进攻也进入白热化,城中守兵虽然还不少,但士气已渐至谷底……
十月十八日,梓州城内的节度使府邸摆上了盛宴,这是顾氏家族最后的晚餐,全家老小以及顾彦晖的义子们都来,人不少,但没有一点儿热闹的感觉。顾彦晖在席上见到当了他两年义子顾琛(即王宗弼),叹道:“这顿饭就不招待你了,你还是回成都去吧。”随即顾彦晖派人护送顾琛(王宗弼)出城,前往王建大营。
恩人已被送出险境,顾彦晖感到不再有牵挂,开始与他的亲人们开怀痛饮,饮至半醉,他对自己的另一个义子顾瑶说:“动手吧!”
顾瑶知道这句“动手”的意思,心头剧震,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是对顾彦晖最忠诚的义子,前些日子,当城中有些将士开始动摇时,顾瑶曾公开对众将吏说:“我们侍奉顾公,当以生死相随!”然后他手指腰间的宝剑,“待到事急之时,如果有谁动摇想当叛徒,当尝此剑!”现在,这把宝剑终于被顾瑶抽出的剑鞘,可他即将刺向的目标却不是那些叛徒。
顾瑶的第一剑先刺死了自己敬爱的义父,然后顺着席位,将参加的顾姓家人一一杀死。没有人逃跑,没有人躲避,好象他们只是要去出一次远门,逃离这个让他们厌恶的世界。
待顾家人全部倒在血泊中,顾瑶一声长啸,挥剑自刎!原来死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啊,顾瑶感到湿滑的剑柄从自己手中掉落,只是他双眼已经模糊,分不清附着在上面的液体究竟是汗?是血?还是泪?
顾家人集体自杀的当天,王建以胜利者之姿,在大军簇拥下进入梓州,多少让他有点儿意外的是,放下武器投降的东川军,据说还有七万人!和坚持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杨晟比起来,顾彦晖显然是太懦弱了,但这种懦弱未尝不是他治下士民的幸运,有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了。
终于取得了拿下东川的重大胜利,该安抚地方了。王建任命战功卓著的王宗涤(即王建手下的第一名将华洪,他在五个月被王建收为义子)为东川留后,再派大将王宗绾出兵招安东川尚未向他归降的昌(今重庆大足)、普(今四川安岳)等州。
没有再发生大的抵抗,东川残余各州县都平静地接受了王建的统治。如在史书上默默无闻,但因为留下了大足石刻这个世界文化遗产,而被今人所知的昌、普、渝、合四州都指挥使韦君靖,很可能就在此时投降了王建,并成了他的一个义子王宗靖。
至此,东川已被完全平定。此时是乾宁四年十一月,也就是清口之战发生的当月。
虽然在巴东、黔中还有数州在成汭的控制之下,米仓山、大巴山以北,秦岭以南的汉中地区还李茂贞手中,但由于成、李两集团自身存在的缺陷,唐末巴蜀的霸主,已经只可能是王建。十国中的前蜀,初步成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9-27 17:53
清口之后 一
好了,前面咱们简单了解了王潮(闽)、马殷(楚)、王建(前蜀)三个南方创业者开国的大致经过,再加上目前对北方战局有着较大影响力的杨行密(吴)与钱镠(吴越),南方各国的故事暂告一段落,现在就回琮头看看一直处在新闻热点中北方的吧。
朱温仍然是制造热点的最大动力源,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毕竟清口的大败,对朱温这位中原霸主的威信是一个重大打击,如果不尽快取得一次较大胜利,来给对他而服服帖帖的那些卫星藩镇们看看的话,则这些家伙很可能失去对他的畏惧。一个不能让小弟恐惧感的黑老大,自己是不会有安全感的。
朱温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宿敌李克用的软裆,邢洺镇。邢洺,即原昭义镇位于太行山以东的邢、洺、磁三州,大家还记得吗?也就是以前由李存孝镇守,之后又据地反叛的地方。它之所以软,就在于它与李克用的核心地盘河东之间,被险峻的太行山给隔开了,而且自李存孝死后,李克用派到这个战略要地来的节度使马师素,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庸之辈(按说河东最不缺的,就是战功赫赫的猛将,真不知李克用是怎么考虑的)。
光化元年(公元898年)四月初(清口之战后第五个月),罗弘信与李克用在边界地区发生了军事冲突,朱温抓住这个机会,立刻以罗弘信盟友的身份介入,亲率大军进至邢州(今河北邢台)之东的钜鹿(今河北巨鹿,当年项羽大破秦将章邯的地方),大破晋军,然后乘胜追击,直抵太行山东麓,堵塞要隘青山口,封住了太原与邢洺三州之间最便捷的通道,从而使晋军主力难以有效救援三州。
达成这第一步后,四月二十八日,朱温让不久前从淮南败回的葛从周为主帅,全力进攻邢、洺(今河北永年东南)、磁(今河北磁县)三州。邢洺已经没了李存孝,而李克用的救兵又被朱温堵在了太行山以西,葛从周如同牛刀杀鸡,李克用委任的三个刺史完全不是对手,一个被杀,一个自杀,一个逃跑(跑路的就是身兼节度使的邢州刺史马师素了,他在史书上就露了两次脸,一次是上任,一次是开溜),汴军仅用了短短七天时间,就全取三州。
这样一来,李克用通过多年苦战,在太行山以东所取得的地盘,轻而易举地就丢了精光。而朱温则第一次在河北取得了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战略出发阵地(毕竟罗弘信现在还只能算盟友),朱、李两大集团的实力差距,并没有因为朱温在清口的失败缩小,反而进一步被拉大了。
随后,朱温任命葛从周为邢洺留后,镇守他新夺取的三州,自率大军从青山口班师。朱温急于回来,一是他认为进攻河东的时机尚不成熟,二是因为他接到密报,原本常向汴州拜码头的忠义镇(原山南东道,总部襄州)节度使赵匡凝,正派密使和杨行密勾勾搭搭,似有跳槽换个带头大哥的异心。
所谓是祸躲不过,清口之战的多米诺效应,到底还是不请自来了。
赵匡凝,祖籍蔡州,他的父亲,是原秦宗权麾下大将赵德煙。赵德煙在888年遣使与朱温合谋,举山南东道七州之地反正降唐,对老东家秦宗权反戈一击,并以此功升任讨伐蔡州的副总司令,后领忠义节度使,封淮安郡王。五年后,赵德煙去世,官二代赵匡凝顺利地接班,承袭父荫握有大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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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27 17:54
清口之后 二
史书上说,赵家这位官二代是位气质出众的帅哥,其相貌兼具了英俊与威武,颇有大丈夫气概,很适合饰演豪迈正剧中那种英武的男一号。大概正因为帅,所以赵匡凝很重视自己的外在形像,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人举着巨大的铜镜,供他不厌其烦地修饰打扮,整理衣冠,时刻保持着可以出席豪华派对的堂堂仪表与庄严气质。
就像高级宾馆不允许衣冠不整的朋友进门一样。赵匡凝同顾彦晖一样,也有很重的洁癖,没洗澡没更衣没熏香者休想与他见面。
除了拥时装男模般的外表,赵匡凝也很重视学问,他在那个书籍还靠手抄,本本都是天价,而且到处战乱不熄的时代,硬是建成了一个藏书达数千卷的私人图书馆,为华夏文明的传承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另外,赵匡凝还是当时对大唐朝廷最忠诚的藩镇之一,年年贡赋不绝,制下也有些手段,在他坐镇忠义期间,基本没有发生过值得一提的动乱。
平心而论,赵匡凝还算个不错的官二代,并非无能的纨绔子弟。不过很遗憾,赵匡凝的这些强项全不是乱世所必需的,当一个乱世诸侯最最需要的战略眼光与军事才能,恰恰是赵匡凝最缺少的。
年初,赵匡凝听说汴军在清口大败的消息,便与隶属朱温的奉国节度使崔洪,和隶属杜洪的安州(今湖北安陆)刺史武瑜等,对朱温老大有所不满的地方实力派秘密联合,共遣秘使到扬州拜码头,打算在杨行密的支持下组成反朱温同盟。就像在朱温支持下,钱鏐、钟传、杜洪建立的反杨行密同盟那样。
可惜只到七月初,这个秘密联盟还没来得及正式运作,它的一部份内情就被暴露了。赵匡凝麾下的方城镇遏使度轸叛离忠义镇,投奔汴州,向朱温造发说:“赵匡凝打算背叛汴帅(即朱温),暗地里私通淮南。”
朱温愤怒了:好你个小赵,就算你不念你爹和我并肩讨秦的交情,难道就不想想,你的地盘与杨行密并不接壤,却在我的卧榻之侧,居然也敢有二心?
这种“歪风邪气”不可长!朱温决定实施一次严打行动,打掉正在自己小弟中间滋长的跳槽念头。很快,朱温派出了以宿州刺史氏叔琮为主帅,原属朱瑾的泰宁降将康怀贞为副手的讨伐军,讨伐“时装男模”赵匡凝。
氏叔琮,汴州尉氏县人,大约在中和年间投入黄巢军中当上一名骑兵,隶属于朱温的心腹庞师古,是汴军中现存资格最老的将军之一。氏叔琮不但有老资格,也有大将之才,其人壮勇沉毅,胆识过人,每临战阵,往往身当矢石,奋不顾身,但不知是不是他不太擅于讨好领导,官职升得一直不太快(后来果然被领导当成了弃子)。在庞师古阵亡后,朱温需要从信得过的旧部中寻找替补,氏叔琮才得以脱颖而出,并在今后的数年间南征北战,屡立大功,迅速成为汴军中可葛从周齐名的一流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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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9-27 17:55
清口之后 三
要与氏叔琮这样的虎将战场交锋,当然是有点儿为难咱们的职业男模了,因被武昌节度使杜洪阻隔,杨行密也无法派援兵直接支援赵匡凝,这次战争遂变得毫无悬念。
七月末,氏叔琮率汴军迫近唐州(今河南泌阳),赵匡凝的两个弟弟,随州(今湖北随州)刺史赵匡璘与唐州刺史赵匡璠原先说好了,在此合兵据守,谁知大敌一至,赵匡璠竟悄悄越墙出城,向氏叔琮投降。氏叔琮乘忠义军军心大乱之势,发起猛攻,守军只得仓促应战,大败,兵士被斩首五千余人,赵匡璘也被生擒活捉。
唐州一失,忠义镇门户洞开,氏叔琮与康怀贞见忠义兵不耐战,干脆兵分两路,同时攻向随州与邓州(今河南邓县),以便加快进度。八月初,康怀贞攻陷邓州,活捉了刺史国湘,随州也已沦陷在即。
面对汴军势不可挡的攻势,赵匡凝才知道计划不等于现实。莫说刚认的带头大哥杨行密未发来一兵一卒,就连原本商量好一同举事,共反朱温的崔洪、武瑜等也都渺无声息,仿佛他们就是路人甲!
再打下去,赵家执掌忠义镇的历史恐怕就要画上终止符了。赵匡凝无奈,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遣使带着降书至氏叔琮军营,请求朱温老大看在过去交情上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自己愿与杨行密划清界线,永远做朱老大的忠实小弟。
赵匡凝的使者和书信被氏叔琮送到汴州,让使者惊喜的是,朱温竟异常地宽宏大量,和颜悦色地说:“匡凝就如同我的子侄,子侄纵有错误,作叔伯的能不原谅吗?改正回来不就没事了。”然后,朱温派牙将陈俊、王绅前往襄州(今湖北襄阳,忠义镇总部),向赵匡凝表答自己同意忠义镇归附的善意。
蔡州城中的奉国节度使崔洪被吓坏了。与淮南联系密谋反朱的三家中,实力最强的赵匡凝竟然这么轻易就向朱温低头了,而且朱温的板子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忠义镇不割地不赔款就与朱温重归于好了,这难道不可怕吗? 你想想看,一个重案犯凭什么得到如此这般的宽大处理?他是不是已经坦白从宽,把同伙给供出来了?崔洪与赵匡凝不同,他这个节度使是朱温任命的,朱温就算饶得过赵匡凝,也不见得饶得过他。
崔洪心里越想越不踏实,深有大难临头的危机感,于是,他采取了两招应对措施。一、是将从襄州返回,路过蔡州的陈俊、王绅逮捕,秘密扣压,希望朱温尽可能晚一点儿了解自己暗通杨行密的详细情况;二、是遣使至扬州,力促带头大哥杨行密尽快出师北伐,牵制朱温的兵力。
当时,被朱温派来援助武昌节度使杜洪的汴将朱友恭所部,正打算班师返回淮北,补充汴军因清口失利而被削弱的淮北防线。而杨行密虽然仍有相当一部分兵力被牵制于苏州战场,但他分析大势后,认为纵有困难,也不能完全不作为,寒了这群新入伙小弟的心。
于是,杨行密同意崔洪来使的请求,但同时也提出了条件:我可以出兵北伐,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崔节帅与武刺史不能坐等其成,你们也得积极行动起来,务必把朱友恭部拴在武昌,勿使其北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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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0-4 09:35
清口之后 四
不过要与朱温开战,崔洪等人显然帮不了太大的忙,所以杨行密也遣人假道蔡州,前往河东联系,与李克用商量着南北并举,夹击朱温。这对于刚刚丧城失地,正准备着反攻的李克用当然也是个好消息,他反应积极,立刻派伊超为使回访淮南,告知自己将再次出兵邢洺的军事计划,邀请杨行密也出兵予以配合。
果然,到了十月初,李克用派刚刚接替李存信,成为晋军副总司令(蕃汉都知兵马使)的李嗣昭为统帅,大将周德威为副,统两万大军出青山口,准备收复邢洺三州。
可能由于李克用刚受到几次重创,再加上他指望着杨行密、崔洪等能与他同时举兵,所以这次派出来的晋兵并不是特别多吧?不过统兵的两位将领,都是晋军中正在升起的新星,唐末五代的一流名将。
李嗣昭,字益光,他的具体身份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出自正史,他是李克用的弟弟代州刺史李克柔的义子;另一种说法出自李克用墓志,他不但是李克用义子,而且入了亲子的排行,号称“元子”,地位高于李克用的大多数义子。
据说在很早以前,还是一个翩翩少年的李克用,与弟弟李克柔一道出去狩猎,他们途经汾州太谷县一片树林时,发现林中似乎弥漫了一股奇妙的雾气。李克用对这一有些超自然的诡异现像很好奇,便进入林子深处一探究竟,发现这里竟有一户姓韩的人家,刚刚生下一个男孩。
都说女人的直觉最敏感,能够轻易发现老公隐藏最密的私房钱,或是其大衣夹缝间最不起眼的一根长发,从而使自己占尽原告的先机。但有时候,男人的直觉也是很神奇的,比如此刻的李克用就莫名其妙的感到:这个初生婴儿将来一定不是个平凡人物!李克用马上出钱,将这个孩子卖了下来(也不知孩子的父母愿不愿意),收养到自己家中。这个男孩初名进通,后来改名嗣昭,长大后多次追随李克用作战,任衙内指挥使。
李嗣昭身材短小,其貌不扬,但英勇无畏,忠厚谨慎,而他最突出的特点,是有坚持到底的过人毅力。少年时的李嗣昭,与他的义伯(或义父)最相似的地方,就是酒瘾奇大,经常因酒误事。后来李克用因为某件事痛定思痛(怀疑是木瓜涧之战),提倡戒酒,李嗣昭从此竟终身不再饮酒!与他相比,以前我有一个同事的戒烟就容易多了,他差不多每星期都要戒一次,每次坚持时间约一天。
在前文提到的王珙与王珂争夺河中之时,李克用第一次任命李嗣昭为主帅,出兵救援王珂,李嗣昭先在猗氏击败王珙,俘保义将领三员,接着又在胡壁堡打败援救王珙的汴军,俘汴将一员,彻底毁灭了王珙子承父业的幻想,也为自己的战场毕业考交上了一份让人满意的答卷。
另一员大将周德威,字镇远,小名阳五,朔州马邑县人,其人身材魁梧,相貌雄伟,黑面长身,若张翼德在世,尉迟恭重生,如果去拍合影,他肯定比李嗣昭上像的多!更难得的是,周德威后来表现出来的大将之才与卓越战绩,事实上更胜过了那两位在后世民间声名赫赫的古人。
可能是没有当上李克用义子的缘故,周德威早年的历史远没有李嗣昭那样记得详尽,这次出征是他在史书第一次露脸,但在当时,他似乎已经比较有名了。按说这样两员虎将出马,应该有很大的机率旗开得胜才对,但不幸的是,如今正是李克用集团走背运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0-4 09:36
清口之后 五
李嗣昭、周德威方进到邢州西北的张公桥,就遭到汴军葛从周部的迎头痛击,三员在当时都算得一等一的名将撞到了一起。这种情况下的胜负,很多时候已不是主教练能够左右,而得由两队人马的整体竞技状态来决定了。
似乎一直没能走出木瓜涧阴影的晋军,在面对通过攻取邢洺、压服赵匡凝的一系列的战绩,已经洗刷了清口败迹的汴军时,就象2014年世界杯的桑巴军团撞上德意志战车,在一阵大失水准的唏哩哗啦后,竟然大败而归。
败退下来的晋军归心似箭,可回家的路也不是坦途,毕竟家还在太行山的那一边,必须穿过幽深险绝的青山口要隘才能到达。一击得手的葛从周不给对手留一点儿面子,本着赶尽杀绝的作风分出一支奇兵,抢在晋军败兵退回之前杀到了青山口外,堵住了晋军撤退的大道!
好容易退到谷口前的晋军已成惊弓之鸟,见到退路已经走不通,无不大惊失色。晋军的步兵部队重演了木瓜涧的剧本,刹那间自行崩溃,四散而逃,纵然李嗣昭、周德威声嘶力竭地重整队形,也无法阻止士兵的逃亡!眼看得晋军即将全军覆没,弄得不好,甚至李嗣昭、周德威也要被交待在这里的时候,老天开眼,救命的援兵来了。
来的援兵并不多,只有五百骑兵,但却是晋军中一支有名的劲旅,带队的是已经在前文中已经提到过多次的晋军另一名将李嗣源。
两年前,李嗣源曾作为李存信的部将,假道魏博出兵救援朱瑄、朱瑾兄弟,魏博罗弘信奇袭李存信于莘县,晋军大败,各部皆溃,只有李嗣源所部约三千人临危不乱,独自殿后,经过连番苦斗,终于打退了魏博的追兵,三千兵也大多阵亡,最后余下五百名壮士缓缓退回。此战后,李克用以这五百壮士设立横冲都,任命李嗣源横冲都将,成为晋军中一支著名的精锐王牌,类似今天海豹、三角洲、阿尔法。
说起来,李嗣源此时的身份并未高过李嗣昭与周德威,却已经在史书中露了好多次脸,这可能与他后来会比这两位同事都发达的多有关吧?毕竟大多数史书都是由势利眼为胜利者所写的。这不,接下来就是一段有关于未来胜利者的大特写。
大概因为横冲都全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他们才没有被其兄弟部队的败退所吓走,并能够比较容易地穿过山间小道,赶到青山口。到了这种危机关头,方见古人所言不虚:兵贵精,不贵众!援兵虽然到达,但优势仍在汴军一边,李嗣源与李嗣昭商议说:“我们几个如果只为了自己安全,要弃军逃走现在也许来得及,但那样全军必然崩溃,后果不堪设想!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让我为公一战!”
李嗣昭深知李嗣源英武过人,一听此言,也不顾自己的职位本在李嗣源之上,喜道:“公有一战的把握,那我们都听你的,你指到哪儿,我们就打到哪儿!”看来李克用可以舒一口气了,在李存孝、李存信那一波互不服气,甚至不惜内讧也分个高下的义子们退场之后,他的义子将军们终于找回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团结!
李嗣源命他的五百横冲都下马,登上一处高耸的小山,摆出要布阵的架式,站在最显眼的高处,装模作样地左指右点,仿佛有很多支军队正在听其号令。从后面追上来的葛从周见了,怀疑有晋军伏兵就在附近,在情报不明朗的情况下,还是不冒险的好,便命汴军暂停进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0-4 09:36
清口之后 六
李嗣源见汴军攻势稍减,突然一跃而出,居高临下纵马从小山上杀下,直冲汴军中军!李嗣源同时高声喝道:“我要杀的只有葛从周一个!不相关的人别上来送死!”在他身后,五百横冲都也跟着奋勇杀出,冒着汴军密集的箭雨,一往无前,势不可当!
在激烈的交战中,李嗣源身中四箭,但仍像没有感觉似的左冲右突!汴军被这支晋军不要命的野蛮战法给打蒙了!横冲都的后面,刚才还处在崩溃边缘的李嗣昭、周德威所部,也一扫先前的颓气,返身杀了过来!
葛从周有点儿纳闷:这是怎么回事?败军之将也敢言勇,该不会是李克用已经亲至了吧?否则他们怎么找回作战的勇气呢?
横的还是怕不要命的,威名赫赫的“山东一条葛”估量着,和这群不要命的疯子打下去,恐怕没有必胜的把握,不如见好就收吧。于是葛从周下令让开谷口,全军退回邢州。晋军毕竟只是靠故弄玄虚打了场小胜,能保全余众已是大幸,也不敢返身追击,遂收兵退保青山口要隘。
数日后,李克用赶到前线接应李嗣昭等军撤退,问明交战经过,亲自为李嗣源解衣敷药,抚摸着他的背赞叹说:“这次若不是有我儿奋战,差点儿就让葛从周看笑话了!”正如李克用的这一句话点评,晋军的这次出击,胜利是谈不上的,只是输得不太难看罢了。
而反朱温同盟的那两位秘密盟友,连这一点都没能做到。
差不多就在李克用出兵反攻邢洺之时,朱友恭的部队正在回师,就要到达安州(今湖北安陆)。按反朱温同盟协商的绝秘计划,武瑜、崔洪对朱友恭部的伏击即将打响!谁知武瑜有个手下对长官反朱的前途没有信心,竟偷偷逃出,直接去进见朱友恭,将崔洪、武瑜等私通淮南的计划全部给告了密。朱友恭当机立断,马上奇袭安州,一举破城,斩刺史武瑜,从而也切断了崔洪直接获得杨行密支援的可能性。
十一月,朱温派大将张存敬讨伐蔡州。大家还记得张存敬吗?就是当初在河阳会战,那员担任汴军先锋,与李存孝对冲,然后用诈败引诱李存孝中伏的汴将。用这员猛将来对付崔洪,就如同如让城管来PK小贩,胜负不言自明。
朱温的军队已经来了,赵匡凝已经软了,武瑜已经死了,而杨行密、李克用的牵制与援助却不见踪影!崔洪在大惧之下,做出了墙头草的抉择。反正条约就是用来撕的,朋友就是用来卖的,要命的时候,不死贫道才是第一目标,至于死个把道友,那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前文提到,当时李克用与杨行密为了协调针对朱温的统一战线,秘密遣使,相互联系,而此刻,李克用的使节伊超正好从淮南返回,路过蔡州。崔洪立刻派兵,把倒霉的伊超给抓了起来,当作送给朱温的投名状。另外,崔洪还以自己的弟弟崔贤为人质,加上被自己扣压的牙将陈俊(王绅之前已经自己逃回去了),外加蔡州精兵两千,一起送给朱温,并且厚着脸皮解释说:之前的事,全是那些该死手下瞒着我干的,我对朱大帅您的忠心可是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啊!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1
清口之后 七
而此时,在拟议中,杨行密本该为呼应李克用与崔洪而发起的北伐行动仍未开始。这倒不是杨行密有心要放盟友的鸽子,而是他这段时间正被另一条战线弄得焦头烂额。
年初,在钱镠大将顾全武的猛烈攻击下,防守苏州的老兄弟台濛与之交战失利,损兵一千余人,折偏将三员,苏州被围,只好向大哥杨行密告急。
三月,杨行密派大将周本、秦裴、李简等分兵数路救援苏州。顾全武围点打援,虽然击退了周本所部,但两浙军的主力的也因此被牵制。借着这个机会,秦裴乘虚率兵三千攻陷苏州之东的昆山,李简部五千余人则乘机攻占苏州之北的无锡,与苏州守军构成一个坚固的三角形。在此态势下,顾全武对苏州的围攻已无法持续。
对钱镠而言,苏州是其非争不可的战略纵深,否则总部杭州就暴露在淮南军的威胁之下了。当他得知战局又有反复,亲率舟师北上,支援顾全武。虽然论实力,此时淮南远强于两浙,但钱镠已经在这里投入了自己的大部份本钱,而杨行密只能将自己不到四分之一的力量用于苏州战场,以上驷对下驷,钱镠取得了战场的优势。
钱镠军进至无锡,击败淮南将领李简,生擒其偏将陈益,李简只得放弃无锡北撤。无锡被钱镠军收复,使苏州守军与淮南本部的直接联系再次被切断,兵与粮都无法再送达城中。
九月,苏州城内粮尽,守将台濛、李德诚只得在周本的接应下,弃城突围。顾全武收复苏州,又乘胜追击,在无锡东南的望亭击破撤退中的淮南军队,台濛、周本等淮南名将皆败归扬州,苏州争夺战的大局已定。
但在苏州旁边,还剩下了一座昆山仍在淮南军手中。之前守将秦裴面对兵力比他强得多的顾全武,也毫不示弱,连连出击,多次击退顾全武的进攻。现在苏州已经被拿下,顾全武认为昆山孤城可不攻而克,便派人进城招降。
秦裴陪着笑脸接见了顾全武的劝降使者,用有事好商量的语气送给使者一封密信,上书:顾全武将军亲启。使者回报,顾全武以为里边一定是降表,很高兴,还特地把众将集合起来才当众开封,见证一下这一胜利时刻。谁知信封一打开,里面却是一卷佛经,让当过和尚的顾全武好没面子。顾全武叹道:“秦裴不担心自己死在眼前,居然还有心思来戏弄我。”
好吧,谈不成就打,顾全武引水灌城,昆山城墙数处崩塌,然后率一万多士卒猛烈攻城。秦裴又苦苦抵挡了一阵,最终因力竭粮绝,还是不得不投降了。秦裴原先有兵三千,钱镠考虑到他们在守城期间伤亡应该很大,只准备了一千人的伙食来接待俘虏,谁知等秦裴残部出城,活人竟然还不到一百!钱镠很恼火,责问道:“你都衰弱到这个程度,居然现在才投降?”秦裴答道:“我于大义绝不负杨公,今天是力尽而降,绝非心愿投降!”
钱镠赞叹,不愧忠臣。而顾全武不愧忠厚长者,也有种英雄相惜之情,不顾秦裴不久前还拿他开涮的事,恳请钱镠赦免,钱镠同意了,宽赦了秦裴,并在四年后将他送回淮南。
苏州战役刚刚结束,杨行密与钱镠两集团马上又在婺州(今浙江金华)开打。婺州刺史王坛原是孙儒部将,孙儒失败后他带着三千残部袭占婺州,成了董昌的名义部下。虽然是名义的,但在董昌称帝被钱镠讨伐时,他却是唯一一个真正出兵救援过越州的浙东刺史。结果,众所周知,老领导没能救下来,又把新领导给得罪了。
待钱镠成为了他的名义上级之后,他听说钱镠有意让东阳镇将王永来取代他的位子,出兵进攻王永。钱镠命令王坛罢兵,王坛感到在钱镠手下自己将前途渺茫,遂一不做二不休,遣使至宣州,向杨行密集团的二把手田頵请降。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1
清口之后 八
就杨行密自己而言,他是不想趟婺州那摊子浑水的。苏州失利后,杨行密为了尽快集中力量对北,以呼应李克用、崔洪等的约定,应该尽快与钱镠和解,降低南线的对抗强度。为此,杨行密为实现停火进行了外交试探。他派人联系钱镠,愿放回钱镠的大将成及(原苏州守将,乾宁三年苏州失守时,为杨行密部将台濛俘虏),交换己方将领魏约(在乾宁四年的嘉兴会战中,被顾全武俘虏)。钱镠也同意了,交换战俘顺利完成,接下就应该是谈判停火的问题了,然而,这却不是杨行密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了。
自当上宁国节度使(892年唐朝升宣歙团练使为宁国节度使)之后,田頵越来越不满意自己在集团内部仅仅当个二把手,那怎么办?干掉大哥杨行密,由自己取而代之?不,那种不讲义气的事咱不干,还是分家比较妥当,江北的事归杨大哥管,江南归我田頵。
怀着扩大势力,自立一方的野心,田頵不再顾忌杨行密的想法,擅自派部将康儒救助援王坛,卷入与钱镠的新一轮对抗中。这样一来,杨行密对自己属下至少三分之一的兵力调动不了了,大大影响了他的北进计划。
尽管受到了这一桩桩倒霉事的阻挠,杨行密还是在努力进行着北伐的准备工作,一面调兵集粮,一面悄悄派人进入朱温的辖区内,策反原属朱瑾的泰宁诸州。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正月,正当崔洪向朱温表忠心之时,消息不够灵通的杨行密与朱瑾统率五万大军北进,屯于徐州城南约六十里的召梁。
朱温闻报,故意命猛将张归厚为先锋,率刚刚报到的蔡州兵驰援徐州,自统大军为后援,另派崔贤回蔡州再调兵。二月,援军进抵徐州外围,杨行密发现来敌中竟有蔡州兵,暗道不好,知道崔洪那个内应已经告吹了,后来又听说朱温也将亲率大军到达,自忖再打下去也没有取胜的把握,便放弃了进攻,撤军回淮南。张归厚乘机率军追击至下邳,斩淮南兵千余,以小胜收兵。
不过杨行密也非毫无收获,他通过策反泰宁诸州,已成功在淮北打下了楔子。等朱温大军的主力转向河北之后,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守将陈汉宾叛降淮南,杨行密迅速派台濛率军进驻,使江南政权牢牢地控制了这一战略桥头堡,直到后周时柴荣的南征。
却说崔贤回到蔡州,传达朱温要蔡州再次调兵的命令,激起了蔡州兵的不满,将军崔景思遂发动兵变,斩了崔贤,然后挟持节度使崔洪,裹胁全州军民弃城投奔杨行密。但蔡州士民多数不愿意离开家乡,一路上纷纷逃回,最后到达扬州的不足两千人。
朱温闻知,派长子朱友裕进入蔡州,安抚逃归的军民,总算将淮西的局势稳定下来。
经过这一轮伐谋与伐交的角逐对弈,朱温与杨行密两位大师级棋手都有所得,也都有所失。朱温依靠有限的投入稳住了自己在南线的基本盘,阻止了清口失利带来的多米诺股牌效应,还腾出了主力,用于在下即将提到的北线作战;杨行密由于本身实力仍弱于朱温,又被钱鏐在南线战场给拴住了相当一部份力量,战果似乎逊于朱温,除给朱温下了几道有惊无险的绊子外,只获得了一个海州,双方沿淮河一线继续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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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1
卢龙争霸 一
再说之前李克用之所以反攻邢洺,也不完全是要配合盟友杨行密的行动,还与另外两件事有关。
第一件,就在赵匡凝向朱温喊饶命的那个月,在朱温“迁都洛阳”这个建议的威胁下,韩建、李茂贞终于把长安的宫殿勉强重修完毕,皇帝李晔也因此总算结束了寄人篱下的半囚徒生涯,回到长安。
为纪念这次逃亡经历,并向韩建表明自己绝不会秋后算帐,李晔下旨把华州改名为“兴德府”,改年号为“光化”。借着还都、改年号,以及重新获得一点点自由的机会,李晔打算出面调解天下诸藩镇之间的紧张关系,让大家和睦相处。而这一工作的重点,自然是最强大的朱温与李克用这一对。这也许是李晔希望能够解除李克用的重负,好在下次皇室有难时指望上他吧。
与李晔的想法不谋而合,那时刚刚经历了刘仁恭背叛、木瓜涧惨败、邢洺失守三次重击的李克用,也有心和朱温缓和关系,上源驿的仇也就暂时算了吧,毕竟人还得生活在现实中。
李克用接受了李晔的旨意,让成德节度使王镕当中间人,委婉向朱温表答了愿意和好的意思。但朱温相信自己较之李克用已掌握了优势,不能给那个沙陀独眼龙以静养疗伤的机会!于是,朱温完全不给李晔、王镕面子,一口回绝了李克用的和平建议:不用浪费嘴皮子,等着打吧!
从来都只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李克用,这次很难得地低下身子,给对手搬来台阶,却让对手给一脚踹倒了!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李克用就只能回到继续与杨行密合作的道路上来了。
第二件,是在这一年八月底,朱温花了很大力气才收入门下的忠实小弟,大唐的临清郡王、检校太尉、兼魏博节度使罗弘信病逝了。罗弘信的儿子罗绍威继任魏博节帅,但罗绍威年仅十七,之前也没听说他有过什么卓著表现,在这虎狼横行的乱世中,他的上台能不能让喜欢换老大的魏博牙兵们服气?会不会引起混乱,进而引发周边强藩的贪欲?
李克用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所以才在十月出兵试探,只是结果大家已经知道:又败了。
可恶的老天爷,好像要加强李克用对“祸不单行”这句成语的理解深度,仅仅过了两个月(光化元年十二月,李晔离开华州,返回长安的第四个月),又给了流年不利的李克用一次沉重打击:代北集团的元老,曾与李尽忠、康君立等人一同策动大同兵变,又曾在上源驿救过李克用一命的昭义节度使薛志勤,因病医治无效,在他的驻地潞州(今山西长治)逝世。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吧?毕竟人固有一死,按当时可怜的人均寿命看,薛志勤已经活过指标了,何况这几年来,薛老将军也很少在第一线拼杀了,而晋军的新生代名将正在茁壮成长中。他的死对李克用集团军力的影响并不算大,大家还是烧烧纸钱,节哀顺便吧。
这话说的没错,但问题是,真正重创李克用的,并不是薛老将军的死,而是因他的死引发的后续反应。由于路程的原因,这个消息在传到李克用耳中之前,先传到昭义镇的属州泽州(今山西晋城),不由得让泽州的守将李罕之食指大动:这不就是说,昭义节度使的位子现在正处于空缺中么?就像饿了三天的猪八戒参加蟠桃宴,禁欲半年的西门庆看见潘金莲,李罕之的哈溂子在不知不觉间已溢出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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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2
卢龙争霸 二
别怪李罕之的想法不够健康向上,他这些年的感觉实在是饿惨了。
当初,李罕之被老朋友张全义赶出河阳,投奔李克用时,对自己的境遇并没有多少不满。是啊,只要看看当时被打倒节度使们,有多高的因公殉职率,老李就该深感庆幸,何况李克用表面上对他很不错,张嘴闭嘴都说:“你与我情同兄弟。”就差没有烧黄纸斩鸡头了。
但人心总是水涨船高,有几个能知足常乐的?特别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四年前,李克用出兵一举拿下大镇卢龙,然后任命刘仁恭当卢龙节度使,一下让李罕之跌破了眼镜。
这叫怎么回事?论身份,自己原先就是节度使,刘仁恭只不过一偏将;论资历,自己投入李克用麾下的时间,足足比刘仁恭早五年;论交情,自己曾在上源驿之变后救助过落难的李克用,刘仁恭呢,顶多会拍两下马屁!可凭什么连刘仁恭都当上节度使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泽州刺史?
不过想想也罢,毕竟这次讨伐卢龙自己没有参加,无功不受禄,下次有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第二年,李克用入关勤王,讨伐胁迫天子的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镇。李罕之认为机会来了,主动请缨出征,担当前方主将。在想像中的节度使宝座驱动下,李罕之作战格外英勇,很顺利地灭掉了静难节度使王行瑜(详见前文《克用勤王》一章),然后,有功在身的李罕之面见李克用,请主公兼老友帮帮忙:向朝廷推荐我当静难节度使怎么样?
谁知李克用竟然胳膊肘儿向外拐,大公无私地回答说:“王行瑜正是倚仗着他曾对朝廷有功,无礼地要挟天子,我们才出兵讨伐,将他铲除。昨天击破叛贼时,我已经上疏请朝廷,请天子任命的节度使苏文建前来上任了。如果奏章才送到天子那里,我就出尔反尔,那在天下人眼中,我岂不和王行瑜一样了吗?放心,我和你就像兄弟一般,我还能亏待你吗?等回到太原,一定对你论功行赏!”
赏,果然还是发下来了,李罕之得到的,除了一笔钱,还有检校太尉、侍中等几个有名无实的空头官位。他唯一有实权的官职,还是泽州刺史!
靠!你让刘仁恭当卢龙节度使的时候为什么不先请示朝廷的人选?这不是赤裸裸的歧视吗!大失所望的李罕之想到了学习刘仁恭,走走盖寓的路线。他私下找到这位李克用最信任的谋士,感叹说:“我当年失守河阳,幸而得到大王的庇护,才活到今天。如今十年过去,我的年纪一天比一天老了(当时李罕之五十三岁),逐渐厌倦征战,如果能蒙大王与太傅大人哀怜,赏赐我一个小镇,让我有几年时间休休兵,养养病,之后告老还乡,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盖寓看出李罕之的不满,怕出意外,也力劝李克用应该考虑一下给李罕之一个镇的事。但李克用平常都对盖寓的建议言听计从,对这件事却偏偏一反常态,像头倔毛驴似的每次都行使否决权。
最后,李克用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盖寓说:“我对于李罕之,还会舍不得一个镇吗?但我有罕之,就像董卓有吕布,此人好比一只猎鹰,虽有将才,却只有饿着肚子的时候才肯为老老实实地我们打工,如果把他喂饱了,他就会远走高飞,甚至反咬我一口的!”
我不知道李罕之是否听到了李克用对他的这段评价,但他这些年的切身体会,早让他发现自己在李克用麾下的处境,就如同一只被倒扣在玻璃杯中的苍蝇:乍一看,前途光明,细一瞅,根本没路!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3
卢龙争霸 三
但问题是:手脚总是长在人家身上的,纵然你李克用不给他喂食,人家还不能去抢食吗?
追求进步的李罕之马上抓住这个机会,检点兵马,迅速出兵,连夜开进潞州,控制全城。等李罕之坐进自己朝思暮想的节度使衙门,才给李克用写了一份情况报告:“薛铁山(薛志勤的绰号)不幸逝世,潞州没有了主管官员,我担心会有些有野心的不轨分子会乘机制造动乱,所以出于责任心,就没等大王您的命令,前来替大王安抚镇守。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请大王明确指示。”
只要没得脑残的人都应该看得懂李罕之那“下一步”的意思:我已经在这里正式上任,只差您的一纸委任状了。
其实这些年类似的文件,要算皇帝李晔收到的最多,大多数的处理结果都是一手交报告,一手领委任状,既安定团结,又文明和谐。可这次情况不同,因为收报告的人不是已经手无寸铁的大唐天子,而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强藩李克用。
虽然李克用也对朝廷干过类似的事,但岂能容忍手下把自己当李晔一样欺负?容易冲动的个性,使李克用在看到报告的那一瞬间已经怒不可遏,当即拍案而起,大骂李罕之的无组织无纪律!
李大帅啊,难道盖寓、李袭吉这些人没对你说过,当年刘邦在接到韩信请求提干当假齐王的报告时,是怎么做的吗?如果刘邦像你一样拍桌子瞪眼睛,那很可能也就不会有汉朝了!或许是见识过李克修、康君立的下场,所以没有人敢在李克用发火的时候说他不爱听的话吧。李克用成不了刘邦,理所应当!
果然,李罕之在得知李克用对他自行提干的暴怒后,寻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从当年背叛黄巢开始,咱哥们都跳过多少次槽了,再跳一次,又有何妨?李罕之决定背叛李克用,倒向昔日的老同事朱温。
他立刻逮捕了仍忠于李克用的河东将领马溉、沁州(今山西沁源)刺史傅瑶等官员,由自己的儿子,负责充当人质的李颢押往汴州,作为送给新老板的见面礼。
与此同时,河东的平叛部队,也在大将李嗣昭的指挥下,急速南下。李罕之如果叛变,那他可以仰仗的靠山只可能是朱温!根据这一认识,李嗣昭绕过了潞州不攻,先行进攻泽州,一举克城,堵住朱温军队援救潞州的大道,同时也俘虏了李罕之留在此地的家属,押送到太原当人质。
不过他仍然晚了一步,李颢一行已经前往汴州,朱温的介入已经不可避免。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正月,朱温向朝廷上疏,推荐李罕之担任昭义节度使,承认了这个送上门的小弟。随后,朱温命老将河阳节度使丁会集结部队,准备北上救援李罕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朱、李两大集团之间的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不过意外还是主动找上门来了,在另一个敏感的地点,将朱、李二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从而延缓两大集团PK的进度。制造这一意外的人,正是朱温眼中的新小弟,李克用眼中的反骨仔,李罕之眼中的前进标杆,卢龙节度使刘仁恭。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3
卢龙争霸 四
虽然在看着节度使宝座不住流口水的李罕之眼中,刘仁恭已经很成功了,但在刘仁恭眼中,至少要在周边藩镇中称王称霸,与朱温、李克用平起平坐,才配叫成功人士吧。
早在去年(公元898年)三月(木瓜涧之战后的第六个月,清口之战后的第四个月),已经享有打洞专家、拍马专家、打小报告专家、以及变脸专家等多项荣誉称号的刘仁恭,就为了这个宏伟的目标大举出师,南下攻城掠地,准备给自己再打造一个军事专家的新头衔。
刘仁恭选中的目标,是沧州城中的义昌节度使卢彦威。
沧州,今天号称“武术之乡”,历史上曾经走出过好多位有史可察的大侠名人,如精武英雄霍元甲、维新义士大刀王五等。不过那些都是后世的光荣了,此时沧州的卢老大,是个全无半点儿侠义心肠的小人,更像是武侠小说中,大侠们行侠仗义的清除对象。
在以前,也就是刘仁恭还没有成为卢龙地区领导人的时候,弱小的义昌镇曾长期当卢龙镇的小跟班,但自从上一任卢龙地区领导人李匡筹,逃难到义昌镇被卢彦威乘火打劫,一命呜呼之后,风向就改了。
检点着李匡筹的金银细软和美貌小妾,卢彦威突然涌出一股翻身斗地主的豪迈感:以前还以为卢龙镇有多了不起,看来也是外强中干,这不,连他们的老大都死在我手里了!还用得着再怕他们吗?
于是,自认为英雄了得的卢彦威,对内傲慢待下,架子摆得老高;对外则不再将卢龙的新领导刘仁恭当盘菜,想顶撞就顶撞,甚至还利用自身某方面的资源优势,对卢龙实施了食盐禁运,如萨达姆般勇敢地偷盗布仕家的高压锅,端的是豪气干云。
直到卢龙军在刘仁恭长子刘守文的率领下,突然杀到了沧州城下,卢彦威众叛亲离,他才发现当英雄是需要本钱的,而本钱他是没有的。大兵压境之下,卢彦威同萨达姆一样,选择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开溜了,刘守文几乎没花什么力气,就完全占领了义昌镇的沧、景(今河北景县)、德(今山东陵县)三州。
这是自木瓜涧打败李克用之后,刘仁恭又获得的一次重大胜利,而这两次胜利竟来得如此容易,再对比一下木瓜涧的李克用与清口的朱温,更让刘仁恭自信心爆满了:原来逐鹿天下,也不过而而!
刘仁恭自我感觉良好,更渴望得到官方的权威认证,于是他上疏华州的小朝廷,请求任命刘守文为义昌节度使。不知道是因为李晔讨厌刘仁恭,还是因为小朝廷正准备着迁回长安,事务繁多耽搁了,刘仁恭久久没有领到朝廷发来的委任状。
正好当时,有位替朝廷传达其他旨意的宦官路过幽州,刘仁恭就把他叫了过来,对他说:“其实旌旗、符节这一类的东西,技术含量又不高,我这里也完全能够山寨,只不过我认为应该保护正版,所以才希望得到长安的老牌子罢了。为什么我上了这么多道订货单,朝廷仍然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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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3
卢龙争霸 五
既然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李晔在徒劳地抵制了一段时间之后,到底还是被迫满足了刘仁恭保护正版的积极性,让刘守文的头衔由义昌留后,转正为义昌节度使。
自背叛李克用以来,到目前为止,刘仁恭的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不断由成功迈向成功!如果再对比一下不久前先后都吃了大亏的朱温和李克用,刘仁恭实在有理由产生与他们一争天下的想法,要问一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壮志雄心已油然而生。
现在,刘仁恭认为李克用已经被堵在太行山以西,朱温又被南方的杨行密、赵匡凝等绑住了手脚,正是自己出兵修理河北诸藩镇,进而称霸天下的大好时机!至于具体的修理对象,自然要捡软的捏,比如魏博那个刚刚接了老爸的班,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十七岁小屁孩罗绍威,让人一看,就有打劫的冲动。
于是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正月(同月,杨行密、朱瑾北伐进攻徐州),刘仁恭尽发卢龙、义昌两镇十二州的兵马共十万余人,对外号称大军三十万,亲自统率,大举侵入魏博。
首先遭到刘仁恭大军攻击的,是魏博六州中最北面的贝州(今河北清河西)。可能由于长久以来,魏博受到的攻击都来宣武朱温,与河东李克用这两方面,在此惯性思维指导下,远离宣武、河东的贝州守军防备比较松懈,结果被刘仁恭很顺利地一举攻克。
胜利来得太过容易,让刘仁恭有些利令智昏了,他好像没杀过瘾似的,下达了残酷的屠城令。贝州城中的居民一万余户,估计约五万人被屠杀干净,尸体又被投入到城东面的清河(即大运河永济渠段),用来恐吓胆敢抵抗的魏博军民。
可是,卢龙镇的军力,较之同属老牌强藩的魏博镇,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在对手有还手能力的前提下,屠杀是吓不住对手了,甚至只能取得反效果。结果,贝州以南的各州县军民都动员了起来,处处都是顽强抵抗,宁死不降(反正降了也死么)!
刘仁恭见魏博各城抵抗激烈,要一个个都攻下过于艰难,但那里毕竟地处华北大平原,没有绕不过去的险要,就采用了“先进”的蛙跳战术,绕开沿途各城,直逼魏州,在城北扎下大营,开始攻城。
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罗绍威有些错乱了,他慌不择路地一连送出了两封求救信。一封给老爹的带头大哥朱温的,这还好理解,另一封就奇妙了,竟是送给老爹的对头李克用。
对朱温而言,魏博如果倒向李克用,或者被刘仁恭拿下,那总部汴州距离敌境就只隔着一条黄河了,必须力保。而对李克用而言,要和朱温摊牌的话,在靠近汴州的魏博开打,当然比在靠近太原的潞州更好,何况刘仁恭那混蛋也特招人恨。于是,朱温和李克用在接到罗绍威的求救信后,竟不约而同地对原本剑拨弩张的昭义战场采取了冷处理,争相抽调精兵良将,救援魏博。刘仁恭究竟有没有资格,与朱温、李克用煮酒论英雄,答案马上就可以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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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4
卢龙争霸 六
不过,相比已经失去邢洺三州,被太行山隔开的李克用,朱温当然是近水楼台,来的更快,而且一来就是双管齐下。
首先,汴军主力原本在朱温亲自统率下,正准备南下救援徐州,以威慑杨行密。汴军行至辉州(光化二年时,经朱温上表,唐朝将朱温故乡,原属宋州的碣山、单父、虞城,以及原属曹州的成武共四个县划出,设立辉州,以表彰朱温的“丰功伟绩”),得知杨行密已退,朱温立即命大军掉头北上,兵发魏博。
汴军以猛将李思安、张存敬为先锋,先渡黄河,进至内黄,朱温本人则率主力进驻滑州,策应大军行动。差不多与此同时,镇守邢洺的汴军名将葛从周也率八百精锐骑兵昼夜兼程,赶到魏州,协助罗绍威守城,大大提升了魏州守军的士气。
刘仁恭见魏州一时还拿不下来,而汴军援兵又将到达,那与其坐等敌至,到时被内外夹击,还主动出战,围点打援。于是,刘仁恭把自己的长子刘守文、女婿单可及(单无敌)叫了过来,虽然刘仁恭也不大清楚李思安、张存敬是何许人也,但他还用从战略上藐视敌人的大无畏精神,激励儿子女婿说:“李思安不过无名鼠辈,你们论勇猛超过他十倍!好好抓住这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吧,先活捉李思安,再生擒罗绍威!”然后,刘仁恭分出精兵五万,交给儿子与女婿,让他们去进攻李思安。
三月十四日,刘守文等进至内黄东北约二十里的繁阳,迎面与汴军李思安部遭遇,两军立即打了起来。刘守文、单可及很快就惊喜地发现,刘大帅说得没错,李思安果然不难对付,战不多时,汴军似乎招架不住,向着西南方向且战且退,一会儿就逃过了清水河(大运河的一段)。
刘守文、单可及,一个是沧州的征服者,一个是木瓜涧的胜利者,之前都取得过不小的战绩(虽然主要靠的是运气),却没有遇到过大的挫折,原本就有些骄傲,再被刘仁恭这么一吹,更从战术也藐视敌人了,卢龙大军趾高气昂地向前追击。
问题是他们的对手李思安真的这么好欺负么?李思安,严格来说,李思安在群星云集的汴军众将中,综合素质算不上是最突出的级别,但论勇猛却是数一数二的。据《旧五代史》说,朱温在以往出征时,经常将李思安带在身边,主要工作,就是当敌人列阵之时,让李思安突然出击,从敌阵前杀进去,再从阵后杀回来,以便测量敌阵的厚度以及薄弱环节,再根据李思安的侦察结果制定相应的作战方案。要是碰上敌军中有自恃骁勇,表现嚣张的家伙,朱温也常常命令李思安出阵,将他的人头带回来,虽然这种命令很变态,但李思安一般都能完成任务!由此可见,李思安原先差不多就是汴军中的特种部队指挥官,兰博一类的家伙,这种人岂能未经恶战就轻易败退?肯定有诈!
可惜,被刘大帅的虚假情报误导的刘守文、单可及推不出这样的结论,他们毫不犹豫地渡过清水河,从而一头扎进了李思安部将袁象先在清水河西岸早已设下的伏击圈。李思安待卢龙大军全部进入陷阱,突然转身反击,而汴军伏兵也突然杀出,刘守文、单可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刹时便全军溃败!号称“无敌”的单可及当场阵亡,刘守文拼死突围,好不容易才逃出一命,但五万大军被汴军斩、俘近三万余,残众多散,几近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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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4
卢龙争霸 七
就在刘守文清水河大败后的第二天,即三月十五日,还未接到败报的刘仁恭驱动大军,对魏州北城的上水关、馆陶门发起猛攻。面对强敌,协助守城的汴军大将葛从周毫不畏惧,与副将贺德伦率汴军主动出城迎战。
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出击之前,葛从周高声对守卫馆陶门的魏博军士说:“大敌当前,出战不能怀有侥幸之心,唯有抱着必死的信念方有可能求生!等一会儿我军出击之后,你们要把城门关好,我军如若不能取胜,包括我在内,败军一律不得放进城!”
而后,葛从周、贺德伦率汴军八百勇士,冲出馆陶门,以破釜沉舟的英雄气慨杀向刘仁恭的数万大军,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如沸汤沃雪,瞬间就劈开了卢龙军阵!汴军临阵生擒了卢龙将领薛突厥、王郐郎,刘仁恭大败,只得放弃进攻,退回军营。
三月十六日,刘守文和从清水河败回来的残兵逃归魏州的刘仁恭大营,在他们身后,李思安、张存敬的追兵也紧跟到达,葛从周、罗绍威见时机已至,马上率军从城中杀了出来。已是两战两败的刘仁恭大军已如惊弓之鸟,在汴、魏联军的两面夹攻之下,无法稳住阵脚,连连败退。交战中,卢龙军被汴魏联军连克八个营寨,刘仁恭、刘守文父子见败局已定,只得纵火焚烧主营,向北撤退。
葛从周、罗绍威、李思安乘胜驱兵猛追,直至临清(今河北临西),击刘仁恭败军于半渡,刘军再败,溺死的尸体漂满了大运河!
但刘仁恭父子的霉运仍没有结束。让人没想到,一向不喜欢打仗的成德节度使王镕,竟然也派兵出成德东境,来凑痛打卢龙落水狗的热闹,正好接上了汴魏联军的班(可能是李克用授意王镕首先出兵吧,李克用救援罗绍威的嫡系部队,由于路途太运,还在大将李嗣昭率领下艰难地爬着太行山)。
在这一波接一波的持续打击下,卢龙大军的撤退行动无奈演变成了惨不可言的大溃逃!从魏州到沧州间长达五百里的大道上,卢龙败军散落其间的死尸,组成了一道恐怖的风景线,就像韦小宝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此次刘仁恭率领十万大军南下,雄心勃勃地欲与朱、李争天下,不想只经过了短短的三个多月,就一败涂地,精兵猛将大半折损!从此刘仁恭集团的实力再也达到过这一战前的高度,他角逐天下的野心,像一个大号的肥皂泡,闪亮登场,迅速膨胀,但在顷刻之间又破碎得干干净净!
在这次战争中,倒霉的不仅仅是刘仁恭父子。三月十九日,从泽州出发,在黄土高原上一路跋涉,又爬呀爬呀爬地爬过太行山,气喘吁吁的李嗣昭援军终于进入魏博境内。
可惜,他们已经迟到了,仗已经打完了,黄花菜已经凉透了,罗绍威已经下定决心:要执行死去老爹的既定方针,继续抱朱温的大腿!这样一来,李嗣昭大军就变成不受欢迎的人,这种时候,可不是喊声“报告老师我迟到”就可以进教室的。李嗣昭没办法,只能从哪儿来的再回哪儿去,调过头重新去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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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4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一
就这样无功而返,李嗣昭大军的情绪自然有点儿沮丧,但他们的身影绝对不孤单,因为就在他们身后,朱温的三路大军也在乘热打铁,借这个战机,第一次杀进老对头李克用的河东本土。
第一路,由汴军名将葛从周率得胜之师出土门(即著名的井陉),进入河东境内,攻陷承天军(今山西阳泉东北);
第二路汴军,由老将丁会指挥,乘着李嗣昭部被调去援救魏博的机会,于三月二十四日攻下泽州,打通了前往潞州的通道。
不过,汴军攻势最猛的,还是由大将氏叔琮指挥的第三路,可能是因为他升职不久,为了向朱温大帅证明自己确实物有所值,所以特别需要表现突出吧?
氏叔琮率所部出邢州,越马岭关,深入河东腹地,然后以号称“陈夜叉”的勇将陈章为先锋,连下辽州(今山西左权)、乐平(今山西昔阳),驻军于榆次(今山西晋中),与前来抵挡的晋军大将周德威所部对峙于太原城郊(古太原城在今太原城之南,距离榆次不足四十里)。
可叹啊,自李克用入主太原以来,动不动就出兵征伐,多数都是在敌人的主场作战,还要杀得四邻诸藩镇们闻风丧胆,低头服软,谁曾想,如今也被敌人打到家门口了!大概因为拿到了这项光荣的第一,氏叔琮所部的众将士个个士气高昂,担任先锋的陈章更是一时性起,对主将氏叔琮夸口说:“晋军现在倚仗的不过就一个周阳五嘛,等我把他活捉过来,请赏给我一个州!”
就像后来解放战争中的“打下济南府,活捉王耀武”之类,比较给力的话往往也比较有传染性,陈章的这句豪言一下子竟传扬开了,甚至连太原城中的李克用,都知道了对面汴军中有一个玩期货投资的陈夜叉。
李克用忙派人提醒周德威:上阵的时候要小心点儿,别让人家把期货变成现货。周德威听罢一笑:“陈夜叉也就只有说说大话的本事而已!”
很快,氏叔琮与周德威两军在太原南郊的洞涡驿排开战阵,正式开打。起码从主观上讲,陈章还是很重视诚信的,为了兑现他的承诺,他一马当先,冲向敌阵,寻找着晋军主将周德威。不过,陈章显然没有认识到隐形性能在军事上具有的重大作用,他骑着一匹漂亮的白马,身披耀眼大红色盔甲,别人要想不注意到他都难,就差在脑门上竖块牌匾,写上“我是陈章”了!
实诚的陈章真诚地相信对手也是实诚的,所以当他远远看见晋军阵中一员大将在众卫士地簇拥下出场,立即将其锁定为周德威。陈章持枪纵马,立刻冲了上去,那员晋军大将见陈夜叉杀到,也不迎战,转身就走。陈章更加确信,这个见到自己就闪的敌将,一定是周德威!是我即将到手的州刺史!是我走进升迁大道的敲门砖!喂,我的锦绣前程,你可不能跑啊!
正是荣华富贵呀飞呀飞,地上的陈章在追呀追。他追得是那样专注,以至于把周围的人全都给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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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5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二
突然,陈章感到后背传来一种被钝器重击的剧痛,刹那间只觉天旋地转,无法在奔马上保持平衡,重重摔到地上!等他睁开眼,看清楚把自己打翻在地的那个人一身的行头,觉得无比耻辱:竟然是普通一兵!
等等,这个人真是小兵一个吗?那黝黑的肤色,那高大的身躯,那威武的面容,怎么如此酷似传说中的那个人?“你是周阳五?”答对了!你不知道兵不厌诈吗?谁规定过大将就必须大将就不能穿便装啊?
原来,周德威有意让一个手下冒充自己,吸引住陈章的注意力,然后等他冲过自己身旁,用铁挝(一种近似于流星锤的武器)将其击倒。
准备生擒周德威的陈章却让周德威给生擒了!如此煞风景的结果极大打击了汴军原本高昂的士气,周德威率晋军乘势发起了猛烈的反攻,在激战中杀敌三千余人,氏叔琮压不住阵脚,被迫向南败退。周德威追至石会关(今山西榆社西),又歼敌一千余人,氏叔琮率领的中路汴军已无力坚持到北路葛从周的到来,先行撤退。随后葛从周听说氏叔琮已败,为避免孤军深入,也终止了进攻计划,原路返回。
这样,三路汴军只剩下了丁会指挥的南路军还在打。
再说李嗣昭被调走之后,负责讨伐李罕之的晋军主帅,是资深的河东老将李君庆。不过资历与能力经常都不是成正比关系的,朱温抓住这个机会,命刚刚征讨崔洪回来的张存敬北上昭义,增援丁会,合力给李罕之解围。
五月十日,丁会、张存敬进至潞州外围,大破李君庆部晋军城下,李君庆匆忙逃归太原,潞州之围遂解。真是爹亲娘亲不如老同事朱温亲啊!李罕之怀着感激的心情开门迎接汴军入城,准备犒赏有功将士,一尽地主之宜。
但,等等,罕之兄,你以为自己真的是这里的主人了吗?丁会是带着朱温的人事调令来的:兹委任丁会为昭义节度使,李罕之调任河阳节度使。恭喜你啊,罕之兄,你又可以回到河阳,同老冤家张全义当邻居了。
对李罕之而言,十三年的时光就像画了一个大圈,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虽然没当上昭义节度使,回河阳上任也不错啊。但,真是这样吗?
史载:六月三日,李罕之突发疾病,但他老人家高风亮节,并没有因为身体原因就影响工作,仍然抱病出发,前往孟州(今河南孟县)上任。六月十五日,李罕之行至怀州(今河南沁阳),病逝。
就像当年的杨复光一样,李罕之也在某些人不希望他继续活着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死掉了,到底没能再次合法地当上他朝思暮想的一方节帅。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李罕之死于谋杀,从史书上看,对于李罕之的死,出身叛将但杀叛将毫不手软的朱温很阳光,恨不得李罕之赶紧死翘翘的张全义也很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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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 08:45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三
李罕之就这样在死不瞑目的遗憾中,结束了他凶残暴虐、反复无常,基本上堪称死有余辜的一生。不过就在黄泉路上,还有个运气比他更悲催的朋友,正在等他,那就是不久前和交手的晋军老将李君庆。
李克用见李君庆不但没能把李罕之的脑袋拎回来,反而被敌人给一脚踹了回来,暴怒了,立即下令,将败回的李君庆与他的两员副将一起斩首泄愤!
这事当然不能算完,李克用叫来刚从河北回来的李嗣昭,将收复昭义的重任再次交给他。可能是由于李罕之突然死亡的缘故,朱温的处置有所失误,丁会又被调回河阳,改由名将葛从周出镇昭义,但由于葛从周此时离昭义还很远,在他到任之前,暂由大将贺德伦、张归厚守潞州,防御力量一时大大减弱。
这个本不该出现的软裆马上晋军抓了个正着。八月五日,李嗣昭、李存审、李存璋等率军直抵潞州城下,马上将城池团团围住。见晋军势大,贺德伦紧闭城门,固守待援。
李嗣昭吓唬住城中守军之后,使其不敢出城之后,立即分出一部份兵力,袭击泽州,泽州守军竟一击即溃,晋军乘胜追击,又攻克天井关。随后,李嗣昭让老前辈李存璋留守泽州,封锁太行径,挡住距离潞州最近的丁会军团救援潞州的通道。
不过就算丁会这一路汴军来不了,葛从周的那一路也还在向潞州进发中,总不能再分兵去抵挡吧?那还用什么来攻城?为了抓住葛从周到达前的时间差,尽快克城,李嗣昭决定对守军实施心理战。他一面挑出一队最精壮的铁骑,每天绕着城墙挑战示威,一面将以城池为圆心,半径三十里内的庄稼全部铲平(多么悲催的农民兄弟啊)!摆出了一付“即使我不活也不让你活”的玩命架式!
正值初秋,潞州城内差不多已空空如也的粮库,还指望这些即将到来的收成,现在都落空了!贺德伦自然没有当饿死鬼的觉悟,八月二十四日深夜,他悄悄弃城,率部向东南方向突围。
不料刚行至壶关,他们就中了晋将李存审的埋伏,正在逃命途中的汴军,自然是有心求生,无心恋战,让晋军又给杀了个七零八落,损失惨重。好在这时葛从周的援兵接近,贺德伦、张归厚才得以逃生。
与贺德伦等一见面,葛从周问明战败经过,觉得现在自己即使去了也不一定能取胜,而且就算取胜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在潞州坚持下去了。“无事莫挑拨”的“山东一条葛”是怎么练成的?最基本的一条经验就是:不要去打打不赢的仗!
更何况,朱温大帅此时的主要心思也没有放在昭义,一场大战即将在东方打响,还有更大的任务在等着自己呢。于是葛从周撤退了,李嗣昭仅用了二十天时间,就为李克用收复了因李罕之背叛而失去的昭义二州。
土地虽然收回来了,但损失的元气却不是短期内补得回来的,在与朱温的较量中,他已经毋庸置疑地落在下风了,李克用不得不向现实低下他一直高昂的头。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春,李克用开始大规模重修晋阳(即太原府所在地)城的防御体系,城墙全部要加高加厚,护城河重新疏浚,挖宽挖深。因工程浩大,工期紧张,李克用除了大量征发民工外,还下令凡是没有作战任务的晋军将士,也都要参加义务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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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yuege 时间: 2014-11-7 06:19
我也很喜欢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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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2 21:06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四
晋阳全城变成了一个繁忙的大工地,人人气喘吁吁,个个汗流浃背,待春风抚过,尘土飞扬,给每个人画上一张大花脸。可是,你要提拔小工当经理人人踊跃,你要经理去当小工哪个愿意?以骠悍闻名的沙陀将士何时客串过民工?押牙刘延业不甘忍受这种失落感,向李克用进谏说:“大王您一向威震华夷,就算要防御也应该以攻为守,靠展示兵威来震慑敌人。花这么大力气来修筑内地的城池,不但有损您战无不胜的声威,甚至会引起敌人的轻视,以为咱们好欺负!”
不管到什么时候,士气只可鼓不可泄,充满乐观主义的豪言壮语永远都是值得提倡的,所以李克用表示:你说得很好,重赏!
不过呢,不管你在战略上如何藐视敌人,也没有在战术上忽视敌人的本钱,不想死的话,保持理智是绝对必要的。所以晋阳城还是接着修,沙陀将士的民工差使也得接着干!朱温的力量已经足够他打到晋阳城下,那他肯定就不会只来一次,时不我待了!
在对抗的另一边,朱温也在总结经验教训。从洞涡驿与昭义的失利来看,李克用集团进攻的实力虽然有所衰退,但自守的能力仍然很强。而且河北的成德、义武两藩依然依附于李克用,为其助力。卢龙刘仁恭虽然与李克用结仇,又遭受过重创,但卢龙地大人多,潜力还在,且这家伙极不安份,一有机会就会出来的捣乱。在此状况下,真正要大举进攻河东,还缺少一个安全的后方。
于是,在把葛从周这只铁拳从昭义收回来之后,朱温决定也出兵河北,对付卢龙、成德、义武三藩,只待寒冬过去,天气回暖,就可以付诸实施了。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四月,朱温派出了一支阵容豪华的大军,以葛从周为主帅,张存敬、氏叔琮为副,蒋玄晖为监军,统天平、泰宁、宣义、魏博四镇野战军共十万余众,大举攻入刘守文镇守的义昌境内。
五月四日,葛从周大军先下德州(今山东德州东南的陵县),刺史傅公和的头被砍了下来,挂在城墙上示众。九天后,汴军推进至义昌总部沧州,将城池团团包围,刘守文告急。
死一个傅刺史,倒没什么,但只要一想,假如沧州也失守,自己儿子的人头也有可能享受到公开展览待遇话,就足够让刘仁恭不寒而栗了。沧州一定得救!只是汴军此次北进,声势浩大,而卢龙军从魏博败归时已元气大伤,仅靠自己,纵然倾尽全力,也不见得能打退葛从周,而卢龙所有的邻居,也都被他刘仁恭得罪光了,这可怎么办?
幸好在唐末,刘仁恭脸皮的厚度如果认第二的话,就没人敢称第一了,能忍人所不能忍,下作人所不能之下作。他马上祭出久未操练的装孙子神功,遣使带着厚礼,以及一封道歉认错外加喊救命的亲笔信,前往太原,向李克用求救。
脸皮虽然不要了,但李克用能不能以德报怨那还说不定,就算李克用愿意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拉他一把,这河东远水一时也还救不了沧州的近火,所以刘仁恭同时尽发卢龙之兵,集结大军五万人,由自己亲自率领,南下救援刘守文。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12 21:07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五
六月,刘仁恭的救兵到达沧州之北约五十里乾宁军(今河北青县),与刘守文相呼应。汴军主帅葛从周毫不示弱,他留张存敬、氏叔琮继续围城,自率精兵北上迎击,与刘仁恭大军相遇于乾宁军东南的老鸦堤。在魏州城下领教过葛从周厉害的卢龙军好似惊弓之鸟,一经交锋便大败亏输,损兵竟达三万之众,被汴军俘虏的偏将多达百余人,战马三千余匹,瞬间就折去了六成的作战力量(此战的史料记载有些混乱,也有说击破刘仁恭的是张存敬或氏叔琮的记录)!
看看卢龙军这样的精神面貌,仗当然是打不下去了,刘仁恭率败兵仓惶退守瓦桥关(今河北雄县),除了乞求老天爷保佑外,现实一点儿的希望,只能寄托在李克用的心胸足够大,出兵足够多上了。
那李克用的救兵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呢?史书上没有记载李克用在接到刘仁恭那封奇芭的求救信时,是一付怎样的表情,气恼?可笑?还是幸灾乐祸?这混蛋还有脸向我求救?
刘仁恭可能还不知道,在李克用心中,他已经非常荣幸地登上了必须干掉的大恶人名单(这个名单最终有三人上榜,由于另两位都是响当当的历史人物,刘仁恭能与他们并列,确实值得骄傲)了。
那么不理睬他,以毒攻毒,让朱温把他灭了!我不知道李克用是否闪过这个念头,但很显然,在经过一番利弊得失的详细计算之后,李克用的理智到底还是战胜了他的感情:不能让朱温吞并卢龙,否则自己仅凭河东一隅何以挡朱温?所以刘仁恭现在还不能死,更不能让他投降朱温,卢龙必须救!
一旦下定决心,李克用也拿出了最大的本钱,连出大招,力保刘仁恭不亡。
第一招,李克用先派大将周德威率五千精兵,火速支援卢龙,周德威部先从太原东出,扬言要反攻邢洺,然后虚晃一枪,转向东北,出飞狐径,假道义武,开进卢龙境内。通过这支援兵,李克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定了刘仁恭抵抗下去的决心;
第二招,李克用示意,让既属于自己小弟,又在河北藩镇中名声还算不坏的成德节度使王镕,出面作一下和事佬,调停朱温与刘仁恭之间的冲突,就算不能成功,也多少缓和一下局势,为自己发下一招争取时间。
朱温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他知道王镕其实是在为谁说话,于是他也示意自己的小弟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出面,写信规劝王镕说:事实证明,跟着李克用混是没有前途的,王兄还是弃暗投明,与沙陀绝交,和我一起去汴州拜码头吧!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王镕,早就被李克用打服了,虽然他并不想得罪朱温,但也不可能仅因一纸书信就背叛让他恐惧的李克用,只好对罗绍威劝告不予理睬。这么一来,自然让站在罗绍威幕后的朱老板很不高兴,为稍后朱温军事计划的变更埋下了伏笔;
至七月,在前两招的铺垫下,李克用完成了大兵团的集结,使出力度最大的第三招:以李嗣昭为统帅,率五万大军反攻邢洺,围魏救赵!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12 21:08
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六
开初,李嗣昭进展顺利,下尧山、败汴军一部于内丘。为震慑汴州城中的朱温,把汴军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李嗣昭故意绕过邢州(今河北邢台),再次击败汴军一部于邢州之南的沙河,乘胜进攻洺州(今河北永年),八月十日,李嗣昭攻克洺州,生擒刺史朱绍宗,声势咄咄逼人。
差不多与此同时,也不知道刘仁恭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连老天爷也跑出来帮他的忙,河北中部降起了连绵不绝的大雨,让各条大道一片泥泞,严重影响了葛从周十万大军的军需补给,攻势不得不暂停。
朱温鉴于这一系列新情况,决定更改作战计划,一面亲率大军救援洺州,一面命葛从周回师,暂时放过刘仁恭,先来个南北夹击,歼灭过于冒头的李嗣昭部晋军。
至此,李克用拯救刘仁恭的行动成功了,不过,已深入朱温势力范围的李嗣昭部就有点儿麻烦了。朱温向洺州进军的速度并不快,直到九月,才渡过洺水,出现在洺州城南黄龙镇。
李嗣昭此次出击的主要目标,并非攻城掠地,而是要调动汴军,解刘仁恭的倒悬之危。现在算是超额完成任务,把敌人的大BOSS朱温都给惊动了,要再留在深悬敌境的洺州不走,那多半就要从勇士进化成烈士了!李嗣昭还不想这么早就向烈士看齐,所以当他看见南面朱温的旗号,立即就放弃了刚刚到手的洺州,掉头向北急撤,直奔逃命的咽喉—青山口。
李嗣昭可能只顾赶路,没来得及好好分析一下:朱温大军原本距离洺州并不算远,他在七月就接到告急,直到九月才出现,这样的龟速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不急,晋军逃至青山口,答案揭晓了。原本幽静的山谷间突然传出震天的喊杀声,无数汴军像是变魔术似的从四周冒了出来,其中一面很眼熟的大旗在迎风招展,李嗣昭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青山口!又见葛从周!
汴军没有给对手留出一丝的喘息时间,立即精神饱满地冲向因长期急行军而疲惫不堪晋军,在这极端不利的条件下,李嗣昭仓促应战,虽竭力抵抗,但晋军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汴军击溃!
原来,朱温走得这么慢,正是为了给葛从周掐断晋军的退路留出足够的时间。不过,这条退路还是没有被掐死,李嗣昭虽遭大败,倒底还是保住了一命,率残部冲出重围,逃回河东去了。
青山口大捷,让朱温面临着新的战略选择:
方案一,乘胜追击李嗣昭,直击太原,端掉李克用的老窝!这个方案如果成功的话,当然是最让老朱爽死了,可李克用毕竟是个不好对付的强敌,再加上太行山以东的成德、义武两镇仍是河东的盟友,一旦汴军攻太原不下,后路堪忧,风险太大了。
方案二,掉头向北,再攻已经被严重削弱的刘仁恭,并吞卢龙、义昌。刘仁恭父子倒没有李克用这么能打,但老天不配合,河北北部的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着。
既然方案一和方案二在实施上都有比较大的困难,那从安全与稳妥起见,那么方案三,也就是先去除李克用这棵大树上的枝叶,打服河东的小弟成德、义武两镇,就成为最现实的选择。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12 21:09
扫荡河北 一
要打成德,理由已经是现成的了。在青山口会战缴获的战利品中,发现有王镕与李嗣昭往来的书信,其主要内容是:就如何协调一致,对抗共同的敌人朱温,进行了探讨!所以看到这封信后,朱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其实就算没这封信,朱温还能不清楚王镕是李克用的小弟?只是现在更能振振有词地表演愤怒罢了。他亲自带兵至常山,传令给葛从周说:“你给我当先锋,拿下镇州的话,就把成德封给你!”
接到朱温的命令,葛从周放过了李嗣昭的败兵,转而挥军北进,连克临城、元氏,强渡滹沱河,一路势如破竹,尽情扫荡了零星的成德驻军,一直杀到镇州(今河北正定)城的南门外。
从这初战战果来看,汴、镇双方强弱悬殊,成德军几无还手之力,似乎马上就要被征服了。可成德军真要这么不堪一击,还能成长为一个拥有悠久割据史的藩镇老字号吗?事实上,镇州的牙兵们在这里已经繁衍生息了百余年,传承了几代人,这里有他们祖屋、祖坟,居住着他们的妻儿老小,这里已经远远不止是他们的军营,更是他们的家乡!对这样一支军队,你让他们出师卫国,可能有点儿勉强,但要在大敌临近之时挺身保家,则英勇非常!
因此,成德军在战斗力方面的表现就像一个严重的偏科生,外软里硬,绵里藏针,虽不善野战,但极善守城。在未来的岁月里,会有众多的名将在这里碰钉子,付出一次次血的代价。而葛从周,就荣幸地当选为他们之中的第一人。
葛从周对镇州南门发起了冲击,由于守军顽强抵抗,汴军无法登城,于是又改用火攻,在火箭攒射之下,南门的城楼在烈焰中化为了灰烬!但守军仍无半点畏惧,在乱箭对射中,将正指挥攻城的葛从周射成重伤,汴军的进攻被迫终止。
朱温在得知前锋攻城不利后,亲自从元氏赶到镇州城下,接手葛从周的指挥。得知汴州那个已经砍了好些个节度使脑袋的“老贼”朱温已经亲临城下,王镕大惊:李嗣昭刚刚打了大败仗,河东的援兵看来一时是指望不上了,王镕本人又是“仁而不武,未尝敢为兵先”,根本不相信仅凭自己的力量有打退朱温的可能性。
那怎么办?才二十多岁的王镕还没享受够生活的乐趣,非常不愿意这么早就去与秦宗权、朱瑄、时溥等前辈们作伴,他只好召集手下问计:“国家危险了,你们谁有解救的办法?”
不用说,这里的“国家”指得不是大唐帝国,而仅仅是成德镇,河朔三镇“高度自治”的时间太久了,大家早已习惯成自然,所以也就没人对这句问话中所包含的“成独”思想进行批判。
嫌言少叙,其实解决的办法大家早就心里有数,别忘了,王镕上台后,最早拜码头的大哥也不是李克用,而是卢龙的李匡威,等沙陀军杀到镇州城下,咱们才学习“良禽”,来个择木而栖的,现在既然更厉害的朱温杀到这里来了,那咱们干嘛不可以把已经得到过成功实践的“良禽精神”进一步发扬光大呢?
扫荡河北 二
问题只在于:朱温这个人狡猾阴险,胃口极大,不像李克用那样容易应付,只要低头服软说两句好话就能过关,要让朱温放过他有可能直接吞下去的成德,至少得找一个不亚于毛遂、唐睢这一级的说客。
这时,一位名叫周式的判官(节度使一类使职的幕僚,非国家正式官员,无品级)自告奋勇,对王镕说:“玩硬的,我军难以和朱温力争,但要玩软的,和他讲讲道理,我还是做得到的。”王镕巴不得有人出头,马上首肯:那好极了,你做得到就去一趟汴军大营吧,愿上天保佑朱温会和你讲道理。
据说周式敢来,原因之一,是他过去与朱温相识,曾有过一点儿交情,对朱温其人行事作风也有些了解。朱温果然给了周式一点儿面子,同意接见。
身份地位已经十分悬殊的两个老朋友一见面,朱温就给了周式一个下马威,吼道:“我曾多次致书规劝王镕,要他认清形势,可他总当耳旁风!现在大军已兵临城下,再想谈和已经晚了!你只需回去告诉王镕一声,不要幻想着我还会高抬贵手!”
见识过朱温这一顿怒喝,周式心里反而有了底。毕竟是老相识,朱温这个人的特点周式还是知道的,这个人的表情常常是做给人看的,不见得代表他的内心。所以当他在上源驿露出灿烂笑容的时候,并不意味他正想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同理,现在朱温把话说得如此不留余地,那他极可能只是在砍价,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吞掉成德。有了这个判断,后边的事就好办了。
于是,一段堪比战国纵横家杰作的经典游说词闪亮登场。
首先周式不卑不亢,从从容容地先找客观原因:“镇州与太原是近邻,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太行山,李克用的骑兵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到达,为此,我们成德遭到沙陀人的残暴侵略都不知有多少次了!当年晋兵杀来时,相邻各镇都只求自保,谁也不肯向我们伸出援手,所以我们王大帅才万不得以与李克用交好,为的,只是保护这一方百姓免遭沙陀军的烧杀涂炭罢了,岂会是真心相从?”
这一段半真半假的叙述,先给了双方各退一步的台阶,然后周式转入游说的第二阶段,给朱温戴高帽:“明公如能为天下人除掉除去李克用这个大害,则天下还会有谁不听您的号令,何止一个镇州?其实,我们一直以为,您就是咱们大唐的齐桓公、晋文公,一定会尊崇礼义,来成就您的霸业!”
最后,周式话锋一转,露出了柔软外壳下的硬骨头:“假如您不打算按照天下人的期待去做,一味耀武扬威,那么镇州城虽然很小,但城池坚固,存粮充足,明公虽有十大军,怕也不能简单得手吧?何况王氏坐镇成德,已历五世六主(一世:王庭凑,二世:王元逵,三世:王绍鼎、王绍懿兄弟,四世:王景崇,五世:王镕),天下人都景仰其忠孝家风,人人愿为他尽忠效死,岂是能轻易被征服的?”
果然不出周式所料,朱温听了这一席话,脸色反而由暴风骤雨转为和煦春风,他大笑着拉住周式的手,走向后帐:“刚才不过和你开个玩笑,你咋还当真了呢?走,咱们去后边好好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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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12 21:10
扫荡河北 三
过了一会儿,朱温命客将刘捍做自己的代表,随周式入城面见王镕。随后,王镕以自己的世子王昭祚和成德各主要将领的儿子们,组成一个人质代表团,送入汴军军营表忠心,同时拿出上等绢帛二十万匹,献与朱温犒军。朱温表现也很大度,宣布将自己一个女儿嫁给王昭祚,确立双方的友好关系,然后班师。
汴军撤走了,王镕手下的另一个判官张泽不放心,建议道:“我们交好朱温,也就把李克用得罪了,李克用可不是好惹的啊!我们虽然得到朱温当后台,但太原离镇州近,汴州离镇州远,就像家里失火,岂等得到远处去找水?现在义武的王郜仍然归服河东,卢龙与义昌的刘仁恭父子也重新与李克用交好,一旦有变,我们将三面临敌!我看我们不如说服朱公乘胜征服义武、卢龙、义昌三镇,使河北统一到一个联盟内,就不怕河东的李克用攻过来了!”
王镕一听,有理!要反水就一起反水,要堕落就一起堕落,免得以后见面不好意思。那么周式先生,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其实就算周式不来,扫荡河北也已经是朱温的既定方针,但王镕刚一加盟就这么积极,主动出钱出粮造舆论,当然还是让朱温大喜,不愧是当惯了小弟的成德镇,处处急老大之所急,想老大之所想,服务这么上档次!
好,那就这么定了。朱温随即任命大将张存敬为主帅,会罗绍威的魏博部队,组成一支联军,再伐卢龙刘仁恭。不久前,刘仁恭的卢龙军主力已被朱温打成了半残废,现在旧伤未愈又中新枪,虽李克用派来了晋军名将周德威相助,但带来援兵也很少,只能优先保卫老巢幽州,其余卢龙各支州就顾不得了。
因此,在不到一个月内,张存敬大军连克二十余城,其中包括三个州城(瀛州、景州、莫州),抓获刺史两名,前锋直抵瓦桥关(今河北雄县)。不过在这关键时刻,过份勤快的龙王爷再次发挥了比那刘仁恭手下那几万大军更高的防御力,连绵的秋雨把幽燕附近的大道变成一连串大小不一的泥坑,行军运粮都万分艰难,有效地阻碍了汴军继续进攻的能力。
不过,常看天气预报的朋友都知道,降雨通常都只集中在“局部地区”,“局部地区”以外的地方天气就没这么糟糕了,何况朱老大交待的修理对象并不只有一个刘仁恭,北进的路不好走,不是还有其他好走的道么?于是张存敬决定集体向左转,进攻义武。
十月二十七日,西进的张存敬首先下祁州(今河北无极),斩刺史杨约,而后直逼义武总部定州。
义武是河北藩镇中实力比较小的一个,辖区原仅有易、定两个州,大概为了安置超编的公务员,又或者前节度使王处存觉得辖区太小没面子,向朝廷申请,于景福二年时又从定州分出两个县,设立了一个小小的祁州,勉强增加到三个州。
义武镇地方虽小,但由于长久以来它一直有个大BOSS李克用罩着,周边藩镇不敢轻易进犯,从而长期保持着大体和平的状态,已经有足足十五年没打过大仗了。义武镇紧抱李克用大腿的原因之一,是现任节度使王郜的夫人就是李克用的女儿,不过在双方谈成这门亲事之前,义武王家早就与李克用结下了“用鲜血凝结成的战斗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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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24 15:52
扫荡河北 四
王郜爷爷名叫王宗,本是京城长安中的一位富比王侯的大商人,居住在兴庆宫旁边的胜业坊高级住宅区,家中光是奴仆都多达千人!但大款也有大款的烦恼,尤其在晚唐,没有权势做后台的财富,自卫能力太差(大家还记得当初田公公的“拿来主义”吗?天下大乱后洗劫成性的大兵们就更不用说了),所以王宗下了大本钱在神策军买了个官缺,一直升至金吾大将军,以大官商的身份富贵终身,留下两个儿子:王处存与王处直。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十一月,子承父业的神策军高级军官王处存,幸运地被朝廷任命为义武节度使,升任一方节帅。说他幸运,是因为仅仅过了一年,黄巢就打进了长安,在那以后,大唐朝廷基本上对节度使这个职务,就只有承认的能力,没有任命的本钱了。
幸运归幸运,当事人可没有这种感觉,当王处存听说帝都,也就是自己的老家所在地长安沦陷的消息时,痛哭流涕,不待朝廷下旨,就主动出兵讨伐黄巢,尽管路途遥远,义武军却是首批进至长安郊外的勤王义师之一,其积极性在讨齐的诸藩镇中名列前茅!
只是不知道,驱使王处存如此勇往直前的动力中,对国家的忠诚,和与对家产损失痛心,究竟各占几成?别怪在下心理如此不阳光,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国家劳模之腹,大家还记得吧,唐军第一次从黄巢手中收复长安时,给士兵们发白头巾当作抢劫许可证的那位大帅,就是王处存。
不过不管动机如何,王处存确实是为剿灭黄巢立下了汗马功劳。据说,为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创建反击黄巢的统一战线,王处存曾先后遣使十次劝说李克用南下勤王,以功赎罪,与李克用交上了朋友。所以后来打败黄巢,收复长安,朝廷在论功时,他成为受到特别表彰的两大先进模范之一:“收城击贼,以李克用为第一;勤王倡议,以王处存为第一!”
光启元年(公元885年),这对先进模范之间的友谊得到了进一步升华。这年三月,当时的卢龙节度使李可举,为了限制宿敌李克用势力的发展,拉上成德的王镕,出动大军南北夹击(据《通鉴》记载,从北面进攻的卢龙军有六万,南面的成德军肯定比卢龙军兵少,联军总兵力估计超不过十万),准备一举灭掉亲李克用的王处存,瓜分义武。
交战之初,义武军前后受敌,寡不敌众,易州为卢龙军攻克(刘仁恭就是在这一仗中因挖地道有功,开始崭露头角的),一半辖区沦陷。危难之际,李克用亲自带兵来救义武,大破南线的成德军于无极、新城,解除了王处存的南顾之忧。王处存遂得以带兵反攻北线的卢龙军。
王处存派出三千精兵,乘夜披着羊皮,咩咩叫着来到易州城下。守城的卢龙士兵一看,顿时想起羊肉的美味,流着哈喇子,发出了灰太狼似的感叹:哇,好大一群肥羊啊!于是,这群二百五马上打开城门,出城抢羊,正中王处存的伏击,大败!易州又被义武军收复。而这次以少胜多的胜利,也成为义武军历史上最光荣的一页。(这一仗中大败而逃的卢龙军主将李全忠,对外虽然外行,对内却很拿手,他感到回去没脸再见老大,也不顾自己的名字取得那么忠义,当即发动兵变袭击幽州,逼杀李可举,然后自立为卢龙留后。他就是李匡威、李匡筹兄弟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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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24 15:52
扫荡河北 五
现在,朱温的军队杀来了,王郜除了集结数万大军于定州,准备死挡外,也决定使出十五年前父亲王处存的成功经验:有困难,找克用。
李克用果然不愿意失去这个一直以来最忠实的盟友,还是决定不管自己有多大困难,也要全力施救。只不过,在李克用的行动产生效果之前,义武镇得靠自己的力量顶住张存敬的进攻。
怎么才能坚持到李克用的援救到来呢?义武镇的亲兵总指挥(后院都知兵马使),也是王处存的弟弟,王郜的叔叔王处直主张:应该紧靠城墙设立营垒,这样一来容易出击,让汴军不容易将城围死,二来如果交战不利,也可以快速退回城内,不致大败。
但是,这一有些保守的方案遭到了孔目官(同判官一样,是节度使的幕僚职务,负责掌管文书档安,无品级的非国家编制官员)梁汶的反对。梁孔目就像今天不少网络大V,一张嘴创造出一大串不靠谱的数字,然后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无畏精神滔滔雄辩曰:“当年,卢龙与成德集合大军三十万(至少被他吹大了三倍),对我实施南北夹击,而我军兵不满五千,处存公奋然迎击,一战而胜!而今张存敬的士卒不过三万人,我军却比当年强出十倍!还用得着那么胆小怯懦地躲在城墙边上吗?”
虽然王处直在义武镇的地位比梁汶高得多,可他毕竟还不是大老板,不能把自己的意见直接变成决议。坐在他们之上的,还处在愤青年纪,但已拥有拍板权的王郜在心里一比较,得出了大多数愤青都会得出的结论:叔叔真是胆小怕事,瞧瞧人家梁汶的发言,那是多么顺耳,多么积极上进,多么让人热血沸腾啊!
好,就按梁孔目的意见办!
不过,主意虽然是梁汶的,但战争毕竟不是靠嘴炮打赢的,所以具体执行却仍得由王处直来完成。十月二十九日,奉命出击的义武军主力王处直部(按《旧五代史》的记载,此役王处直兵力为“精甲二万”,只相当于十五前“装羊”部队的七倍不到。看来梁汶的数学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与张存敬在沙河边展开大战。在屡战屡胜的汴军猛攻之下,义武军根本没有重演十五年前辉煌的机会,很快被打得大败,全军伤亡过半!剩下的残兵败将只得保护着王处直仓皇逃命。
十月三十日,得知叔父与义武军主力才一出师就已经战败,王郜大惊失色,其精神面貌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完全丧失了与朱温大军对抗下云的信心。慌乱中,他放弃了自己的职务,抛弃了他的领地与部下,急匆匆逃往晋阳,投奔岳父李克用去了。
等败军与王处直逃回定州,才发现老大不见了,于是大家临时决议,推举王处直为义武留后,收拾王郜留下的烂摊子。
其实,王郜并不用逃得这么快,因为就在义武军沙河战败之时,李克用为救他而派出的两路大军都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可以影响到义武的战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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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24 15:52
扫荡河北 六
其中第一路,由大将周德威,会同刘仁恭的另一个儿子刘守光,组成一支数万人的联军出幽州,从北面救援义武。张存敬闻报,暂时放过定州不攻,与副将康怀贞一道挥师北上,迎击晋、燕联军于易水。
接下来的交战经过就有点儿混乱了。据朱温方面的记载:张存敬、康怀贞大破刘守光于易水,歼敌六万(没提到周德威)!而据李克用方面的记载:则是周德威与刘守光联军杀过了易水,破汴军二万于定州之北的望都,打胜后听说王郜已经开溜了,才撤的军。大家的报告一汇总,结果竟然是双赢!
虽然包括《资治通鉴》在内的大部份史书,都采用了朱温方面的说法作为标准答案,但从后果来分析,如果已经元气大伤的刘仁恭真的又损失六万大军,那他在短期内还可能凑出什么兵力?汴军此役后不但没乘胜进攻幽州,反而完全放弃了对卢龙进攻,这不合逻辑吧?如果说是下雨破坏道路的缘故,那周德威、刘守光联军不也已经走过来了?
与此相比,假如是李克用一方记载正确,逻辑似乎更说得通一点儿,虽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他们打了一个平手。(周德威、刘守光联军退兵的真实原因,可能也不是得知王郜出逃,否则从王郜出逃,到王处直投降中间还有十多天时间,奈何不救?)。因此,张存敬在这次较量中真正战胜周德威的地方,也许还是向战绩中灌水的工作技巧吧。
周德威、刘守光的第一路救兵采用的是直接救援,而由李克用派出的第二路救兵,采用的就是围魏救赵的间接路线了。
这一路人马的指挥官,又是晋军的年度劳模李嗣昭,他率步骑共三万人从昭义出发,经天井关过太行山,一举攻克怀州(今河南沁阳),然后直取孟州(河阳镇总部,今河南孟县)。不知什么原因,原本驻守河阳的汴军名将丁会此时并没有在任,代替他指挥的河阳留后侯言惊慌失措,方寸大乱。李嗣昭乘机击破驻守于城外的汴军,摧毁护城的羊马墙(主城墙外的矮墙,最初用于在敌方逼近之时,掩护城外居民入城,安顿羊马,羊马墙与主城墙之间的空间,也称为羊马城)。
危急时刻,佑国节度使张全义派来的援军,在原属朱瑾的降将阎宝率领下,赶到河阳,与攻城晋军激战于羊马城间。一番苦斗后,李嗣昭无法克城,收兵北退。
由于张存敬、康怀贞部已经被周德威、刘守光联军绊住,一时腾不出手脚来攻城,为尽快迫降义武,朱温从成德出发,于十一月十二日亲临定州。王处直得知此讯,登上城楼请求与朱温对话。
王处直喊道:“我们义武镇一向忠心侍奉朝廷,也从来没有冒犯过朱公,今日为何还要以大兵相攻?”
朱温在马上答道:“你们凭什么要当李克用的小弟?他是我死对头,不知道吗?”
王处直忙说:“那些事儿啊,都是历史遗留问题啦。我兄长原先和李克用是同事关系,曾一起讨伐黄巢立功,彼此的辖区紧紧相联,又是儿女亲家,来往亲密一点儿也是人之常情嘛。不过,这些问题都很好解决,现在我兄长已经死了,侄儿也已经跑了,我们现在与河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愿意从今天开始,全心全义追随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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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24 15:53
扫荡河北 七
嗯,这个态度还算不错,朱温表示很满意,不过,要证明跳槽的诚意,光有个态度还是远远不够的。
王处直立刻拿出了实际行动。首先,他将梁汶作为义武的头号战争罪犯,将其全族处斩,向朱温谢罪(可见大话有风险,扯淡须谨慎)!杀过人后,王处直又咬咬牙,拿出绢帛十万匹(在唐末绢一匹约合铜钱八百文)给朱温犒军,权当保护费。
钱不算很多,但对于小小的义武镇,也算是挥泪大放血了,并非小气。更何况,朱温的北征部队,其实已经同李克用、刘仁恭联军相持住了,不再续发援军的前提下,要强行吞并义武,也并不象看起来那么容易。比起这笔钱,朱温此时更需要的,义武归降在政治上带来的轰动效应。
因此,朱温大张旗鼓的上表,向朝廷推荐王处直担任义武节度使,这也相当于向天下宣示:义武已经是我的小弟了!果然,得知王处直已经归顺朱温,李克用救援义武的两路援军都泄了气皮球,各自软了下来。周德威离开卢龙,退回河东,李嗣昭也放弃刚刚攻下怀州北归。
平心而论,李克用这次对义武的救援力度不为不大,产生的功效也并非不显著,假如开战时义武的当家人不是他的女婿王郜,还是他的昔日战友王处存的话,朱温要想征服义武仍然是很难的。
看到李克用声势已衰,不久前才被李克用从朱温的铁拳下救下的刘仁恭,也连忙见风转舵,派人向朱温示好,斩钉截铁地表示,他要坚决与李克用划线界线!以朱温的智商,不可能看不透刘仁恭的诚信度,但他暂时也不打算再对卢龙用兵,便也佯装接受卢龙的服从。至此,李克用在与朱温的这一轮较量中完败!他对河北十多年来的经营成果几乎全部丧失,其影响力被完全驱逐回太行山以西,整个辽阔的华北大平原,至少在表面上都变成了朱温的势力范围!
可让李独眼抓狂的还不止这些,要知在这一阶段,朱温势力的发展,还并不仅仅局限于河北。
差不多就在李罕之皆大欢喜地病死之时,位于今天河南省西部三门峡到灵宝一带的保义镇发生兵变,节度使王珙被部将李璠给干掉了。
王珙这个人原本就有些SM中的S趋向,自从他与堂兄弟王珂争夺河中节度使的位子失败,又屡次在战场上惨遭李嗣昭海扁之后,因为心情烦躁,他的变态基因越发发扬光大了,以至于不管是他的妻妾家人,还是他的部下幕僚将吏宾客等,只要一句话不合他的心意,马上翻脸,搬出他精心打套刑具,在惹怒他的人身体上做全方位的功能性测试!鞭子抽、大板打只能算是正餐之前的热身,刀割斧砍也是他刑讯套餐中的家常菜,而受刑人痛苦的惨叫,更成为王珙每天必备开胃甜点!
经过这么一番痛快淋漓地发泄,估计王珙的身心是得到放松了,可他身边左右的心情却越来越紧张,看着一个个同事逐一惨遭毒手,大家一合计:与其等着你来杀我们,不如我们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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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4-11-30 10:37
扫荡河北 八
唐末五代的大兵们大都是实干家,说得少,做得多,有了想法马上就会付诸实施。而且他们一旦行动起来,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更不用说王珙那颗特不招人待见的脑袋了,乱刀之下,不如西瓜!
且说保义军士卒这次自发的砍老大行动,有两位带头人,为首的一位,就是被大家推为保义留后的新老大李璠。
李璠本是王珙比较欣赏和倚重的部将,因此王珙也经常用鞭子很热情很个性地表明对李璠的无比信任,只是咱们王大帅在表现“信任”之前也没有好好咨询一下,李璠究竟喜不喜欢这种“信任”?等到王珙知道了答案的一半时,已经来不及吃后悔药了,而在他死后,保义的士卒们很快又知道了这个答案的另一半,纷纷叫苦不迭,准备吃后悔药。
原来,这个问题的完整答案是:李璠虽然不喜欢受到王珙式的“信任”,但还是比较喜欢用这种方式来“信任”别人的!
于是到了光化二年(公元899年)十一月,也就是王珙被杀仅仅五个月后,保义士卒又发动了“二次革命”,杀掉了李璠(另一说李璠逃走,投奔汴州),将上一次兵变时二号带头人朱简,推举为新的保义留后。
朱简,字德光,许州人,王建的老乡。他出身军人世家,祖父朱岩、父亲朱琮均为忠武军小校,后因黄巢崛起,天下大乱,忠武军分解成三大支(周岌、秦宗权、赵犨),朱简一支也没有加入,他离开家乡流落到豫西一带,改行当上了很有前途的山贼。
朱简当山贼时的工作基地很有名,在很早以前,大诗人杜甫曾经从那里路过,被当地基层公务员们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工作热情深深打动,顿时文思如涌,写下了一首名诗:“暮投石濠村,有吏夜捉人……”是的,就是著名的石濠村。一百多年后,轮到抢人的朱简来笑傲石濠,不让捉人的吏专美于前。
后来,王珙为了抢河中,到处收罗武夫招兵买马,朱简的山贼团伙又得以报个名变成正规军,为当时兵匪一家的感人场面提供一个新的例证。因此可知,朱简在保义军中,远远算不上资深,要在砍人之后不被砍,是一个颇有挑战性的课题。
此时比不得黄巢之乱刚刚结束的时候了,砍个老大已经不仅仅是藩镇的内政,虽然长安朝廷的意见仍然可以把它当个屁,但汴州朱温的意见却不能不重视,因为王珙本来就是朱温罩着的小盟弟,这个盟主如今的势力如日中天,是得罪不得。
李璠的办法,是比王珙的身段放得更低,更加紧密地团结在朱温周围,而朱简上台,就更进一步,主动放弃保义的自主权,完全归附汴梁。朱温对朱简的做法比较满意,逐允许他继续坐镇保义。
后来,朱简甚至跑去晋见朱温,用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的本钱,情真意切地套近乎说:“小子我今天能够位列将相,并非有什么功勋,靠得都是您老如同再造的栽培,我就拼出这条贱命,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大恩!我只愿您能再赐我一个名字,让我加入您光荣的义子行列。”有人这么热情地要给自己当儿子,朱温都不好意思拒绝,遂让朱简改名为朱友谦,并写入自家的家谱。
这样一来,朱温未费吹灰之力,便完全将保义纳为己有,得到的地盘虽然不多,但却使他的势力前所未有地靠近了长安,在不知不觉间超过了李克用、李茂贞,成为对大唐中央影响力最大的强藩。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30 10:37
长安宫变 一
长安宫变
这种变化来的如此迅速和剧烈的程度,甚至出乎了朱温自己的预料。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二月十四日,刚刚慑服了义武的朱温从定州回到汴州,见到了两位从长安来的朝廷使节。强藩会见朝廷使节,如同今日的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本是朱温程序性的日常工作之一,都想不起来这是第多少次了,毫无新鲜感可言,但今天这位叫刘希度的正使才一张口,就让朱温大吃了一惊:“太上皇愿将大唐社稷禅让给大王(朱温当时的爵位是东平郡王,比李克用的晋王低一级),大王岂有意乎?”
转让大唐社稷?我没听错吧?这可是连经常指挥皇帝的李茂贞,和出兵强撑大唐门面的李克用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啊!我还没对朝廷做多少干预,怎么就让这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中头了呢?而且哪儿来的太上皇?朝廷现在有太上皇吗?
朝廷副使李奉本呈上来的诏书,部份解答了朱温的疑问。闹了半天,太上皇就是昭宗李晔啊。那李晔为何放着皇帝不干,退休当太上皇了呢?
说起这其中的缘由,虽然朱温并不知情,但却与他有着拐弯抹角的复杂关系。
事情还得从本年初说起。原来,随着朱温在藩镇兼并的战场上捷报频传,实力跃居天下诸藩之首,并开始把老二、老三们越来越明显地甩在身后,作为他的代理人,吏部尚书崔胤权势也在朝中跟着水涨船高了。
本来,由于崔胤的族叔崔昭纬当年那些吃里扒外的业绩还让人记忆犹新,除了在讨厌宦官这一点上大家有共同语言,但总体来讲,昭宗皇帝是很不喜欢崔胤的。因此,李晔找了个机会,下旨将崔胤外放岭南,当个挂名的清海节度使(清海镇即原岭南东道,总部广州,此时节度使为宗室亲王李知柔,但实权早已落入行军司马刘隐手中)。
崔胤当然不甘心去岭南坐冷板凳,他怀疑这是自己的政敌,另一位宰相王抟与宦官们活动的结果,所以崔胤一边慢慢上路,一边写信给自己的后台朱温,请朱温出面干预。
朱温对这件事也很重视,虽然他正将主要精力用于河北的征战,但还是把一份接一份措词强硬的上疏甩到了长安皇帝的案头:“崔胤是目前国家公卿中少有的忠良,岂能外放!”“王抟与宫中宦官景务修、宋道弼等相互勾结,危害国家!对这些个奸臣为何不予严惩?”
其实王抟为人正派,并非与宦官有勾结。之前,李晔曾与崔胤商议,要如何设计闪电行动,铲除后宫那些祸国殃民宦官势力!奈何这两位虽已经过了愤青的年纪,却依然保持着愤青的行事风格,事还没做,风声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弄的朝官与宦官之间剑拨弩张,势同敌国。王抟怕再惹出大乱子,提醒李晔说:宦官专权的危害大家都知道,但时至今天,势已积重难返,要干也不能操之过急,虚弱的朝廷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李晔很清楚,王抟并没有错,但这没用,因为他早已被现实教育了多次,现在已经是藩镇的天下了,别说是天下首强朱温的奏章,在华州时,就连韩建那种小军阀的要求,他也只能执行,不敢抗拒不是?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30 10:38
长安宫变 二
于是在本年六月十一日,李晔被迫下旨,将崔胤召回中央,任司空、门下侍郎兼同平章事,荣登首相,从此在朝廷大臣中独领风骚;而王抟的职务则像高空跳伞,一道降职令接着一道降职令,先贬为工部侍郎,二贬为溪州刺史,三贬为崖州司户,短短两天后,他与前左、右枢密使宋道弼、景务修一道被赐令自尽!
这一事件,在多个方面给长安的小朝廷重新洗了牌,几位头面人物面对手中的一把新牌,或洋洋得意,或垂头丧气,或是惶惶不可终日。
首先,崔胤凭借靠山的强大威力,杀了个回马枪,一时狐假虎威,权震当朝。李晔对他,也不得不器重,不得不言听计从。反正其他方面双方也聊不来,那就把收拾宦官的计划重新提上议事日程吧。
而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完败,李晔都快输得麻木了,但他又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学不会像他哥早年那样,快快乐乐地得过且过,满腔的悲愤,不会自己消失,只能郁结于心,压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在这心理的重重压力之下,三十三岁的李晔已经不是继位之初的那个精神焕发,雄心勃勃的有志青年,完全变了一付模样。
清醒时,这位大唐天子总是愁眉苦脸,郁郁寡欢,只好靠拼命喝酒来麻痹自己受伤的神经。待灌进体内的乙醇完成降解反应,他又换了一张面孔,烦躁凶暴,带着酒气对身边的人动辄打骂。好吧,普天之下的藩镇们,你们都打着朕的旗号,为自己的私利杀来杀去,却没有人真正把朕当回事,但至少在这里,在宫中,朕还是生杀与夺的天子吧!
在第三方,看着政敌崔胤的重新掌权,李晔患上的王珙综合症,再加上不久前宋道弼、景务修的死于非命,曾长期主宰大唐中央的宦官集团心惊胆寒,恐惧与愤怒都在不断积累。已经到了无法苟且偷生的时候了,不在沉默中暴发,便将在沉默中死亡!
目前的宦官领袖,左神策军中尉兼观军容使刘季述公公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这样认为:如果李晔还没有得失忆症的话,他一定记得,当初在华州,是谁伪造圣旨,帮助韩建杀害十一位亲王的。想想自己可怕的前途,刘公公不寒而憟,他召集了同病相怜的右神策军中尉王仲先,左右枢密使王彥范、薛齐偓等几位宦官界的头面人物,举行了一次商讨如何自救的秘密会议。
大家共同讨论说:“这些日子以来,咱们那位‘宅家’也不好好地宅在家里,轻狂浮躁,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伺候了。而且他现在只听南司崔胤等那帮大臣的连篇鬼话,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方今之计,只有拥戴太子登基,打发皇上去当太上皇,然后对外争取李茂贞、韩建等外藩的支持,控制内外,那样咱们才能渡过难关,转祸为福。”
这个决议说得太好了,说到各位公公的心坎里去了。那好,事不宜迟,咱们尽快行动吧!
于是到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一月初六,宦官集团打响了他们的绝地反击!
作者:
KYOKO 时间: 2014-11-30 14:15
问下兰州,这玩意儿有木有合订本的,这一楼一楼看实在麻烦。。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4-11-30 14:34
还没更完,不过我有个txt,如果要,给个邮箱发给你
作者:
天宫开发商 时间: 2014-11-30 16:44
可能要到2020年才能写完。如果写完的话,应该是网上最好的五代史。
作者:
没心没肺扈三娘 时间: 2014-11-30 22:08
不知道和瓦岗谁先完结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1
长安宫变 三
按照史书的一般记载,这个日期的选择完全出于一个偶发事件:在头天,也就是十一月五日,李晔城北御苑狩猎,然后摆下酒席喝闷酒。等到了深夜,李晔喝得酩酊大醉回宫,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竟亲手挥剑砍死了服侍他的几个小宦官与宫女,然后沉沉睡去,连自己杀过人都不记得了。
不知是不是被杀的人当中有皇宫门卫,反正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天已大亮,按常规早就该打开的宫门却一直紧闭着,整个皇城从内宫到外廷都被一股不祥之气所笼罩。
这时,刘季述突然闯进中书省政事堂,把正在里边忐忑不安的宰相崔胤吓了一跳。没等崔胤反应过来,却听刘季述诚恳地说道:“宫中肯定出大事了,我作为内臣,有责任采取紧急处置措施,请崔相国一同进去作个见证。”崔胤没理由拒绝,只得同往。皇宫大门被劈开了,刘季述与崔胤一行人检查了里面的尸体,询问了惊慌失措的目击宫人,虽然此刻那“犯罪嫌疑人”还在酒醉未醒,但昨晚皇宫杀人案的案情真相已经大白,发动一次政变的舆论准备已经很充分了。
然而,真的真相大白了吗?《新唐书 后妃传》中,有一条不起眼的记载,让这一事件蒙上了一层蹊跷的阴影。
昭宗李晔有一位与他十分恩爱的皇后,姓何。这听起来似乎很正常的事,放在那个时代其实很不一般:大概因为唐朝中期不断出现皇后乱政的事,使得唐朝后期百余年间,皇后这个称号只用来追赠死人,何氏是唯一活着当上皇后的例外。
何皇后梓州人,出身应该比较贫寒,没有显赫的家世,是一个既美丽又聪慧的川妹子,她为李晔生下了两个儿子,即长子也是当时的太子李裕和第九子李祝。就在李晔去喝闷酒然后发酒疯的当天,何皇后把李裕接到身边相陪,直到晚上才让爱子返回太子的法定住址:东宫少阳院。
然而,李裕没能回到东宫,他在路上遇到了刘季述,被刘季述强行留在紫廷院。很显然,刘季述如此不把皇后的吩咐,与国家的礼制放在眼中,其目的,是在为明天的行动,预先控制重要道具。但问题是,他怎么能够算到,今天夜里一定会发生血案呢?
而在政变以后,刘季述对着宫中人员大开杀戒,将原常伴在李晔身边的宫女、内侍、巫师、僧道等人尽皆处死,其用意也很耐人寻味。按理说,废掉李晔既然是两中尉与两枢密使协调一致的行动,在宫中哪里还有强大的反对派?真正对政变集团威胁很大的南司大臣们,却一个人也没杀,这不合逻辑吧?刘季述杀这些人,真是为了震慑反对派?还是为了灭口?
再从当时的时局上分析,刘季述等人的废帝计划一旦议定,时间当然是拖不得的,且不说夜长梦多,存在阴谋暴露的可怕后果,就算阴谋不泄漏,谁知道崔胤和李晔对付他们的计划会在何时实施?而李晔喝醉酒虽然是常事,但酒后杀人却不是天天碰得到的吧?刘季述他们能等得起吗?
因此,个人以为,这个案件的真相,也许还存在史书没有说的另一种可能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1
长安宫变 四
不过,不管李晔究竟是真的杀了人,还是被栽了赃,都不会影响到刘季述编写的后续剧本正常上演了。
让崔胤亲眼看到该让他看到的东西之后,刘季述用沉痛的语气,义愤填膺地对他说道:“真想不道,咱们主上竟然能做出这样无道的暴行来,他哪里还有资格治理天下!自古以来,废昏君立明主,自古以来很多名臣都干过,而且他们那样做,也都是为了国家社稷的长治久安,并不是不够忠贞!”
对了,这里需要简单的说明一下,勇砸皇宫大门的伟大壮举,刘季述是带着一千多名禁军来干的,虽然这点儿武力,不及崔相国后台老板的百分之一,但在这长安城里,要收拾朝中几个手无寸铁的大臣或是清除不顺眼的皇室成员们,仍然游刃有余!这一点也使得刘公公的话充满了不容抗拒的“说服力”!
于是,崔胤只得向眼前的政敌连连点头:对,刘中尉您说得对。那就好办了,刘季述找来右神策军中尉王仲先,两人统一行动,从紫廷院将太子接到正殿,然后马上调禁军在正殿周围团团布置,接着再把群臣召来,拿出一份的奏章,当众宣读。奏章的名义作者,是首都崔胤,内容放在皇权时代是非常生猛的:请皇帝马上退休,禅位于太子李裕。
读完奏章,刘季述热情向百官打招呼:为了这一人心所向的正义之举,各位大人都请在上面签个名吧!嗯,有谁不愿意吗?那好,为了让诸位大人了解我们的一片赤诚,就再增加一条简要说明:凡签了名的,可以站着回去,凡不签名的,都准备躺着离开吧!
在如此重兵环绕的“正义”氛围中,以崔胤为首的众大臣全都选择了宁为瓦全,不为玉碎,一一在奏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很好,真是人心所向啊,要求李晔退位的决议获得了全票通过!
得到了朝中全体大臣的“支持”,刘季述、王仲先挟太子李裕,带上神策军,以及朱温派到长安的宣武驻京办主任(进奏官)程岩等人,杀气腾腾地去晋见李晔。
革命到底不是请客吃饭,刘季述等人带着军队进入宣化门,闯到思政殿前,见人就砍,血溅宫廷,威风程度远远超过昨晚上的杀人案!在一阵惊呼哭喊声中,刘季述、王仲先等十三人率先冲进李晔的寝室乞巧楼。
这还是李晔生平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一群大兵挥舞着带血的刀剑杀到他面前,大惊失色,原来连这宫里的主人都不是他!慌乱中,李晔吓得从床上跌倒在地,倒霉的天子急欲爬起逃走,怎奈宿醉刚醒,浑身绵软无力,还没等他站起来,已被刘季述、王仲先使人制住,像对待犯人那样强行按着让他坐下,等待处置。
就在稍前刘季述等人闯宫之时,早有宫人跑去报知何皇后,何皇后也急忙赶来救夫,见此情景,忙给刘季述、王仲先等人下拜,哀求道:“军容您不要吓着宅家,不管什么事,都按军容您说得办就是!”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1
长安宫变 五
什么叫按我说的办啊?好像咱们很专制很独裁似的,其实咱们这次来,是充分发扬了民主的。刘季述取出那份载有文武百官共同签名的奏章,让李晔看一看“群众的呼声”,然后对目瞪口呆的皇帝说:“陛下你当皇帝大概也当烦了,现在朝中与在野的各界人士,都一致认为应该让太子来监国,陛下你就退回东宫,好好颐养天年吧!”
李晔虽然慌了神,但当过皇帝的人有几个愿意自动退休的?忙抗辩说:“昨天晚上与众位卿家喝酒,是喝过头了一点儿,可也不至于这样吧?”
见李晔居然不见棺材不掉泪,刘季述、王仲先等人只好再给他一点儿“善意”的提示:“陛下你看清楚了,这可不是我们几个人的意思,而是南司全休大臣的一致要求,众意难违啊!这样吧,陛下你暂时先去东宫避一避,等风头过去,人情安定了,我们再把陛下迎回来!”话虽然还算客气,但具体内容却是不容反抗的。
由于在大唐历史上,宦官杀皇帝可早有先例,何皇后怕李晔再抗辩下去会陡生不测,急忙对李晔说:“宅家,您快按军容说的做!军容也是好意,想让您养养病。”李晔无奈,只顺着皇后搭的杆子往下爬了:“也好,我最近一直生病,就让太子监国吧。”
李晔这一言才出,由宣武驻京办主任程岩带头,闯进乞巧楼的众人一起高呼“万岁”!那意思就是:说得好,你可别反悔了!现在就算想反悔也不敢啊,何皇后取出皇帝的玉玺,交到刘季述手上。皇帝与皇后的合作态度总算使事态稍稍和缓,刘季述亲自带着手下宦官,将皇帝、皇后送上辇车,将他们以及妃子、侍从十余人押往少阳院,也就是原本太子居住的东宫。
来到少阳院门口,刘季述看到本应该高高在上的皇帝,即将成为自己手中的囚徒,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翻身农奴斗地主的快感,他舍不得让这快感过快流失,于是又手持银杖,本着惩前不毖后看病不救人的原则,对李晔这些年来犯下的错误,进行严厉而细致的批评教育。
刘季述每指出李晔的一条错误,就用银杖在地上划一条线做记号:“某年某月某日,哪件事你不听我的正确意见,这是第一项大罪……某年某月某日,哪件事你又不听从我的正确意见,这是第N项大罪……”李晔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低着头听刘老师的训斥。亏得这位刘老师记忆力这么好,N都等于好几十了,还没数落完,直到这脚下已经没有划线的地方,才意犹未尽地停住嘴,将这一群皇帝、皇后、皇妃、公主们赶进少阳院。
李晔一行人入住后不久,少阳院的正式名称由“东宫”改成了“问安宫”,不过,名称归名称,问安的人是绝对没有的。恰恰相反,为了将它改造成合格的囚室,刘季述的手下已经对它进行了全面的清理,所有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连缝衣针和剪刀都被认为具有潜在危险性而被没收,也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娇生惯养的皇妃公主们都只能穿着单衣,在腊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哭声不时传到墙外。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2
长安宫变 六
按钱钟书先生的理论,一般墙里面的人都总是想冲出来的,更不用说这堵墙了。为了防止这群高级囚徒越狱,刘季述亲自锁住少阳院的大门,然后又用熔化的铁水灌进锁孔,让它再也无法用正常方式打开,只在外墙上凿开一个小洞,用于往里边送食物,使里面的人免于饿死。
当然有资格递送食物的,也只能是刘季述的自己人,他命左神副使李师虔率一队禁军将少阳院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接近,不管李晔有什么异动,有什么表现,有什么要求,都要在第一时间向刘季述报告,凡未得到刘季述批准的请求,一理不予理会!
李晔果然提出了请求:想要一点儿钱,没有的话,绢帛也可以。哈,绢帛不就是钱吗?问安宫里边又没有超市,要钱何用?还不是用来贿赂看守?绝对不行!李晔又可怜巴巴地提出第二项请求:给我一套纸墨笔砚总可以吧?嗬,你还想下密诏让外边的人来救你吗?门都没有!
再说了,诏书这玩意儿还怕没人写吗?十一月七日,刘季述在干净利落地否决了李晔的所有要求之后,用李晔的名义下了一道圣旨,让仅仅监了一天国的太子李裕改名李缜。大家也许都清楚,在唐朝中期以后,每一位新皇帝登基时一般都要改名,尽可能换个又难写又难认,小一点儿的字库里通常找不到的生癖字,这次改名的原因也是相同的。所以,李晔退休成了太上皇,何皇后升级当上太上皇后。
说到这里,可能朋友们已经发现了这次废帝事件中的一处蹊跷:废皇帝不一向是宦官的内政么?关朱温什么事,为什么宣武驻京官员的程岩会出现在造反的第一线呢?其实这事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同不久前保义镇的那两位造反派砍老大一样,刘季述、王仲先等人也在行动前仔细考虑到了换一个皇帝存在的种种潜在风险,并得出与李璠、朱简相似的结论:
显然,我们主要的敌人有两个,那就是正在计划着如何收拾我们的李晔和崔胤。相对而言,李晔是比较好对付的,因为咱们宦官界的多位前辈,已经积累下了从弑君到废帝的大量先进的操作经验,干起来得心应手。
但对付崔胤就比较麻烦了,当然,这也不是说一个手无寸铁的宰相能有多大能量,而是他的后台实在太可怕。想想几年前,李克用打进关中,杀得关中三镇鸡飞狗跳,整个朝廷都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沙陀人纵横无敌,心中又惊又喜又惧。可就是这么厉害的李克用,都快要被崔胤的后台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了,他若将打压李克用的力量分出一小半来对付我们,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要既废掉李晔,又不开罪崔胤,显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要想办法,在开罪崔胤时,不得罪朱温,这一条才是重中之重!怎样才能化不可能为可能呢?保义的李璠、朱简已经指明了方向,那就是:一定比你的对手更加无耻,更加谄媚,更加不要脸地去讨好朱温!
所以,刘季述等人避开崔胤,与官虽然小,但通往汴州的路径却更直的程岩搭上了关系,打算通过他直接进入朱温的好友名单。不过,即使有了介绍人,知道了的QQ号,能不能加好友也仍然要看对方同不同意不是?为了让本方的条件看起来比崔胤的更有诱惑力,刘季述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大着胆子,开出了一张面值大得没法再大的空头支票:朱公您想不想当皇帝啊?
第一个让支票面值弄得心痒难耐的人是程岩,他是一个进取心远远超过工作能力,一心想往上爬的小人,虽然这张支票不是给他的,但如果能帮朱老板做成这笔大生意,自己不马上就变成新朝的开国元勋了,下半生的富贵荣华何可限量啊!好,好,咱们干!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4
长安宫变 七
不过,程岩自己毕竟是人微言轻,要说动朱老板投资入股,最好是再找一个有份量的帮手。正好在十一月初,也就是政变即将发生前几天,他正好有一位叫李振的同事受朱温派遣入京奏事,入住长安长乐驿。
李振,字兴绪,其人颇有谋略,论出身也是响当当的高干子弟,曾祖父是唐朝的中兴名臣,昭义节度使李抱真,袓、父皆官至太守。但可能他不属于应试型的人才吧,虽然各方面看起来条件都不差,应该算是既有钱又有关系,早年却官运却同只有钱没有关系的黄巢一样背,从懿宗咸通年间,到僖宗乾符年间,他多次参加科举考试,竟总是名落孙山,害得李振每次看完榜,心都在沮丧与绝望之间游荡,唯一的感觉是伤、伤、伤……
(也正是这一次次让他大丢面子的公务员考试,使资深落榜生李振落下了黄巢式的心理疾病,对那些考试成绩良好的,以科举入仕的公卿们恨之入骨:不让我做君子,我还做不了小人么?将来我若有机会,定要让你们见识一个“我花开后百花杀”!)
正路走不通,可官还是要做的,李振只好用不好意思公开说的旁门左道,在神策军中弄了个金吾将军的闲差。几年后,李振好容易等到个实缺,到浙东出任台州刺史,却让土匪出身的台州地头蛇杜雄给轰了出来,在回长安的路上他途经汴州,寻思着反正回去也没有出头之日,干脆公职也不要了,转投已初显锋芒的朱温,当上一名幕僚,由于屡献奇策,渐受朱温重视。
不久前,分据湖南的两大军阀发生冲突,朗州的雷满出兵攻打潭州的马殷,朱温因有心想把这两家都纳入以自己为首的同盟体系,好帮助自己牵制杨行密,不希望他们相争,遂命李振担当使节,出使湖南。在湖南,李振充分发挥了自己巧舌如簧的外交才能,成功让雷满与马殷实现和解,这件事越发让朱温确信李振是个人才,使他成为朱温心目中的第二谋士,仅次于敬翔。
很显然,李振已是朱温面前的大红人,如能争取他相助,咱们大事便十拿九稳了。于是程岩决定把密谋告知李振,想借助李振那三寸不烂的过人口才,把朱老板吸纳进他们这个帝位传销组织。
程岩先派人给李振打了个招呼:“刘中尉(刘季述)打算派他的子侄去晋见主公商议大事,李兄你从中撮合一下,一定要让主公答应下来啊。”什么大事?李振不解。不一会儿,程岩与刘季述的侄儿刘希贞一起来了,告诉李振说:“如今主上严酷急躁,刘中尉打算把他废掉,我程岩也将加以协助,这可是件一举安定中外的大好事啊!”
虽然从人格特质上讲,李振和程岩其实是同类,一样的名利熏心,一样的不择手段,毫无忠义观可言。但也有一点,两人是大不相同的,那就是李振比程岩聪明多了,知道钱,有所贪,有所不贪,权,有所揽,有所不揽。大唐的宦官集团现在不但名声扫地,而且早已没有了什么实力,配合他们还想干大事,你傻啊?你真以为大唐皇位的产权证上写得是刘公公的大名?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4
长安宫变 八
因此李振把脸一板,演起了浩气凛然的正面角色:“以几位百岁老奴立一个三岁幼主,你们居然干得出这种祸乱国家的不义之举!废立君主从来都是不祥之事,这种事我可不敢参与。何况我们郡王握百万之师,行辅佐天子的大义,时时严守礼乐,处处尊君奉上,还怕做得不够,岂会与你们同流合污?你们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听这一番话,刘希贞失望而去,程岩却大不以为然:什么嘛?装得这么一本正经,送上门的大礼都不要!一定是妒忌头功归了我吧?你不帮忙,以为我们就找不到帮忙的人了吗?
刘季述与程岩马上又找到两个替代说客来向朱温吹风。第一个的说客,是目前宣武的监军宦官刘重楚。虽然如今监军宦官这个职务已经大大贬值了,但毕竟还是个能在节度使面前说上话的人,而且刘重楚还是刘季述他哥(虽然不清楚是不是杨复光、杨复恭式的虚拟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肯定会鼎力相助的。
另一个说客,则更有来头,他就是朱温以前的政治盟友,曾发动过讨伐李克用的战争,已经以左仆射的虚衔退休,在洛阳长水县私人别墅养老的前宰相张浚。据《旧五代史 李振传》的说法,张浚欣然接受了这个委托,亲自中跑来求见朱温,介绍自己从政一生总结的经验:“在咱们大唐,要与宦官力场一致,才比较容易办成事,何况这次公公们给的好处大大的呢!”
然而,在《通鉴》与《新、旧唐书 张浚传》中都留下了截然相反的记载:张浚得知此事后迅速求见洛阳的长官张全义,并传檄天下各藩,请求大家出兵勤王。对照张浚此人后来的一些事迹来看,他虽然算不上一个好宰相,但大体还是忠于李唐的,因此个人以为在以上两种记载中,还是后者可能性更大些,程岩估计又找错人了。
虽然程岩的努力都还没有获得明确的结果,但政变日期不能等人啊!为了追求进步,觉得自己已经算清了利害得失的程岩,还是信心满满地自作主张,在既没有请示朱温征得明确同意,也未同崔胤商量的情况下,就擅自代替自己的老板拍板,签下了与刘季述集团的合作合同。
那么,真正有权拍板签字的那个人,是怎么想得呢?
《新唐书 宦者传》中说:朱温很高兴地一口叼住了刘季述扔过来的大肉包,甚至为此还出卖了自己在朝中的合伙人,提醒刘季述要提防崔胤。
其实这用得着提醒吗?崔胤上疏李晔,谋划要如何铲除宦官的奏章何止一份、两份?不为这些事,列位公公用得着铤而走险?但刘季述突然间笨得不可思义,不但不乘机拨掉这枚最大眼中钉,反而去找崔胤对质,将朱温的指控合盘托出,然后两人合作演了一出感人的“宦相和”,指天划地发誓结成生死兄弟!
等誓一发完,崔胤立即派自己的两个儿子悄悄前往汴州,将把朱温送给刘季述的书信再转手送还,并告知说:“刘季述把您给卖了,他已和我结盟,发誓互不相害。不过我早已是您的人,特送两个孩子们前来,表明我的诚心!”朱温虽然习惯于出卖别人,但不能忍受被别人出卖,故大怒,决定不再支持刘季述。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4
长安宫变 九
不过,这一记载虽然很生动,但因其在逻辑上存在明显漏洞,且只是孤证,可靠性看来是很成问题的。真实情况恐怕还是像其他史书主流记载的那样:朱温突然间见到刘希度、李奉本送来的诏书,因事关重大,他对此类事又还缺乏经验,一时举棋不定,迟迟做不出决断。而帮助他最后下定决心的那个人,还正在从长安返回汴州的大道上赶着路。
那个人自然就是李振,也许他低估了刘季述等人行动的决心,在政变发生,并向四方藩镇发出信使时,他才走到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归附朱温不久的保义节度使朱简(朱友谦)大概以为程岩的意思也就代表了朱温的意思,已上表祝贺。李振闻之,马上加以阻止,与赞同上贺表护军韩彝范辩论,大揭其老底说:“当初懿宗皇帝归天,你爷爷韩文约杀掉年长的皇子,另立年幼的僖宗皇帝,弄得如今天下大乱,将军难道还想学着再玩一次吗?”
解决了保义的问题,李振加速赶路,很快回到汴州,一直拖着不领旨的朱温立即召见,向他询问长安的情况。李振回答说:“这次事件就如昔日的竖貂、伊戾之乱(竖貂又称竖刁,是春秋第一霸齐桓公最宠信的宦官,却在齐桓公病重时断其饮食,将其活活饿死,而后屠杀群吏,逐走齐桓公指定的继承人公子昭,另立公子无亏为齐君;伊戾为春秋时宋国宦官,曾诬陷太子痤谋反,迫使太子自杀),正是成就霸者之业的好机会。刘季述几个阉竖竟敢幽禁凌辱天子,大王您如不加以讨伐,何以号令天下诸侯?”
朱温又问,那刘重楚、程岩那些人的意思你怎么看?李振正色道:“只要行正道,则盖世功勋就可立下,还有什么迟疑的!”
朱温终于下定决心,下令将前来传达刘季述版“圣旨”的刘希度、李奉本等人抓起来,让李振即刻再前往长安,与崔胤秘密会面,商议铲除政变宦官,迎复昭宗之事,同时调程岩回汴州。
而此时的长安城中,正在上演着刘季述导演的悲喜两重天。
悲的部份来自宫中。李晔被关进问安宫后,刘季述杀掉了李晔的弟弟睦王李倚,又逐个清洗原来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宫女、侍从、和尚、道士等人,每天晚上都要用大棒打死一些没有还手之力的无辜者,然后将尸体装上十辆大车,招摇出宫。其实一般来说,每天杀的人并不是多到要用十辆大车才装得下,但刘季述坚持,即使每辆车上只装一、两具尸体,也要凑够十辆车,用来制造视觉上的震撼感:别惹我啊,我可是敢杀人的!
喜的部份来自宫外。由于担心人心不服,特别是有还手能力的那些人不服,刘季述让新皇帝李缜下旨,给所有官员加工资、提职称,所有禁军军官都有重赏,士兵的薪饷也有增加。不过,以当时大唐中央糟糕的财政状况,我真不知道这一大笔预算外支出从何而来?不会是先打着白条吧?
估计没人喜欢收白条吧?咱们还是得内部挖潜,想办法弄出钱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弄钱任务,就交给政变集团的二把手,右神策军中尉王仲先了。王仲先能够在宦官界爬到今天的高度,证明其智商还是很不错的,作为神策军的领导,他当然精通神策军中各种潜规则的运行原理,深知这些兵大爷在正式工资之外,还有大量上不得台面的灰色收入。好了,挖潜提效就靠它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5
长安宫变 十
方案一确定,王仲先就把他的衙门建成了廉政公署,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反贪腐行动。王公公的决心是坚定的,对军队腐败就要采取零容忍!对贪腐分子要一查到底,不留死角!没有禁区!
结果,在王公公这位经典猪队友的不懈努力下,一大批禁军军官还没有拿到刘季述许下的重赏,就先领到了王仲先开出限期退赃通知书,弄得禁军中骂声一片,对刘季述政变集团的支持率直线下跌!
比如说吧,左神策军中有两位都将孙德昭、董从实,就被王公公查出曾贪没公款五千贯,案情重大,性质非常恶劣!不过,王公公宽大为怀,并没有将他们一棒子打死(真要打死了,那钱就拿不回来了不是?),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对两位军官的严重错误进行极为严厉的批评教育,勒令即日退赔!
可是,大家还记得孙德昭是什么人吗?他在本书中也是第二次出场了,他在第一次出场时,身份还是朔方军派驻京城的盐州都将,与李茂贞、王行瑜的驻军部队英勇奋战,并从他们手中把李晔救了出来,之后才加入了神策军。可以说,在目前的禁军高级军官中,孙德昭对李唐皇朝的忠心要算第二的话,那就没人算第一了!
本来,孙德昭对刘季述等人废帝的行为就非常不赞同,只是自己势孤力单,不得不勉强顺从罢了。现在,王仲先公公发起的反腐风暴又落到自己头上,国仇加上家恨,让孙德昭更加义愤填膺,一时无从发泄,只好几位密友去喝酒消愁。
酒入愁肠化作泪,孙德昭泣下沾衣,哭得伤心欲绝。坐在他身边的酒友忙问他:“将军,何故悲伤?”孙德昭大概真的喝多了,竟不避嫌疑,将他的一腔不满与悲愤和盘托出。这名酒友听罢会心一笑,崔相真是神机妙算啊!
原来,孙德昭的这位酒友名叫石戬,是崔胤手下的一名小小判官,他正是在崔胤的密令下,故意与孙德昭交上朋友的。因为,孙德昭有可能反正,这个王仲先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问题,却被崔胤注意到了,而在很多时候,细节是可以决定成败的。
于是,石戬找了个机会,悄悄将崔胤与朱温这两个大人物,都准备要迎复天子铲除刘季述一党的决定,秘密告知孙德昭,并对他说:“自从上皇被囚禁以来,上至中外大臣,下至贩夫走卒,谁不对欺凌天子的阉宦们切齿痛恨?这群奸贼真正的核心人物,其实只有刘季述与王仲先二人,将军如能诛杀此二人,迎上皇复位,将军的富贵将冠绝一时,忠义之名更可以流传千古!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轻易错过,如果迟疑不决,这个功劳很快就会落到别人手上了!”
孙德昭一听,原来反宦官集团的后盾如此强大,也激动地说:“德昭不过一个小校,对国家大事,不敢擅作决定。但现在既然崔相公已经有明确的意思,那我就是拼出这一条命,也要为国除奸!”
两人商量停当,石戬返回秘报崔胤,崔胤逐割下衣带,亲笔写下书面指令,再让石戬交与孙德昭。随后,孙德昭悄悄联络上与他同陷贪腐案的董从实,与另一名神策军军官周承诲,三人各自率领自己的部队,于光化三年的除夕夜,在安福门(长安皇城西面的正门)外设下了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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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5
长安宫变 十一
选择这个伏击点,孙德昭等人当然是有深意的。果然,第二天一早,天尚未明,还在寒气逼人的时候,全体禁军最最痛恨的长官,敬业爱岗的王仲先大公公,就乘着小轿前来上班了。
一看见王公公的轿子,以及前后的仪仗,禁军们想到了被他没收的小金库,想到了他开出罚款通知书,想到了他用皮鞭与军棍留在众人身上的痕迹,顿时怒从心头起!这比任何动员令都有效,大家突然冲出,一拥而上,刹时便冲散了王公公的队列,将这位大惊失色的神策军大首长从轿子中纠了出来!
有的记载说,由于兵愤太大,王公公一出轿子,立即身首异处,人头被孙德昭等人带往问安宫。也有记载说,王公公还多活了几分钟,孙德昭等人押着他直奔问安宫,在宫门口斩首。当然,这几分钟的差异其实并不重要,在与刘季述同谋废帝之时,他此时的结局其实就已经注定。即使禁军不发生兵变,已经决定在这幕戏中扮演“忠臣”的朱温也迟早会派兵入京,只是王公公用自己的愚蠢,让这一天提前到来罢了。
王公公呐,如果有来生,可得记住这个教训了:腐败,可不是谁都能反的!
史书有时候贵人多忘事,例如,孙德昭等人冲向问安宫的时候,刘季述的心腹,负责围困问安宫的左神策军副使李师虔和他的部下们在干什么?忘记自己的任务了?我猜想,大概他们一看王公公(或人头),就马上也变身为造反派的造反派了吧。于是,史书中没有留下两支禁军在问安宫外发生冲突的记载,只留下了禁军扣响少阳院大门的镜头。他们高呼:“皇上,反贼已被诛杀,请您出来犒赏三军吧!”
由于被关进问安宫时,没有带换洗衣物,李晔这些日子只好白天穿衣,晚上就脱下洗涤,裹在被子里裸睡。虽然今早被外面不寻常的响动惊醒,但也不敢轻易起身,更何况他们被关在里面,情形不明,谁敢说这不是个骗局呢?还是何皇后反应快,对外边人说:“如果反贼真的已被诛杀,那请把他的人头扔进来看看。”
王公公的人头沿着抛物线落进了宫墙内,李晔这才确信自己已经逃过这次大难了,大喜,忙穿上可能还没有干透的衣服,然后皇帝、皇后、皇子、公主们一起动手,砸开大门,在禁军的欢呼声中离开被囚一个月零二十五天的问安宫。莫非刘季述公公在给锁孔灌铁水的时候就没想过:门其实也是可以被砸开的吗?
在崔胤与文武百官的恭迎下,李晔登上长乐门,宣布自己成功复位。不过,他更关心的是,还有那个罪魁祸首刘季述呢?
其实就在同一时刻,神策军反正三将之一的周承诲,已带兵去抓捕宦官的另外三贵,即左神策军中尉刘季述,和左右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去了。由于他们没有搞什么反腐倡廉,也就没有直接得罪禁军,所以虽然刘季述才是废帝集团的一把手,禁军却把抓捕他的行动放在了第二步。由此可见,对禁军此次兵变的动机而言,利益也始终是第一位的,忠义至多排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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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6
长安宫变 十二
政变集团大势已去,刘季述再指挥不动按理应归他管辖的哪怕一兵一卒,与王彥范一道束手被擒,被押赴长乐门问罪。想想当初李晔要抓杨复恭的时候,忠于杨公公的禁军还与忠于皇帝的禁军激战多时,可知大唐宦官的领头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禁军虽不恨刘季述,崔胤可把他恨得牙根痒痒,早安排了很多人手持大棒在长乐门下候着,等二人一到,还没等李晔讯问,就被乱棒齐下,打成了两堆烂肉!
废帝的另一名主犯薛齐偓见机的快,在禁军来抓捕时急忙投井自杀,可惜井不够深,他还来得及享受溺毙这种安乐死法,就被钩子钩出,死于刀下。
稍后,四位主犯均被夷三族。最后一批参与政变的宦官,裹胁着他们拥立的小皇帝李缜(李裕)当人质,逃到左神策军总部,同时献出玉玺,请求投降。李晔心疼儿子,忙打招呼说:“李裕不过是个小孩,在反贼的胁迫下登基,不是他的过错。”并正式下诏:“除刘季述、王仲先等四家之外,其余的同党,一不再追究!”
结果,大部份宦官得到了赦免,李缜安全的回到李晔身边,恢复原名李裕,废去太子称号,降封为德王。
到是几位远在汴州的从犯没跑得了。过份积极驻京办主任程岩,被朱温下令打断了双腿,然后同刘季述派来的正副使刘希度、李奉本等人一道,乘坐着囚车返回长安,在集市被砍下脑袋,充当了大唐法制教育的活范本。
与惩办罪犯同时的另一件大事,当然是奖励反正的有功之臣。
三名直接动手中禁军军官中,孙德昭被赐名“李继昭”,授检校太保,虚领静海节度使;董从实赐名“李彦弼”,授检校司徒,虚领容州节度使;周承诲赐名“李从诲”,亦授检校司徒,虚领邕管节度使。除此之外,三人均得到了绘像凌烟阁的资格,得到荣誉称号“扶倾济难忠烈功臣”,享受名誉宰相待遇,时人号称“三使相”。
朱温由东平郡王晋升为东平王,以表彰他拒绝奸党引诱以及天子复辟的功劳。
朱温的政治盟友,首相崔胤是反正兵变的主谋,李晔更对他感激涕零。只可惜他的官是很难再升了(品级更高的官位都是安置退休老干部的虚衔了),但李晔从此对他基本是言听计从,召见时只尊称为垂休先生,而不称名,以示器重。
喜欢揽权的崔胤拎着脑袋帮助李晔复位,要的难得仅仅是改变一个称呼?开什么玩笑?崔胤决定乘热打铁,给宦官势力来个釜底抽薪,夺取禁军兵权,消除他们的权力根基。于是崔胤与另一宰相陆扆联名上奏:“国家之所以多灾多难,就是因为让那些被阉过的家伙掌握了兵权。不如将左神策军交与崔胤,右神策军交与陆扆,撤销神策军中尉一职,则中央安定了,各地藩镇也就不敢再冒犯朝廷的政令,天子的权威也可得到恢复!”
谁知李晔看了这份奏疏,却沉默了,迟疑了整整两天,没有作出批示。什么叫“基本言听计从”?就是说在某些时候,“言”还是没法“听”,“计”也很难“从”的。
首先,另一拨功臣不答应。李晔拿着崔胤的想法,向“三使相”征求意见。三人竟异口同声的反对:“我们世代在军中,哪里听说过文官可以带兵?一动不如一静,还是仍旧交给宦官比较妥当。”
其次,另一个李晔惹不起的人,当时正好身在长安的关中头号强藩李茂贞,听说此事也发了狠话:“崔胤连兵权都还没拿到手,就想着要剪除诸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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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6
长安宫变 十三
原来,李茂贞听说李晔复位,害怕在中央新的这轮洗牌中,好牌都让别人拿了去,便乘着近水楼台的优势,抢先带兵入京“祝贺”。
虽然在昭宗复辟这件事上,李茂贞既无功劳,也无苦劳,甚至连疲劳都没有,但谁让他拳头大又离长安近呢?拳头即真理!朝廷也只好硬着头皮晋封他为岐王,加守尚书令,使相。
无功受禄的李茂贞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相反,他觉得朝廷做的还很不到位:现在禁军兵权中空出这么多实缺,难道没我什么事?几个空头官爵就想把我打发了?当我是叫花子呢?不行,凤翔方面的利益必须被考虑到!
在这两大阻力下,李晔只好对崔胤、陆扆说:“禁军将士都不愿隶属于文官,你们还是放弃吧。”于是,禁军兵权仍属宦官,不仅如此,新上任的左神策军中尉叫韩全诲,右神策军中尉叫张彦弘,他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曾担任过凤翔的监军宦官,与李茂贞交情深厚。
有了这样的安排,李茂贞总算是心满意足地返回凤翔去了。不过,他带来的人并没有全走,他的义子李继筠率四千岐兵留在了长安。原来,崔胤见禁军兵权重新落入宦官手中,担心再发生一次变乱时自己没有还手的兵力,岐兵虽然不是自己人,但至少也不是宦官的人吧,可以相互牵制,就暗示李茂贞可以留下一支兵。韩全诲素与李茂贞友善,视岐兵为助力,也极力鼓动,李茂贞自然更愿意在中央留一支自己的武力,各怀鬼胎的三个人一拍即和。
崔胤又一琢磨,不对啊,岐兵与宦官合谋的危险性不能排除,于是他又向后台老板朱温示意,让朱温派遣三千宣武军入驻长安,保卫南司,让这三支军队三足鼎立,自己上下其手,应该就可以立以不败之地了吧?
这样一来,中央一下子就多出了两支地方部队,急坏了左谏议大夫韩偓。韩偓,字致光,小名冬郎,长安万年县人,龙纪元年进士,是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表侄。韩偓是个神童,据说他在十岁时,曾在送别姨父李商隐的宴席上当众赋诗,才惊四座。李商隐大为欣赏,后赋诗二首记之: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剑栈风樯各苦辛,别时冰雪到时春。
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到了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即本年,李晔为纪念自己复位,改元天复),这位被李商称赞过的“雏凤”已经五十九岁了,他干过河中节度使幕僚,当过监查官员,协助崔胤管理过中央财政,是一名有丰富政治经验,老成持重的官员。在扑灭刘季述集团的行动中,韩偓也是崔胤的主要帮手之一,因功授中书舍人(级别正五品上,负责起草诏书,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属于那种级别不高但很重要的官职)。
现在,预见到了潜在危险的韩偓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以老朋友的身份给崔胤敲响警钟:怎能让外兵驻京?
崔胤支吾回答道:“是他们不愿走,不是我要留他们啊。”韩偓再道:“那当初是谁让他们来的?如果留下这些军队,外藩就能更加轻而易举地干涉中央,家与国都不可保,没有他们,家与国才能维持平安。”崔胤听罢,也感忧虑,但已势成骑虎,大局不再是他能左右的了。
还有,大家注意到没有,京城这三支武力并不均衡,实力最强的朱温,驻京部队却最弱,他不想学李茂贞控制朝政吗?
其实朱温也是很想入京的,但事有轻重缓急,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欲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至少在现在,朱温眼中的“熊掌”还不是长安,而是战略位置重要,又富得冒盐的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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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8
兼并河中 一
天复元年(公元901年)二月六日傍晚,也就是在李克用的女婿,前义武节度使王郜弃职逃亡三个多月后,李克用的另一个女婿,护国节度使王珂,正面临着与王郜相似的命运。
也许应该说,王珂其实比王郜更要倒霉多了,王郜在山穷水尽之时,还有个挺重感情的岳父可以投奔,王珂可连投奔岳父的大道已经走不通了。此时,这位时运不济的护国镇少帅,正站在蒲津渡口前,望着刚刚被上游浮冰撞毁的浮桥目瞪口呆,白日已然依山尽,黄河仍旧入海流,王珂的惆怅也随之更上了一层楼。
同义武王郜一样,王珂的霉运,也来自他岳父的死敌朱温。虽然朱温曾认自己的养父王重荣为舅父,所以那个人同时也是王珂名义上的表哥。
二十天前,东平王朱温在汴梁召集刚刚过完元宵佳节的汴军众将,布置了收拾名义表弟,打掉李克用最后一个卫星藩镇的作战计划,并向他们阐明这个计划的正义性:“王珂不过是一个没用的蠢材,仅仅仗着有个太原的支持,就自高自大,在我面前嚣张摆谱!我今天就要砍断这条长蛇的腰杆,麻烦诸位用条绳子把他给我绑来!”
可是,天地良心啊!王珂自上任以来,一直是个与邻为善,和平共处的模范,他谁都不敢得罪,就连堂兄弟王珙与他的争夺,也次次都是实力比他弱王珙来打他,他从没有主动去找过王珙的麻烦,所谓在朱温面前嚣张摆谱,更是子虚乌有。但随着自身实力的猛增,朱温在编造揍人的理由方面,质量把关真是越来越不用心了。
只要兵够强马够壮,哪怕批判的武器再牵强附会,武器的批判仍是够威够力!
正月十七日,梁军先锋三万人,在名将张存敬率领下从汜水(今河南郑州汜水镇)北渡黄河,故意避开大道,沿王屋山脉南麓人烟稀少的崎岖以急行军的速度悄然西进,朱温则亲自统领的大军,为其后继。
正月二十五日,张存敬部越出含山口,突然杀到位于护国镇腰部的绛州(今山西新绛),当地守军因身处后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首轮打击的目标,毫无作战准备,乱作一团。两天后,绛州刺史陶建钊向张存敬投降,又过了两天,朱温主力开进护国镇,晋州刺史张汉瑜也开城迎降。这样一来,梁军轻取绛、晋两州,把王珂的地盘拦腰切为了两断(护国镇总部河中府在晋、绛之南,晋、绛之北还有磁、隰两个州),先行挡住了李克用援救王珂的必经要道。
朱温大兵突然压境,吓坏了热爱和平的好青年王珂,不用交手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求己不管用,那就只好求人了。一封接一封的特快急件从河中府发生,送往各方,向所有还可能制约到朱温的势力高声呼救。
王珂求救的重点当然还是岳父李克用,乔装改扮的护国信使穿过山间小道,将夫人李氏亲笔写下的家书送到晋阳,里面的措词好像即将要被绑匪撕票的人质:“女儿在旦夕之间就可能沦为俘虏,父亲大人怎么还忍心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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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8
兼并河中 二
其实李克用岂会对女儿女婿见死不救,无奈梁晋之间实力差距已经被拉开了,李克用不敢冒险直接出兵救河中,与梁军硬碰硬,而是派李嗣昭反攻泽州(今山西晋城),试图威胁张存敬部梁军的侧翼。但张存敬的身后有强大的朱温本部,根本不为所动。
眼见围魏救不了赵,李克用虽然心疼女儿,却也是爱莫能助了,只得回信说:“朱温那个老贼已经在晋、绛之间布下了重兵,就等着围点打援。目前的形势是敌众我寡,我师出则必败,只能落个与我儿同死!如果河中确实守不住的话,你不妨与王郎全家一道投奔朝廷吧。”
王珂一看这回信,心凉了一大半:救苦救难的岳父这回是指望不上了。但对了,大唐还有个朝廷,藩镇擅自兴兵,它能不管吗?
李晔当然还是希望自己能管一管的,河中只要还留在热爱和平王珂手中,那至少长安的东面还不算太危险,假如王珂被灭掉,那就意味着,从中原西入关中两大咽喉要地之一的蒲津渡口(另一个是潼关),将落入天下第一强藩朱温之手,那今后只要哪天梁军一时兴起,向西边走几步,小朝廷就将沦为朱温手中的一只小虫,生死存亡都得看朱温的心情了!你敢担保朱温能像李克用一样,对捻死手中的小虫不感兴趣吗?
于是,虽然明知不大可能有什么用处,李晔还是下了一道诏书:希望朱温与王珂不要打了,争端可以用谈判解决。诏书发到河中,朱温不予理睬,朝廷拯救河中的努力就如此简简单单地失败了,未激起一丝涟漪。
万般无奈,王珂只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写信向关中最强大的军阀李茂贞求救。为了打动这位与自己有宿怨的强藩,王珂在信中不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诱之以利:
“天子还都不久,就下诏命天下各藩镇要和平相处,不可以相互攻击,要同心合力,效忠皇室。可现在,朱公竟然不顾天子诏命,首先兴兵攻我河中,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河中如果亡于其手,则接下来就会是镇国(节度使韩建)、匡国(节度使韩建)、静难(节度使是李茂贞的养子李继徽)、凤翔,恐怕谁都没法再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天子神器,也势必不得不拱手送人!不论为了天下,还为您自身,大帅您都应该采取紧急措施了,立刻集合关中各镇兵马,组成联军扼守潼关,同时救援河中。鄙人自知不武,担当不起重任,只要您一出师,我情愿将河中双手奉上,只要您在西边随便赏赐我一个小镇就可以了。现在,关中的安危存亡,大唐的国祚长短,就全看大帅您怎么决定了!您可一定要认真考虑啊!”
可惜李茂贞并没有从王珂的角度看问题,他见到书信,心里拿不准是否值得为了河中同朱温打一仗,考虑了半天,还是苟安的想法占了上风:朱温很猛,但他打的是河中,又不是关中,那关我何事?我何必为了救李克用的女婿去惹祸上身呢?
于是,李茂贞决定采取鸵鸟政策,他不但拒绝了王珂的求救,还幸灾乐祸地在回信中乘机奚落说:“你既然也知道自己不武,那当初干嘛还要和王珙抢河中节度使的位子,现在知道后悔了,哈哈,晚了!”
这话说得,好像王珙在保义干得很不错似的,不过王珂已经没有功夫来反驳李茂贞的谬论了,既然李茂贞也不施援手,那保住河中的是不可能了!王珂只好按照岳父的指点,准备西渡黄河,逃往长安,举家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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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8
兼并河中 三
然而,就在动身前夕,事先架好的浮桥却让上游漂来的浮冰给弄没了。现在黄河之上,到处是浮冰在流动,彼此撞来撞去,不管要乘船渡河,或是重新架桥,都万分艰难!可不走不行了,王珂忙吩咐左右,找条渡船来,准备连夜出发。命令是发下去了,可半天过去,没有一个人行动,大家都对王珂的话不理不睬,置若罔闻。
见此情况,牙将刘训提醒王珂说:“看来军心已经动摇了!如果您还要坚持要晚上渡河的话,大家争抢渡船,秩序肯定无法维持,到那时只要有一名士兵起了异心,奋起发难,则大势将无法预料,恐怕河对岸也不一定到得了!方今之计,不如先向张存敬表明我们愿意归附朱公,再走一步看一步吧!”王珂想了想,既然又打不赢,又跑不了,不想死的话当然只能投降了。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王珂回到河中府,在城头竖起了白旗,然后派人将节度使的符节、令牌、印信等权力凭证交给城外的张存敬,宣布投降。张存敬见了,命王珂打开城门,让汴军进驻。王珂虽然已经在口头上投降了,但他其实还想看看朱温的态度再做最后决定,如果朱温饶不了他,那他也不能自投罗网不不是?便回答说:“我家与朱公有两代交情,请张将军稍稍后撤,等朱公到达,我自然会城池交给他。”
二月十二日,接到张存敬报告的朱温大喜,立即亲自前往受降。不过,为了防止类似当年时溥,先答应服软,后又反悔的事件重演,朱温决定在到达河中府之前,有意先在河中之东三十里的虞乡县停留一下,因为那里有一座坟墓,埋葬着朱温认的名义舅舅王重荣。
很快,虞乡的老百姓看到了一出精彩的免费大戏:在王重荣高大的墓碑前,大队卫士肃穆地排列两行,中间一个五十来岁,相貌堂堂的华服男子正在痛哭流涕,看上去像是刚死了亲爹。可是不对啊?这个人不是王珂,何况王重荣也死了很久了。再一打听,哦,原来是汴州大帅来祭扫舅父。
朱温一边哭,一边赌咒发誓说:“当初我误入岐途,走投无路之时,幸得大人您大度包容,待我如同亲娘舅,才让我朱温能够弃暗投明,有今天的成就!当时我就发下过誓言,他日我若得志,一定要厚报王氏一门。如今舅父您虽已离世,但王珂就如我亲弟,侄儿定当善待,不敢辜负您的大恩!”
这是多感人的一幕啊,因生得太早,被奥斯卡错过的影帝朱温,用此次深情演出深深打动了所有在场的河中军民:朱大帅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明星表演有片酬,歌星表演有出场费,朱温虽然不能直接找导演领薪水,但精明的他更不会徒劳无功地浪费表情。虽然有点儿遗憾,他表演针对的那名特定观众看不到现场直播,但这组特写镜头很快通过河中人的口碑传到了王珂的耳中,这就够了。王珂终于放下心来:看来投降的决定是正确的,至少自己的生命安全得到了保证!
王珂派出的使节见到了朱温,说王珂准备按照古人出降的传统礼仪,背缚双手,牵着羊出城迎候。朱温立即阻止,说出的话那叫一个暧人心脾:“太师舅父对我的大恩大德哪里敢忘?若让郎君如此自辱,将来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见舅父于九泉之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1:59
兼并河中 四
只可惜,话语虽然是暖心的,场面虽然是感人的,王珂得到的待遇却是远远不如王处直的。王珂马上得搬家了,把府第让给护国镇的新领导,也就是朱温的大将张存敬。而且,这次搬家还不是平级调动,朱温没有为王珂安排一个新的节度使职位,而是将王氏家族的全族迁往汴州,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监视起来。
别怪表哥,要怪就怪你的河中战略位置奈何如此重要,又如此富有,我怎么舍得把它交给别人呢?果不其然,不久后,朱温又换掉了张存敬,亲自兼任护国节度使,很高姿态地宣布,将河中每年进献给中央的食盐,由王重荣定下的三千车增加到五千车,以表自己对大唐的忠心,顺便安抚一下李晔受惊的神经。反正拿下河中,也是打开了通向长安的大门,用不了多久,朝廷的东西,也就都是自己的了,暂时在那儿放一放吧。
刘季述等人的政变,虽然并没有真把大唐社稷给送出去,但也似乎在无意这中,点醒了一直忙于藩镇征战的朱温:原来自己离天下的大位已是如此之近!一颗深埋许久的野心种子已破土发芽,谁都阻挡不了它的茁壮成长了!
就在春风得意的朱温,还在河中府布置善后之时,突然收到了一封家信,信上说,张夫人病危。朱温见信大惊,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即起程东返。
王珂一家,大概也在此时随行吧。我不知道王珂此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对朱温夺去河中感到失落,还是仍对未来抱有某种幻想。但他的妻子邠国夫人,也就是李克用的那个女儿,感受一定不会太好。史书没有记载她的结局,逃回李克用身边的可能性恐怕很小,应该被离婚了吧?之后她是自杀?被杀?或是无比幸运地遁入空门,与朱瑾之妻为伴?
不过不管是那种结局吧,都不会比他的丈夫差到哪儿去。因为,就连在那种小白鼠式的苟且偷生的日子,朱温也没让王珂过太久。
曹书杰先生所著的《后梁太祖朱温传》中说:张夫人此时其实并未得病,只是她听说丈夫拿下河中,担心他会杀掉王珂,种下忘恩负义的恶名,从而失天下义士贤人之心,故而设小计急召朱温回来加以劝戒。这种说法虽然符合张夫人的一贯表现,但在下未找到其原始出处,姑且存疑。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张夫人这次算失败了。大概因为王重荣生前的声望颇高,王珂家族对河中仍有相当的影响力,而且他与李克用的交情又十分深厚,这促使做事从来心狠手毒的朱温决定:宁可失信(反正他背信弃义的事也干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早已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也不能把这个潜在危险长期留下!
过了一段时间,朱温假意送王珂入朝,却派人化装成强盗,伏击于华州(属韩建,朱温有意不在自己的地盘动手),将这位他发誓一定会善待的表弟杀掉!这,就是朱温对“舅父”王重荣一家的“报恩”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2:00
兼并河中 五
不过,如果不讨论难以量化的道义得失,这次军事行动应算作朱梁集团的又一次重大胜利。因盛产食盐而富甲北方的河中五州,仅仅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就被朱温吞并,这不但让朱温的实力再一次大增,而且也使得他的对头李克用藩篱尽失,整个河东,已落入朱温势力范围的半包围之中,接下来,朱温将会干些什么,傻子都应该猜到了吧?
自从塞北返国以来,这是李克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存的威胁,他不得不勉强低下高昂的头,尝试与他最为痛恨的朱温讲和,不管成与不成,至少可以当作缓兵之计(也许还包括把女儿救回来的想法)。
但一来,李克用是要面子的,二来,他也不想给朱温留下自己胆怯,或是软弱可欺的印象,所以他先给朝廷打了招呼,让李晔下旨调停河东宣武两大雄镇之间的矛盾。这样一来,就让自己的求和之举看上去像是对天子的尊重,而非对朱温的低头服软。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第一步骤后,李克用马上准备了和好书信,以及金银、锦缎,以及塞北出产的良马、骆驼等大批礼物,交给由牙将张特带队和平使团,正式出使朱温。
二月二十三日,张特使团到达洛阳,正好遇上欲回汴州看望爱妻的朱温,便前往行营求见,说明自己的来意,并献上和好书信及礼单。虽然消灭李克用是朱温下一步的既定方针,但这并不妨碍他和颜悦色地接待李克用的来使,即使战争已是必然,外交谈判也不会是多余的。就像日本人在临近轰炸珍珠港前,也要派个来栖大使去访美。
朱温接过书信一阅。
这封由李袭吉起草的外交文书,是一篇谋杀了不少脑细胞写出的名文,其措辞文采飞扬,软中带硬。既表明本方和好的意愿,给双方台阶下,又摆事实,讲道理,反复强调我方兵强马壮,良将如云,也不是好惹的,要打我们也不怕。
据说,朱温看到一半,就用武则天读《讨武曌檄》的口吻,当着敬翔的面夸奖说:“李克用缩在小小的河东一隅,手下居然也有这么这么优秀的文士,太屈才了!要是以我的智慧谋略,配上李袭吉的文笔,那岂非如虎添翼!”
这就像当着情人的面夸小姐,朱老板的话很不给面子,不过稍后朱温假意同意和解,命敬翔奉命撰写回信,文笔也确实没有李袭吉的好,李袭吉因此而名声大噪。
三月一日,朱温回到汴州,他派出的使节,已随张特奔赴太原,回访李克用,表答自己对和平的同样期盼。就在这一幕温情与和谐的氛围掩盖下,朱温更多的密使,正带着一道道绝密的指令离开汴州,快马加鞭,奔往朱温控制下,或依附于朱温的各个藩镇。一次规模空前的军事行动正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中……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2:00
附文:李袭吉为李克用所作的和好书信
一别清德,十有余年,失意杯盘,争锋剑戟。山长水阔,难追二国之欢;雁逝鱼沉,久绝八行之赐。比者仆与公实联宗姓,原忝恩行,投分深情,将期栖托,论交马上,荐美朝端,倾向仁贤,未省疏阙。岂谓运由奇特,谤起奸邪。毒手尊拳,交相于幕夜;金戈铁马,蹂践于明时。狂药致其失欢,陈事止于堪笑。今则皆登贵位,尽及中年,蘧公亦要知非,君子何劳用壮。今公贵先列辟,名过古人。合纵连衡,本务家邦之计;拓地守境,要存子孙之基。文王贵奔走之交,仲尼谭损益之友,仆顾惭虚薄,旧忝眷私,一言许心,万死不悔,壮怀忠力,犹胜他人,盟于三光,愿赴汤火。公又何必终年立敌,恳意相窥,徇一时之襟灵,取四郊之倦弊,今日得其小众,明日下其危墙,弊师无遗镞之忧,邻壤抱剥床之痛。又虑悠悠之党,妄渎听闻,见仆韬勇枕威,戢兵守境,不量本末,误致窥觎。
且仆自壮岁已前,业经陷敌,以杀戮为东作,号兼并为永谋。及其首陟师坛,躬被公兗,天子命我为群后,明公许我以下交,所以敛迹爱人,蓄兵务德,收燕蓟则还其故将,入蒲坂而不负前言。况五载休兵,三边校士,铁骑犀甲,云屯谷量。马邑兒童,皆为锐将;鹫峰宫阙,咸作京坻。问年犹少于仁明,语地幸依于险阻,有何觇睹,便误英聪。
况仆临戎握兵,粗有操断,屈伸进退,久贮心期。胜则抚三晋之民,败则征五部之众,长驱席卷,反首提戈。但虑隳突中原,为公后患,四海群谤,尽归仁明,终不能见仆一夫,得仆一马。锐师傥失,则难整齐,请防后艰,愿存前好。矧复阴山部落,是仆懿亲;回纥师徒,累从外舍。文靖求始毕之众,元海征五部之师,宽言虚词,犹或得志。今仆散积财而募勇辈,辇宝货以诱义戎,征其密亲,啗以美利,控弦跨马,宁有数乎!但缘荷位,恻心疲瘵,峨峨亭障,未忍起戎。亦望公深识鄙怀,洞回英鉴,论交释憾,虑祸革心,不听浮谭,以伤霸业。夫《易》惟忌满,道贵持盈,傥恃勇以丧师,如擎盘而失水,为蛇刻鹤,幸赐徊翔,
仆少负褊心,天与直气,间谋诡论,誓不为之。唯将药石之谭,愿托金兰之分。傥愚衷未豁,彼抱犹迷,假令罄三朝之威,穷九流之辩,遣回肝膈,如俟河清。今者执简吐诚,愿垂保鉴。
仆自眷私睽隔,翰墨往来,或有鄙词,稍侵英听,亦承嘉论,每赐骂言。叙欢既罢于寻戈,焚谤幸蠲其载笔,穷因尚口,乐贵和心,愿祛沉阏之嫌,以复埙篪之好。今者卜于嚬分,不欲因人,专遣使乎,直诣铃阁。古者兵交两地,使在其间,致命受辞,幸存前志。昔贤贵于投分,义士难于屈雠,若非仰恋恩私,安可轻露肝膈,凄凄丹愫,炳炳血情,临纸向风,千万难述。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2:00
大概翻译一下,就是个意思,有些细节词汇也不清楚,等楼主的译文。
咱俩分别十几年了,在酒桌上闹翻,在战场上争雄,山高水远,没法追寻当初咱俩的交情,书信也很久没有互通了。当年咱哥俩还联了宗(这个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情投意合,还向朝廷说互相的好话,没有什么隔阂的地方,却不料造化弄人,奸人捣乱,使你我昼夜累年相攻伐。往事说起来很好笑,如今咱们都当了大官也上了年纪,圣贤也经常思考自己的过失,我们就更不用人指点了。如今你雄据一方,名过古人,与各藩通过外交手段搞好关系,也是为你自己宣武镇好,不管您选择采取攻还是守,还是要为子孙后代长远基业着想(重点在守)。我这个人各方面不行,但当年咱俩曾经交情不错你应该有所了解,是个说一不二、说话算数、说到做到的人,你又何必终年与人为敌、扰的四邻不安、今天打这个明天搞那个,把自己和别人弄得都不能好好过日子。我又担心那些口舌之徒从中捣乱,见我加强战备严守边境,引发你我相互觊觎的误会。
我自小就开始冲锋陷阵,曾经把杀戮攻伐当做职业和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等到成年了明白事了,尤其是当了官了,受到了天子和您这样人的熏陶,慢慢的开始收敛自己,学会了爱惜人力,培养德行,当年我攻下了燕,但将土地还给了它的故将,攻下了蒲坂也遵守之前的承诺。如今已经养精蓄锐五年了,兵精粮足,人众财雄,谈年纪我还不算老,说地利我河东天幸又有太行天险,如果有谁想起觊觎之心,那可能一世英名都送在我这了。
再说我这人对打仗自我感觉还稍稍懂点,战略规划,心里也早考虑成熟了。如果战胜了我会更好地安抚我的百姓,如果败了,我就退往塞外,联合五部,反攻中原。只是到那时,您就麻烦大了。所有人都会归罪与你,而你到时又一无所获。劝你还是想想后果的严重性,不要逼到那一步。有必要说明一下:阴山的部落,都是我亲戚,回纥也和我是老交情,当年文靖公请始比可汗、元海请五部之师帮忙出兵的时候,只不过说了一些好话许了一些小愿都成功了,更何况我有的是钱,再许一些大利,到时给我打仗的人多的数不过来。但我这人心肠软,轻易不想这么做罢了。希望您知道我的想法,好好思考一下,想起以前的交情别再记恨现在,想起严重后果一定回心转意,不要受闲人蛊惑,反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易》上说盈满则亏,道家重
我这人直来直去没有心眼,发誓不做阴谋诡计的事,心里话说给值价的人听。如果我的心迹仍不被了解,(你)还执迷不悟,........那是不可能(办不到)的。今天信上说的是心里话,希望能够领会。
以前我可能说了些粗话您听了不高兴,其实您也把我骂的够多够狠,什么都不说了,捐弃前嫌修旧好吧,我也不想让中间人传话,直接派使者来了,不是老交情也不这么做,说了这么多,都是心里话,多话不说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2:01
这篇文言文要看懂大概意思并不难,但要读懂它的每一字每一句却也不容易。既然朋友这么说,在下就厚颜抛砖,看看能不能引出高人之美玉。
自从你我分别以来,已经有十多年了吧,当初只因为酒杯间的一点点不愉快,就导致双方剑来戟往,争战不休。山高水远,追不回我们逝去的友谊,也找不到信使,久久断绝了彼此的问候。当年我和你同受皇上的赐名,一起并肩战斗,意气相投,都把对方看作是可托生死的朋友,在马背上谈论交情,在朝堂上相互举荐,想往着向古来的仁贤之士看齐,没考虑过有什么疏漏之处。谁能想到,奇异的命运要把你我的情义斩断,几个奸邪小人的诽谤,在哪个夜晚,让我领教了阁下毒辣的手段,之后金戈铁马,相互攻伐。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就像吃错了药,做的那些事都荒唐可笑。如今我们都身居高位,即将告别中年(这一年朱温49岁,李克用45岁),连蘧伯玉到这个岁数,也要反省自己的过失,一个君子又怎么能只依赖强势?
如今你的事业超过了同行,大名压过了古人,不管合纵连横,还是拓地守土,不就是为了开创一份基业,把它留给子孙吗。昔日周文王看重患难相随的交情,孔夫子谈论过好朋友与坏朋友的差异,我这个人,虽然学识浅薄,但最重旧日情意,只要朋友有一言相托,我纵然历经万死,也不会后悔,壮志与忠诚总胜过他人,为兑现在日月星辰前许下的承诺,情愿赴汤蹈火!你又何必时时与人为敌,处处寻找着别人的空当,只为逞自己一时之心愿,乘别人虚弱的时候侵吞夺占,今天得到一小批部众,明天夺下一座危城,我的军队倒没什么担心,只弄的你的领居都和你结了仇。我只怕有些搬弄是非的小人会从中挑拨,夸大我正常的边境防备,引发你我之间的误会。
我成年以前,就已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把征战杀人当作我的本行,把抢夺吞并看成好主意。一直到接受朝廷的征召,穿上这身朝服,得到天子的任命,又结识了像你这样的朋友,我才明白了事理:当纯靠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我开始收敛自己的杀欲,以仁爱来对待别人,不轻动刀兵尽量以德服人。我拿下了卢龙,却把它还给了卢龙的旧将;大军越过蒲坂,却不曾改变对天子许下的诺言。况且我很久没有出征打仗,养精蓄锐已有五年,现在镇守三边的将校猛士,攒满精锐的铁骑,犀利的兵甲,多得如同天上的云朵或粮库中的米粒!我这里人人尚武,马邑的小孩子,都有猛将的潜质;鹫峰的宫阙,抵得上长安的城防。论岁数,我也还比你年轻,河东又有太行天险可凭,如起觊觎之心,那可要误了你多谋善断的好名声。
何况我在用兵打仗方面,也算稍稍有点儿心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心中都有分寸。胜了,我就安抚三晋的百姓,纵然后幸败了,我也可以退到塞外,召集北方胡人再杀回来,长驱直入,席卷中原!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你将面临无穷后患,不但天下人都会将引发战乱的罪责归疚于你,也前功尽弃,得不到我的一个人,或一匹马。你的精兵一旦在战场上稍有疏忽,恐怕再难补充完整。请你想想如此严重的后果,还是恢复和好吧。要知道,阴山那些游牧民,都是我的亲戚,北方的回纥各部,都是我的朋友。以前刘文静向始毕可汗要援兵,刘元海向南匈奴五部征兵,都只在口头上打白条,都干成了大事。今天我若尽散金银招募勇士,摆开财宝公开征兵,找的都是我的亲戚朋友,给的又是高工资,愿意为我跨马引弓的武士还会少吗?只是我自从担任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对百姓早有了恻隐之心,不忍心把他们卷入战火,所以没这么做。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想法,洞察事情的轻重,多念旧情放下仇恨,考虑危害改变不好的想法,不要听轻浮小人的挑拨,白损伤你的霸业。《易经》上说,天道忌讳太满,道家认为,执持盈满,不如适时停止。如果自恃强大穷兵黩武,很容易失败,就像高举着装满水的盘子很容易失手。不要做条蛇把鹤招来,还是回心转意的好。
我这个人从小就没有太多心眼,上天给我一付直肠子,什么阴谋诡计之类,发誓不干!只想将这些可当作良药的话说给你听,愿与你结成兄弟。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诚心,心中仍存疑惑,那我也没办法了。今天说的,都是我的脏腑之言,希望你好好考虑。
你我自从断交以来,我往来的书信,有时也对你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让你不愉快。不过我看到过他的文书,每次都骂了回来,咱们也算两清了。咱们多说说合好的情意,就不用打仗,都不再说骂人的话,笔头子也显得干净些。总是斗嘴没什么意思,以礼相待大家都能快乐,我愿意抛弃旧日嫌隙,恢复兄弟般的情意。今天我考虑这些,不想让别人传话,特意派出使节,直接面见阁下。古时两国交兵,也不妨碍使者来往其间。昔日的贤人看重意气相投,真正的义士不会向仇人低头,我如果不是认为我们之间还有旧日情意,岂会轻意向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这凄凄的赤诚之心,这炳炳的战友之情,看着写好的信纸临风慨叹:纵有千言万语也述说不尽啊!
雁逝鱼沉:是在串用鸿雁传书与鱼腹藏书的典故。鸿雁传书,可见苏武牧羊的故事,鱼腹藏书,可见于《乐府 饮马长城窟》
蘧公:指孔子的好友蘧伯玉。见《二十四礼》“周卫蘧瑗,字伯玉。年五十,知四十九年之非。”
五部:在这里不是实指,而是用十六国刘渊关于“南匈奴五部”的典故,可见《晋书 刘元海载记》,李克用的意思大致就是说:北方胡人都是我的哥们。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2:02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一
三月中旬,朱温调动的各路人马已陆续进入预定的出发阵地,与和谈同时进行的战争准备工作基本完成,该到动手的时候了。
于是,朱温翻脸如翻书,贼呼捉贼地上疏指控李克用蓄意破坏和谈的种种“无耻行径”:
“微臣自奉诏以来,不折不扣地执行了陛下要和平不要战争的最高指示,当月便开始从河中撤军,并满怀诚意地修书遣使至太原,与李克用实现和解。谁知李克用虽然在表面上也遣使谈和,但其书信中却充满了挑衅性词句,肆意炫耀武力!”(大概就是“马邑兒童,皆为锐将;鹫峰宫阙,咸作京坻……阴山部落,是仆懿亲;回纥师徒,累从外舍”这些话吧,但不知敬翔的回书中的“前年洹水,曾获贤郎;去岁青山,又擒列将”又友好到哪里去?)
“不仅如此,他屯重兵于泽、潞二州,意图威胁我的腹心之地,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臣的手下一致认为:李克用毫无和解的真心,为避免落入他的和谈阴谋,我们不得不采取先发制人的行动,先收取泽、潞二州,再到太原问罪!口说无凭,臣特将臣与李克用的来往书信随表章一同呈上,好让陛下看清楚他阳奉阴违的险恶用心。”
三月二十一日,在经过这番脸不变色心不跳地颠倒黑白之后,朱温对宿敌李克用的清算行动正式开打。
虽然在两年前,汴将氏叔琮就曾打到晋阳城下,但那次进攻还带有很大的试探性质,这回朱温可是下了狠心要将李克用一举拿下!决心与军力是正比的,朱温除尽发本部精兵良将外,还调动了魏博罗绍威、成德王镕、义武王处直三个小盟友,组成阵容空前的庞大联军,其总兵力虽没有记载,但个人估计应不少于十五万。
由于这些军队原本就分散驻防于各地,要集中在一起,所需的时间和资金成本都太大,再加上河东地处黄土高原,太行、王屋绕其东、南,黄河、吕梁护其西界,境内又沟渠纵横,物产不丰,运输又比较困难,部队太多,则后勤补给的难度会非常大,故这支庞大联军采用了兵分六路的进军方式,摆出一个巨大的扇形,同时对太原实施向心突击:
一、由大将氏叔琮为主帅,康怀贞为副,统汴军主力五万余人,经河阳,出天井关,进攻泽州,是为南路军;
二、由罗绍威部将张文恭率魏博军出磁州,经新口(今河北武安县西,即滏口陉)越太行山,攻入辽州(今山西左权县)南境,是为东南路军;
三、由洺州刺史,勇将张归厚率邢洺之师出青山口,过马岭关(今河北邢台西北),进入辽州北境,是为东路军;
四、初由汴军名将葛从周指挥,但稍后不知什么原因,改由偏将白奉国带队,包括天平、泰宁两镇特遣部队,以及王镕派出的,由将军石公立指挥的成德军,经土门(今河北鹿泉县西南),出井陉,是为东北路军;
五、义武节度使王处直亲率本镇人马,出飞狐陉,进攻蔚州,是为北路军;
六、由代理晋州刺史侯言,率领刚刚归降的河中军队,沿汾河谷地北上,是为西南路军。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2:02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二
至此,朱温的重锤已然挥下,唐末两雄之间的大战已不可避免,欲知胜负如何,让我先来看看另一方的李克用是如何接招的吧。
面对多路敌人的分进合击,防守方一般有三种应对方法:
第一种方法,是分兵抵御,这就像以前,李克用对付宰相张浚发起的联合讨伐。那次他让李存孝狠K中央与宣武两军,自己收拾大同与卢龙联军,处处大获全胜,打得天下诸藩闻之丧胆!
可惜,十一年前的成功经验是无法复制的,当时李克用实力雄厚,较之联军之合也丝毫不落下风,如今的进犯的联军比张浚发起的联军强大了许多,晋军却比当年弱小了,一旦分兵,则必然每一处均处于劣势,战则必败。所以,李克用没有采用这种方案。
第二种方法,是集合全部主力,利用内线作战机动距离短的优势,化被动为主动,进行机动防御,“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遂个击破来犯敌军。个人以为,从纯军事角度而言,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案,后世元太平王铁木迭尔指挥的两都内战,后金太祖努尔哈赤指挥的萨尔浒会战,都曾运用这一战术取得过辉煌的经典胜利。
然而,李克用最终也没有采用这种方法,个人猜想,其原因可能有以下几条。首先,这种方法李克用以前是用过的,,大家还记得吧,当初少年李克用在大同发动兵变,面对唐军的几路联合进剿时,他就是集中兵力,往来搏杀。但结果大家也知道,由于李克用集团内部的凝聚力没有努尔哈赤的后金集团那么强,他一旦离开大同,就接连有部将在大敌压境下叛变,使李克用一战不胜,即进退失据,被迫流亡塞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其次,由于多年征战劳苦带来的伤病,李克用此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比较差,据说一条腿已经跛了,因此他已经很难再亲自领兵出征,要采用第二种方法,就只得把大部份兵权都交某一位部将的手上。可大家别忘了,这是个什么时代?这是下勀上蔚然成风的唐末啊!郑畋将凤翔主力交给李昌言,支详将感化主力交给时溥,李可举将卢龙主力交给李全忠,朱玫将静难主力交给王行瑜,都落了个什么下场!李克用对这些事,应该都还是记忆犹新吧。
这样一来,能供李克用采纳的,也就只剩下第三种方法了:集中主力于大本营,放敌人深入,然后坚壁清野,和敌军比拼后勤补给,看谁先把谁拖垮。这也许算不上最好的办法,但至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固守大本营能不能成功,其中一个关键,要看它够不够结实。李克用的大本营太原府城,或称晋阳,位于今天太原市区之南约二十公里处。因为在隋末,李渊父子正是起兵于太原,进而夺取天下,开创大唐基业的,是大唐的龙兴之地,所以在当时号称“北都”,其行政级别在大唐诸城中等同于洛阳,仅次于长安。
这座古城始建于春秋末年,由晋国大夫赵简子的家臣董安于设计建成,当时便是著名的坚城,赵襄子曾依赖此城,顶住了智、魏、韩三家联军的围攻,上演惊天大逆转。此后,经过北齐文宣帝高洋、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以及则天女帝的四次大规模扩建,太原府城成为一座地跨汾河两岸,由东、中、西三城衔接而成的大都市,城内分成两个县管辖,名字就分别叫作太原县与晋阳县(这在唐代是级别的象征,如长安城内就分成了长安与万年两县)。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1-12 22:03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三
太原古城南北长“四千三百二十一步”(约6.7千米),东西宽“三千一百二十一步”(约4.8千米),“周万五千一百五十三步”(约23千米),面积虽然不到长安城的一半,但也比此时欧洲最大的城市君士坦丁堡大两倍以上。
更牛叉的是,由于太原靠近塞北,距离突厥、回纥等北方游牧民族不远,大唐对它的扩建一直是用军事要塞的标准来进行,因此它的城墙高度竟高达四丈(约12.4米),远远超过了长安城墙的高度(外城墙高一丈八尺,约5.6米,皇城的高度也只有约10米)!
关于中国古代的筑城技术,还有一点说出来可能有点儿煞风景的事实:直至唐朝,大多数城池的城墙仍然完全由夯土筑成,攻城方可以使用大型床弩在上面“定钉子”,甚至用巨箭打出一条阶梯。但有少数重点城池,已经在夯土城墙外加筑砖面,从而大大提升城墙的防御能力(砖砌城墙,最早始于两晋南北朝时期,所以我们在讲三国,或更早年代的影视剧中,看见的那些漂亮的砖城,其实都是穿越产物)。而太原,就是很拉风很时尚地,最早披上青砖外套的城池之一。
当然,由于是唐朝初年筑的城,这身外套已经年久失修,所以不久前李克用才紧急抢工,给它打了一身的补丁,总体而言,这仍是一座少有的坚城,也是李克用决计固守的信心所在。
但正因为李克用将晋军主力都集结于太原,使得他管辖下的各支州兵力都比较薄弱,故联军初期的攻势进展顺利,连连得手。
三月二十九日,沁州(今山西沁源)刺史蔡训,与将军盖璋首先向侯言指挥的西南路军投降,侯言命盖璋暂代沁州刺史,大军出阴地关继续向太原推进。
三月三十日,氏叔琮指挥的南路汴军主力进攻泽州(今山西晋城),守城的河东老将李存璋抵挡不住,弃城逃走,泽州陷落。氏叔琮为保此破竹之势,大军不作休整,即刻向潞州(今山西长治)挺进。消息传来,潞州城内人心大乱。此时坐镇潞州的,正是十一年前被李克用拿下的前邢洺节度使孟迁。
我真不知道李克用是怎么考虑的,昭义镇曾是孟家的旧业,是李克用强兴无名之师,从孟方立、孟迁兄弟手中硬夺去的,现在居然还让孟迁回来守昭义,就连孟氏族人,也大部份让他们搬回了原来潞州旧宅,真真是用人不疑啊!莫非以前让刘仁恭守卢龙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结果,氏叔琮一到,孟迁与驻防将领李审建、王周等既不迎战,也不守城,更不撤退,当即率守军共步兵一万,骑兵二千,向氏叔琮开城投降,以这样际行动回报了李克用的信任。
稍后,氏叔琮以李审建为前导,急速北进,几乎未费吹灰之力就突破石会关(今山西榆社县西),于四月三日率先杀到太原南郊的洞涡驿,时隔两年后,再一次兵临太原城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2 15:45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四
同日,张归厚所率的东路军进抵辽州,两天后,辽州守将献城投降,张归厚遂会合张文恭的魏博军,由辽州继续西进。四月七日,越过井陉的白奉国部攻克承天军(今山西阳泉东北),差不多同时,河东的汾州(今山西汾阳)刺史李瑭也向侯言部汴军投降,侯言所率的西南路军遂顺利开进到太原城南,与氏叔琮会师。
至此,晋军在太原大本营以外的防御基本已不成体系,只能任由敌人随意进退。到四月下旬,朱温及其盟友的各路大军先后到达太原城下,由氏叔琮担任前敌总指挥,联军军容极盛,不断向城内发起挑战与攻击,声势咄咄逼人。
与汴军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片厚重浓密,一眼望不到边的积雨云,带着似乎来自天边的隐约雷暴之声,渐渐染黑了整个苍穹!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一种难以言表的沉重感,压在了坚城上每一名守卫者的心头。
无沿的天空暗了下来,瓢泼的大雨落了下来,震天的战鼓响了起来,潮水般的敌军正向城下涌来!然而,城上守军却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因为,曾带领着他们征战数十年的主帅李克用,此刻已拖着还算不上老迈,但已经显得苍老甚至病残的身驱,登上了城楼,正站在他们中间!
而且哪里最危险,这个身影就会出现在哪里,捶着拐,冒着雨,不知疲倦地指挥作战。纵然是强敌合围,纵然是困守孤城,纵然是四面楚歌,只要这个人还在这里,就能给所有守城的将士带来坚守下去的信心:这里不是定州,这里也不是河中,这里是太原!不屈的太原!
激烈的攻防战一连持续了几十天,李克用没有离开过城墙,没有完整地吃完过一餐饭,只能在汴军攻击的间隙裹着冰冷的湿毯小寐片刻,然后被汴军的下一轮攻击吵醒,又一次投入战斗……
守军的敌人不仅仅来自城外,也来自天上。连绵多日不见停歇的雨水泡软了不久赶工出来的夯土城墙,不断有这里或那里的墙体发生坍塌,幸亏太原城墙的外墙面是有青砖包裹的,才没有裂开足够敌军一拥而入的大缺口。但也逼得全城军民不分昼夜地抢工修补,人人疲惫不堪,总算是保持着城墙的大致完整。
正是到了这种时候,李克用这些年靠赫赫战绩打出来的声望,以及对手下同甘共苦、慷慨大度积累下的人气,才显出了它们的最大价值,让李克用与他那两个富二代女婿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怕河东各支州已望风迎降,大敌已兵临城下,但城中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审、周德威等众多当时第一流的精兵猛将,仍然保持着对李克用的耿耿忠心!现在,这些忠诚的精兵猛将都驻于城中,弹压自然格外得力,任何细微的变乱都被扑灭于萌芽状态,极大的稳定了人心,太原城中始终没有发生士卒不听命令,或兵变、叛逃之类的事件。只有内部保持了安定与团结,才能完整地发挥出御外的战斗力,不会像义武或河中那样,敌军还未至城下,人心已经散了。氏叔琮虽然凭借着强大兵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攻击,但每次都被打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2 15:45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五
虽然此时看起来,城上守军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悲催,但其实李克用坚壁清野,与敌比拼后勤的策略已经奏效,正在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因为此时比守军更苦的,是氏叔琮指挥的围城联军。
最基本的一条,这次联军干嘛要分六路进军,比起制造大兵压境的声势外,更重要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实现就地补给,最大限度减轻后勤压力么。现在六路大军,十几万人都集中到了太原城外的一隅之地,还可能就地补给么?
不用说也知道,城外周边肯定是没有什么正常的仓储,早被晋军收进城去了,绝大部份补给得靠后方运输。这大概需要多少呢?按沈括在《梦溪笔谈》的说法,一名士兵一天的伙食正常的标准约是两升米(约合1200毫升),那以十五万人计,一天需消耗军粮三千石,按大米的密度以现代的重量单位折算,大约在138000公斤左右。
就今天而言,这个数字不算大,只稍高于火车两节标准货车载重量,但问题是,那是个既没有火车也没有汽车的时代啊。按沈括提供的公式计算,如果前线距离后方基地超过六百公里,就得动员四、五十万民伕运粮才能满足前线的需要。这还要以后基地的储备绝对充足为前提。
虽然朱温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强藩,光他的直接辖区就有三十四个州府(从果加上参战的罗绍威、王镕、王处直三镇十二州,则多到四十六个州府,这还未算上此次战争开始以来从李克用手中夺取的泽、潞、汾、沁、辽五州),且基本上都是原大唐经济较发达的地区。但很遗憾,这些地方同样也是受战乱影响较大的重灾区。而且,朱温集团的大规模战争一直就没有停歇过,恐怕还建立不起多么丰富的物资储备吧?总之,朱温的经济实力还不足以支撑十多万大军,在远离本土基地的地方打一场长时间的消耗战。
这大概也是氏叔琮一到太原,就对坚城发起不间断地攻击的原因:他耗不起。
如果说军粮补给不及时的问题,因其具有一定滞后性,对联军的不利影响短期内的体现还不够明显的话,另一个因素则能直接影响到联军将士的胃口,并进而迅速削弱他们的战斗力,那就是连日不绝的大雨。
被晋军清理之后城外,找不到一个干燥的柴草棚或厨房,营地内联军伙夫们只能用浸透了水份的湿柴生火作饭,熏得一脸黑灰是小事,麻烦的是饭菜很难做熟,所以就在城上的守军被迫将一顿饭分成几次吃,但至少食物还算正常的时候,城外的联军只能费力咀嚼着半生不熟的谷物。
如果有喜欢自虐的朋友可以实验一下,阴雨天在野外露营,并且吃上几顿生米会有什么结果?没有哪种牺牲精神的,还有更好的办法,直接看看氏叔琮大军已尼做过的大规模人体实验就行了:联军中痢疾流行,大批大批的人跑肚拉希,直拉得四肢酸软。
初夏的温度,丰富的雨水,密集的人群,再加上简陋的住宿条件,糟糕的环境卫生,还乐坏了太原城外的蚊子,它们加班加点地生儿育女,敞开肚皮地吸血,大范围地传播疟原虫,这使得疟疾继痢疾之后,成为放倒联军士兵的另一把更致命的杀人锏。每天都有联军士兵病死,同时更多联军士兵失去战斗能力!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2 15:45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六
就象李克用的麻烦不仅仅来自地上一样,让氏叔琮焦头烂额的烦心事也不仅仅来自天上。
疲惫的联军发现,虽然他们严密监视着太原的各个城门,从未发现有任何晋军出城,但每逢深夜,晋军小股精锐轻骑神出鬼没的突然袭击,就会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到那些本该相对安全,住满了伤病员的后方营垒,以及输送军资的辎重车队。
这些恼人的晋军游击队,个个都是神箭手,都是飞行军,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声东击西,来去无踪。再加上当时的通讯基本靠吼,往往等联军的作战部队接到告警,集合起来,再气喘吁吁地赶到遇袭现场,敌人已经神秘地人间蒸发,只见得到一地的尸首,和被破坏的营帐、辎重了。最逆天的一次,竟然连氏叔琮设在洞涡驿的联军指挥部都被晋军小分队给劫了!
对于这样的袭击,造成的损失一般并不会很大,但对联军士气的打击却很能雪上加霜:如果连咱们大帅的营房都不安全,那咱们的大营里还有能安心睡觉的地方吗?
原来,晋军使用了一种新的守城战术。也许就在某一天,或是李嗣昭,或是李嗣源,或者只是晋军中一个不知名人物,在修补某处坍塌得只剩下外层砖面的城墙时,突发了灵感:纵然城墙的内墙部分已经完全塌陷,城墙外的联军却仍然发现不了,这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呢?
晋阳城墙毕竟有二十多公里长,有的地段如中城还处东、西城的掩护之下,联军几乎不可能处处监视到位。于是,晋军有意将部份隐蔽地段的内墙挖出一个个空洞,只留下外表面的那一层青砖,称作“暗门”。等到夜幕降临,精挑细选的晋军精锐小分队,便在李嗣昭、李嗣源、李存进等猛将的带队下,推开那层砖面,出城袭击,一击得手后,又迅速撤退,返回城中,再把暗门堵上。
不知过了多久,联军才知道了这个秘密,但即使知道了原因,由于无法确知晋军的暗门会开在什么地方,仍然很难在短时期内找到有效的预防措施。
眼看联军的境况越来越糟糕,而晋军的抵抗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沙场老将氏叔琮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迅速撤退,缩短补给线,否则联军马上就要转胜为败了!
他派人将联军所处的实际困难上报朱温,朱温毕竟不是斯领袖或者希元首,虽然如此兴师动众,也没能拿下太原让他有点儿失望,但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保全有生力量的重要性他还是清楚的,遂下令各军班师。这次算了,咱下次再来。
五月,联军各部离开太原外围,分别沿来路撤退回各自的出发阵地,氏叔琮也退过石会关南归,太原守住了。李克用抓住机会,扩大战果,命大将李嗣昭、周德威率五千精骑追击撤退中的联军,大获全胜,斩俘近万人(不过我猜想,可能掉队的伤病员居多吧)!
同时,另一去晋军在大将李存审指挥下反攻汾州(今山西汾阳)。当时由于战争的缘故,河东发生饥荒,叛降汴军的刺史李瑭借机开仓放粮,然后将前来领粮的饥民大批征发为兵,拉上城墙防守。但只守了三天,汾州城即被李存审攻克,李瑭被生擒,随后又被送回晋阳斩首示众,当成了法制教材给众人看看:这就是当二五仔的下场!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2 15:46
第二次河东防卫战 七
另一位级别更高的“二五仔”,其结局却多少有点儿扑朔迷离,但大致可以推断,也不会是一个太好的结局。
氏叔琮班师途经潞州,顺便给归降不久的昭义节度使孟迁打了个招呼,大概就是我们大王久仰您的大名,渴望一见之类的。新老板要召见,孟迁当然不敢怠慢,他马上按照朱温的要求,把昭义镇的事务移交给朱温麾下的宿将丁会,然后带上孟氏家族的几乎所有人随氏叔琮一同南下,用这一实际行动向朱温表明自己弃暗投明的坚定决心,以及老板需要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的螺丝钉精神。
两个月后,孟迁被朱温改任为河阳节度使,原河阳节度使丁会任昭义节度使,孟家失去了他们的祖业,但至少看起来是平级调动,比“如同我弟”的王珂幸运得多。可问题是,朱温并没有让孟迁在河阳节度使的任上待太长时间,因为在三年后,唐朝改元天祐的大赦文告中,河阳节度使的名字已经变成了张汉瑜。在同时期的《唐藩镇年表》中,孟迁的名字也未在出现过,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从《旧五代史》和《资治通鉴》中消失了。
孟迁怎么了?欧阳修老先生在他那部以春秋笔法著称的《新五代史》中说:朱温对于别人对不起自己的历史,记忆力一向很好,当然不会忘记孟迁当初出卖自己派去援救他的汴军大将王虔裕。所以他认定孟迁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朱温自己的同类?)。大概因为同性相斥吧,虽然孟迁刚为朱温立下大功,但朱温还是把他给杀了!都没提朱温让他当河阳节度使的事。
鉴于类似案例,如王珂、王师范的下落,在记事更详尽的《旧五代史》和《资治通鉴》都有交待,它们不载此事,固此记载的可靠性略微存疑。只不过,南迁的孟氏家族从此后泯然众人,那是没有疑问了。
前面提到的孟迁带上了“孟氏家族的几乎所有人”,是因为他至少还有一个兄弟孟道没有随他一同南下,留在了李克用麾下。虽然孟道本人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迹,但他有一个年纪已有二十七岁的儿子,在叔伯们叛逃后不但未受到任何牵连,反而深受李克用器重,升任亲卫军指挥使,随侍左右。
不仅如此,李克用还将弟弟李克让的女儿嫁给他(可能是李克用自己的女儿已经嫁完了吧,要不还不会用侄女顶替)。对比朱温对降藩的冷酷,李克用这种几乎是无原则的宽大让人感动,更让人感慨:都被人背叛过这么多次了,您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果然,在很多年后,这位叫孟知详的女婿也没有成为李家的忠臣,却成为了李家叛臣中最成功的典范之一,开创出属于自己的一段历史……
作者:
史前来者 时间: 2015-2-5 16:02
五代是一个灾难深重的不幸时代,也是一个极为独特的时代!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18 18:15
朱温入京 一
朱温对太原的第二次进攻,虽然功败垂成,失利而归,但他的对手李克用损失其实更加惨重,更称不上赢家。
在这次战争中,李克用丢掉了四个州(泽、潞、辽、沁),直接控制区只剩下十四个州府(太原、石、岚、宪、忻、代、朔、云、应、蔚、麟、胜、丰、汾,其中宪、应二州为李克用分割旧州土地新置而成,故只相当于当初的十二个州,同时朱温的直辖区有三十八州,简单比较是李克用的2.7倍),创造了李克用集团自入主河东以来,地盘的最小纪录。
而且河东集团的核心区域经过战火蹂躏后,满目疮痍,元气大伤。如果说握有民风强悍的代北,兵源还不算大问题的话,那么饷源的匮乏,能让李克用痛苦地直想撞墙了。对不起兄弟们了,发工资的钱确实没有了,你们要不就发挥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己想办法弄点外快吧,我保证不追究!
虽然沙陀军一直就是打家劫舍的能手,但此前他们主要是在别人的土地上进行这种非生产性创收活动,现在饿极了,只好把窝边草也啃了个精光。举动之过份,甚至连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也看不下去了,劝父亲应该管一管。李克用只好叹了口气,答道:“这些人追随我多年,都是在战场出生入死的勇士。可如今仓库空虚,我拿不出钱来报答他们,使得他们生活困苦,有时甚至要卖掉战马来糊口。现在四方藩镇都在用高薪重赏来招募壮士,我如果再管得严了,他们离开我各谋出路,我还能靠谁来守此一方呢?
显然,如果朱温拿出当年对付朱瑄、朱瑾两位义兄的手段,以主力对河东进行车轮战式的持续打击,不给李克用存出足够的时间喘息恢复,那么李克用集团迟早会因为补血不足而崩溃。
其实朱温最初也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但就在闰六月底,正在河中调兵遣将,征集军需,准备再征李克用的朱温,突然接到一封从长安来的紧急书信,使他改变了自己的既定战略,一念之差,让李克用得以绝处逢生,渡过最危险的阶段。
信是他的朝中代理人崔胤写来的,上边是这么说的:“不久前天子能够重新正位,靠的都是令公您的深谋远虑,谁知事成之后,却让凤翔的李茂贞抢先一步,把您应得的功赏给夺了去。现在他们又想抢走皇帝,您如果不赶快带兵入京,就将沦为历史罪人了!不但以往的功勋都被人抢走,别人还有可能因此假借天子令对您进行讨伐!”
朱温读罢此信,大吃了一惊,权衡再三之后,他决定先迅速返回汴州,修改原定的战略部署,调集军队入关,他要先把皇帝掌控在自己手中,向自己历史偶像之一的曹操学习,先实现挟天子以令诸侯(朱温至少有三个历史偶像,其一是汉光武帝刘秀,可见前文《金吾之叹》;其二是曹操;其三是韩信,他曾公开宣称自己在睡梦中见到韩信,这员西汉名将还乘机向他传授了兵法)。
要说这朝廷还没消停两天,怎么又出事了呢?原来,根源还出在他的老朋友崔胤身上。崔胤对宦官的厌恶是祖传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18 18:16
朱温入京 二
故事得上溯到六十六年前,宦官大败皇帝与朝臣的甘露之变。那时崔胤的父亲崔慎由正任翰林学士,还算幸运的未受牵连。但稍后一天晚上突然被当朝权宦仇士良叫了去,命他以太后的名义写一份废掉皇帝的诏书。崔慎由大惊,知道让皇帝下岗这种诏书可开不得玩笑,时局如稍有变化,这就是灭门大罪,忙推辞说:“当今天子圣明,德被天下,那里能说废就废掉呢?何况我崔氏一门老小上千人,仅同辈兄弟就有三百多,你就算杀我,我也不敢连累全族!”
仇士良想了想,总算高抬贵手,将崔慎由领到后面的一间小殿。一进门,崔慎由大吃一惊,只见文宗皇帝正在里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一声不吭,战战兢兢等着挨训。仇士良也不客气,痛骂了文宗一顿,一条条历数完文宗的过错,然后指着崔慎由说:“今晚上要不是崔学士不听话,你已经被废了!”然后又警告崔慎由:“今晚的事你要敢泄漏出一个字,我灭你全族!”
仇士良的威胁是有效的,亲身体验过权宦淫威的崔慎由回去后果然什么也不敢说,但也是有限的,他在临终前悄悄告诉了儿子崔胤,中心思想就一句话:这些阉过的家伙都他妈不是好东西!
崔胤感到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有乘热打铁,借平定刘季述的机会把所有宦官都一巴掌拍死呢?现在可好,连禁军兵权都他们夺了回去!但崔胤与宦官集团不共戴天的决心是不会动摇的。因此,就在朱温大军围攻太原期间,崔胤彻底清除宦官的计划也在一步步推进中。首先就拿让老爹蒙羞的历史问题开刀吧。
四月二十五日,崔胤怂恿李晔,乘改元天复大赦天下的机会,正式为当年甘露之变中,死于宦官之手的宰相王涯等十七家大臣平反昭雪。一般说来,政治上重新评价死人,目的都是为了借力对付活人,崔胤就是要用这个方法来翻历史旧帐,炒作出阉之初性本恶的舆论氛围。
虚招可以为实招的出手创造条件,但光靠虚招当然是打不倒对手的,所以崔胤的实招也几乎在同时发力:他要削减宦官集团的财权。
前文咱们已经提到过,专卖制度是大唐中央政府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无奈时至如今,其中最重要的食盐专卖、次重要的茶叶专卖等,利润差不多都让各产区所在的藩镇们给瓜分干净了,捉襟见肘的中央财政部门只好在一些没有特定产区的专卖物资上打主意,比如说酿洒用的酒曲。
可惜,祸不单行。当初,在杨复恭还在担任宦官老大即神策军中尉的时候,声称神策军的军费不足,请负责拨款的度支将酒曲专卖权借给左右神策军。
请,只是客气的说法,杨公公的意志代表了兵大爷的意志,在唐末那就是命令,属于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那种!虽然事先说好了,期限仅为一年,但到期之后,文官政府没能力也没胆量再把专卖权要回来,这项收入遂成为宦官集团及其下辖神策军的定期提款机。
这件事也典型地解释了,为什么李继昭(孙德昭)等“三使相”在杀了王仲先、刘季述之后,却仍然愿意依附于宦官集团的真正原因:没把的公公们没有经过圣贤书的熏陶,一般更不讲原则,通常比有把的大臣更能为禁军的大兵们谋福利。宦官与禁军,就是这样结成利益共同体的。
这种情况,当然让崔胤等南衙大臣们看在眼里,恨在心头。现在,天子改元大赦的诏书是由崔胤起草的,崔胤就乘机在诏书中塞进私货,宣布了一项大快人心的惠民政策:取消长安以及周边各藩镇的酒曲专卖制度,允许酿酒人家自制洒曲,只要缴纳数量比较少的酒税就可以了。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我们文官拿不到的钱,你们宦官也别想拿去收买军心!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18 18:17
朱温入京 三
这下可好,原先神策军屯积居奇的大量高价酒曲,现在只能以跳楼价挥泪大甩卖了!这让禁军的大兵情何以堪?利益格局的变化,以及前景的不明朗,使得在铲除刘季述集团过程中,曾与崔胤并肩战斗的禁军们多数又与崔胤结仇,重新成为宦官集团的铁杆拥护者。
如“三使相”中的李继诲(周承诲)和李彦弼(董从实),就投了亲李茂贞的韩全诲门下。只有一个李继昭(孙德昭),或许是出于对皇室的忠诚,或许是他眼光比两个同事好,已经看出将来谁才会是赢家,仍然站在亲朱温的崔胤一边。
既然崔胤代表文官先出了招,宦官一方也只好见招拆招。韩全诲悄悄遣人通知他们真正的大老板李茂贞:不得了啦!崔胤撤销酒曲专卖,都直接把手伸进您的钱袋子了!您还不出来说句话?
在此时天下的五大强藩(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李茂贞)中,李茂贞因地处大西北,很可能是其中最穷的一个,从来没感到手头宽裕过。而且李茂贞可不像吾等小民,穷日子省着点儿过就行了,李茂贞,身为强藩,要和朱温、李克用、王建等人争霸天下,就得时时扩军备战,不间断地大把烧银子,大量开支是刚性的,根本削减不下来。
节不了流,那就开源吧。李茂贞在凤翔开设了一个按当时标准规模不小的榨油厂,并出台了相关的土政策:禁止松枝柴草等一切可以引火的东西进城!这一来是为了防火需要,二来也是为了垄断经营,凤翔城内所有人家晚上如果想点灯的话,必须采用李茂贞榨油厂生产的灯油!
从此后,凤翔人天天都过寒食节,白天不见炊烟,夜间漆黑一片。甚至有人打趣说:“只有月亮不遵守禁令,什么时候把它也禁了!”如果联系之前李茂贞长安纵火,被京城百姓尊敬地誉为“火龙子”的事迹来看,真应了那句“只许谁谁放火,不许谁谁点灯”的名言了。
现在可好,李茂贞得知自己有一笔重要的收入进项要没了,费尽脑汁勉强做平的财务报表要失衡了,赤字马上又要创纪录了!那还了得?于是李茂贞立即上疏,请求进京面圣,他要当面向皇帝论述酒曲专卖之所以存在的种种“合理性”!
韩全诲狐假虎威的计谋获得了成功,李晔当然不敢拒绝李茂贞入京,而李茂贞一到长安,立即不加掩饰地与韩全诲进行了亲切会面,然后在私下里密商了很久。虽然崔胤不能出席李茂贞与韩全诲的谈话会,但他们走到一起会说些什么,崔相国不用窃听器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肯定是在商量着如何对付自己,对付皇帝,或许还要对付自己的后台朱温。
是可忍墪不可忍!崔胤下定了决心:有阉无我!有我无阉!一定要在自己手中,将拥有祸国殃民的光辉历史,且和崔家有旧怨的大唐宦官集团彻底铲除!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18 18:17
朱温入京 四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胤几乎每天都要在延英殿与皇帝李晔见面,奏报国事,商谈各种公开的或秘密的计划,经常一谈就是几个小时,等太阳下山,烛光亮起时仍未离开。聊这么久,最重要的议题就一个:宫里何必要有宦官这个工种呢?不如把他们全杀了,留下宫女就够了!
虽然崔胤的决心很大,但无奈此时他手头能段依靠的武力实在可怜,只有宣武将领驻京将领娄敬思所率区区三千人,另外李继昭(孙德昭)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如果清除宦官的计划稍有偏差,不能在第一时间得手,则必然演变成一场京城大乱斗,那时仅靠区区娄敬思部,将显然不是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从实)和李继筠等部的对手。阉强我弱啊!
麻杆打狼的现实,使得崔胤的计划迟迟转化不成行动,只转变成了各种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时时刺激着宦官们已经绷得很紧的神经。
再说另一头,宦官们当然很想知道皇帝和宰相在一起到底谈什么,这就像处在羁押期间的嫌疑犯,很想了解法院会给自己的案子怎么判。按原本的制度,皇帝与宰相议事,宦官两枢密使是要在场的,可就在不久前,在崔胤的建议下,李晔下旨,枢密使在延英殿议政时旁听记录的资格,弄得宦官很难再像从前那样,简单直接地监控皇帝的想法了。
不过帝有政策,阉有对策,韩全诲等人在宫中设置一个“棱镜门”,多方位窃听李晔与崔胤的谈话。发现事情不妙,韩全诲等宦官的头面人物找个机会跪在李晔面前流泪哀求,自诉无罪!李晔这才知道宫中处处隔墙有耳,他假意敷衍过韩全诲等,然后悄悄吩咐崔胤说:“以后有事都用奏章上呈,封住信口,不要用嘴说出来。”这也难不倒韩全诲,他马上招聘了一批识文断字的美女,经过特工速成班的培训后,安排到李晔身边,利用各种机会窥探奏章。崔胤与皇帝的种种狠辣想法,遂不再是秘密。
非要我们死?那你们也别想好好活!在京城中仍握有武力优势的宦官集团擦掉眼泪,放弃幻想,准备斗争!
越来越紧张的气氛表明:图穷匕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崔胤的老同事韩偓,敏锐地发现大唐朝廷又处在了新一轮政变的悬崖边上,心急如焚,多次提醒崔胤说:“不管做什么事,都最忌讳走极端,宦官怎么能一个不留?他们如果发现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时,怎么可能不反抗?”
但崔胤似乎已经进入了偏执狂式的思维盲区,对韩偓善意的劝告充耳不闻。也许在崔相国看来,阻挠我的灭阉大计,没有像对付王抟那样把你赶走,已经算是很给老朋友面子了吧?韩偓无奈,只好改变工作目标,直接求见皇帝。
六月十七日,韩偓获得了单独接受李晔召见的机会,李晔已经对韩偓反对崔胤计划的事有所耳闻,一见面便问道:“宦官中作恶的人这么普遍,卿认为应该如何处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18 18:18
朱温入京 五
韩偓答道:“去年少阳院政变时,有哪个宦官不属于刘季述一党?有哪个宦官不同流合污?但要惩处,也应该在陛下刚刚复登大位之时,不是现在。陛下您已经下过诏书,宣布过除刘季述等四家之外,其余人等一概赦免。天子最重要的德行,莫过于守信,说过的话,就不能出尔反尔,只要再多杀一人,其余的人岂能不因为恐惧而生出二心?”
说出担忧后,韩偓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以我看,陛下不妨挑选几个作恶特别过份的宦官,公开宣示他们罪行,依法处决。然后下诏安抚,表明过去的事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让他们能重新安心做事。再在宦官中挑选忠厚之人担任主管,有善则赏,有过则罚,那么宦官自然就能安定下来。如今宦官数以万计,遍布宫内宫外,岂能不加甄别地一概杀光!天子统御万民,行事必须宽厚慎重,处事公正,不能靠玩弄小动作,否则谁也不比谁聪明多少,你这边有权谋,那边就有反击,朝廷内你来我往,斗个无休无止,还能建成什么功业?更何况朝廷的大权,早被四方的藩镇瓜分得就剩这点儿残汤剩水了……”
听过这一席入情入理的肺腑之言,李晔似乎也感到崔胤的方案太冲动了,或是他已经在宫中感觉到了危险,叹道:“看来满朝公卿,要做这件事,也只有你才是真正靠得住!”
也许就在这一刻,韩偓被这位命运多舛的天子那无助的目光给深深打动了,从此,三十四岁的青年与五十九岁的老人,结成了一对超越君臣纲常的挚友,如一对扑火的飞蛾,为了延续大唐国祚这个共同的,却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抗争到底!
平心而论,韩偓说的话至少在理论上很正确,可他的方案同样缺少可操作性:一般的小宦官哪有可能“作恶特别过份”?“作恶特别过份”的自然是那几个最有权势的宦官头目,这些手握禁军兵权的家伙岂能被手里没兵的皇帝“依法处决”?别说处决了,不久后李晔就按照韩偓的建议,公开处分了几名宦官,将他们贬出京城,派去看守先帝陵园或是去边远藩镇任监军,但圣旨发下之后,如同轻柔的东风拂过失聪的马耳,宫中竟没有一个宦官挪动一下他们的尊腿,他们似乎都把李晔当成了大雄宝殿中不会动弹的佛像,该喝茶的继续喝茶,该看报的继续看报!
面对宦官们的非暴力不合作,李晔既无力,也不敢下令强制执行。本来嘛,皇帝的圣旨首先就是发给这些奴才,然后再由他们一级级传达下去的,现在这第一步就卡住了,你的圣旨还能命令谁?
与此相反,宦官们的要求,却有办法让李晔不敢不合作。一天,在韩全诲的暗中鼓动下,一群禁军突然堵住宫门,喧哗吵闹,他们指控说:主管三司的崔胤克扣军饷,没有按期发放冬衣,皇上要不给我们一个公道,我们就自己去相府找一个公道!经历过兵变的李晔大惊,不敢得罪这群大兵,只得下令免去崔胤盐铁司的职务。自然,这条圣旨很有效,立即得到了不折不扣的执行。
崔胤不但偷鸡不成,还蚀了好大一把米,这才发现仅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斗不过韩全诲,更别说这些阉人还有个强大的后台李茂贞。于是,崔胤决定向朱温求援,这样才有了前文提到的那封信。这次皇帝加宰相VS宦官的内斗,遂由此越出了小朝廷的范围,朝着双方都不可控制的深渊滑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2-18 18:18
朱温进京 六
宦官们同样没有因为这一次小小的胜利而盲目庆幸,他们很快便得知:为崔胤助威的朱温大军正在集结中,也知道这支大军一旦入京,就是他们末日!和解已经不可能,要活命只剩下一个方法:先下手为强!
九月五日,感到大祸快要临头的李晔紧急召见了韩偓,请他与崔胤设法通知崔胤的后台老板朱温,与韩全诲的后台老板李茂贞,请他们都不要匆忙进京,一定要彼此协调一致后再行动,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无疑,李晔的圣旨不论对朱温还是对李茂贞,其约束力都基本等于零了,李晔只好借力打力,希望借两个强藩的彼此牵制,推迟最终末日的到来。
但李晔的努力没有产生效果,朱温仍在按步就班地推进其入京的计划,因此局势也就一天比一天更加紧张。九月十四日,李晔再次召见韩偓,满腔愤慨地告诉他:宦官对他的无视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韩全诲已命李继筠、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从实)等人已率军进驻皇宫,大模大样地在大殿中饮酒作乐,甚至肆无忌惮地强迫宫女充当三陪!好像这里是夜总会。
韩偓虽然早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君臣相顾,一筹莫展。没过几天,李晔连这样的诉苦也变成了奢望,韩全诲命李继筠与李彦弼(董从实)率军封锁住所有宫门,严密盘查出入人等,李晔无法再召见自己想见的大臣。
十月十九日,李晔好不容易派人送出一封亲笔密信告知崔胤及众大臣:“为了国家社稷,我必然被他们挟持着西上凤翔,但你们一定要集合一处,东下召集勤王之师!痛苦已无可言说,只有无尽的惆怅,惆怅!”由此可见,起码在这个时候的李晔看来,李茂贞仍然比朱温更不是东西。
十月二十日,完成了部署变更的朱温亲率七万大军从汴州出发,径直西进。同一天,李晔的妃子赵国夫人悄悄潜出宫,找到韩偓传话哭诉:“今天早上,李彦弼(董从实)在宫中更加凶恶霸道,皇上非常想与你见面,但做不到,只好与何皇后一起相对流泪!”
十月二十九日,韩全诲等人确认了朱温出兵的消息,于是开始动手准备西迁。由李茂贞义子,已经升任神策军都指挥使的李继筠派兵进宫,抢走宫中的大量金银财宝以及皇家礼器,还有十六宅中的一批亲王及宫女等也一并劫走,统进塞进大车送往凤翔。
第二天,即十月三十日,朱温大军已抵达黄河对岸的河中府,而他请求李晔迁都洛阳的奏章更已送达长安。闻知又有大兵要进京,已经被兵灾洗礼过多次的长安百姓大为惊骇,不及思索,便争相出逃,奔向南边的高山深谷间躲避,长安的大部份街市几乎在刹那间就变成冷冷清清的鬼城,可以当倩女幽魂的取景地。
当然也不是所有地方的人都跑了,皇帝、宦官、大臣和禁军都还留在城中。他们没有走,是因为都有事要做,比如李继筠的驻军就很忙,他们一面在皇城戒严,防止皇帝与大臣们见面或者溜走,一面乘着城内的无政府状态好好过一把打家劫舍强抢民财的瘾,跑得慢的长安百姓往往被他们洗劫一空,甚至要靠纸糊的衣服来蔽体。
作者:
tty1 时间: 2015-3-16 09:44
扫荡河北 二 和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六 之间缺失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06
原帖由 tty1 于 2015-3-16 09:44 发表
扫荡河北 二 和第一次河东防卫战 六 之间缺失
谢谢,已补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07
朱温进京 七
不过长安城中也有一个凤翔军到不了的地方,那就是崔胤宅第所在的安化坊。崔胤的家能够平安无恙,靠的当然不是德高望重,而是在之前,为了在摊牌时保障自己的安全,崔胤已将娄敬思的三千宣武军请到坊内驻守。
稍后,禁军三使相中的李继昭(孙德昭),因看不惯韩全诲、李继筠等人的所作所为,最终与他们彻底决裂,也率所部六千人前来助守。这样一来,开化坊的保卫者增加到九千人,虽然仍没有韩全诲、李继筠一方的兵多,但也足以让它变成了一个城中要塞,与盘踞皇宫的李继筠、李继诲(周承诲)、李彦弼(董从实)等部对峙不下。
京城的多数文武朝臣,以及没来得及逃出城的百姓听说此讯,也纷纷逃进安化坊避难,使这里拥挤的活像大屠杀中的国际安全区(由此看来,正常状态下宣武军的军纪,应该比凤翔军略胜一筹)。
韩全诲清楚,虽然在朱温大军与长安之间的同、华两州,暂时还在李茂贞的老朋友韩建手中,但韩建能够,甚至愿意阻挡朱温前进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用不了太长时间,朱温的大军必然开进长安,他们现在唯一还可能活下去的办法,就是在朱温到达之前投奔凤翔李茂贞。
可就算到了凤翔,也不代表就绝对安全了。面对强大的朱温,怎么让李茂贞心甘情愿地在不死贫道的前提下,也不让他们这几个道友死呢?那个贼眉鼠眼的“火龙子”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几个月前,王珂那样低声下气地求他,他都不予理睬。所以,天子肯定是要当作进见礼带去凤翔的,如果能把整个朝廷的班子一起带去那自然更好,那样看上去才像是朝廷搬迁,而不是他们挟持天子。
可惜除了韩偓等少数几个人外,其他大臣都躲在安化坊,绑架的难度很高。强攻安化坊?没有必胜把握,还可能适得其反,韩全诲决定来个先礼后兵。十一月二日,一名宦官走进安化坊(不知道是不是打着白旗进去的),向崔胤及百官传达了“皇帝”的旨意:要求大家不要无故旷工,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工作,今天就请按时去上朝。
我觉得韩全诲真是个“天才”,居然用这么直的钩去钓鱼。结果,一个上当的都没有,众朝臣纷纷上表,请病假的请病假,请事假的请事假,煞有介事地相互欺骗。
韩全诲又在忧心如焚中等了两天,还是没有一个大臣“收假”上班,他不敢再拖下去了。十一月四日,冬至,这仿佛是一个预照,大唐最后的严冬也随着这个节令来临。这一天,韩全诲终于带兵气势汹汹地闯进内殿,向李晔奏报:“朱温已率大军逼近京城,他要挟持陛下去洛阳,然后谋朝篡位!事态紧急,我们请陛下迅速移驾凤翔,集合四方的勤王之师,抵御叛军!”
韩全诲真是位预言家啊,他对朱温的评语虽然是栽赃,却与后来发生的历史高度吻合,只不过天下若无朱温、李克用这些人,那李茂贞肯定也迟早要做同样的事。
不管怎么说吧,我的建议如此合理,陛下您是同意,同意,还是同意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07
朱温进京 八
“我不去!”这些天来一直在忍气吞声的李晔突然在沉默中爆发了,几乎是从心底吼出这几个字,狠狠地拒绝了韩全诲的合理化建议。由于交往次数太多,李茂贞是个怎样的混蛋,李晔早就心知肚明了,但从未谋面的朱温是个怎样的人,李晔还不完全清楚,他虽然有有时也显得比较霸道,但至少到目前为止,看上去还比李茂贞更像个忠臣。大概因为如此,李晔对来自东边“勤王”军还抱有一丝幻想吧。
问题是:现在究竟谁说了算?你说不去就不去了?其实,皇帝有可能不选择标准答案这种情况,韩全诲也是考虑过的,要不干嘛带这么一大群兵大爷一起来呢?再不上道的家伙也能把他叉出去。
谁知就在禁军们准备一拥而上,玩一次群鹰抓小鸡的游戏时,李晔突然像犹斗的困兽,不知从哪里抓起一把剑,指向任何一个企图接近他的人!别过来!李晔一面拿着剑乱挥,一面跑出内殿,在绑架者的围捕之下奔上乞巧楼(乞巧楼并非某个固定建筑,而是古人的一种风俗:为祭祀牛郎织女相会的七月初七乞巧节,宫中或富家豪门会以彩锦装饰出一座彩楼,以供赏玩宴饮之乐)。
华丽的乞巧楼上,没有了平日宫娥彩女的妩媚身影,只有一个衣襟不整的落魄天子在持剑乱砍,封住上楼的通道,并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我是皇帝!我有说不的权力!我哪儿也不去!你们不要逼我,不然我死给你们看!
这一刻的李晔,已经完全不像一个皇帝,倒像是一个已经走投无路的讨薪民工,爬上高高的楼顶,试图用一条贱命来换取原本就是自己应得的基本权利。但韩全诲的禁军可不是吓大的,他们又不是没见过流血,尤其不怕别人流血,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李彦弼(董从实)纵兵先在李晔刚刚离开的寝殿点火,然后举着松明火把来到乞巧楼下,带着一脸送佛送到西的坏笑,“关切”地问道:陛下想死么?要不要帮忙?
其实,这就是一个比拼谁先眨眼睛的游戏,韩全诲、李彦弼也不敢真把这位皇帝给火葬了。虽然在大唐的历史上,宦官已经了断过好几位天子,但此时李晔的情况有点儿不一样:他可不能死,要不能把皇帝带去凤翔,李茂贞凭什么保护我们呢?
然而,千古艰难惟一死啊,我想大多数登上楼顶的讨薪民工,内心都并不真正想跳楼吧,李晔也是一样,并不是每个人,或者说多数人在生死关头,是很难保持理智与刚强的。看着火光和浓烟从皇宫的四处升起,李晔的心与手中的剑一起在颤抖,片刻之后,被迫下了楼。
李晔凄凄惶惶地走到思政殿,突然又用脚死死钩住栏杆,不想走了。韩全诲已看出他不敢死,也不再强逼,只命人备车、放火、搬东西。反正李晔坚持不了多久,让一个皇帝自己服软,也是挺有成就感的事吧?
悲哀的大唐天子,一个人孤独在坐在殿上,身边没有一个宫女或侍丛,陪伴着他的,只有四面燃起的火光,远处宫人的哭喊,以及被冬日朔风带来的刺骨冰凉……
当日,以泪洗面的李晔与后妃、宗室等共计一百余人,在宦官与禁军的押送下,再一次被迫离开长安,踏上前往凤翔的路途。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08
朱温进京 九
咱们再回过头,看看李晔与崔胤眼中的久盼不至的希望之星,这几天究竟在干嘛。
朱温到达河中的第二天,即十一月一日,大军即从蒲津渡口西渡黄河,当天即进至同州(今陕西大荔)。这是朱温的福地,十九年前,朱温就是这里娶到了他的挚爱,又在这里背叛黄巢,转正为大唐高级公务员。
似乎为了不破坏朱温故地重游的愉悦心情,防守同州的匡国留后司马邺(韩建的部下),见到大军来临,几乎一箭未放,就举着白旗出城迎接朱温。
兵不血刃地拿下同州之后,虽然前往长安的大道已经畅通无阻,但朱温并未象皇帝和崔胤期待的那样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往长安,去解救天子与公卿们的危难,而是决定先搬掉入京大路旁的绊脚石,解除大军的后顾之忧。
于是,朱温派刚刚投降过来的司马邺前往华州,向其老上司镇国节度使韩建传话:“韩公如果不能早早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前来归顺,恐怕就得麻烦我这支大军在华州城下稍稍逗留了!”为了证明自己是讲信用的,朱温同时亲率大军从同州西南的固市(今陕西渭南市故市镇)南渡渭水,插入华州的西郊。
本来同州在一天之内即沦陷,已经让韩建胆颤心惊,现在接到这份最后通谍,他立即根据安全第一的原则,扔掉了当初与李茂贞多次联手欺负皇帝时结下的战斗友谊,向拳头更大的朱温低头。
不过,这位精明而不够聪明的大唐许国公,还是留了个小心眼。他自己仍躲在华州城内,咬咬牙,无比肉痛地拿出三万两白银当保护费(按彭信威先生所著的《中国货币史》推算,这笔银子约合当时的铜钱四千万文左右,按足陌钱算也就是四万贯,即使按五代后期七十七文为陌的短陌钱算也不过五万二千贯,还没有义武王处直交的多)。然后指派曾为他写下《许国公勤王录》的晚唐大才子,也是担任节度副使的首席谋士李巨川带上银子,出城求见朱温。希望他能像王镕的周式那样,用三寸不烂之舌保住自己的华州地盘。
毕竟才子就是才子,李巨川晋见朱温,在这位威压天下,杀气腾腾的强藩面前毫无惧色,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纵论天下大势,叙说利害得失,听得朱温耸然动容,心中暗叹:这真是个人才啊!
一向对自己老板的心思了若指掌的敬翔,看见朱温表情上的细微变化,知道他已兴起爱才的念头,不由从心底涌出一股PH值小于7的滋味。不久前,朱老板就曾当着自己的面,夸奖李袭吉的文章写的好,让老敬郁闷了好久,而这个李巨川的文名,可以说更在李袭吉之上,他要成为自己的同事,对自己可不是个好消息啊。于是,等李巨川退出,敬翔用算命先生的观点,若无其事地对朱温叹道:“李巨川真是当今奇才啊!可惜,命相太凶,妨主。”
朱温听罢,心中一惊,再仔细一想,果然如此:李巨川先从王重荣,王重荣让手下给宰了,次从杨守亮,不久杨守亮便授首长安,三从韩建,现在韩建已如釜底游鱼,是死是活全看自己心情……唉,真不愧是人中吕布、马中的卢,终究还是用不得啊!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08
朱温进京 十
这么一想,朱温放弃了留用李巨川的念头。不仅如此,李巨川劝朱温保留韩建地盘的努力也告失败。可见口才好,只是游说成功的必要条件,而远远不是充分条件。
李巨川失败的原因之一,是另有一位曾经的重量级政坛元老,向朱温提出了相反的建议。这位元老,就是曾配合朱温,发动对李克用的讨伐,惨败后回洛阳别墅闲居的尚书左仆射张浚。
稍前,朱温进军二至河中,出于在河中人面前秀情义的需要,特意将这位自己交情不浅前宰相(至少现在的朱温,还是这样以为的)请出来,为他的“舅父”王重荣重新撰写了一篇歌功颂德的碑文。写过文章,张浚也随军一同西入关中。
现在,他听说韩建派人求和,也不知是为了迎合朱温,争取信任,还是有别的什么更深层次的图谋,心怀叵测地向朱温游说道:“韩建此人可是李茂贞的党羽,如果不乘这个机会先剥夺他的兵权,将来必成后患!”朱温本也有顺便兼并同华之心,张浚此言,正中下怀。而且据汴军得到的最新情报,皇帝已经被劫走,暂时没必要着急往长安赶。
于是,已经收过保护费(虽然韩建也太小气了点儿)的朱温不但没有按照江湖规矩,离开韩建的辖区西进长安,反而停了下来,四处搜集韩建的罪状。只用了一天功夫,朱温便公开宣布了调查结果:根据大军截获的奏章,发现韩建曾上疏李晔,建议皇帝离开长安,巡幸凤翔,公然为李茂贞、韩全诲等奸贼劫持天子造势!如此恶劣行径,焉能不予追究严惩?
理由充分了,朱温大军遂转向东南,进至赤水(今陕西渭南市赤水镇),距离华州西门已不足10千米!
震惊之下的韩建,不敢再抱有继续割地一方的幻想,当天亲自便出城,单人匹马地直奔汴军大营,向朱温负荆请罪。朱温也不客气,一见面就喝问韩建:“你知罪吗?”
韩建早没了当年欺负李晔时的“神勇”,连忙“扑通”一下跪拜于地,磕头如捣蒜,像纯洁的小羊羔一样辩解道:“朱公您有所不知,我只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所以华州所有的奏章、书信、文告什么的,全都是李巨川写的。他究竟写了些什么,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看着韩建这付丑态,朱温明白了,这个人不是什么李茂贞的死党,只是株心有点儿黑,脸有点儿厚的墙头草而已,谁强就抱谁的大腿,只要自己的大腿够粗,他根本不敢有二心。这样的人虽然讨厌,但既然他已主动投降,那还是不杀的好,特别是现在。
这么说,是因为现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确实有,比如戎昭节度使冯行袭,就刚刚派他的副手鲁崇矩来求见朱温。
冯行袭,字正臣(与李茂贞相同,怀疑也是发达后朝廷赐的字),均州武当(今湖北十堰市东)人,其人身材魁梧,形象雄壮,且有勇有谋,脸上长着一大块青痣,酷似梁山好汉“青面兽”杨志,故江湖人称“冯青面”。
与青面兽不同的是,冯青面没有走先造反再受招安的进身之路,一开始就是靠收拾造反派起的家。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08
朱温进京 十一
冯青面的故事得从中和四年(即黄巢丧命,朱李上源驿结仇那年,公元884年)说起。那时均州有个叫孙喜的人在汉水之北聚众起兵,集结数千人准备渡河进攻均州。均州刺史吕烨吓得手足无措,好在城中还有个时任均州都将的冯行袭,他不慌不心,从容应对,先在汉水南岸悄悄伏下一支小部队,然后让城中文武官吏在南岸摆出“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之类的横幅,再独自驾着一条小船渡过汉水,前去迎接孙喜。
冯行袭一见到孙喜,便拍马道:“本来,均州人听说孙公您即将入城,都为本州能得到像您这样的好领导而欢欣鼓舞!只是您带的兵太多了一点儿,城中人只怕大军进城中秩序不好,恐被打劫,所以心中还有点儿犹豫。所以依我看,您不妨把大部队暂留北岸,只带几个心腹侍从进城,由我担任您的马前向导,向大家介绍您的爱民诚心,那还会有人不服从您的领导吗?”
孙喜看见南岸欢迎的人群,已有几分心喜,再经冯行袭马屁一拍,更兴奋得晕头转向,欣然大悦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于是乐极终于生悲了,孙喜一行人渡过汉水,欢迎的官吏突然闪到一旁,伏兵涌出,冯行袭反手一剑,先将孙喜斩首,其侍从也随即全被伏兵杀掉。孙喜留在北岸的大部队,见孙喜身亡也一哄而散,这次民变遂被冯行袭轻松平定。
均州的上级领导,山南东道节度(《旧五代史》说是刘巨容,但按《资治通鉴》的时间推算应为赵德堙)便将冯行袭提升为均州刺史,接替吕烨。
而后,冯行袭又出兵剿灭了鄂西北长山一带的土匪,击破李茂贞的养子金商防御使李继臻,打退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的进犯,先后又夺取了房州(今湖北房县)、金州(今陕西安康)、商州(今陕西商县),成为控制鄂西北到陕东南的一大地方实力派。
对于这支自己冒出来的势力,李晔也按照当时中央服从地方的惯例,以冯行袭占有的地盘设立昭信镇(后改名戎昭镇),任命他为节度使。虽然从地图上看,冯行袭的地盘并不算小,但全处于秦岭、大巴、武当三座大山之间,地方贫瘠,人口稀少,实力并不强,又处在中原、荆襄、巴蜀、关中等四大板块的连接点上,难以独善其身。因此冯行袭从来也没有产生过打出大山,争霸天下的念头,只想像东汉窦融,或三国张绣那样,看准时机,找个有前途大老板入股,当个新朝的开国元勋足矣。
不久前,当他得知朱温进军关中的消息后,认为将来取天下者,必是朱温,故派副使前来晋见,表示愿举戎昭一镇主动归附。
自朱温坐镇汴州以来,这还是第一个在没有动用丝毫武力的情况下,就主动来投靠他的藩镇(之前的保义朱简虽然也是主动投靠,但更早前朱温为援救保义王珙,已经与李克用在那一带打过好几次小仗了),这样“先进”的典型,当然应该好好表彰,大力推广,将他树立为广大中小藩镇的学习榜样!
好了,朋友们想想看,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把韩建杀掉,那冯行袭会不会心生疑虑而变卦呢?先进典型还树立得起来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09
朱温进京 十二
不过,朱温既然已经“调查”出一大堆罪行,要不砍颗脑袋,也不好体现咱违法必究、执法必严的光辉形像不是?
那好吧,反正那个李巨川我也不打算留用了,就让他发挥一下余热,当一回替罪羊吧。朱温立即下令,逮捕李巨川,绑赴营门,斩首示众!一代才子,遂沦为他人权谋计算的牺牲品,不过他死得其实也不算冤枉。不知当他为韩建的钱袋子呕心沥血,献计软禁天子、清洗禁军、冤杀亲王、截夺税赋,然后又昧着良心写《勤王录》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被出卖的一天?
杀掉了李巨川,朱温换了一付和颜悦色的面孔,和韩建套起了两人在军中兄弟般的交情(《旧五代史》说“太祖与建素有军中昆弟之契”,但不知此前他们何时有过交往?),亲切地对他说:“韩公只当一个小小的镇国节度使,太屈才了!听说你是许州人,我就让你衣锦还乡吧!”
十一月九日,朱温正式任命韩建为忠武节度使,听起来似乎是升官了(镇国镇只有一个州,忠武镇有三个州),不过,原先韩建在华州的军队要接受改编,一个也不能带走,朱温另外安排韩建指挥不动的军队“护送”他上任。
不过,估计失去兵权,还不是最让这位守财奴伤心的事。前文提过,韩建生财有道,利用李晔“巡幸”华州的机会,积攒下了高达九百万贯的巨款。现在朱温也不许他带走,全部给没收了(想想韩建在要命的关头都只舍得拿出相当于四、五万贯钱的保护费,这个打击对他有多沉重啊)!
办完了这些事,潼关、蒲津两大入关咽喉,以及周边所有要地都已被汴军牢牢控制,大军军资充足,大道畅通无阻!但朱温仍没有急着入京,他想要朝廷先给他一份合法的,书面的,正气凛然的进京理由,好规避逼迫天子的罪名。反正皇帝已不在长安,现在早一天到或晚一天到区别不太大。
还在京城的文官领袖崔胤,看出朱温的想法,只是皇帝不在,圣旨不好弄,他便让太子太师卢渥出面,串联了两百多位大臣,联名写下请愿书,中心思想就是:大帅,请您赶快率军西上,救救咱们的天子,将圣驾迎归帝都!
同时,又派另一宰相王溥前往赤水,向朱温说明情况。朱温赚足了面子,这才义正词严,又勉为其难地复信众朝臣说:“我知道,我如果进军,肯定会有人诬陷我是胁迫天子!但我如果就此撤军,又怕诸位责备我辜负国恩!但诸位可以放心,我纵然担当骂名,也不敢不勉励自己啊!”
十一月十日,才朱温从赤水出发,前往长安。此时,李晔已离开长安六天了。
虽然已经走了六天,但李晔一行人走得也不快,仍没有到达凤翔。可能是出自韩全诲的授意吧,被逼逃难的皇帝李晔一行人,还在距凤翔城东约五十里岐山(看过《封神演义》的朋友应该很熟悉这个地名吧)停留了三天。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09
朱温进京 十三
在逃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跑路的前提下,韩全诲就让皇帝停下脚步来个古城三日游,原因当然不是为了览前朝之名胜,发思古之幽情,而是确实有要紧事得做。
在这几天内,韩全诲集合了少数没留在长安的文臣,如兵部侍郎卢光启、给事中韦贻范,还李晔的忘年之交韩偓等,让李晔任命卢光启为权句当中书事(差不多就是临时宰相的意思),勉强拼凑出一个袖珍版的大唐中央政府。甭管这个中央政府有没有权威吧,但至少这件事得在进凤翔前干完,以免给别人留下新朝廷完全是李茂贞傀儡的口实(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把一个完整的朝廷交给李茂贞,韩全诲也算多少可以交差了。于是直到十一月十四日,李晔和他刚刚组建的小朝廷,才很低调地被李茂贞接进入凤翔城。
说来也巧,就在同一天,长安城也举行了一个入城式,那规格就要高得多了。由崔胤牵头,诸位宰相率留在长安的所有朝中文武百官前往城东的长乐坡,排成长长的队列,一路将朱温迎接进城。这种礼节有个名目,称之为“班迎”,一般情况下是帝王才享有的排场,人臣很少得到。据在下粗略的记忆中,在唐朝的历史上,之前似乎只有郭子仪在击破安史叛军,收复洛阳,凯旋回朝时享受过一次。
朱温在长安只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他便又挥师西上,进军凤翔。众大臣又在城西的临皋驿列队欢送,“班辞”朱温。由于三使相中,眼光远比两位老同事精准的李继昭,继脱离韩全诲,倒向崔胤之后,又倾尽身家下了一次大注,主动率其所部加入朱温麾下,这使朱温出城的军队比入城时又增加了八千人,军容更加强大。
不用说,李继昭这次又押对宝了。朱温对他的这两次选择大加褒奖,马上给予他了一笔丰厚的赏赐外,然后任命他为匡国留后,接替司马邺。任命刚下,长安城中受过他庇护的百姓来请愿,希望把这位李将军留下来,于是朱温又改任他为京城两街制置使,再加赏钱一百万(一千贯),豪华别墅一座。
李继昭,唉,为了和马上要出场的另一个李继昭区分,我们还是叫他孙德昭吧。孙德昭做为朱温大力表彰的先进典型,在此后的日子里颇受推崇,虽然一直没多少实权,但始终以高官厚禄安享荣华,活得也比朱温更长。直到后梁末帝执政时期,他才以左金吾大将军(正三品)之职卒于任上,死后追赠太傅(正一品)。
话分两头,且说就在京城的李继昭向朱温交出兵权的同时,另一个李继昭,也就是被李茂贞认作干儿子的原蔡州将领符道昭,正奉义父之命,率一万多岐军驻扎于武功,阻挡朱温西上的道路。
朱温遂命前锋诸军对武功发起攻击。原属朱瑾的泰宁降将康怀贞表现突出,他一马当先,率众第一批登上武功县城的城头,迅速打垮了岐军的防御,俘敌六千,缴获战马两千匹,李继昭(符道昭)只率少量残卒逃回凤翔。第二天,朱温到达武功,与前锋各军会合,在检点战果后,他高兴地夸奖道:“此地名为武功,今康将军首战就大获全胜,扫荡逆党,这才是真正的武功啊!”
其实在岐军中,李继昭(符道昭)已经算是比较出众的猛将了,他这一仗竟然输得这么轻易,这么干脆,凤翔大震。显然,李茂贞这些年来横行关中,因为山中无老虎,得以猴子称霸王的幸福岁月,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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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10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一
在接到武功的败报之前,李茂贞与李晔先在凤翔见到了朱温派来的两名使臣。两名使臣向李晔献上了朱温的表章:“臣接到陛下的密诏,和宰相崔胤的文书,都让我进京勤王,所以我才来的。”
李晔究竟有没有给朱温下过密诏,这事不太好确定,因为密诏这玩意儿就算他还敢写,要瞒过韩全诲等人的耳目送出去,也不是件容易事。但他幻想朱温出兵救他救大唐的念头,肯定是有过的。不过,这种念头也就能在脑海里随便一闪而过,绝不能说出口,尤其不能在李茂贞的地盘上,当着李茂贞、韩全诲等人的面说。
他该说的话,韩全诲早就帮他拟好了,即使内容再荒谬,再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也得照样一字不改地背一遍:“朕是因为宫中不幸失火,才主动决定来凤翔巡幸的,所谓遭宦官劫持纯属谣言!那些密诏其实是崔胤伪造的,爱卿应该收兵回去,好好守卫朝廷托付给你的疆土。”
也许是在长安被挟持时受到的心理打击太大,李晔这次没有节外生枝,驯服地当了一回复读机,但李茂贞以己度人,并不幻想着仅凭皇帝这几句话就能把朱温诓退。那就凭自己的力量要打退朱温?好象李茂也没那信心,还是找外援吧。
何况,找外援不但合理的,更是应当的,咱已经挟个天子到身边,不拿来令令诸侯岂不是很浪费?不用肯定是白不用,至于是否会用了也白用,那等用过再说吧。所以他指示韩全诲:马上制造一批圣旨,号召天下藩镇出兵勤王,共讨朱温!
不过,如今这个天下,还有能力也有意愿给朱温找麻烦的藩镇好象也不太多了,除了李茂贞自己,剩下的大概用三个指头就能数过来:淮南杨行密、巴蜀王建,还有河东的李克用。重点就发给这三家吧。
韩全诲等人的工作还是很有效率的,“诏书”很快制作完成并发往四方,但没等这些“诏书”取得回音,李茂贞对汴军行动判断的准确性已经得到了验证,接到圣旨的朱温果然没有收兵回去,他一口就否定了圣旨的合法性:“这肯定是宋文通(李茂贞原名)、韩全诲编的瞎话,不用理睬!”于是朱温大军继续西进,十一月二十日,进至凤翔城下。
年初,李茂贞以为事不关己,不肯出兵救王珂,这才到年底,朱温的大棒就抡到了他的头上,不知他后悔了没有?躲是躲不过去了,李茂贞只好亲自登上凤翔城头,与朱温会面,把署名是李晔,但实际著作权人很可能是他自己的那段谎话再重复一遍:“天子是为了躲避火灾,才到凤翔来的,并非有那个臣下放肆无礼,都是那些制造谗言的小人播弄是非,把朱公您给骗到这儿来了。”
朱温答道:“韩全诲劫持天子,我是来找他问罪的,同时迎护天子回宫,岐王如果没有参与那些奸宦的阴谋,用不着解释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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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10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二
既然双方对基本事实的认定分歧是如此之大,大致等于鸡同鸭讲,共识显然是很难达成了。先礼不成只能后兵,可李茂贞又不敢与朱温大军争雄于野外,只好收缩兵力,偃城固守。
不过,李茂贞仍然没有放弃和平解决的一线希望,他把死马当作活马医,指示韩全诲监管下的李晔圣旨加工厂加大工作强度,马不停蹄地生产出一份份新诏书,然后连珠炮似的发射到汴军大营,内容都是一致的:命朱温迅速撤兵回汴州。
虽然以前的实践已经多次证明,李晔品牌的诏书对朱温的用处不大,但这一轮密集的诏书轰炸之后,却似乎出现了奇迹,朱温竟然同意了,上疏向天子辞行,并当真于十一月二十三日率军离开了凤翔郊外。
这下子,李茂贞与韩全诲惊喜莫名:莫非朱温的脑袋突然被驴踢了?咱们的运气怎会这么好捏?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三、四天,就被新的战报砸得粉碎:北面的重镇邠州(今陕西彬县)送来告急文书说,遭到朱温大军的攻击!
原来,朱温根本没有收兵东归的意思,他只是鉴于李茂贞在陇右经营多年,有比较雄厚的根基,其大本营凤翔城又兵粮充足,城防坚固,不是靠一两次猛攻就能轻易拿下的,故决定采用先去枝叶,再图主干的战术罢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移师北进的汴军开始进攻邠州,仅仅过了两天,李茂贞还来不急做出任何救援行动,邠州守将,李茂贞的干儿子,静难节度使李继徽就在城头竖起了降旗,举静难四州(邠州、宁州、庆州、衍州)投降了朱温。为了表明自己当叛徒的坚定决心,他向朱温请求:去掉反贼宋文通强加给自己的姓名,恢复自己的原名杨崇本,并掏了一大笔钱给朱温犒军。
对于这种表忠心的方式,朱温并不十分满意:杨崇本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已经被李茂贞收为养子,颇受器重,位至藩镇,一遇危难,随随便便就背叛了几十年的父子之情!他的姓名恐怕还没有手纸值钱吧?所以,要体现投降的诚意,光改个名是远远不够的,朱温作出指示,命杨崇本将其妻子送往河中,充当人质。
诸位可能猜到了:杨崇本的夫人是位美女。不知杨崇本是对朱温叱诧风月的淫雄之名了解不够?还是认为:大丈夫能屈能伸,比起屁股下的位子不变色,脑袋上的帽子增加点儿翡翠色算得了什么?总之他坚决地将自己的老婆送了出去,换得了继续担任静难节度使的丰厚回报。
短短几天内,李茂贞的领地就被切成了两段,如果再照这样趋势打下去,那自己的家底岂不要赔光?看来得找韩全诲问问:前些日子让你们发得那些英雄贴呢?也该见个响了吧?
反馈回来的信息有忧有喜:
最霉的,是带着圣旨,前去联络杨行密的那批宦官,才走到金州(今陕西安康)就全让冯行袭的军队给截住了,稍后他们的脑袋,以及携带的勤王诏书,都成了冯行袭向朱温表忠心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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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11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三
不过,去成都的宦官,带回来的倒是“好消息”。
西川节度使王建,虽然刚刚接见完朱温派来的使节,并当面痛斥了李茂贞、韩全诲劫持天子的滔天罪行,表示两川将坚决站在朱温一边,为匡正朝纲尽一份绵薄之力!但他一回头,又在另一个地点,低调但亲切地接见李茂贞、韩全诲的使节。王建拍着胸膛,感人至深地保证说:“岐王你大胆地往前走,莫回头!一定要和朱温这个企图抢夺天子的奸贼战斗到底!请放心,我两川之地就是你的坚强后盾,巴蜀健儿早已整装待发,即刻参战!”
王建果然是讲“信用”的,他马上任命了两个义子王宗佶、王宗涤(即名将华洪)为左右扈驾指挥使,统率大军五万余人北上,宣称要去保卫大唐、保卫皇帝。
只不过,王建对李茂贞的“援助”,与二战初期斯大林对波兰的“援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蜀军打着友军的旗号,突然开进山南西道各州,态度诚恳地,但也是不容抗拒地驱赶李茂贞在当地的驻军:大敌当前,你们应该回凤翔保卫皇上,驻防山南这样的次要任务,交给我们还不放心吗?
李茂贞集中全力对抗朱温,尚且感到力不从心,更无力分兵南下,与正扮笑面虎的王建打一仗,被迫对蜀军的行动听之任之。这样一来,王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李茂贞手中抢找走了利州(今四川广元)、扶州(今四川南坪)、文州(今甘肃文县)、兴州(今陕西略阳)、兴元(今陕西汉中)、洋州(今陕西洋县)等山南各州府,各地守将驻军纷纷北逃,李茂贞当初靠收拾杨家班夺得的地盘大部份沦陷,其势力再次被逐回秦岭以北。
更可气的是,王建的“勤王军”在强行“帮助”岐军完成对山南各州的“换防”之后,似乎感到自己对“勤王”大业做出的“贡献”已经足够大,就此停在秦岭各谷口要隘,保持着与汴军足够的安全距离,坐山观虎斗,根本没有动用一兵一卒与朱温大军交战的意思。
李茂贞算气明白了:王建这家伙是根本靠不住的,只要他在落井下石的时候,捡块稍微轻一点儿的石头,就算是自己上辈子烧高香了!
好在太原还有一个实诚人李克用。
虽然李克用刚刚在数月前的第二次太原保卫战中蒙受了沉重的损失,虽然李克用同样痛恨李茂贞,也未必相信从凤翔送来的圣旨真正代表了皇帝的意思,但凭着这十多年来他对朱温的了解,本能地感受到:如果让朱温挟持了天子,将是比李茂贞挟持天子更加惨重的灾难!不论对大唐,还是对他的河东!
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李克用又尽力集结了数万大军,由久经战阵的两员大将李嗣昭、周德威统率,于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初出师,全力攻入河中,如能得手,将是对朱温的拦腰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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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11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四
李克用的这次军事行动,有个初看上去还算不错的开端,李嗣昭与周德威没有走大道平坦的汾河谷地,而是避实击虚,沿崎岖难行的吕梁山西麓进军,攻向汴军守备比较薄弱的河中西北部,以如虹的气势,一举拿下了隰州(今山西隰县)与慈州(今山西吉县)。
但进军顺利,是因为这两个州本来就属于河中镇的穷乡僻壤,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那种,在新唐书地理志中,慈州的户数只有一万一千六百一十六,隰州更只有九千四百五十五户,两者相加也不到晋州(六万四千八百三十六户)的一半,比绛州(八万二千二百零四户)、河中府(七万零八百户)差距更大。其实半年前李嗣昭与周德威就曾经将它们拿下,那时朱温也没有为此皱一下眉头。稍后李克用为赢得喘息疗伤的时间,向朱温示好,也毫不吝惜地主动将两州归还。
仅取这两州,就像在朱温这头大水牛身上拨了两根毛而已,尚不足以挑动朱温的神经,改变关中战场的大局。所以,李嗣昭、周德威在一击得手之后,迅速将兵锋转向东南,翻越吕梁山,从西面突击战略位置重要的晋(今山西临汾)、绛(今山西新绛)两州。
只是这两州可就不像隰、慈二州那么好打了。原因之一,是守备力量比较强大,例如晋州,它的守将就是已经两度打到太原城下的汴军名将氏叔琮。原因之二,是这两州的得失惊动了朱温,他除了四面调集大军,准备亲临河中督战外,更在第一时间派侄儿朱友宁率精兵三万,以最快的速度驰援氏叔琮。
朱友宁,字安仁,是朱温那个倒霉二哥朱存留下的两个儿子之一。可能受到遗传影响吧,朱友宁稍稍长大之后,喜欢舞枪弄棒,谈论兵法,也曾多次跟着三叔出征作战。
出于培养朱家宗族势力的考虑,朱温对自家兄弟的孩子还是比较照顾的,常给他们安排些难度不太大,但很能露脸的工作,积累资望。比如当初,朱温抓获秦宗权之时,就是由朱友宁负责将他押赴长安,明正典刑的。
这一回虽然是让朱友宁出任统兵大将,迎战以精锐善战闻名天下的晋军,但朱温也没有故意给侄儿出难题的意思。因为按照朱温的意思,他只要配合氏叔琮,保住晋州短时间内不失就可以了,汴军的后续援军正在路上,晋军马上就会失去数量优势。
朱友宁传达了朱温的指示,得到了晋州前线多数将领的拥护:能够尽量轻松的退敌,少冒风险,谁不愿意啊?谁知主将氏叔琮摆出一付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架式,一口否决了大老板的指令:“如果我们只是闭城不战,坐待援军,那敌人得知援军将至,自然就逃跑了。放跑了敌人,咱们还有什么功绩可言?”
此时,晋军主将李嗣昭也得知汴军已在晋州集结了重兵,还有个颇为扎手的氏叔琮,强攻不易,遂决定虚晃一枪,再次避开汴军设在晋州西面的防御重点,转道东南,于二月十二日突袭占领了晋州之南的绛州,先行切断氏叔琮军团与朱温后续援军的联系,然后从南面迂回袭击晋州。
得知晋军南取绛州的战报,氏叔琮料定李嗣昭决不敢不顾自己重兵在北,就贸然南下河中,一定会偷偷回来袭击晋州。于是他挑选了两名深目浓须,看上去很像塞北胡人的勇士,让他们穿上晋军标志性的黑衣黑甲,在襄陵(晋州最南面的一个县)的大道旁牧马以待。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11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五
一切正如氏叔琮的预料,晋军果然来了,走的也确实是襄陵大道。待他们经过时,两名牧马人自然而然的加入进队伍,一时竟也没有被发现。等到了晋军暂时停止行军休息片刻之时,两人突然乘人不备,暴起发难,各擒了一名晋军士兵,然后纵马飞驰而去!
李嗣昭、周德威吃了一惊:偷袭要获得成功的先决条件,是对手没有防备,可现在人家的侦察兵竟然在出现在自己的军队中,还绑走了两个人,这明明白白告诉我们,氏叔琮已经清楚知道我军动向了吗?说不定,他已经在某个地方等着伏击我军了!
二将当机立断,立即下令放弃原定方案,大军沿原路南返。但他们还没有往回走太远,又接到了一个让人丧气的新情报:刚刚拿下的绛州已经让关中赶来的汴军援军夺回去了,夺回绛州的汴将就是数月前在武功建下武功的康怀贞。
往南、往北,都走不通了,不过能把数支汴军从关中调动到河中,咱们也算是部份完成任务了吧?李嗣昭与周德威一合计:既然汴军已重兵云集,要以目前这几万兵力夺下河中的可能性不大,那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把这支宝贵的军队平安地带回去。于是,他们调头向西,重新去爬吕梁山,准备经慈、隰二州退回河东。
二月十八日,晋军撤退到隰州东南方的蒲县,不想就在这里,与正在西进寻找晋军主力的氏叔琮部猝然相遇了。稍有接触后,李嗣昭驻军于县城及其周边,氏叔琮屯兵于县城之南,两相对峙。蒲县今天也还叫蒲县,其县城已处于吕梁山山脊线的西侧,其北、东、南三面被群山环绕,西面则是沟谷纵横的梁峁地形,哪一边的路都不好走,仿佛就是一个天然的大陷阱。
不过,它究竟能不能变成埋葬某一方的陷阱,还要看双方的当事人如何去努力。当天深夜,氏叔琮留下部份兵力继续在正面与晋军对峙,自率精兵悄悄出营,不顾艰险,摸着黑翻山越谷,硬是迂回到了晋军的背后,堵住了晋军向西北方向隰州撤退的道路。
然后,氏叔琮对晋军的后方营地发动夜袭。后方营地的晋军由于认为周边地势险要而放松了警惕,且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正面的汴军身上,没有想到攻击会来自背后,在氏叔琮的奇袭之下大败,损兵竟达一万余人,余众只得退入蒲县县城据守。
这样一来,氏叔琮便从东南与西北两面驻军,再利用四周的地形条件,将李嗣昭军团围困蒲县城内。李嗣昭与周德威几次出击,尝试打破封锁,但都未获成功。
小小县城内的晋军陷入了困境,这里远离太原,且交通闭塞,可谓呼天不应,叫地不灵。更何况,就算李克用知道了前线的危险,几经重挫的他也很难再派得出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给被困部队解围了。想想这些,晋军士气日益低落。
而汴军则恰恰相反,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援军赶到蒲县,来与氏叔琮部会合,氏叔琮、朱友宁部与李嗣昭、周德威部的兵力对比,已由最初的劣势转变为优势,而且差距正在越拉越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3-19 09:12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六
这种让晋军非常难受的对峙又持续了二十多天,至三月中旬,朱温亲临晋州督战,消息传到晋营,加重了晋军的恐慌情绪。而在蒲县前线,归氏叔琮统一指挥的汴军总数已增至十万余众,蒲县周围方圆十华里内山岭沟谷,全是密集的营垒。汴军已达到优势的顶峰,再增添兵力已经不会再增加战斗力,反而可能让后勤补给陷入灾难。
于是,三月十二日,氏叔琮对被困晋军发起了总攻。晋军大将周德威自峙骁勇,对汴军的进攻迎头而上,发起反冲锋,但因寡不敌众,很快被氏叔琮击溃。周德威败回营地,决计由自己拼死断后,顶住氏叔琮的猛攻,让李嗣昭从另一面寻找汴军的薄弱环节,尝试突围。激战至夜,晋军的防御体系终被打破,李嗣昭与周德威的军队或是被打散,或是被迫主动解散建制,利用夜色与复杂地形的掩护,分散突围。
激烈的突围战中,晋军几乎扔掉了所有的辎重物资,伤亡与被俘均十分惨重,随同出征的李克用之子李廷鸾也被汴军生擒。不过,各路汴军可能也因为过于贪功或贪图战利品,封锁并不够严密,包括李嗣昭、周德威两员大将在内的相当数量晋军得以成功突围,逃过了一劫。
蒲县会战,汴军大获全胜,已亲临晋州坐镇的朱温接到氏叔琮的告捷战报,大喜过望,特下令嘉奖曰:“杀蕃贼,破太原,非氏老不可!”
显然,这不但是表扬令,也是目标明确的行动指示。本来,朱温的战略重心已暂时转到关中,并没有左右开弓,同时收拾掉李克用的打算,没想到氏叔琮来了一次超水平发挥,让晋军的有生力量大半溃散于吕梁山脉的高山深谷之间,太原在一段时间内兵力空虚,给了朱温一次一举端掉李克用老巢的绝好机会,于是朱温决定乘胜发起一次对李克用的计划外进攻,指示氏叔琮、朱友宁:再接再励,把太原也给我拿下来吧!
从先前氏叔琮拒绝坚守待援的表现来看,这员求功心切的老将即使朱温不下令,大概也不会停下自己进攻的脚步,所以这道命令正合他的心意。
为抓紧时间,乘晋军守备力量最弱的时候尽快杀到李克用跟前,氏叔琮决定分兵行动:自己率主力为东路,沿平坦易行的汾河谷地北上,经汾州(今山西汾阳,可能是绕过不攻),直逼太原,以争取时间;西路由朱友宁指挥,沿吕梁山西麓前进,追击已经溃不成军的李嗣昭、周德威残部,顺便收复慈、隰二州。
在太原,李克用接到李嗣昭大军溃败的消息后,由于自己身体不好,紧急命令很久没上过战场语言天才的李存信披挂上阵,带上自己的亲兵卫队南下接应李嗣昭。但李存信部才走到太原西南约三十里的清源(今山西清徐),就与氏叔琮的北上大军迎头相撞,几乎在顷刻间,李存信就被兵力数量上占优势的氏叔琮击溃,李存信也狼狈逃回太原,氏叔琮则紧跟他的脚步,向着太原方向疾进!
三月十五日,也就是蒲县战役后的仅仅第三天,氏叔琮大军就如神兵天降一般,杀到了太原城下。
作者:
微澜四明 时间: 2015-3-22 09:44
很详细,对这段历史有更深的了解。。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45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七
要知道,从蒲县到太原即使算直线距离也超过了四百华里,在黄土高原那种复杂地形上的真实路程,肯定还要比这个直线距离长得多,乘以个1.5倍应该不算夸张。
我无法确知氏叔琮部队的兵力构成,但鉴于唐末五代的军阀,一般拥有的骑兵数量都不太多。即使像李克用这样以沙陀铁骑闻名的强藩,据后来李嗣源回忆,正常保有的战马数也只有七千匹左右。所以氏叔琮部应该还是以步兵为主,掺杂了少量骑兵的步骑混和部队,每天要行军近二百华里,而且是连跑三天!这大概已经接近步兵急行军的极限了吧(个人所知道的步兵急行军纪录,是红军在长征期间,为抢占咽喉要地泸定桥,曾一昼夜急行军二百四十华里)?
为了不给李克用有喘气的机会,氏叔琮真是豁出去了!
氏叔琮将汴军大营设在太原十里外的名胜:晋祠,把主攻方向也放在了太原城的西门。采用这种部署的目的,可能是考虑到李嗣昭、周德威的残部如果回来的话,最短的入城道路就是走西门,那时就可以把这支残军挡在城外,加以歼灭。
李克用这次是真正感到了惊慌:现在的情况又比前两次太原保卫战时糟糕得多了,由于李嗣昭、李存信两部的相继溃败,且败兵大多还散于城外,太原城中几乎没有什么象样的军队了!如果不是氏叔琮的部队因为连续急行军也过度疲劳,已成强弩之末的话,太原城可能在当天就会沦陷!
对李克用来说,有点儿幸运的是,在这最危险的关头,李嗣昭、周德威残部到底还是摆脱了汴军偏师的追击,排除万难回来了,只比氏叔琮到达晋祠的时间稍晚了一点点。
这两员大将都是李克用久经考验的忠实部下,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仗也许会打输,但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认怂!二将在突出重围后,顺着吕梁山西麓撤退,一面与追击的汴军交战,直到将其甩脱,一面收集散落在沿途的败兵,重新编组成军。
在接近太原时,他们没有冒冒失失地直接回家,而是在先查明氏叔琮的动向后,再从城西面的绵山、介山间绕道向北,远离汴军的大营后再拐向东南,最终经北门回到城中。城中总算有了一支数量有限,勉强能够完成布防的军队。虽然他们也非常疲惫,并且刚刚经历的惨败,但只要李克用还在,他们就仍然是一个能够团结一致,共渡难关的坚强群体!
守军没被吓倒,氏叔琮期待的最好情况没有出现,他只好一面让手下的士兵抓紧时间休整休整;一面在城的西北方建设了一个大型的木工作坊,建造攻城使用的各种器械;一面又在城四周修建营垒,摆出一付要把太原围死的样子。
很快,汴军的攻势开始了,激烈的太原攻防战又一次打响,各种攻城用的器械在轰隆隆的响动声中慢慢靠近城墙,飞矢与石块在城上与城下之间画出一道道冷酷的抛物线,不断收割着鲜活的生命。
战况艰危,时时告急,李克用不得不又一次身披甲胄,登上城头,日夜不停巡视督战,吃不下一顿好饭,睡不了一个好觉,这些日子以来,时常被伤病困扰着的身体渐渐感到吃不消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45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八
似乎为了加重李克用的挫折感,可恼的一幕出现在了远处:汴军主将氏叔琮也来到城下视察攻城进展了,但他故意没穿军服,而是穿了一身宽松的休闲装,不像大将来打仗,更像诗人来旅游。
这就如同穿着睡衣拖鞋进办公室,工作态度极不严肃,被风纪委员抓住,要记过一次,扣半月奖金的!可我们也知道,如果在汴军诸将中举行一次劳模评选的话,氏叔琮至少可以进前三,工作态度一向认真无比,他现在故意在城下面前表演这种行为艺术,就是要从心理上进一步打击守军本已不太高的士气:我军已处于绝对优势,我很轻松,反正随随便便都可以把你们拿下,你们输定了!
甚至连李克用,都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对手希望强加给他的想法产生了共鸣:看来太原真的要守不住了啊!
乘着一次战斗的间歇,李克用召集了手下众将开会,提出放弃太原,退守云州(今山西大同)的方案,并以此向大家征求意见。
李克用的话刚一出口,就遭到了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三员大将的一致反对,三人异口地说:“只要有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守在这里,一定可以坚持到底,父王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否则传出去,让士兵们知道连您都没有坚守下去的信心,军心浮动,那就真的可能守不住了!”
另一个义子李存信也不完全赞同的义父的想法,只不过方向恰恰相反,他认为义父的方案太保守了:退到云州,难道汴军就不会追到云州吗?要跑路,那就干脆来个一步到位,用不着拖泥带水!
于是李存信建议道:“如今朱温已拥有百万大军,天下无敌!关东、河北,都已经变成他的地盘或势力范围,我们兵力既微弱,疆域又狭小,靠什么来苦守这座孤城呢?一旦敌人沿着城外修筑坚壁,挖掘濠沟,断绝内外联系,用长期围困的办法对付我们,我们可就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静坐等死了!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不如乘现在汴军还没有将城围死,弃城直接逃往塞北,塞北的胡人部落都是咱们的哥们,自然就安全了。只要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以后再慢慢等待反攻的机会也来得及。”
不愧是外语系的高材生,李存信学长这一段话论点清晰,论据充分,论证有力,又迎合了老大的心理,一下就驳倒两位学弟,让李嗣源与周德威虽然心不服,却也说不出有力的反对意见。只有李嗣昭,虽然没有驳倒李存信的口才,却仍坚绝反对:也许我不能说清那样做为什么不对,但我知道,那样做肯定不对!
面对义子们针锋相对的两派意见,李克用迟疑了:一旦放弃太原,等于自己,以及追随自己的众多将士,在这几十年中的搏命奋斗就全打了水漂,那个“走”字压在心头的份量何止千斤?但如果不走,真到了逃都没路可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现在,就让我们暂停一下叙事,也站在李克用角度好好想一想,走与留,究竟哪一个才能算此时正确的选项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46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九
由于李存信一生中的为人做事确实颇多污点,在后世的小说、戏曲中,更是被脸谱化为一个陷害忠良的奸臣标本(虽然在史实中,李存孝的被杀主要是咎由自取),后人容易形成一个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这样一个奸佞小人还能说得出什么好话?
而且,我们知道,李存信的建议后来被否决掉了,没有变成决议,且李克用再怎么困难,他还是撑过了这一关。有了这个事实为依据,后世的著书者在记叙这段历史时,大多不加思索地将李存信定位为宣扬逃跑主义的错误路线代表,幸亏李克用没有听他的,否则必然失败!
但是,假如我们不要带上有色眼镜,而是先用不同时代的类似情况作一下对比,就会发现,历史上选择不是数学公式,正确与错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清晰分辩的。
首先,李存信认为再不逃走,将有可能要面对的那种危险,是确确实实存的,并非危言耸听。远的不说,几年那个以勇武傲视天下的李存孝,不就是被李克用用同样的方法摆平的?这种可能性后来没有成为现实,主要是因为朱温犯了战略错误,不是因为李克用应对得当。但既然大家都不是先知,那你们几个凭什么认为朱温一定不会那样做呢?
更何况,在强弱悬殊的情况下,弃地保人,在历史上有大量成功的先例和后例。
最典型的例子如汉末三国的刘备,曾多少次被对手端掉老巢,以至于抛妻弃子,无家可归,其根据地从最初的华北流浪到华东,从华东流浪到华南,再从华南流浪到西南,其大半生的经历就像一部电影的片名:《人在囧途》。可那又怎么样?人家最后不也雄据一方,成就了一段帝王大业?
很多年之后,另一位更成功的流浪大师,在他一本叫作《论持久战》的名著中更是精辟地总结道:“凡被迫处于不利地位,根本上危及军力的保存时,应该勇敢地退却,以便保存军力,在新的时机中再行打击敌人。拼命主义者不知此理,明明已处于确定了的不利情况,还要争一城一地的得失,结果不但城和地俱失,军力也不能保存。”
无疑,像刘备、毛泽东等重量级选手的成功实践,是很有说服力的。但那是否能证明,其实是李嗣昭他们错了呢?恐怕也不见得,要不然李克用干嘛迟疑?并在最后将李存信的意见否决掉呢?而且让李克用下定决心不走的人,正是在历史上以精明果决著称的李克用正妻刘夫人。
刘夫人在得知军议无果后,面见李克用,警告丈夫说:“李存信不过北川一个放羊的野小子,他懂什么叫深谋远虑?大王过去常讥笑王行瑜草包,轻轻易易离开自己的城池,才会被手下给剁掉!大王现在难道想去步他的后尘?而且大王难道忘记了,当年您投奔鞑靼,差点儿就死在那些胡人手里,幸亏国家遭遇大乱,才有机会回归中原,这种幸运不可能一再发生。更何况,如今人心已经不稳,只要您一只脚踏出太原城门,就谁也无法预测会发生怎样的变乱,塞外又怎么可能到得了!”
李克用原是当局者迷,听此一席话顿感恍然大悟,遂打消了放弃太原北逃的打算。那我们要问一句了:为什么?在此刻,刘夫人的话比难道刘备的历史实践,和毛老人家的历史总结更有道理吗?显然,这很值得好好分析一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46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
简单来看,刘夫人这段话大致表答了三层意思。
第一层,是刘夫人对李存信的评语,很不给面子地把这位语言专家的见识贬得一文不值,但光凭这一条,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第二层,是在通过回顾李克用的自身经历来告诉李克用:塞外不是你的家,塞外那些胡人也不是你的真朋友,当你有权有钱有实力的时候,他们会为你摇旗呐喊,但假如你带着几个残兵落魄到他们的地头,那他们随时可以为了几个钱把你出卖!
刘夫人的这第二层意思有相当份量了,但真正一锤定音,也最具有时代特色的,其实是被分成了两段来讲的第三层意思:“王常笑王行瑜轻去其城,死于人手,今日反效之邪!……今一足出城,则祸变不测,塞外可得至邪!”
直白点儿说吧:你必须保持强势,哪怕是装出来的强势也好,因为一旦让别人感到你已经失势,不行了,那马上就会有手下把你干掉!
我们知道,李克用其人,英勇善战,临阵往往身先士卒,建下过赫赫武功,待下诚恳,与很多部将结下父子般的深情,又厚养将士,能与部下同甘共苦。虽然有个性粗暴,嗜酒后乱杀人的毛病,但在代北粗犷好斗的民风衬托下,也显得毫无违和之感。按常理讲,他属于那种最得军心的军阀首领,他也会有被手下叛变,甚至被手下干掉的危险吗?
显然,李克用认同了这种危险性,而同时期发生的一些事件,也证明了这种危险性。在氏叔琮兵临城下,太原城存亡未卜的大环境影响下,在李克用控制的北方领土上,接连发生了军队的叛变:在李克用准备退守的云州,有一个都将王敬晖起兵叛乱,把它给占领了;在李国昌曾出任过节度使的振武镇,一个叫契苾让的将领发动兵变,驱逐了李克用任命的节度使石善友。
也就是说,李克用还没有出发,曾经生他养他的代北故乡,沙陀集团统治根基最深厚的代北故乡,竟然已经不安全了!
已故台湾作家柏杨先生,曾评论说:东汉末年和唐朝末年几乎就是用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就像老先生对其他很多历史问题的评论一样,这一条的客观性也极其勉强,其实,这两者顶多说在部份表像上有些许相似之处,而在深层次的社会结构,以及人们的普遍意识形态等等方面,两者天差地别!
比如说,如果李克用夫妇生活在东汉末年,那刘夫人基本上就不会有这第三层顾虑。即便她说出来,也不会让李克用产生共鸣,刘备那传奇的逃命史,已经足够反驳此类危险的现实程度。
假如你认为,刘备是很得人心的领袖,因此他的事例不具备普遍性的话,我们还可以看看另一个人物。
淮南袁术,这位同时被孔融和曹操比喻为“冢中枯骨”的哥们,除了出身高贵之外几乎一无是处。他才能平庸,既不得民心也不军心,人见人厌,又冒天下之大不韪,率先僭号,处处树敌!可以说把军阀找死的条条大道都走过了一遍,可就这样一个草包,在输得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后,居然也没有部下叛变,把他抓住或者干掉,仍然有机会病死。
这真真让秦宗权、董昌、李可举、朱玫、王行瑜、王重荣、王珙……等等众多唐末同行们羡慕嫉妒恨了:你小子要是与我们同生一代,就算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够手下砍的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47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一
李唐不同于东汉,东汉在大部份时间里都是个真正统一的帝国,在黄巾起事后才突然解体的,而李唐在安史之乱后,几乎就没有真正统一过。中央在多次失败后,养成了对藩镇武夫们习惯性的妥协退让,姑息养奸。截钱粮也罢,杀长官也罢,闹独立也罢,只要能维持一个名义上的归属即可。
名与实的长期背离,使大兵们无法无天惯了,尤其在北方,特别是河朔地区,军队平均的忠义观念和正统观念,都降到了史上的最低点,不但视天子为无物,同样视主帅为路人。“彼可取而代之”不再是少数几个野心家的想法,而成为了大兵们的普遍观念,一有机会,会将其付诸实施的人,多得数不胜数!
这么说吧,对于军阀这个特殊职业来说,唐末五代可以用大作家狄更斯的一句名言来来概括:“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说它“好”,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为军阀们提供了平地崛起的无限机遇,有时候,一个小兵振臂一呼,都可以轻易挑翻一个大帝国。成为一方节帅,甚至当上皇帝的成本,都空前绝后的低。以往认为篡个位先要受九锡,这个时代不需要;以往认为开创新朝需要积累巨大的威望,这个时代用不着!
而说它“坏”,是因为你上位固然容易了,但排在你身后的同志们要取你而代之,同样也不太难。可以这样说,唐末五代其实是军阀头目的生存环境最恶劣的时代,权威最低,生命最无保障!这不是某一支势力的特点,而是当时的普遍现象。
拜占庭帝国的一代雄主瓦西里二世,用他的亲身经历总结过:好的计划,不见得是高明的计划,但一定是能够切实执行的计划。李存信的建议,换在另一个时代,比如三国,也许是可行的,但在唐末,这就通常是取死之道!
因此,李克用不走了,并用这不动如山的镇定稳住了军心,在此后的几天内,不断有溃散的败兵、以附近散落的晋军汇集到太原,守军的形势逐渐好转。
在赶来会合的晋军中,有的一支的领队是李克用的幼弟李克宁。李克宁不久前被任命为忻州刺史,带着一小支军队去忻州上任,刚走到半途,就得知了氏叔琮杀至太原城下的消息。李克宁没有庆幸自己早一分钟脱离了虎口,而是吩咐手下:掉转马头,咱们马上回去,与弟兄们共患难去!
回到太原城中,有人问:你不是到忻州去了吗?李克宁慷慨答道:“这座城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我还能往哪里去?”
一语成谶,六年后,李克宁果然实践了他的诺言,只可惜实践的方式,并不像现在看起来那么光荣壮烈。不过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刻的李克宁是一个英雄,他用他视死如归的言行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为兄长李克用此次能够渡过难关给予了很大的支持。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51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二
没找到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52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三
不过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危急时刻给予李克用最大帮助的人,并不是李克宁、李嗣昭这些李克用自己人,而恰恰是李克用的敌人,虽然他不是故意帮忙。
不用说,这个敌人,也不是城外的氏叔琮。氏叔琮可能是这个时候最想把李克用干掉的人,只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此时的内心,可远不像他的外衣那样宽松。甚至可以说,他之所以把外衣穿得这么休闲,正是因为他的内心很焦急。
有很多因素让这位汴军主帅头疼:例如李嗣昭、李嗣源等晋军大将又使出了在上次太原保卫战时卓有成效的暗门战术,不断出其不意地出城袭击汴军,让本已疲惫汴军将士始终得不到充分休息;又例如晋阳城外已蛰伏了一冬的蚊子,记忆力竟丝毫不见减退,见有朋自远方来照样不亦说乎,兴奋地使出去去年的手段热情地“欢迎”去而复返的汴军,使军营中再一次瘟疫流行。
但这些都还不是致命的,最大的打击来自他的老板。朱温在给氏叔琮下达了“破太原”这个中心任务后不久,却出尔反尔地下令,让刚刚拿下隰、慈、汾三州的朱友宁部不再按原计划与氏叔琮会合,而是回师西进,去对付李茂贞。朱温本人,也离开了晋州,返回河中,准备指挥关中战局去了,他的大驾一动,汴军各路人马也随之纷纷重返关中。这样一来,进攻太原的汴军兵力被砍掉了一大半,后续援兵什么的更没了着落,汴军的模范员工氏叔琮,就这样被他的朱老板结结实实地放了一回鸽子。
没有了朱温的全力支持,仅凭氏叔琮手头的疲惫之师要长期围困太原,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所以氏叔琮要想拿下太原,只有一招,玩心理战,用大胜后的声势,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旦这招没有奏效,那就只有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们慢慢走着瞧了。
所以氏叔琮只在太原城下停留了十一天,他见城中军民的情绪渐渐稳定,不但不见人出城逃亡,反而不断有人进城助守,就知道这次是没机会了。
三月二十六日,汴军从城下撤走。鉴于上次撤军时遭到晋军追击,蒙受惨重损失,吃过一堑的氏叔琮下令这次行动一定要隐密而迅速,别让城上人发现,悄悄地出村,打枪的不要。
因为当时有很多汴军士兵当了病号,会严重拖累大军行动,氏叔琮事先放下狠话说:凡病得走不动的人,撤军时将他们全部火葬!这一声令下,竟把病号们的病吓好了一大半,都强打起精神跟着行军,居然没有人掉队。
汴军的秘密撤军进行的很出色,待城上人发现时已经走了很远,但李克用还是命令李嗣昭、周德威马上率轻骑追击,毕竟光挨打不还手可不是他李克用的性格,追上去,多少找回一点儿本来!
氏叔琮也知道晋军迟早会发现不对劲,并且追上来的,要比赛跑,自己那掺杂着大量病号的步骑混合部队肯定不是晋军轻骑的对手,于是他故意在石会关附近的高岗上故意留下了几面旗帜和几匹战马,摆了个不要城池的空城计,用于迟滞追兵,掩护大军撤退。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54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四
不出氏叔琮所料,李嗣昭、周德威二将因为刚刚打过败仗,现在看见根绳子都会怀疑是毒蛇,所以他们一见那几匹悠闲的战马,就不敢再往前追了。
你们看,会不会有埋伏?李嗣昭看不清氏叔琮的想法,但他看得清自己带来的这批精骑:这支精兵差不多已经是义父最后的家底,再也输不起了!安全第一,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李嗣昭停止了追击,回军攻打汾、隰、慈三州,又将三州收复。而氏叔琮则平安地将军队带回晋州,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双方暂时休战。随后,李嗣昭等回师北征,击破王敬晖、契苾让,收复代北之地,重新稳住了李克用集团的老根据地。
如果只从地图上看,李克用与朱温两集团的这一轮交战,似乎是李克用稍占了点儿便宜,夺到了慈、隰二州。但如果看双方的军力消长,则李克用损失惨重,朱温损失轻微,实际上双方实力的差距是被进一步拉大了。此后一连数年,李克用只能埋头养伤,不管朱温对别的藩镇如何拳打脚踢,如何横行朝堂,毁城迁都,甚至毒手弑君,李克用也不敢再轻易出兵干涉了。
愤懑之余,李克用难免忧形于色,直到一个英气过人的十七岁少年走近身旁。他便是李克用的第三子,曾作为人质朝见过昭宗皇帝,由于两个哥哥先后死于非命而变成了事实长子的李存勖。
李存勖见父亲闷闷不乐,上前宽慰道:“自古谁盛谁衰有天理,兴亡祸福有神明。我家连续三代,忠心耿耿,尽力于王室,现在虽然一时失势,陷于困境,但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人常说: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朱温倚仗着他的奸诈与蛮力,穷凶极恶地侵吞四邻,弄得天怒人怨,现在甚至以武力强夺天子,窥觎天位!以儿臣看,篡位称帝就是他的极致,之后必将走向灭亡!在这个时候,父王您正应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怎么能灰心丧气,让大家失望呢?”
李克用听罢,转忧为喜,吩咐摆下酒宴,与众人尽欢而散,盘踞在众人心头多日的晦气,终于暂被扫除。
我想,李克用并不是被儿子这番高高在上的大道理给说服了,而是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乐观明理,不畏艰难的儿子而高兴。因为通常道理是好说的,事可不好做。李克用在此时向部下们征求意见的一份公文,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此时的李克用集团有多么困难:
我们的粮食储备不足,要怎样才能集结兵众?我军武器衣甲残旧,如何克敌制胜?我们没钱修城防,又如何抵挡汴贼入侵?
这些实际问题,每一桩每一件,都不是靠讲讲大道理就能解决的。
但是,只要有了充满希望的下一代,那就来日方长,一切仍有可能!李克用与他的宿敌朱温相比,在大多数方面都落了下风,但至少有一项胜出:他的儿子比朱温儿子强,且不论是亲儿子还是干儿子。北山愚公曰:“虽我之死,有子存焉。”朱温纵是大山,也没有搬不走的道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1 11:54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四
不出氏叔琮所料,李嗣昭、周德威二将因为刚刚打过败仗,现在看见根绳子都会怀疑是毒蛇,所以他们一见那几匹悠闲的战马,就不敢再往前追了。
你们看,会不会有埋伏?李嗣昭看不清氏叔琮的想法,但他看得清自己带来的这批精骑:这支精兵差不多已经是义父最后的家底,再也输不起了!安全第一,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李嗣昭停止了追击,回军攻打汾、隰、慈三州,又将三州收复。而氏叔琮则平安地将军队带回晋州,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双方暂时休战。随后,李嗣昭等回师北征,击破王敬晖、契苾让,收复代北之地,重新稳住了李克用集团的老根据地。
如果只从地图上看,李克用与朱温两集团的这一轮交战,似乎是李克用稍占了点儿便宜,夺到了慈、隰二州。但如果看双方的军力消长,则李克用损失惨重,朱温损失轻微,实际上双方实力的差距是被进一步拉大了。此后一连数年,李克用只能埋头养伤,不管朱温对别的藩镇如何拳打脚踢,如何横行朝堂,毁城迁都,甚至毒手弑君,李克用也不敢再轻易出兵干涉了。
愤懑之余,李克用难免忧形于色,直到一个英气过人的十七岁少年走近身旁。他便是李克用的第三子,曾作为人质朝见过昭宗皇帝,由于两个哥哥先后死于非命而变成了事实长子的李存勖。
李存勖见父亲闷闷不乐,上前宽慰道:“自古谁盛谁衰有天理,兴亡祸福有神明。我家连续三代,忠心耿耿,尽力于王室,现在虽然一时失势,陷于困境,但所作所为,都无愧于心!人常说: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朱温倚仗着他的奸诈与蛮力,穷凶极恶地侵吞四邻,弄得天怒人怨,现在甚至以武力强夺天子,窥觎天位!以儿臣看,篡位称帝就是他的极致,之后必将走向灭亡!在这个时候,父王您正应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怎么能灰心丧气,让大家失望呢?”
李克用听罢,转忧为喜,吩咐摆下酒宴,与众人尽欢而散,盘踞在众人心头多日的晦气,终于暂被扫除。
我想,李克用并不是被儿子这番高高在上的大道理给说服了,而是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乐观明理,不畏艰难的儿子而高兴。因为通常道理是好说的,事可不好做。李克用在此时向部下们征求意见的一份公文,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此时的李克用集团有多么困难:
我们的粮食储备不足,要怎样才能集结兵众?我军武器衣甲残旧,如何克敌制胜?我们没钱修城防,又如何抵挡汴贼入侵?
这些实际问题,每一桩每一件,都不是靠讲讲大道理就能解决的。
但是,只要有了充满希望的下一代,那就来日方长,一切仍有可能!李克用与他的宿敌朱温相比,在大多数方面都落了下风,但至少有一项胜出:他的儿子比朱温儿子强,且不论是亲儿子还是干儿子。北山愚公曰:“虽我之死,有子存焉。”朱温纵是大山,也没有搬不走的道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8 17:55
兵围凤翔 一
再说朱温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把主力调回关中呢?以在下看,他很可能是受到了两方面的刺激。
首先,挨过朱温一记重拳之后,李茂贞没有老老实实地缩进凤翔城中呆着,反而变本加厉地给朱温找麻烦。
李茂贞深知,这次与朱温的较量不同以往,很有可能将决定自己的生死存亡,虽然李克用出兵在主观上不是为了他,但在客观上是救他,现在,帮李克用就是帮自己。故李茂贞不敢苟且偷安,在李克用进军河中,朱温大军东调之时,他也积极呼应晋军的行动。岐军从西面发起反攻,重新推进了兴平、武功一线,威胁长安那个缺少皇帝的中央政府。
朱温感到一时抽不出足够的兵力保卫长安,只得命令崔胤率留守政府全体官员迁往华州,局势一度好像向着对李茂贞有利的方向转化了。
可惜,岐军的战斗力发挥太稳定,仍然保持在也就能欺负欺负皇家禁军的水平线上,一遇强敌就抓瞎,未能拿下长安,也就没能真正起到牵制朱温的作用。
没过多久,晋军在蒲县溃败的消息传来,李茂贞大惊,为了不让自己独自承担汴军的重压,重新在东边开辟一个对付朱温的第二战场,他强迫李晔写下亲笔诏书,调杨行密等东南诸藩镇出兵“勤王”。
不过嘛,大家也都知道,这年头圣旨这玩意儿不太好使,为了让这道圣旨发出去后,作用不仅仅是给掷纸篓果腹,李茂贞抛出了一大堆炫目,但未必实惠的委任状,给以杨行密为首的东南诸藩多位头面人物都加了官、进了爵。
例如:授予杨行密东面行营都统(大致可视为华东方面军总司令),从而使杨行密至少在理论上可以合法的指挥东南诸镇军队,另外还加授使相,加封吴王;朱温的前结义二哥,杨行密手下名将朱瑾被任命为平卢节度使(虚衔,此时真正的平卢节度使是王师范);杨行密的小舅子,猛将朱延寿被任命为奉国节度使(虚衔,此时的奉国镇属于朱温,节度使是朱温长子朱友裕);割据昇州(今江苏南京)一隅之地的小军阀冯弘铎被任命为武宁节度使(虚衔,武宁镇是感化镇的旧称,此时属朱温,节度使为王敬荛);已控制湖南全部的武安节度使马殷,加授使相。
不仅如此,为进一步激励东南诸镇将士讨伐朱温的积极性,诏书中还特别声明,凡在作战中力战有功的各镇将士,总司令杨行密都有权自行授官奖励,只要事后向朝廷备个案就行了!
另外插一句,由于上一次出使淮南宦官使节们,让可恶的冯行袭给一锅烩了,这次凤翔方面一反常规,改由不是宦官的左金吾将军李俨任江淮宣谕使,负责传旨。大概常人不同于宦官,生理特征不明显,更容易蒙混过关吧。
眼尖的朋友大概已经发现了,这位宣谕使的名字竟然与僖宗皇帝登基前的原名完全相同,也不用避讳。实际上,李俨也不是这位使节的原名,他原名叫张俨,是前宰相张浚的儿子。他的父亲现在还被大多数人视为李克用的死敌兼朱温的同党,而他却在反朱温的战线上秘密奔走,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蹊跷,实在耐人寻味。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8 17:55
兵围凤翔 二
除了找国内的藩镇同行帮忙外,李茂贞甚至还考虑了向外邦寻求赞助的可能性。
当年四月,乘中原大乱之机,侵占了大唐河西走廊大片土地的甘州回鹃,派使节来凤翔朝见大唐天子。这些维吾尔人的祖先,用充满了国际主义精神的崇高口吻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大唐平定内乱!
当然,这也是有先例的,当年安史之乱的时候,大唐就曾邀请过大批回鹃军队参战,他们在作战勇猛,和烧杀抢掠两方面,都打出了很高的威名!病急乱投医的李茂贞,觉得这些回鹃人的建议不错,示意李晔回书同意。
李晔装模作样地同意了,却故意安排韩偓负责起草回书。韩偓早已心有灵犀,知道皇帝其实根本不希望李茂贞一直撑下去,便上疏反驳说:“这些野蛮的外族都是人面兽心,怎么可以以国运相托?他们进入我方境内,亲眼见到了我们的上层人物生活奢靡腐化,我们的城池却荒凉残破,武装部队兵甲不全,岂能不产生轻视中国的想法?又岂能不挑动他们的贪念?且在会昌年间,回鹃曾被我朝击败,我怕他们的真实目的,其实是要乘我们危弱之时来报仇。所以最好这样回复回鹃可汗:小小蟊贼,很好对付,就不用他们帮忙了。这样表面答谢他们的好意,实则阻止他们的阴谋!”
李晔就等着用韩偓的这段雄辩,来忽悠李茂贞。果然,李茂贞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虽然从东边来的“小小蟊贼”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对付,如今回鹃人的实力也远逊于安史之乱时的回鹃,但要是回鹃人请来后不帮忙,反而在背后捅自己一刀(王建就是这么干的),那岂不更糟!于是这个引儿狼入室的计划就此终止,没有实施。
尽管如此吧,从各处搜集到的消息情报还是让朱温迫切地感觉到:除非尽快把李茂贞打服,或者干脆把他灭掉(并且看起来,做到这一点应该比灭掉李克用的难度低),否则他还会源源不断地自己制造麻烦。
从另一面刺激朱温的,是暂驻华州的大唐残缺政府的首领,宰相崔胤。
其实准确的说,崔胤的头衔已经变成了前宰相。早在朱温第一次兵临凤翔之时,李茂贞、韩全诲就操纵李晔,下旨罢去了崔胤的同平章事之职,降为工部尚书。按唐朝官制架空一把手的惯例,六部的首长尚书都是虚衔,真正管事的是副手侍郎,也就是说,崔胤已经被光荣退休了。
对朱温而言,这件事微不足道,他不承认就等于没这道人事命令。但崔胤可不敢这么乐观,因为光从这件小事,就可以看出目前大唐的两个中央政府(有皇帝缺大臣的凤翔中央,和有大臣没皇帝的华州中央)是不对等的。
没有大臣的皇帝,只要重新任命一批大臣就行了;而没有皇帝的大臣,在皇帝还活着,且本方又标榜忠义的情况下,却无法重新任命一个皇帝!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8 17:55
兵围凤翔 三
如果不能迎回李晔,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华州的中央政府无疑将逐渐失去其存在的合法性。虽然这对朱温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损失,但对他崔胤而言,就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了!一个既不是宰相,也不在朝堂的崔胤,对朱温还有什么用?
特别是王建已经出兵北上的消息,更加剧了崔胤内心的惊恐不安:如果李晔在李茂贞手里,崔胤相信朱温有能力把他夺回来,可万一李晔落到王建手中,朱温难道还会为了争夺皇帝,轻易撇开中原战局不顾,攻入天险重重的蜀地,劳师远袭?
朱温挟不到天子不要紧,自己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于是,丢了皇帝的崔胤,像丢了孩子的祥林嫂一般,一遍又一遍写信给朱温,反复渲染天子蒙尘的无边苦难,强调迎銮回京各种利益,以及皇帝被其他强藩挟持的危险性。
高级知识分子崔胤的笔头子功夫,自然不是乡间农妇祥林嫂比得了的,再加上李茂贞也确实不安份,朱温深有所感,开始转移兵力,从而间接导致氏叔琮对太原的进攻功败垂成。
不知氏叔琮有没有私下埋怨过朱温调转枪头的速度过快,不过作为直接利害关系方的崔胤,显然还是嫌汴军的行动太慢了。为此,崔胤于四月二十一日亲赴河中,晋见朱温。一见面,被退休的崔相爷先是声泪俱下地,向朱温诉说了之前宦官们如何欺凌天子的滔天罪行,待把扮忠臣的感人戏份演足,他又很实际地提醒朱温:李茂贞、王建有可能将李晔劫持到蜀地,形势已是万分危险,刻不容缓!否则李晔一旦进了剑门关,再想把他弄回来可就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朱温对崔胤的话表示了充分的理解,答应立即出兵凤翔,并下令设宴款待崔胤一行。就在宴席进行中,让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崔胤突然拿出一付快板,走到奏乐助兴的伶人(当是对演艺人员的通称)中间,亲自打着拍子为朱温高歌一曲!使朱温意外之余,颇为受用。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政客与演员其实是同行:他们最常给人看到的,都不是自己的真面目,而是根据既定方针刻意塑造的形像,不论喜怒哀乐,一般都不代表心情,只代表需要。大概正因为两者所需的职业技能,存在很大的相似度,凡是优秀的政客,往往也是杰出的表演艺术家,所以后世有不少演员退役后,轻车熟路地转行当了政治家,像里根、伊萨贝尔、艾斯特拉达等影视明星甚至光荣地当选了总统。不过,这些例子都发生在大众传媒已经非常发达的现代,在此之前,演员这个行业形不成足够的知名度,通常既没钱也没权,靠侍候人过活,因而备受岐视。
中国的官老爷们同行相轻,干脆将演艺人员列入低贱的下九流之一,贬之曰“戏子”。放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如果你已经身为官老爷,却为了讨好别人去做“戏子”的事,那更是自甘堕落。更何况,崔胤还是大唐华州中央政府的领袖呢,在他拿起竹板的那一刻,相当于整个大唐中央官场都向朱温屈膝了。
作者:
KYOKO 时间: 2015-4-8 23:17
这玩意儿真不能看了,我觉得再等3年看正好
作者:
杏花疏影 时间: 2015-4-9 07:56
这个写的还是挺不错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4-9 11:12
原帖由
KYOKO 于 2015-4-8 23:17 发表
这玩意儿真不能看了,我觉得再等3年看正好
三年?三年又三年,写了三年多了,五代还没有开始,我觉得可以和瓦岗一起完结了。
作者:
天宫三板斧 时间: 2015-4-9 14:51
不会比写资治通鉴的时间还长吧?
作者:
cmy77 时间: 2015-4-9 18:20
第三次河东防卫战 十二
原作者说是他自己数数输错了,没有这一章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0
兵围凤翔 四
在业余快板演员崔胤真情演出十多天后,做好准备的朱温终于亲率五万大军离开河中,西渡黄河,去与前方军队会合,再征凤翔。
而在此之前,比朱老板先行一步的汴军大将康怀贞部,已经到达前线,并立即对当面的岐军发动了攻击,先败岐军将领李继昭于莫谷(今陕西乾县之北),随后乘胜直趋,再破岐军于凤翔之南的约五十里的虢县(今陕西宝鸡市虢镇),并在此设下大本营。
康怀贞之所以选择驻军于虢县,他可能是已经得到朱温或崔胤的授意,要事先切断宦官们可能将李晔南迁至蜀中的通道。
接二连三的败报,与朱温大军即将再来的消息,震惊了凤翔城外的军民人等,他们像被凛冽秋风扫过的黄叶,纷纷逃离家园。值得注意是的,去年底朱温上一次兵临凤翔前并未发生类似的情况,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原因也简单,这个世界上少有无缘无故的恨。去年十二月,朱温派朱友宁渡河支援氏叔琮之前,曾派这个侄儿进攻岐军防守的小城盩至(今陕西周至),不想连攻了十天,也未能攻下。朱温恼怒,亲临督战,守军不敌,被迫开城投降,朱温竟毫无必要地下令:将出降全城军民杀个精光!
盩至大屠杀的可怕传言让关中西部的普通百姓们无不闻之色变,所以他们现在不约而同地选择逃往岐军守备最强的大本营凤翔。“火龙子”李茂贞虽然在外边的名声极差,但在他自己的辖区内,大体还是算得上爱民的。一队队难民扶老携幼地逃进凤翔城中,一起祈祷他们的大帅李茂贞能够顶住朱温的进攻,让他们渡过这一轮战祸。
朱温就这样用他的暴行,间接帮助李茂贞赢得了当地的人心,这大概也是朱温虽战用李茂贞,却不能最终占有凤翔的诸多原因之一吧。
不过,由于受到连绵大雨的影响,朱温进军速度比较慢,这使城内的恐慌情绪有所平复,李茂贞也得以有足够布置,从各地调兵遣将,集中到凤翔,准备迎战。
六月三日,朱温大军进驻虢县,与先期到达的康怀贞等各部人马会师,暂不进攻,让士卒休整数日。李茂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几天,见汴军毫无动作,为争取主动,决定亲率凤翔的全部主力出击,对朱温发起最猛烈的反攻。
六月十日,李茂贞、朱温两位大BOSS均亲临第一线指挥,岐、汴两军主力随之大战于虢县之北。交战结果与两位大老板给多数人留下的印象一致,李茂贞敌不过朱温,岐军仅阵亡就达一万多人,被迫败回凤翔防守。
料定李茂贞短期内已没有出城再战的胆量,朱温分出一支偏师,由部将孔勍指挥,沿陇东故道南下,出大散关,越秦岭,一举攻克凤州(今陕西凤县),完全控制了凤翔以南的所有通道。这样一来,即使王建有意来争夺天子,宦官们挟持李晔的入蜀的可能性也基本降到了零,崔胤和朱温都可以安心了。
六月十三日,朱温统率大军北进至凤翔城外,设下五座大营,将凤翔团团围住,由此开始了长达半年凤翔围攻战。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0
兵围凤翔 五
朱温深知,如此高调地向着天子的居处使用武力,太容易招人非议,天下有多少动机不纯的藩镇,都在等着以此为借口,兴兵“勤王”,讨伐自己这支动机更不纯的“勤王义师”。为了争取舆论,将这次军事行动带来的恶劣影响尽可能降到最低,作秀是绝对必要的。
于是朱温再次亮出演技,按照朝见天子的礼义,身着朝服,来到城门外,向着城头哭诉自己对大唐天子的无比忠诚,以及对和平相处的真诚愿望:“臣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迎接圣驾还宫,并不想与岐王争个谁胜谁负!
朱温说他不想与李茂贞争胜负,那是在哄鬼,李茂贞虽然没说,却真的不想再出城与朱温争胜负了。毕竟比起凶多吉少的野战,李茂贞对守城要有把握的多。
首先,经过李茂贞多年的经营,凤翔已被建设成一座强大的军事要塞,城池非常坚固,粮食储备比较充足,城中军民也愿意拼死守下去,朱温军队虽然强大,也不可能轻易将其拿下。
其次,李茂贞并不是朱温唯一的对手,甚至不是主要的对手,何况天子已发下诏书号召天下各藩镇起兵勤王,讨伐朱温,他怎么可能不顾其他方面的危险,一直把他的主力部队钉在凤翔城下?只要拖得够久,汴军必退无疑。
想到这些,李茂贞、韩全诲等人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嗨,围吧,没什么了不起,什么都依你,别委屈我自己。要不委屈自己,就一定要有乐观向上的人生观,即使在前方吃紧的不利条件下,也要有城内紧吃的大无畏精神!
比如说吧,韩全诲他们为什么要罢了崔胤等大臣的官呢?除了崔胤这个名字让人一想起就咬牙切齿外,更重要的是,罢了这些人的官,就可以在中央腾出一大批官位,然后转手一倒卖,可以狠狠地发笔横财啊!
可能有读者朋友会不以为然:在此时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大唐朝廷,它的官位还值几个钱?有这种看法的朋友,就是不了解官场行情了,一般而言,越是到了一个王朝的末世,就越不要过份高估当时公务员们的平均智商,以及低估他们的贪婪程度。他们战斗口号是:有条件要跑官,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跑官!生命不息,跑官不止!而在他们之中,刚刚上任的新宰相韦贻范,就是一位为了当官,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的杰出典范。
韦贻范,字垂宪,出身于唐代大士族京兆韦氏中,一个比较偏远的支系,已经算不上大富大贵,却比较喜欢摆大名门的谱。为人贪婪、势利、眦睚必报。
据说有一次,韦贻范坐船,不忘在闲暇之余大摆官老爷的派头,对船上人呼来喝去,视如奴婢。碰巧,以才高貌丑,且生性狂傲的晚唐大才子罗隐也在同一条船上,对此非常看不惯,出言讥讽说:“这是那儿跑出来的朝官,我就是用脚写文章,也胜过此辈一堆!”
韦贻范大怒,虽然论嘴皮子功夫,他远不是罗隐对手,但小人报仇,十年不晚,他此后用了种种手段,极力阻止罗隐登科,成功地让罗才子“十试不第”。(其实我觉得韦贻范实际上是救了罗隐,如果罗隐不是投靠了钱镠,而是在朝为官的话,凭他那张惹祸的嘴,下场多半不会好过杜让能。)
在这次李晔被绑架来凤翔之前,韦贻范不知何故被贬为通州(今四川达州)刺史,李晔至凤翔后,小朝廷缺人,他遂被征召来凤翔,改任给事中(在下前文叙述有误,特更正)。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1
兵围凤翔 六
不久,韦贻范得知李茂贞、韩全诲罢免了崔胤那些人的官,正准备推荐新人当宰相,而且条件也不苛刻,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只要肯出钱就可以上任,不由得食指大动!可惜的是,可能由于一度被贬官的缘故,韦大人的钱并不太多,怎么办?
好办,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韦贻范知道,早在唐代宗大历年间起,大唐的禁军武官们就用先进的经济头脑,创造出一套使用信贷消费买官的良好潜规则:家财不足,就先向富户们借款,待升官后大刮民脂民膏,加倍偿还,称之为“债帅”。
既然“帅”可以靠“债”得,“相”又何尝不能?韦贻范创造性地发展了这个好制度,利用自己身在官场消息灵通的优势,让自己的一个亲信刘延美出面,暗中遍邀各富户,告之曰:咱们的韦老爷马上要高升宰相了!他老人家可是最重情重义的,你们谁想当官发财的,可别错过这个投资好机会啊!
想当官的人多得像六月的苍蝇,只要闻见一点儿腥味,你赶都赶不走。大量贿赂遂疯涌而至,先流进刘延美的口袋,刘延美吃过一道回扣后到达韦贻范的腰包,经韦贻范处理分配,最后流向李茂贞的库府,和韩全诲他们的私囊,皆大欢喜,成交!之后不久,在李茂贞、韩全诲的全力推荐下,李晔被迫任命他很不喜欢的韦贻范为相。
一天,李晔与李茂贞、韩全诲、韦贻范等聚集在凤翔的军、政、宦各界头面人物举行盛大宴会。待酒至半酣,兴致最浓之时,李晔突然发现:李茂贞与韩全诲不知在何时已离席而去,只留下韦贻范的那张令人恶心的谄媚笑脸。
好了,让李晔敢怒而不敢言的两位大老都不在,憋气很久的皇帝,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借酒撒气的机会了。于是李晔突然转过头问韦贻范:“朕究竟是为什么被弄到这里来的?”
韦贻范不由愣了一下。李晔是作为人质,被韩全诲绑架来的,这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但他韦贻范的官可是李茂贞、韩全诲卖给他的,要是实话实说,惹得这两位老大一时不痛快,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自己一世痛快不了。这就像当初罗隐让他一时不高兴,他就让罗隐一辈子中不了举一样。
所以韦贻范迟疑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答道:“那时臣在外地,具体情况臣不太清楚……”
“你装什么傻!你说,朕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李晔把对李茂贞、韩全诲的愤怒一骨脑全发泄到了无辜的官场投机商身上,再次厉声喝问。
变成了御用出气桶的韦贻范不敢答,只好不说话了,李晔连问几次,韦贻范装聋做哑。一问三不知。片刻后,李晔终于停止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大声骂道:“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装不知道!……你既然用那些不光彩的手段混上宰相,就给我老老实实地依法办事,要不然的话,我朝有的是收拾宰相的先例,看我怎么治你!”
然后,李晔转过头,对着自己的心腹韩偓小声嘀咕道:“这家伙就应该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这种人居然也配叫宰相!”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1
兵围凤翔 七
李晔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人家韦贻范就坐在旁边啊,如果他们的席位是按官位排的,那官大的韦贻范应该比官小的韩偓离李晔更近些,要想听不见的都难。
这话如果是李茂贞或者韩全诲说的,那韦贻范可能已经跪下来磕头如捣蒜了,但你李晔算个什么东西?在韦相爷眼中,这位大唐天子的本质与毛泽东口中的帝国主义相同,都是纸老虎罢了,所以这话只让他感到了愤怒,而没有生出丝毫的畏惧。
就凭你一个有名无实的光杆皇帝,还能收拾得了我么?韦贻范寻思至此,心底涌出一句毕福剑的名言:吹牛逼吧!
正因为不怕,所以韦相爷决定,立即对不修口德的皇帝还以颜色,他举起手中酒杯,向李晔敬酒,李晔稍有犹豫,他就干脆把酒杯顶到李晔的嘴唇上,只差直接掰开皇帝的腮帮子往里灌了!
应该说,韦贻范对李晔的定位还是比较准确的,但他没有注意到,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靠着借力打力,四两有时也可以拨千斤,纸老虎也是可以产生一定杀伤力。比如说:丁忧。
汴军第二次兵临凤翔的当月,正当韦贻范志得意满,准备在贪腐战线上大展拳脚之际,他的老母却突然很不争气的病死了。
韦相爷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老娘啊,您干嘛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现在死呢!按照万恶的儒家理论,韦贻范不得不万分痛心地辞去刚刚花钱买来的宰相之职,回家为母亲守孝三年。
但他不能歇下来!因为他是“债相”,是卖官产业链上的一节链条,是贪腐流水线上一道工序啊!如果停止运行,让其他链条,其他工序该怎么办?那个刘延美原本都对投资人们说好了:“贻范升官”是内部优惠股,走过路过不能错过,一上市就会翻番!现在出了钱的众多股东还等着韦贻范兑现承诺,给他们当官分红呢。怎么着,还未拿到一文钱的利润,你说摘牌就摘牌啊?
于是,担心自己的投资会血本无归的债主们,结队闯进韦贻范家,围追堵截韦贻范和他的经济助理刘延美,喧哗吵闹:你要么马上给我们当官,要么马上还钱,别想抵赖!
可我现在都不是官了,如何给你们官作?至于钱,大都已经用去贿赂李茂贞、韩全诲他们了,难道谁还有胆量去找他们要回来?“债相”韦贻范被逼得没办法,不断向以韩全诲为首的宦官四贵,以及以李茂贞为首藩镇头面人物告哀乞求,请他们帮助自己夺情起复。
所谓“夺情起复”,是指在国家面临重大困难的特殊情况下,对于一些处在丁忧期间但有突出才能的杰出人才,可以以国家的名义,让他们强忍悲痛,提前结束守丧,恢复工作。
对韦贻范这个具体案例来说,夺情起复所需的两个条件中,头一个是满足的,凤翔小朝廷确实处在危险中,但第二个嘛,你韦贻范算哪门子的杰出人才?你当不当官,与打不打得退朱温有关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2
兵围凤翔 八
不过韦贻范想复职的理由虽然上不了台面,却是非常合理的:你们不让我夺情起复,我怎么为你们起复夺钱呢?
李茂贞、韩全诲等人仔细一考虑,觉得很有道理:要把卖官鬻爵的事业做好做大,做出品牌,确实应该加强售后服务的。于是他们给李晔打了招呼:让韦贻范复职吧。
李晔也不硬顶,假装同意,然后使出对付回鹘人的老办法,故意让韩偓负责撰写这道诏书。果然不出李晔所料,宦官马从皓前往翰林院,刚刚传达了上级领导的最新指示,就让韩偓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就算砍断我的手,这个诏书我也不能起草!”更加无组织无纪律的是,韩偓不但自己不起草,还写了一道抗议的奏章,铲明自己的理由:韦贻范的老母去世还不到两个月,他就急吼吼地想要复职,公然挑战孔圣人的教诲,和我朝以孝治天下的基本国策!如果让他得呈,大唐岂非国将不国!
马从皓见韩偓竟敢公然抗拒上边的精神,恶意阻挠卖官产业的健康成长,也急了(可以分红中也有他的一份吧),威吓道:“韩学士,你是不是想死?可不要以为杀人的事只在戏里才有!”
怎奈韩偓只当没听见,把写好的上疏交上,然后脱掉外衣躺下睡觉。我不畏死,你焉能以死惧之!马公公被这条硬汉气得目瞪口呆,却一时拿韩偓没有办法,只好将情况上报:让上边的人收拾你。
李晔得到了他所希望的结果,马上随势取消了让韦贻范复职的旨意,转而对韩偓捍卫圣人教诲和基本国策和行为进行嘉奖!不过,外边的人暂时还不知情。
次日,早朝,以李茂贞为首的文武官员来上朝,他们早听到了内部消息,今天韦大人即将官复原职,重回贪腐战线呕心沥血。谁知,等啊等,一直不见动静,直至早朝结束,也未听到那道诏书的宣读。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宫中宦官派人把消息传了出来:本来事情已经办成了,可韩偓公然抗命,拒绝撰写诏书!
李茂贞愤怒了,如果说在凤翔小朝廷的官位批发公司中,韩全诲是总经理的话,那他李茂贞就是董事长,现在仅仅一个翰林学士的阻挠,就让他这个好商人的诚信受到了挑战,是可忍,塾不可忍?
李茂贞立即进宫,晋见李晔,控诉道:“陛下要任命宰相,翰林学士竟然不写诏书,这种行为和造反有什么两样?”李晔这回有孔圣人的教诲撑腰,故难得的在李茂贞面前有恃无恐了一回:“我可没有任命宰相,只是你们推荐韦贻范复相,朕不反对罢了。同样,韩学士不草诏,朕也不反对。而且,朕认为韩学士奏章上的道理说得很对,你们不会好好看看吗?”
很可能乘着这个机会,李晔让李茂贞好好拜读了一遍韩偓的奏章,顺便给他的礼法知识扫了扫盲。片刻之后,大兵头出身的岐王有些傻眼了,那时还没到“打倒孔家店”的时代,他李茂贞虽然无法无天,虽然从不把天子当回事,但要与已被推崇千年的孔圣人对着干,还是有些心虚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2
兵围凤翔 九
没辄了,当不成好商人的李茂贞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来,很沮丧地对旁人说:“我读书少,实在搞不懂书生那些个礼数,这回脸都让韦贻范这小子给丢尽了!他要再给我找不痛快,我就把他安置到邠州去!”
对凤翔小朝廷的官员来说,邠州是个很不美妙的地方。自从李茂贞的前干儿子杨崇本投降朱温后,那里已经不是李茂贞的地盘,而变成“敌境”了,韦贻范去了能干什么?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余则成之类能从事地下工作的人才啊!
这个危胁太给力了,韦贻范为了不去邠州当“烈士”,只得暂停了跑官的钻营。卖官产业的资金链无可奈何地断裂了,处于链条顶端的李茂贞、韩全诲没事,他们权大势大,没人敢找他们的麻烦,中端的韦贻范虽然债台高筑,但仗着几分官威,也还能勉强应付,最大的打击落到了链条的下端,韦大人的经济助理刘延美。炒官失败,他被债主们逼得上天无路,只好尝试了一下入地,他找了口井,往里一跳,从而用生命注释了一条真理:买官有风险,投资须谨慎!
其实,刘延美如果再坚强一点儿,也不是非跳井不可。因为在凤翔,能够让皇帝服软的人,除了李大帅,还有更不要脸的韩公公啊。只过了不到一个月,李晔被迫再次同意让韦贻范复职,已经中过两次招的韩全诲很警觉,特别指定另一位翰林学士姚洎来草诏,终于顺利完成了这次卖官的售后服务。
韦贻范没有按照惯例表示一下谦辞,而是连忙谢恩上任。又过三个月,韦贻范死了。虽说他的所作所为很让人鄙视,可他为了俯首甘为金紫谋,早已将脸皮修炼到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绝厚境界,不知道为什么还死得这么快。也许在某些时候,头上三尺真有神明吧。
李茂贞不再管韦贻范的那点儿破事,除了面子问题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卖官仅仅是他的兼职,他的主业还是凤翔的大帅,还有更急迫也更要命的事需要操心。
本来,李茂贞把解除危机的最大希望放在了淮南的吴王杨行密身上,可一晃两个月过去,东南方向似乎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要说杨行密领圣旨后只拿好处不干活,那是不公平的,其实杨行密已命淮南节度副使李承嗣暂时代理扬州军政事务,很高调地离开扬州,亲自统兵北上,摆出要与朱温一决雌雄的样子。可惜,也就是摆了个样子而已,之后吴军的表现就像北京奥运会上的刘翔,节操掉了一地。杨行密的大军仅仅渡过淮河,抵达宿州(今安徽宿州),就止步不前了。然后屯兵城下的吴军三心二意地攻打了几天,既没能拿下宿州,也没能调动那怕一支汴军来援,就这么草草地收兵回去了。
公开的理由,是说由于沿途水路长期无人维护,河道淤塞,使吴军运粮的大船无法通行,导致前线缺粮。可之前庞师古、葛从周南下时,也走这些路,兵更多,呆得时间更长,也没听说缺粮啊?总之,杨行密此次奉诏行动,雷声虽然挺大的,雨点却极小,对朱温在关中军事行动的牵制作用几乎可以忽略!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3
兵围凤翔 十
希望又一次破灭,可悲的现实让李茂贞内牛满面:当今天下除朱温外的几大强藩中,李克用刚遭大败,没有能力出手救凤翔;王建落井下石,正在喜滋滋地围攻兴元(今陕西汉中),给李茂贞的后背捅一刀;杨行密虽有实力也出手了,却是在敷衍了事。看来别人是靠不住了,要想得救,只能自救。
此时,李茂贞麾下原有的各支人马中,本部凤翔军集中在凤翔城内,正被围攻;山南各军正遭到王建的进攻,就算他们能撇开驻地不管,因大散关及凤、成、陇三州已被汴军攻陷,回援的道路也已经不通;静难军已随杨崇本投敌;只剩下保大军还算完好,辖区也未受攻击,可以一战。
于是,八月初,在李茂贞授意下,他的堂弟保大节度使李茂勋(还记得本文开初提到过的卢龙节度使李茂勋吗?这位就是与他同名的李茂勋二号)率军离开鄜州(今陕西富县),南下进逼长安,欲与堂兄东西呼应,夹击朱温。
朱温闻讯,立即调康怀贞、孔勍二部东进迎击,与李茂勋部相遇于长安之北约百里的三原。一开打,李茂勋不是康、孔二将对手,败回保大。
不过,可能由于部份兵力被抽走的缘故,汴军对凤翔的包围出现了缺口,李茂贞抓住这个机会,派出一支精兵,乘夜出兵,偷偷越出汴军的封锁,出其不易,竟一举袭破了汴军后方据点奉天(奉天即今陕西乾县,东距凤翔仅直线距离就达一百六十华里,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往返,估计李茂贞应未亲往),俘汴将二人,得胜而归!
由于奉天这个位置远离主战场,在下怀疑岐军之所以舍近求远,长途奔袭,以及汴军在这里驻军的原因,是朱温将其作为汴军屯粮据点,类似于官渡之战中,袁军的乌巢。因为这样,才比较好解释李茂贞接下来的行为。
话说这久违的捷报让李茂贞大喜,认为这一成功定会让朱温大军军心动摇。对战局的乐观估计,使李茂贞欲效法官渡的曹孟德,趁热打铁,将战术胜利发展为战役胜利。于是,八月二十二日,李茂贞再次率军倾城出,对朱温大营发起正面强攻。
但奉天失利对汴军的打击,显然没有李茂贞想像的那么大,两军打得难分难解,待战至黄昏,终于分出了胜负:岐军仍然不是赢家!特别是在撤退的时候,朱温挥军追击,差一点儿就攻冲进了凤翔西门。经此一战,李茂贞心有余悸,一度不敢再轻易出击。
但在没有可靠外援的情况下,闭城不出肯定不是什么好办法,岐军本来就已经被朱温分割成三大块(凤翔、保大、山南),失去统一的指挥协调,只能各自为战,大环境自然是越来越困难,尤其是山南那部份。
八月底,蜀军在名将王宗涤(华洪)、王宗播(许存)等人的指挥下,攻陷了兴元府(今陕西汉中),李茂贞的义子,山南西道节度使李继密向蜀军投降,李茂贞原有的山南各州府差不多丢了个精光(岐军只保有一座兴州孤城,今陕西略阳,继续坚守了约一个月时间),岐军的山南军团宣告覆灭。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4
自制地图,在朱温、王建夹攻之下悲催的李茂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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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4
兵围凤翔 十一
不过困难这玩意儿还是比较公正的,它并没有厚此薄彼,在把李茂贞折腾得半死不活之时,也没忘记顺便关照一下朱温。
朱温已经把凤翔围了快三个月,且屡次击破出击的岐军,但这该死的城池仍比茅坑中的石头还硬,一点儿也没有要被攻陷的样子,反而因为连降大雨,汴军水土不服,引发疫情,士卒接二连三地病倒,战斗力和士气都在慢慢降低。如果长期这样拖下去,还指不定谁先撑不住呢。
九月二日,朱温悄悄召集了营中几位高级将领开会,提出的议题是:在当前困境下,是否应先回师河中,休养士卒,徐图后举?
不过在下怀疑朱温也就是这么一说,以体现他是个体贴士卒的好领导而已,他的本意可能根本不想撤兵。因为就在同时,朱温还在从其它地区调兵到凤翔会合,其中他的侄儿朱友伦(朱存之子,朱友宁的亲弟弟)率领的一支部队,预计第二天(九月三日)就能抵达凤翔前线。如果朱温真有撤军之意,那他给朱友伦的命令岂不是多余了?
能从老板口头的现象中,看出老板内心的本质,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好员工。此刻,朱温手下就涌现出了两位好员工。其中一位,是在不久后威名赫赫的猛将,左开道指挥使刘知俊。另一位更牛,他的官职比刘知俊更贴近领导(亲从指挥使),在后来的影响也超过刘知俊,只是他此时叫什么名字,不是太清楚,也许叫做朱季昌吧。因为不能确定,在下还是姑且还是按照史书的习惯,称他的常用名:高季昌。只要朋友们知道,他此时其实姓朱就行了。
高季昌,字贻孙,陕州硖石县(今河南三门峡市东观音堂村)人。据高季昌发达后的自称,他是东魏名将高敖曹之后,系出名门。不过他的少年时代穷得要卖身为奴才能糊口,实在没有一丁点儿贵族范,所以除了他自己以外,很少有人把这话当真。
而他现在之所以姓朱,是因为他是朱温的名义孙子。这个身份与高季昌简直是天作之合,因为后来的历史证明,他堪称五代第一号装孙子专家。
名义孙子与名义爷爷之间,自然还要隔着一个名义爸爸,关于这个人,各种史书的记载不统一。
有的说,高季昌的名义爸爸是汴州富商李让,也就是他卖身时的买家。李让在朱温坐镇汴州后因捐钱捐粮表现积极,被朱温收为义子,改名朱友让;另一说,高季昌的主人兼干爸爸,是朱温另一个更有名的干儿子,也就是曾陷害朱友裕的朱友恭(原名李彥威)。由于史书上关于朱友恭的记载很多,关于朱友让的记载仅限于他家里出了三个有名的奴仆(除高季昌外,还有董璋、孔循),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似乎还存在一种可能性:朱友让其实就是朱友恭。但史书对两人早年的记载又不一致,只能存疑了。
让咱们把镜头重新切换回会议现场,只见高季昌与刘知俊齐声反对说:“将近一年来,天下英雄都在拭目以待,等着看大王您这次勤王之战的结果。现今李茂贞已陷入困境,咱们再咬咬牙努一把力就能成功,岂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手下懂事,朱温很欣慰,马上对两将进行了表扬。
高季昌乘热打铁,又进言道:“大王担心的,是怕李茂贞始终闭城不出以老我师吧?我已经有了个主意,可以用计把他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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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4
兵围凤翔 十二
高季昌献上的计谋,用《孙子兵法》上术语来讲,叫作“死间”,“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也。”顾名思义,要执行这个计划,先得找一个不怕死的勇士,去担当王二小的角色。
高季昌悬以重赏,一名叫马景的骑兵自告奋勇,应募而出,在朱季昌引见下,面见他们的大帅朱温。马景恳求道:“我这次去必死无疑,只希望在我死后,妻儿子女能够得到大王的抚养照顾。”
看到这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苍凉一幕,朱温至少看起来也深受感动,吩咐他:不用去了,咱们另想办法。但马景不愿放弃这死了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机会,坚持要去,最终朱温含泪同意依计行事。
第二天,朱温派一支人马离开大营,向东而去。这个行动,从高高地凤翔城头看去,似乎是汴军正在分批撤军。难道朱温要走了?李茂贞有所怀疑,但不敢确定。其实,这支汴军只是去与东来的朱友伦部会合,顺便作为疑兵。
大营内,朱温则大方地给全体将士打牙祭,人人分到牛肉美酒,连战马都得到了加倍的饲料,养足气力,准备决战。
九月四日凌晨,城外汴军营地的大部份旗帜被卸下,士卒都埋伏于暗处,不得随意走动、交谈,整个大营死气沉沉,仿佛已人去楼空。只有例行巡逻的骑兵队经过,才带来一点点生机。
突然,在汴军巡逻的骑兵队中,有一名骑手脱离了队列,纵马狂奔,直冲到凤翔城门之下,高喊:“不要放箭,我是来投降的!”
来的人正是马景,岐军把他接进城中,李茂贞对此事也非常重视,马上亲自接见。马景向这位岐军统帅报告说:“汴营中因为瘟疫流行,朱温支撑不下去,已经悄悄把主力都撤走了。现在营中留下的人马,只有一万左右,大部份都病得走不动路,被朱温抛弃,留下来自生自灭。我不甘心与他们同死,所以来投降大王。”
李茂贞仔细盯着马景的脸,没看到丝毫的心虚,只看到一脸的诚恳,问道:“你愿意给我军带路,出击汴营吗?”马景欣然同意。
自围城以来,汴、岐两军经常在城上城下之间交流感情,汴军亲切地向城上大声呼唤:“你们这群劫天子贼!”岐军则用同样饱含深情地语气回应:“你们这帮夺天子贼!”既然大家能够“贼”来“贼”去地自由交谈,足以证明彼此相距不远,李茂贞只要爬上城头,不用戴望远镜都可以看清汴军的巡逻兵今天有没有换新衣服。
所以,汴营中正在流行疫病情况,李茂贞多少还是有点掌握的。虽然有点儿遗憾,李茂贞无法亲自进汴营清查点名,自然也就弄不清楚疫病的传播究竟达到了怎样的深度与广度,但他已有所耳闻:不久前汴将氏叔琮曾两度围攻太原,结果都因为大雨连绵,遭到了传染病的袭击,致使汴军战斗力大减,不得不无功而返。
这不,凤翔也下雨了,看来上天不会只照顾李克用,也来帮帮他李茂贞了。想到这些,再结合白天看到的景象,就不能怪李茂贞对马景说的话过于轻信了:天意啊,猪瘟的军队就应该遭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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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5
兵围凤翔 十三
太好了,由于战前大量的百姓从四方涌进凤翔,加快了城内食物的消耗进度,李茂贞这几天正在担心,凤翔的存粮越来越少该怎么办?没想老天开眼,这么及时地掉下一个大馅饼!
于是,大喜过望的李茂贞下令:全军出击,跟着马景,抢夺辎重,痛打落水狗!
凤翔的城门打开了,李茂贞亲率大军冲击汴营,汴营果然防备空虚,岐军很顺利就冲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可是,不对啊,什么地方突然响起了鼓声?
鼓声是从汴军中军大帐擂响的,第一个擂动战鼓的人,正是留在汴军主帅朱温,这鼓声就像公鸡在天明前的第一声鸣叫,带来了一片的响应之声。汴营在刹那间就打破了沉寂,分布在数百个营帐中的汴军同时跃起,从四面八方攻击陷入重围的岐军,喊杀声响彻天地!
到了这个时候,李茂贞就算反应再迟钝也知道了自己中计了,他愤怒地下令杀死马景,然后急令后队改前队,用最快的速度掉头逃回去。
但朱温好容易才把李茂贞请出来,怎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回去呢?他早已伏下了一队数百人精锐骑兵,任务就是在第一时间冲到凤翔城门前,拦路。结果,回撤的岐军就这样被堵在了家门口。前面的岐军将士一时冲不过去,被迫停步,后面的人看不清情况,只是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拼命向着城门方向拥去,大多数人只能身不由己地被挤来挤去,像巨大罐头中的沙丁鱼,或是印度火车上的阿三哥。
汴军射出的箭矢在空中飞来飞去,基本上不用瞄准,因为几乎不会落空。大批的岐军士卒在这混战中被砍死、被射杀,但更多的人则被挤倒,被踩踏,在一片混乱与痛苦中死于非命……
李茂贞几乎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在汴封锁线中冲出一道缺口,逃回城里的,他只知道自己遭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惨败,只记得自己从不曾像刚才那一刻离死亡那么近!
虽然在这次战争开打之前,谁都看得出岐军的实力不及汴军,但李茂贞认为:我凤翔兵粮足备,又可挟天子以令诸侯,调动天下藩镇统一对敌,谁说我们就一定赢不了?有这样的认知,李茂贞才能鼓足勇气,庇护韩全诲等宦官,与朱温开战。
但现在,经过这几个月的多次挫折,尤其是这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让本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李茂贞丧胆了。他只能承认现实,放弃了打败朱温,成为天下藩镇兰博旺的幻想。最直接的证据,是他不再让李晔不厌其烦地下诏,勒令朱温撤军,而是悄悄派出使者,与朱温谈判送李晔回长安的具体事宜。
不过经常看国际新闻的朋友们都应该清楚,停战谈判这玩意儿,很少有马上达成协议的,通常都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以打促谈,以谈助打。李茂贞想找一个台阶下,可以让出李晔,但不想付出太大的代价;而处于优势的朱温,则想给李茂贞更大的痛觉,好让他更心甘情愿地放血。于是,城继续围,仗继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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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5
兵围凤翔 十四
打打停停的战争一时结束不了,城中的存粮却在一天比一天少。九月八日,为了减轻城中存粮的消耗速度,尽管大敌当前,李茂贞还是不得不命令他的骑兵部队离开凤翔,前往还在他控制下的邻近州县就食,只留下步兵守城。这一行动可能经过了双方的协商,因为朱温很有和谈“诚意”地未加以阻挠。
等李茂贞的骑兵一走完,城中守军基本失去自行突围的能力,朱温立即在第二天开工,沿凤翔城周挖掘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深沟,号称“蚰蜒堑”, 蚰蜒堑一侧编织起大网,上面挂上铃铛,稍有触碰就会发出响声,每隔一小段还布置有猎犬,警戒严密。城中人再想偷偷潜出城的可能性,已几近于零。
李茂贞自己是不敢突围了,但他的堂弟李茂勋还没有放弃拯救堂兄的努力。经过两个多月的重新准备,岐军的保大军团倾尽全力,再次从鄜州(今陕西富县)出发,向凤翔方向突进。
出乎意料的是,李茂勋这次的进军比上一次顺利得多,竟轻松突破了汴军在沿途设下的重重封锁线,于十一月一日,直抵凤翔北郊。取得这一意外的成功之后,李茂勋率军然后登上北山,燃起烽火,隔着汴军大营,把这个好消息通知城中的兄长和全体将士:坚持住,我带援兵来了!
李茂贞的堂弟大概过于激动,所以没有好好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按以往的经验,朱温可不好对付,这回汴军的表现怎会如此不济呢?
原来,有一条计策叫作调虎离山。朱温让李茂勋进展如此顺利,正是为了诱其远离驻地,然后再分兵绕道,端他的老窝。
十一月十日,汴军孔勍部突至坊州(今陕西黄陵),一举克城。然后,孔勍封锁消息,再乘着大雪的掩护,昼伏夜行,向北进军,于十一月二日凌晨突入鄜州,巷战至第二天中午,全歼守军八千人,生擒守将李继璙,李茂勋以及出征的保大军各级将领的家属全成了汴军的俘虏。
李茂勋的职务,缘于他是李茂贞的兄弟,在保大军团并没有足够高的威信,现在人质到手,汴军差不多已经赢了。孔勍下令,一方面,要对这些家属要以礼相待,不得侵扰;另一方面,让家属们给他们出征在外的丈夫、父亲、儿子们修书,报一报“平安”。
这“平安”的信息可比四面楚歌的威力更大,得知老家已失的李茂勋部军心动摇,已经不可能再去了,李茂勋急忙从凤翔撤军,十多天后,他献出保大残存的丹、延二州,向朱温投降,岐军的保大军团也被朱温收编。可能是为了表明自己与堂哥划清界限的坚定决心,李茂勋还改名为李周彝,不再属于茂字辈。此后,李周彝在朱温手下竟然颇得信任,参与过不少军事行动。
至此,李茂贞自就任凤翔节度使十五年来,东征西讨的经营成果几乎丧失贻尽,除去凤翔一隅之地外,他原有的关中各州县,尽为朱温所吞,山南各州县,全便宜了王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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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6
兵围凤翔 十五
对李茂贞而言,更加祸不单行的是,城外一粒米、一颗麦都不再能运进城,城中避难的人群却天天都得吃饭,随着外援的断绝,粮食也渐渐供应不上,到入冬之后,凤翔的各个粮仓纷纷见了底。
老天爷对饥寒交迫的凤翔难民,没有显出丝毫的同情心,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天气越来越冷,夺走人们身上因食物不足而越来越少的热量,创造出越来越多无人记录的悲剧。在凤翔城的每一条街巷中,有人冻死、饿死已经不再是新闻,更有甚者,有些将死之人还躺在床上呻吟,就被身体稍好的邻居、同伴甚至亲属杀掉,然后再乘着新鲜,把他身上的肉剐下来吃掉!全城宛如地狱。
如果有哪位朋友走背运,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天复二年冬的凤翔城中,也不要过份绝望,为了活下去,还是乘你刚穿过去,暂时没有被饿得走不动路,赶紧到集市上购卖些被屠夫们宰好零售的人肉吧。
为什么要吃人肉呢?这是因为死得人多,供货量相对充足的缘故,人肉是你此时能够买到的,最便宜的高蛋白食品了,一斤只要一百文。不过,如果你无法忍住呕吐冲动的话,那只要你穿越的质量好,带的钱足够多,也可以去买五百文一斤的狗肉,体会一下帝王的享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时天子李晔能够吃到的最高档食品,也就是李茂贞特供给他的狗肉了。不过,朱温也表示,咱们打仗归打仗,不能让天子饿着冻着,所以不时也会派使者进城,向李晔进献一些食物、衣物之类。李晔害怕李茂贞起疑,每次收到朱温的进献都要先交给李茂贞检查,以示没有勾结。而前景不妙的李茂贞,也对李晔保持着一定的尊重,从未打开先看,更不用说私自挪用。
有了朱、李两位大老板的特别供应,李晔应该算是凤翔城中最不用为衣食发愁的人,可即使这样,大唐天子也还是感到日常生存的艰难。
十二月二十五日,李晔邀请李茂贞及其三个义子,还有当初绑架他来凤翔的李继诲、李彦弼(即三使相中的周承诲、董从实),以及新宰相苏检等人进宫聚餐,向这些人诉苦说:“最近,诸王居住的十六宅中每天都有几个人冻死、饿死,即便是贵为亲王、公主、嫔妃这样身份的人,也只能喝一天稀粥,吃一天汤饼(面条的前身),勉强渡日,可现在也马上要断顿了,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众人听了,个个面面相觑,人人哑口无言。半晌之后,见大家不发言,李晔道:“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了,你们快和朱温和解吧!”
说到这儿,朋友们有没有发现一个反常的现象:参加聚餐会的人中竟然没有宦官!原来,就在三天前,李茂贞派自己的军队从宦官手中接管了行官各处的门卫,实行严格的出入管制,即使是韩全诲、张彦弘这样的宦官头面人物,未得李茂贞允许,也不能自由行动了。韩全诲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下错注了!
显而易见,对赢得战争已经完全绝望的李茂贞,正盘算着如何将这群狗腿子作为替罪羊牺牲掉,为自己换取一条求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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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6
兵围凤翔 十六
各种大祸临头的迹像越来越明显了:
有一次,韩全诲竟在行宫中被十几名凤翔士卒拦住马头,这些身份低微的大兵,对曾笑傲大唐政坛一百多年的宦官领袖全无丝毫敬畏,破口大骂道:“凤翔全境生灵涂炭,一城军民冻饿而死,都是因为有了你们几个被阉过的家伙!”
另一次,李茂贞的义子,岐军勇将李继昭指着韩全诲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以前,山南节帅杨守亮一家,就是让杨军容(即观军容使杨复恭)那个阉货给害死的!现在你韩军容也想害死我李继昭一家吗?”
其实这段话的逻辑有点儿混乱,杨复恭是杨守亮的义伯,伯父有难,他挺身护卫,虽然最后战败被杀,但道是他自己的选的,怎么能算被杨复恭所害呢?而且他李继昭只不过一部将而已,与身为节度使的杨守亮也没有可比性,要他的义父李茂贞,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吧?
其实,我觉得李继昭之所以如此强词夺里,是他见义父屡战屡败,不少同事都转门庭,也生出二心。拿韩全诲说事,只是他比杨崇本之流稍微要一点儿面子,想给自己的背叛找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所以他一骂完,出城投降朱温去了,并恢复原名符道昭。
韩全诲只好找到李茂贞,哭着哀求救命。李茂贞摆出一脸无比的诚恳,雪中送炭地温暖着老战友即将陷入绝望的心:“别往心里去,那些小卒子懂得什么?”然后,李茂贞倒上两杯酒,与韩全诲对饮,来个感情深,一口闷。
在几天前,李茂贞已经秘密给朱温送去一封亲笔信,上边是这么推卸责任的:“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次导致天子出奔的灾难之所以发生,韩全诲就是罪魁祸首!当时因为变生仓促,朱公您又离得远,尚未到达,我怕天子被劫持到其他藩镇,受到其他坏人的欺负凌辱,才将圣驾迎到凤翔,加以保护。朱公您既然高风亮节,以匡复社稷为己任,那就请您迎圣驾回宫吧,我愿带着凤翔的弊甲雕兵,为您打打下手。”
虽然李茂贞对韩公公的背后一刀捅得如此用力,却也没有影响到此刻两人间那付患难见真情的感人场面!
韩全诲也是在政坛上混久的人,也知道口是心非是政客的基本功,所以他仍然放不下心,又放低身价,病急乱投医地去找早李晔乞求哀怜。内心恨韩全诲入骨的皇帝,也是一脸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真诚: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害你?
我不知道韩公公被李茂贞、李晔骗信没有,但就算他不信,他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
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初六,李茂贞在禁止宦官在场的前提下,单独晋见李晔,提出重要建议:诛杀韩全诲等宦官四贵,接受朱温的和平条件,恭送天子回京!李晔大喜,这还有什么不同意的?诏准!
护卫行宫的四十名岐军士兵,以十名为一组分头行动,很快将韩全诲等四人捉拿到案,不经审判,立即斩首!另任命第五可范、仇承坦为神策军左、右军中尉,王知古、杨虔朗为左、右枢密使。
李茂贞为了进一步洗刷自己,当夜又将自己的义子李继筠,还有两使相李继诲、李彦弼,以及宦官中的十六名管理人员处决,从而将自己指使劫帝的口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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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7
自制地图:天复元年(903年)正月初北方各藩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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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8
武勇都之乱 一
正月初七,头一天砍下的那二十多颗人头被送进了汴军军营,供朱温检查。随同而来的,还有一道诏书,它的风格有点儿类似《人民日报》1976年10月24日的社论:“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正好宦官的头目也是四个人),中心思想就是,没被打倒的人没错,错误全属于被打倒的人:“前些日子里,胁迫君上,扣留车驾,挑拨君臣之间良好感情,阻止和解达成的奸臣,就是这几个人。现在,朕与李茂贞果断出手,已将他们一网打尽!请将这些情况告知各军,使中外人心大快!”
当然,这道诏书仍然是李茂贞的意思,不过它也难得的让朱温感觉可以接受了。
既然可以接受,那双方的交火也就基本停止了,谈判也进入了收尾阶段。凤翔的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李茂贞集团虽然没死,但也落了个重度残疾,已由角逐天下的重要棋手,沦落为受人摆布的棋子。毫无疑问,这样的结果,对以李克用、杨行密为首的反朱温同盟来说,绝对不是个利好消息。
李克用曾尽全力阻止这个结果的出现,只是蒲县大败、晋阳被围,使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但另一强藩杨行密呢?他奉诏北伐,开辟第二战场,为何却像二战初期对德宣战的英法联军,行动如此消极,坐视李茂贞被朱温修理?是杨行密的战略眼光只能达到张伯仑、达拉弟一流,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吗?答案明显是否,此前的经历已经证明杨行密是颇有大局观念的,他如此做,必然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那现在就让我们回过头,看看杨行密究竟怎么了吧?
仔细分析起来,有点儿出人意料,造成吴军不敢大举北伐的原因,可以说在杨行密杀官造反,占据庐州的那一天就已经埋下了火药,但引燃导火索的,却是不久前淮南军一次重大但不够完美的胜利。
大约在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八月间(李晔被从长安绑架到凤翔之前两个月),杨行密手下的某位间谍,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条“绝密”情报:杨行密的主要对头之一,身兼镇东、镇海两镇节度使的钱鏐已经遇刺身亡!现在杭州方面只是秘不发丧而已。
这消息自然很让人惊喜,不过杨行密在惊喜之余,又有些隐隐不安:这是机遇也是挑战,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让杭越之地落入“他人”之手,就追悔莫及了。所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行动万不可迟缓!
所以,杨行密顾不得调查核实,急命手下最心腹也最能干的舒州刺史李神福为统帅,率军渡江,取道宣州,进攻杭州,准备来一次乘火打劫,一举兼并两浙。
很可惜,那条情报的可靠性,类似于萨达姆藏有化学武器。真实情况是:钱鏐不但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要再过三十一年,钱鏐才会以八十高龄寿终正寝。到那时杨行密早已过世二十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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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9
武勇都之乱 二
因此,当李神福率军不辞辛劳,疾驰数百里赶到杭州之西的临安县时,没有发现两浙军民有丝毫的动摇情绪,只看见两浙名将,武勇都指挥使顾全武设下的八个营寨,早已横断在大道之上。
淮南士卒们感到头痛了,又是这个姓顾的!这几年来,顾全武手气极顺,几乎是百战百胜,田頵、安仁义、周本、台濛、秦裴这一个个战功累累的淮南名将,都被他一一点名修理过,顾全武这个名字,在淮南差不多已经可以用来治疗小儿夜啼了。
李神福也很不悦:这叫什么事?原本是奉命来捡桃子的,到了才知要啃骨头。不过,他在心里亲切地问候了那位笨间谍的十八代祖宗之后,也下令扎下营垒,与顾全武对峙。既来之,则安之,知难就退可不是李神福的习惯。顾全武是比较难对付,但那又怎么样?以前刚刚对阵孙儒,杨行密集团节节败退,大家都快害上“恐孙症”之际,不也是他李神福第一个打破孙儒的不败金身。
于是,淮南第一将李神福,便与两浙第一将顾全武在临安郊外摆开营垒,对峙开来。这一对峙,就足足花好几个月时间,其间两人虽也进行了几轮小规模交锋,但因为双方都没找到对方的破绽,不肯全力投入,也就一直没有分出胜负。
相对而言,顾全武是比较愿意对峙下去的:这里是两浙的主场,身后九十里就是杭州,大道平坦,兵、粮的补给都非常方便,就算万一战局有危险,大老板钱鏐也可随时来援。只要等到李神福撑不下去,被迫撤军之时,乘机追杀,就可以轻松收获一场取得十拿九稳的胜利!
唯一让顾全武不能确定的,是素来用兵狡猾的李神福,会不会制造假像,乘自己不备的时候悄悄撤走,偷掉自己的胜利呢?为此,顾全武特意挑选了一些精干士卒,在两军交锋时假意被俘,到李神福那边后,要主动控诉钱镠、顾全武的种种“罪行”,请求“弃暗投明”,实则充当自己的眼线。
话又说回来了,顾全武凭什么断定李神福会先撑不下去呢?很简单,李神福部补给的条件远不如两浙之兵。且不说李神福的后方补给站远在二百五十里外的宣州(直线距离,实际路程应远超),中间隔着崎岖难行的天目山。更麻烦的是,宣州方面对李神福的配合并不积极,或者说,他们压根就不希望李神福此战成功。
为什么?因为宣州的负责人,是杨行密集团的二当家,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已经快要和杨行密分廷抗礼的宁国节度使田頵。田頵不支持李神福打杭州,是因为他和钱镠惺惺相惜,不忍下手么?其实恰恰相反,在杨行密集团的头面人物中,最早想把钱镠一口吞掉的,正是这位田二当家。
早在亁宁五年(公元898年)五月,两浙内部发生了一次不小的叛乱。那时,钱镠刚摆平老领导董昌不久,对两浙,尤其是浙东的控制还不稳固,浙东各州的刺史们还保持着很强的独立性,他们很多人对突然爬到他们头钱老大还不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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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7:59
武勇都之乱 三
其中最突出的,是婺州刺史王坛。王坛,本是孙儒旧部出身,又曾在钱镠与董昌的战争中,旗帜鲜明地站在罗平国皇帝一边。等董皇帝完蛋,站错队的王坛大为惶惑,深感自己在钱家手下迟早没命,遂起兵反叛。钱镠立即调兵讨伐,王坛兵力不敌,急忙遣使至宣州,求救于田頵。稍后,出身于黄巢旧部衢州刺史陈岌,因畏惧唇亡齿寒,也起兵反叛钱镠,求救于杨行密。
这真是大好良机啊,至少田頵是这样看的,他马上拉上与自己意气相投的润州刺史安仁义,出兵攻打睦州,以牵制钱镠军队的行动。不过,两个人毕竟都不是淮南的大老板,能够调动的资源有限,所以他们又一再请求杨行密:从对抗朱温的北线抽调兵力支援南线,不要错过这个摆平钱镠的好机会!
然而,杨行密对这一好消息的态度,却非常消极,露出宋襄公似的仁义,仿佛不忍乘人之危似的,不想出兵。
背后的原因当然没这么简单。英国历史学家诺斯古德?帕金森曾提出过一条很有名的“帕金森定律”:一个能力不足的领导者,总倾向于挑选能力更平庸的人当自己的手下,否则他会驾御不住,而他的手下又会挑选更无能的人当助手,如此上行下效,最终使整个集团中没有人才,只有蠢才,机构臃肿,效率低下。
以唐末来看,李茂贞集团就比较符合该定律,几乎没出过什么象样的人物,即使偶有良才加入,也倍受排挤。而杨行密则明显没有遵守该定律,尽管他本人军事才干并不突出,却心胸宽阔,广纳贤才,手下名臣良将众多。
从一方面讲,这当然是杨行密的优点,也是杨行密集团能够由弱转强,发展壮大的根本原因。但从另一方面看,违反帕金森定律也不可避免地要付出相应代价:随着集团扩大,他不再能够完全驾御自己的手下了,尤其是田頵。
熟人眼中是没有英雄的,在田頵看来,杨行密就是自己的儿时玩伴,彼此间连对方什么时候尿过床都知道,没有任何神奇之处,他当上头是我推举的,集团的每一步成功都是我鼎力相助的结果。特别是当上宁国节度使之后,田頵越来越多地把杨行密当作自己的合作伙伴,而不是领导了。
对此,杨行密自然也心知肚明。此时,杨行密集团的地盘地跨长江南北,但在长江以南的大部分都分给了不太听招乎的田頵和安仁义,而杨行密本人的嫡系势力,主要在江北。因此,杨行密更愿意在江北扩张,那有助于强干弱枝,如在江南扩张,好处很容易落到田、安二人之手,可能进一步加大集团的分裂程度。
不过,在田頵和安仁义的一再请求之下,杨行密还是亲自到南部前线来视察了。可恼的是,他还带来了一个叫祖肩的和尚。这祖肩和尚装神弄鬼一番后,口吐天宪说:这城肯定是拿不下来的,而且钱氏有天佑,其子孙都当世代富贵,不可图谋!
亲身见证过吕用之、王奉仙两位大仙坑人事迹的杨行密,此刻对这位和尚的说法竟“深信不疑”,发言道:好吧,既然连大师都说这仗咱们赢不了,那两位贤弟就别打了,还是收兵回去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8:00
武勇都之乱 四
田頵、安仁义没有收手,他们已经可以无视杨老大的意见了。不过,由于杨行密在散布了一番失败言论,打击本军士气之后,就这么回去了,之后更没给田頵、安仁义发来一兵一卒,大大拖了田、安二人的后腿。使得这次战争足足打了两年,最后以钱镠的全面胜利而告终。田頵的部队被钱镠的弟弟钱銶击退,王坛放弃婺州投奔宣州,陈岌开城投降顾全武,田頵的美好计划完全破产。
都是杨老大害的!更可气的是,这次掌握个什么绝密情报之后,竟然瞒着我田頵,派李神福越过我的的辖区,直接袭击杭州!现在又记不得那个什么狗屁和尚说得“钱氏有天佑”了吗?
现在朋友们清楚了吧,前文中说的:杨行密怕“杭越之地落入‘他人’之手”中,那个“他人”指得是谁了吧。同样的道理,杨大哥可以做初一,田二哥凭什么不能做十五?
可以这么说,对杨行密而言,一举吞并钱镠自然是最理想的,如果做不到的话,保留一个不太强大的钱镠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让田頵一举吞并钱镠,那才是最糟的情况。反之,只要交换一下主语与宾语,这个定理对田頵同样适用。
综上所述,李神福先撑不住,那是天经地义的。果然不出顾全武所料,入冬之时,他的等待有了结果。十月下旬的一天,顾全武安排的眼线找了个机会离开淮南军大营,跑回来报告:李神福刚刚在军事会议上对手下众将说,由于镇海军太强大,他没有胜算,所以命令全军在今晚悄悄撤走。顾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淮南军要逃跑了!
顾全武大喜,屡屡的胜利让他的自信心爆满:看来这李神福也没多神嘛,马上追击,为咱们的光荣战绩再续新篇!
可惜,孔子曰:“过犹不及。”自信虽然是一个好品质,过度的自信就不是好事了。顾全武就没想想,以用兵诡诈著称的李神福,真会这么好对付吗?实际上,李神福在俘虏那些眼线之后,很快看穿了这些俘虏“追求进步”的本质,但他假作不知,甚至挑选了几个特别能干的,当自己的亲兵,让这些人便于接触到“机密”军情。
实际上,当天开完会后,就有卫士来向李神福报告:有新来的亲兵无故离营了!李神福忙悄悄吩咐:不许追赶,你们装作没看见就行了。现在朋友们知道了吧,顾全武的眼线带回去的情报有多么“准确”!
要说情报完全不准当然也是不对,李神福确实在撤退,他让老弱先行,自己当作鱼饵殿后,缓缓向着临安东北的青山大道退走。只是漏掉了李神福的部将吕师造,早已在青山大道两侧设下埋伏这个情况。
当天傍晚,顾全武率军出击,追至青山时,天已黑尽,借助着下弦月的清淡光线,他发现了前面的李神福部,立即信心百倍地发起了攻击。正在撤退的淮南好象完全没有料到会在此地遇敌,像耗子看见猫似的,加速向后退去。顾全武大喜:胜利就在眼前了,快追!
就在顾全武部因冲锋加速,而拉散了队列之时,两浙军两侧突然响起了密集的,利箭破空的声音,吕师造的伏兵发动了!接着,李神福返身杀回,顾全武的部队在三面夹击下陷入了混乱……
到天明,会战结束了,两浙军大败,损兵五千余人,连常胜将军顾全武也被生擒!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8:01
武勇都之乱 五
这是顾全武第一次战败,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谁让顾全武这第一败就败得这么彻底,从此,谁是唐末的南方第一将,已不再有悬念。
然而,这次会战的直接意义,也差不多仅限于此。顾全武败了,但钱镠还活着,两浙集团并未伤筋动骨,李神福部面临的种种困境也并无根本改善,实际上他几乎不可能乘胜拿下杭州。只有见好就收才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李神福一面命人保护好钱镠的祖坟,严禁破坏,允许被俘的顾全武写信回家报平安,采取怀柔政策,为停火和谈创造条件;一面又在后方道路上树起很多军旗,建起一个个空营,做出本方有大批援军到达的假像,给钱镠制造精神压力。
这两手玩得很漂亮,使得实际上仍然不处于劣势的钱镠,主动遣使向李神福请求停火。最后,李神福在收受了钱镠馈赠的大批钱财和犒军费之后,顺利班师。
但这次会战的间接影响,就有点儿深远了。
原先,由于钱镠对顾全武的指挥才能十分信任,因而对他的失败极为震惊。在钱镠接到青山会战的消息时,惊痛流泪道:“竟丧我一员良将!”不过,钱镠这话其实说早了,第二年,经过谈判,钱、杨之间进行了俘虏交换,钱镠放还了在昆山之战中俘虏的秦裴,杨行密也将顾全武放了回来,钱镠并没有因此战而失去顾全武。
钱镠真正失去的,是对其麾下劲旅武勇都的有效控制,虽然这一点暂时表现还不太明显。在顾全武被俘前,他是钱镠手下的头号大将,拥有多个职务,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是武勇都的最高指挥官,即武勇都指挥使。
前文已经提到过,武勇都是钱鏐收编了孙儒战败后的余众编组而成的,它自成军之时起,就是钱鏐手下最精锐最能打的一支部队,但同时,武勇都的士卒们因为在秦宗权、孙儒这两大魔王的手下呆久了,养成了野蛮凶悍,见利忘义,视人命如草介的习惯。这样一去军队,就是一把锋利的两刃剑,如果没有一个既有能力又可靠的人来掌握,完全有可能反过来伤到自己。
很早前,杭州八都的老将杜棱就曾提醒过钱镠:“这些人(武勇都官兵)就是一群狼崽子,天生蛮横不讲理,不知感恩,留下来将来可能会闯出大祸!不如把他们解散,招募本地士兵来代替。”
杜棱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争战于乱世,岂能放着精兵不用。所以,钱鏐没有采纳,并让顾全武担任第一任武勇都指挥使。可以说,这差不多也是钱鏐唯一可用的人选,因为在钱鏐绝对可以信任的嫡系大将之中,除了顾全武,再无人有足够的将略,能够镇住武勇都中的那些骄兵悍将了。
也正是在顾全武的指挥下,武勇都在讨灭董昌,对抗杨行密、田君,平定浙南的历次战役中总是冲锋在前,立下了赫赫战功。时间久了,渐渐使人忘记:这支军队其实不那么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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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0 08:02
武勇都之乱 六
但现在顾全武被擒了,武勇都还在,武勇都指挥使的位置不能长期空缺,必须换人了。钱鏐找不到可靠的心腹来接替,不得不从孙儒旧部中选择顾全武的继任者了。这样会不会不安全呢?钱镠也想到了这一点,并采取了措施,武勇都被一分为二,成立了武勇左都与武勇右都,分别由大将许再思和徐绾来分任左、右都指挥使,希望能让他们相互钳制,以降低兵变的风险。
不过,两口没有安全阀的小高压锅,真的会比一口没有安全阀的大高压锅更安全吗?在顾全武离开武勇都十个月之后,答案揭晓了。
在唐末五代的创业者中,钱镠有两个比较突出的特点,在一般情况下可以算优点吧。
一、钱镠极端重视,也非常擅于搞基础设施的建设,他在战乱期间,以小小的两浙之地,非常有限的人力物力,竟先后完成了捍海石塘、扩建杭州、治理太湖三大工程,每一项都造福后世数百年!其余一般的修路架桥之类,更平常得没法统计。而且与在和平时期修大运河的隋炀帝不同,钱镠的大工程不但没有引起民众的反抗,反而赢得了普通民众长久的歌颂与爱戴。杨广是死早了,如果他生得晚一些,那真该向人家钱镠好好学学;
二、钱镠有非常浓厚的家乡情结,自从成为一方诸侯之后,他就时时想着要给生他养他的故乡做点儿事,这样既可以光宗耀祖,也可以造福乡亲。首先,他将自己出生的小村庄,先是改名衣锦营,再改衣锦城,最后又升为衣锦军,只要一有空余时间,就会回去宴请家乡父老,在炫耀自己的荣华富贵同时,顺便也给他们解决一下实际困难,从而皆大欢喜。
不过,在下既然说是一般情况下,那就是还会有不那么一般的情况。因为一个潜藏的火药桶,就是在这样和谐喜庆的气氛中,被不知不觉引燃的。
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八月(李茂勋一援凤翔被击败的那个月),钱鏐又一次回到了衣锦军,这次可能是有人向他诉说家乡的农田水利保养不好,他便漫不经心地下了一道命令:让参与护卫的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率其手下士兵放下武器支农,为当地挖掘水渠去。
八月的浙江,气候炎热,干体力活本来就比平常更辛苦一些,何况武勇都的大兵们平常待遇优厚,又自视甚高,认为舞刀弄枪,战场厮杀才是他们的高贵职业,岂能干挖沟掘渠这种践民苦力的活计?再加上他们的头已经不是忠心耿耿的顾全武,而是野心勃勃的徐绾,再伺机煽动两句,整个武勇右都人人怨声载道。
不过在钱镠看来,军队参与地方建设,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九年前,钱镠扩建杭州外城时,就动员了军队民伕共二十余万,自己也亲自上工地,客串了一把民工,为全体军民作榜样。现在就让你们挖挖水渠而已,工作量比修杭州少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感觉正常,钱镠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此时的武勇都需要轻拿轻放,严禁烟火,仍把它当成了普通部队一样使用。甚至在身为镇海节度副使的老将成及,发现武勇右都士卒普遍不满,而请求钱镠立即停止工程时,钱镠也不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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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6 07:42
武勇都之乱 七
钱镠的掉以轻心,终于使一次大乱渐渐酝酿成熟了。
八月十三日,大概由于工程进展顺利,钱镠亲赴设在衣锦军的武勇右都军营,摆下宴席,犒劳手下众将。据说,徐绾就打算乘这个机会,直接在宴席上动手,杀掉钱镠。但事到临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徐绾心里一虚,又没有动手,只是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请了个病假,中途退席。
钱镠虽已隐隐觉察到徐绾及其部下的不满,但却对这种不满的程度估计过低,第二天,他下令让徐绾率武勇右都官兵先行返回杭州,似图缓解矛盾。不管真病也好,还是装病也罢,既然你们不愿挖水渠,那就先回去休息吧。自己与成及所率的八都旧兵,则延后一天,干完了收尾工程再回去。
做贼的人总是比较容易心虚,尽管钱镠明显没有发现他的造反计划,但徐绾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迟疑了,与其等着阴谋泄漏被诛杀,不如现在就动手斗地主吧!徐绾率军队走到杭州,与驻守于此的武勇左都指挥使许再思会合。
这两位不愧是孙儒时代的老战友,小人所见略同,当下一拍即合,一起竖起了反旗!事实证明,钱镠拆分武勇都的安全措施完全成了无用功。
不过,钱镠对武勇都并非毫无防备。比如杭州的城防就是分开的,外城由许再思的武勇左都驻防,内城则由自己的第三子钱传瑛,以及三城指挥使(钱镠曾两次大规模扩建杭州,890年第一次扩建,称“新夹城”,893年第二次扩建称“新罗城”,加上隋朝杨素所建的旧城合称“三城”。新夹城与新罗城合为外城,旧城为内城。)马绰、内城指挥使王荣等率八都旧部驻防。
虽然武勇都已经隶属于钱镠的中军,但即使同为中军,“自己人”和“外人”的界限仍然是很清晰的。这大概也是没有挖沟的许再思所部,也轻易参加兵变的原因之一吧。
因此,虽然事发突然,虽然徐绾、许再思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杭州外城,但反应及时的钱元瑛、马绰等还时及时关闭了内城北门,顶住了叛军的第一轮攻击。稍后,内城守军主动出击,竟一时逼退了叛军,使徐绾退守龙兴寺(今杭州延安路与凤起路交界口附近,位于外城内)。
按说武勇都的战斗力一向高于两浙其他各军,他们一时攻城不下倒也罢了,怎么还会被如此轻易的击退呢?我想,这可能与大部份叛军,暂时没有把心思放在攻打内城上有关。
为了激励武勇都士卒们的造反热情,徐绾、许再思向昔日的老领导孙儒学习,在迅速控制了杭州外城之后,立即放纵手下士兵:这里就是咱们的地盘!咱们作主!不管杀人、放火还是抢东西,一切自由!
自从成为钱镠的部下之后,孙儒的旧部不但不能任意抢劫,甚至还被逼着去“为人民服务”(如不久前在衣锦军挖水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过瘾了,哪还等什么?抢啊!自黄巢以后,杭州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安全记录被打破,士气大振的武勇士卒,终于又找回了轻松发财的美好回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6 07:42
武勇都之乱 八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革命尚未成功”,就忙着享受“胜利果实”,不知道这样干能成功的例子,史上并不多见吗?
于是,武勇都叛军与忠于钱镠的军队分别控制了杭州的外城与内城,在一城之中暂时相持不下。
此时,钱镠也正在返回杭州途中,当他行至西距杭城只有约一公里的龙泉镇时,才猛然得知徐绾、许再思已经发动兵变,并已经拿下大半个杭州了!不禁大吃一惊,但他迅速又恢复了镇定。
由于受地形影响,钱镠修筑的杭州外城并没有将内城完全包裹在内,因此徐绾、许再思虽然控制了外城,但并不能完全断绝内城与外界的联系。钱镠抓住这个机会,命成及打着自己的旗号,擂响战鼓,调集军队,从杭州城的北面发动攻击,以吸引叛军的注意力,自己则换上平民的服装,改乘一叶小舟,绕了个大弯,于半夜来到杭州城的正东面,也相当于原旧城东北角的地方。
不过,现在消息这么混乱,谁又能确定这段城墙一定还在自己人手中呢?已经五十岁的钱镠为防万一,就这么就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徒手攀爬上高高的城墙,不愧是当年贩盐锻炼出来的好身手啊。
待上到城上一看,钱镠不禁又喜又怒。喜的是,这里的守军仍是八都旧部的旗号,证明内城安然无恙;怒的是,在这么危急的时刻,负责在这一段城上值夜的士兵竟趴在更鼓上睡着了!钱镠亲自拨出剑,将失职的士兵斩首,随后,内城守军知道大王(钱镠在三个月前,刚刚被李晔封为越王)已经回到城中,士气一振,人心方才安定下来。
徐绾与许再思的叛军虽然比较精锐,但毕竟其实力较之钱镠弱得多,又不得当地人心,如果不取得外援,只靠自身的力量要拿下钱镠亲自坐镇的杭州内城,恐怕已不大可能,如果长期拖下去,没有可靠补给的武勇都叛军迟早会被打败。于是,徐、许二人一合计,决定向兵强马壮,又对两浙垂涎已久的宣州田頵求援。
至此,由于徐绾、许再思行动不够紧凑,钱镠渡过了第一个危险期,他能不能比较顺利渡过这次危机,就要看他能不能在田頵做出反应之前,利用自己在人力物力方面的优势,尽快摆平徐绾、许再思了。
那么,钱镠能够号令得动理论上属于他的全部力量吗?
在钱镠经营已久的浙西(镇海)各州,情况还是不错的,忠于他的各支军队已开始纷纷向杭州进发。最先到达的,是八都老将杜棱的儿子,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他率兵自新城(今浙江富阳县西南)出发,袭击了叛军的一处物资仓库,烧毁了积存在里面的大量木柴,使徐绾正准备对内城发动的一次火攻计划告吹,然后再乘叛军混乱之时,率军进驻内城,加强了守卫。
稍后,身为湖州刺史的另一员八都老将高彦得知武勇都兵变,也急命他的儿子高渭率军入援杭州,高渭可能看过皇历,对父亲说:“今天日期不吉利,还是不出师为好。”高彦怒道:“杭州告急,义师赴难,还要等什么良辰吉日吗?”不料那天的皇历竟然很灵验,湖州军行至城西灵隐山,中了叛军的埋伏,大败,高渭阵亡,双方打成了一比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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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5-26 07:42
武勇都之乱 九
与此相比,在钱镠控制相对较弱的浙东(镇东)及南部各州,先后传来的消息就更让人纠心了:
在睦州(今浙江建德东),刺史陈询遣使与田頵联系,首鼠两端,坐观成败;
在温州,偏将丁章发动兵变,驱逐了刺史朱敖,然后田頵互通信使,只待时机成熟,就可能倒向宣州;
在浙东首府越州,有一偏将张洪原是徐绾旧部,武勇都旧人,担心受牵连,遂率所部三百人逃离越州,投奔衢州;
衢州刺史陈璋,也是孙儒旧部,曾在武勇都中担任高级军职,他公然接纳了张洪,同时对温州丁章与田頵的书信往来大开绿灯,显然,钱镠方面的情况如再有恶化,他也必然叛变!
鉴于以上情况,有一位没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谋士向钱镠建议说:反正杭州已经丢了一大半,这样困守内城不是办法,不由放弃它,南渡浙江(即钱塘江),退守越州,这样至少还可以稳住蠢蠢欲动的浙东各州。
这是个好主意吗?当然不是!朋友们还记得在下前文中的分析,李克用在氏叔琮围攻时,为什么最终不敢离开太原吗?现在钱镠所处的情况,就与其相似,他此时只要一离开杭州,示弱于人,则人心必散,便大势去矣!
刚刚立下战功的武安都指挥使杜建徽,当时正好在钱镠身旁,听罢这段建议后,勃然大怒,用手按住剑柄,怒斥这位两浙版的“李存信”说:“战事如果失败,大不了大家一起光荣地战死在这里!岂能再往东边逃蹿,沦落为被叛军追捕的丧家犬?”
逃走的建议被否决了,不过钱镠也确实在担心越州的安全,他本人虽然不能去,也得派一员虎将去稳住浙东的阵脚吧。于是,钱镠决定派刚被放回来不久的大将顾全武前去驻守越州。
顾全武听了这道命令,反对说:“大王您现在与其把我派到越州,还不如派我去扬州。”
钱镠一楞:这是什么意思?扬州可是杨行密的大本营啊,我好不容易才刚刚把你从哪儿弄回来,你又要去自投罗网?
顾全武解释道:“以我看,越州暂时还不会有真正的危险,我们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是淮南、宣州方面的介入。据我判断,徐绾、许再思等人必然向宣州田頵求援,而根据以往经验,田頵必然兴师来犯,如果他们再得到淮南方面的支持,那我们就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好在杨行密是位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与田頵并不是一条心,我去向他告难,并挑明利害关系,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杜建徽也赞同顾全武意见,见钱镠仍有迟疑,便劝说道:“当初孙儒南下时,大王曾不计前嫌帮助过杨行密,也算是对他有恩,现在向他求援,他应该会有回报的。”
钱镠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答应。应该说,钱镠的担心是完全合理的,自从董昌事件以来,钱镠与杨行密就一直处于敌对状态。不用说,杨行密与李克用组成反朱温同盟,钱镠却联系钟传、杜洪等藩镇,组成亲朱温的反杨行密同盟,两边曾多次交战。就连一些微末细节,双方都剑拨弩张,互不相让。比方说吧,杨行密在自己的辖区内,故意用大号铁索串铜钱,还给这一行为艺术取了个名号,叫作“穿钱眼”。钱镠这边也毫不示弱,每年都要剪修西湖岸边的树木,把杨柳的树冠部份截去,号称“砍杨头”。
你说,就凭两位这把子交情,现在“砍杨头”有难,“穿钱眼”有帮忙的道理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9 16:39
武勇都之乱 十
但在便刻之后,经过深思的钱鏐还是完全同意了顾全武的建议。顾全武又说:“我一个人空着手去一定没什么用,请大王挑选一位公子随我前去为质,显示我方的诚意。”钱鏐答道:“我正有意,让传璙娶杨家的女儿呢。”然后,吩咐他年仅十六岁,长得眉清目秀的第六子钱传璙随同顾全武,一道出使扬州。
顾全武能否不辱使命,咱们稍后再说,先来分析分析这个问题:按先前的说法,钱鏐与杨行密之间积怨已深,他怎么又同意了呢?还果断地送出了自己的爱子和头号大将,他就不怕和他一向敌对的杨行密翻脸,落个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我想,亲自到过扬州(虽然是以战俘身份去的),因而对杨行密集团的内部情况有了一定程度了解的顾全武,之所以能提出如此大胆的建议,并得到钱镠的首肯,是缘于政治力学上的两条基本定理: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有永远的利益;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他们怎么会认为:杨行密与田頵这对曾经的生死兄弟,已经变成敌人了呢?原来,就在青山之战顾全武被俘,到武勇都之乱发生前的这十个月间,杨行密与田頵之间的矛盾又有了新的发展,其火药味连杨行密集团外的其他藩镇都能够隐约嗅到了。
大家还记得四境全被杨行密集团包裹起来的小军阀冯弘铎吧?他原是张雄的老朋友兼合伙人,在张雄死后接了班,到天复二年,这支小势力割据昇州(今江苏南京)一隅之地的时间,已达十七年了。
按说就冯弘铎那糟糕的地缘环境,一抬头就能撞上杨行密家的屋檐,也应该学会低头做人了,但他地盘虽小,却自认为有一个强项,所以不肯老老实实地当人家的小弟,甚至还派人去见杨行密,空口白牙地要求杨行密把润州(今江苏镇江)让给他,自然,没有成功。
那冯弘铎到底有什么强项呢?其实,就是水军(当然不是指网络上被人雇来顶贴的那种)。当年,张雄在扬州城下发了大财(详见前文《淮南惊变》一节),虽然张雄和冯弘铎都不怎么喜欢打仗,但身处乱世,自然很清楚“忘战必危”,所以他们将这些钱的大部份用来扩充军备。又由于地小人少,所以他们扩军的重点是水军这样的“高技术兵种”。张、冯二人到很远的地方,采购大批最优质的木材,经年历岁,建成了一支以大型楼船为主力的强大舰队,时常横行于大江之上,煞是威风。
天复二年(公元902年)的夏天,冯弘铎探听到:田頵把曾给自己造船的大批工匠招募到宣州,正在大规模地开工建造战船。在国际政治中,某方面暂时的领先者,最恐惧的都是后劲十足的追赶者,所以冯弘铎马上在第一时间断定:等田頵的战船修好,就要对自己动手了!
怎么办?在两个部将的建议下,相信自己目前还拥有水军优势的冯弘铎,不自量力地决定:对宣州进行一次先发制人的打击。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29 16:40
武勇都之乱 十一
六月上旬,冯弘铎率自己的水军逆江而上,对外宣称,要进攻镇南节度使钟传,履行自己与杨行密的盟友义务!
不过,他那点儿小九九,其实杨行密和田頵都已看得清清楚楚,杨行密还遣使去见冯弘铎,希望他停止军事行动,但冯弘铎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根本不予理睬,继续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毛驴精神,勇敢向前冲!
六月七日,自以为能够发动一次奇袭的冯弘铎大军,在宣州城外的葛山遭到了田頵精心准备的迎头痛击。交战的详细经过没有记载,但结果合情合理:冯弘铎大败,积攒多年的水军家底也折损大半!冯弘铎仓惶逃回昇州,草草收拾一下残存的舰队,全体人员上船,准备放弃昇州,逃到海上。
正在这时,冯弘铎突然收到了杨行密派使节送来的一封信,内容那真叫雪中送炭:“胜败,不过兵家常事。如今你的人马还多,何苦把自己流放到海岛上去呢?我的家虽然不算大,但也可以招待你们这些客人,让你和你的部下都有个好的落脚处。你们如果愿意来扬州,我已经安排好了。”
看了这封信,冯弘铎和他的左右属下无不被杨行密的胸怀所感动,人人放声大哭,表示愿意从命。于是,冯弘铎率残部投到扬州城郊的东塘。他们一到,杨行密便亲自出城,只乘一条小船,带着十几名随从,穿着休闲装,来到冯弘铎的部众中间,就像到老朋友家访问似的。杨行密对冯弘铎及其手下嘘寒问暖,一一安排了待遇优厚的新岗位,这下子,冯弘铎和他的手下算是彻底服了,都安安心心地成为了杨行密的忠实部下。
他们原来的领地昇州,自然也被杨行密不费吹之力的接管了,杨行密调他最信任也最能干的李神福任昇州刺史,插到宣州的田頵与润州的安仁义之间,暗暗防备着这两个越来越不听招呼的老部下。
等集结好船队,再乘胜追击的田頵来到昇州城下,才发现城头已经是大哥的旗帜了!可恼,可恨!田老二感到很憋气: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建造战船,又在葛山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把昇州收入囊中,好与同党安仁义的辖区连成一片,以便更好的协调行动么?可谁知眼看到手在即的熟鸭子,竟然被杨老大轻轻松松地以一纸书信,就不劳而获地给钓走了,害得自己白白辛苦了一场!这还怎么体现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
不仅如此,想想平时,杨老大还经常以集团首领的身份,插手宁国镇下辖州县的人事安排,田頵觉得有必要和自己儿时玩伴见见面,谈一谈亲兄弟明算帐的事了。于是,田頵来到了扬州,一是祝贺杨大哥成功收降了冯弘铎(那句“恭喜”估计是咬着牙缝说出来的吧),二是顺便提出:将属于宁国镇的池、歙二州的一切权力划归自己,杨大哥你专心操劳淮南就可以了!
作者:
杏花疏影 时间: 2015-5-30 12:33
这么久了,居然还是大唐,我还是再等三年吧。
作者:
天宫三板斧 时间: 2015-5-30 14:37
作者已经写了四年了。估计写完至少10年。据说,一个智力正常的人,七年时间足以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5-30 15:17
原帖由 杏花疏影 于 2015-5-30 12:33 发表
这么久了,居然还是大唐,我还是再等三年吧。
对啊,说好五代十国的呢。就像三国演义,现在估计才是官渡
作者:
落叶聚还散 时间: 2015-5-30 17:56
我看连官渡都算不上,也就是曹操与吕布争濮阳。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6-7 08:58
武勇都之乱 十二
杨行密能同意吗?电影《投名状》中,主角庞青云对他的结拜三弟姜武阳说过一句真理:“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军中只能有一个头!”
杨行密再宽厚,你想要别的东西可以,要想另立山头,那绝对不行!结果,田頵磨破了嘴皮,杨行密就是不同意授予他管理宁国三州的全权,会谈不欢而散。
不仅如此,就在田頵下榻扬州馆驿期间,扬州有不少官员听说花钱如流水的田二当家来了,纷纷来打秋风:您老在宣州发大财,也照顾兄弟们喝口汤吧!到后来,竟连小小的扬州监狱看守,也跑来想蹭点儿彩头。心情本来就很差的田頵大怒,骂道:“狱吏老爷打听到我马上就要下大牢了,是吧?”
最后,田頵满怀着怨气离开扬州,出城之后,他指着扬州的南门对左右说:“我再也不会进这道门了!”
李神福察觉到这些情况,提醒杨行密说:“田頵将来肯定会背叛主公,最好能在其作乱之前剪除。”杨行密答道:“田頵有大功,现在还没有背叛的实际行动,我如果早早杀了他,岂不让其他的将军们人人自危?”那意思就是,你的意见我不能采纳,但我们好好防着他。
这些事件的详细经过,钱鏐那边未必清楚,但大体情况,应该还是瞒不住的:杨行密与田頵快要翻脸了!这也就是钱鏐敢于冒险,将顾全武和钱传璙送往扬州的底气。
不出顾全武所料,田頵在接到徐绾、许再思、陈询等人的书信后,认为吞并两浙的大好良机已到,再次倾巢出动,攻向杭州。
来到杭州城下,田頵先礼后兵,派使节入城对钱镠说:“请大王离开这里去越州吧,那里的府衙房舍都已腾空,随时迎候您入住,就不要在这里死撑,让将士们白白丧命了!”
钱镠不是吓大的,哪会如此轻易服输?便尖刻地回复道:“军中不法之徒闹事叛乱,攻击长官,这样的事哪个地方没有?你田頵也是一方节帅,竟然帮助乱兵为逆,就不怕将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谈不拢就打,田頵率军直逼杭州旧城北门,与徐绾、许再思的叛军会合,与钱镠展开了一系列激烈的对抗。
如果按照《资治通鉴》、《旧五代史》、《十国春秋》等主流史书的记载,在这一轮的交战中,钱镠可谓大显神威,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他先是亲自一箭射毙田頵军的旗手,吓得田頵拔营后退。然后他又挫败了田頵的夜袭,使“贼坠沟洫者不可胜计”!田頵试图分兵渡钱塘江占领西陵,以切断杭、越之间的联系,又被钱镠手下不起眼的部将盛造、朱郁痛击,“大破之”!
看着这些记载,就好像田頵是来给徐绾、许再思他们帮倒忙的,他来之前钱镠都没在战场上占过这么大的便宜。不过,这些记载都可靠吗?以在下看,以上那些战例即使都是真的,也顶多是局部的真实,而且不会是最关键的那个局部。为什么?咱们稍后再说,先来看看客串使臣顾全武的扬州之行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6-7 08:59
武勇都之乱 十三
要从大敌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自然是越低调越好。顾全武乔装改扮,换上平民便服,钱传璙更是穿上下人的衣服,假扮成顾全武的奴仆,一道悄悄出发。可能因为顾全武在江浙是个名人吧,他们虽然成功地离开了杭州,但走到苏州西北郊的望亭时,却被一家旅店的老板娘给认了出来,这消息一经泄漏,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都知道了:顾全武将军又要去扬州了。
于是,等顾全武一行途经润州,就被守将安仁义给拦了下来。在杨行密集团内部,安仁义无疑是田頵最铁的哥们,他虽然没有直接出兵杭州,但也加强了戒备,密切注视着钱镠集团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没有漏过旅店老板娘的发现。
你想想看,在武勇都叛乱,把钱镠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身为两浙第一名将的顾全武竟然还要去扬州?你以为他会是去旅游的吗?
于是,顾全武和钱传璙身不由己地被接进了安仁义的府衙,享受到极为“热情”的款待。安仁义看到顾全武身边的清秀少年,马上猜到了些什么,于是很坦然地对顾全武说:“顾兄,你这个仆人很不错嘛,让给我怎么样?我用十个奴仆和你换。”
要把钱传璙交给安仁义,那顾全武还怎么完成任务?怎么交差?当然不能答应。但怎么回绝这笔在外人看起来很占便宜的交易呢?总不能说这是我们大老板的公子吧?顾全武只好打哈哈,委婉地加以拒绝。
反正这里是润州,我的地盘我作主,所以安仁义也不着急:“那好,顾兄一时不想割爱也没关系,你就多住几天,等想清楚再和我说吧。”然后,也不管顾全武愿不愿意,都被安仁义强行软禁了下来。哈,还想去扬州给田二哥添乱?哪有这么容易的!
但谁知道,有些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当天晚上,顾全武花钱贿赂看守,竟轻轻松松地打通了一道道关节,带着钱传璙连夜逃脱了安仁义的控制,设法渡过长江,到达扬州。可见平时不重视防腐倡廉工作,关键时候要误大事的。
就这样,杨行密有点儿意外地见到了去而复返的顾全武。顾全武并没有因当过俘虏而产生丝毫的心理阴影,竟毫不避讳地以疏间亲道:“假如让田頵拿下杭州,得逞其野心的话,必定成为吴王您的心腹大患!而吴王如能将田頵召回,不但可以消减大患,钱王还愿将自己的亲子传璙留在扬州为质。”
接着,十六岁的英俊少年钱传璙也毫不怯场,在父亲多年的老对头面前侃侃而谈,指斥徐绾、许再思是反贼,而田頵资助反叛,也逆天而行,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云云。
看着对头的儿子如此优秀,不禁触动了杨行密内心的一桩隐痛,叹道:“生子当如钱郎,和你比起来,我那几个儿子和猪狗差不多!”好吧,这个女婿我认了!杨行密决定暂时与钱镠化敌为友,敲打敲打自己的二把手田頵。
杨行密派出使节,与田頵相会于杭州北郊的半道红,向这位递交了一封书信,上面的措词更像是最后通谍: “你如果再不回来,我就派人替你守宣州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6-7 08:59
武勇都之乱 十四
田頵快被气疯了:这兄弟间要下起手来,怎么比对手还黑啊?但气归气,不甘心归不甘心,也不能不回去啊。否则杭州一时拿不下,宣州又被杨老大收走,他田頵就真是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不过,在回师之前,田頵狮子大张嘴,向钱鏐提出了两条极为苛刻的停火条件:
第一条、钱鏐必须向他支付一笔巨款充当犒军费。那么,田頵要的钱究竟有多“巨”?据《十国春秋》引《吴越备史》的记述说是“犒师钱一百亿”。乖乖,一百亿啊,即使按足陌钱算也高达一千万贯!这已经超过了大乱之前,大唐宣宗朝一年的国家财政总收入!而同期在北方,以善理财闻名,被李袭吉当成守财奴样版的镇国节度使韩建,被朱温抄没其经营同华十余年,并收授四方贡赋积累下的全部动产,总计也不过九百万贯!
钱鏐虽然肯定不是穷镇,可他毕竟只拥有两浙的一隅之地,且一直不是打仗,就是大兴土木,大把花钱,哪里可能轻易积攒下这笔巨款?我不知道钱俨(《吴越备史》的作者)这么写,是想炫耀他的爷爷很有钱?还是他的数学原本就是语文老师教的?
假如钱镠没有修炼过点石成金的法术,那我还是更相信《通鉴》说法:二十万贯。当然,这也不少了,当初王镕向李克用求情告饶时,支付的赔款就是二十万贯,也更符合当时的市场行情。
第二条、光破财还不能消灾,为了证明钱鏐讲和的诚意,不会在田頵撤退时追击,还必须送一个儿子出来,到宣州当他田頵的上门女婿。也就是说,你既然送给杨老大一个人质,那也得给我田老二准备相同的一份。
可是,凭什么呢?你田頵只要从别人的地盘上撤军就可以了,砸坏别人家的东西一个子不用赔,人马还扩编了(徐绾、许再思和叛乱的武勇都也变成了他的部下,一道回宣州)。而受害者钱鏐却得挥泪大放血,还得用人质来保证自己和好诚意。
瞎子也看得来,这样的停火条件对两浙集团是非常不公平的,纯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平等条约。按常理说,钱鏐既然已经联合杨行密,给田頵来了个釜底抽薪之计,并且在战场上连战连胜,那他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条款呢?除非他是个白痴!
但出人意料的是,钱鏐基本上都没怎么讨价还价,就完全接受了这些屈辱的条件。这叫敲的那门子叮咯咙咚锵?
咱们先把钱鏐是白痴这种可能性排除,我想朋友们应该不会有意见吧?哪么剩下的,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就只能是史书之前的记载存在猫腻了。
正常情况下,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的人不会赔钱,赔钱的多半是脖子上架着别人刀的人。因此,之前钱镠的连战连胜,肯定是注过水的,此时田頵一方,必然在战场上已处于非常明显的优势地位,并且这种优势,足以让钱鏐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撑到杨行密的实质性干预产生作用,不得不妥协。只是后来,田頵及其党羽都成为彻彻底底的输家,败者为寇,所以他们曾经的胜利事迹全被后来的写史人给一笔勾销了,只在史书留下了这段无法自圆其说的停战协议。(这种自相矛盾的春秋笔法,在今后的史书,尤其是对外战争史中还很常见,朋友看到时,最好多留个心眼。)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6-7 09:00
武勇都之乱 十五
两个条件中,钱的事相对好办(只要不是传说中的一百亿),但送谁去当人质呢?因为谁都知道,田頵的个性残暴,非一向为人宽大的杨行密可比,作为钱镠的儿子,当杨家的女婿已经够危险了,而当田家的女婿,那殉职比率更要高得多!
所以等钱镠把他的儿子们招到一起,问:“你们谁愿意当田家的女婿?”时,半晌竟无人应答。
既然没人主动报名,钱鏐只好点名了:“传球,你去。”
钱传球,是钱鏐的第九子,(按《钱氏家乘》记载,钱鏐先后共有戴氏和吴氏两任妻子、六个侧室、和至少三十个儿子,女儿数量不详,其果实累累的程度远远超过色名远播的朱温),从分散在各种史料中的零星迹像来看,他在众兄弟中间其实还是算比较得父亲宠爱和器重的,此时他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经在内牙军中担任高级军官了。后来,他又多次带兵作战,立过不少军功,并成为众兄弟中第一个独当一面的州级长官。
钱镠选择他,只是家国有难,总得有个人挺身而出吧?而且此行既有难以预测的风险,同样也是积累功勋人望的机遇,并不是把他当成弃子(像前往扬州的钱传璙,同样是钱镠最欣赏的儿子之一)。
但此时的钱传球还没有这种觉悟,这个半大孩子听到父亲要让他去宣州,大叫了起来,坚决不干,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把父亲递过来的球马上传给了其他兄弟:我不去!凭什么要我去?哥哥们不去!那打死我也不去!
钱传球这么不顾大局地一闹,将钱鏐原本对他存有的愧疚与怜爱,暂时一扫而空,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打死你吗?
眼看场面要崩,幸好钱镠的第七子,十五岁的钱传瓘勇敢地站了出来,自愿去当田家的女婿,才化解了危机。嫡母吴氏夫人(钱传瓘生母为钱镠妾陈氏)不忍,哭着对钱镠说:“怎么能把咱们的孩子送进虎口呢?”钱传瓘却安慰父母道:“只要舍弃一身,就能解除家国之难,那虽死也没有遗恨了。”
钱镠也被这个儿子感动了,与其洒泪而别,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稍后,钱传瓘只带着几名家丁,从内城北门缒城而下(此时仍不敢开城门),投入田頵大营。
田頵得了他要求的所有东西,这才带上徐绾、许再思等,收兵北归,第一次武勇都结束。钱镠回过头,革去了钱传球的军职,以示薄惩(不过没过多久又恢复了)。
在角逐东南的这最新一轮牌局进入了中场休息。在这上半场中,三大玩家的得失很复杂,一眼很难看出谁胜谁负。
最像赢家的是田頵。他虽然没有达到吞并两浙的目的,却也得到大笔钱财,收编了一支精兵,使得他和杨老大叫板的本钱更足了。不过有得必有失,他咄咄咄逼人的扩张促使钱镠与杨行密靠拢,从而恶化了自己的战略环境,抵消了战术上的小小成功。
最像输家的是钱镠。他虽然渡过了危机,但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两个儿子送走了,军力消弱了,还赔了一大笔钱。不过,他也通过借力打力,使强大的、敌对的杨行密集团正式分裂,从而暂时缓解了自己北线受到的压力,在战略上得了分。
杨行密的得失更难说清。集团分裂了,田頵与他已成敌国,杨行密集团无疑蒙受了最重的大损失。但这样的结果是他和李神福都早已想到,或者说已经不可避免的,早一点儿摊牌或许还好过晚一点儿摊牌吧?
总之,胜负难测,是因为这不是结局,只是中场休息,要看结果,等待不久后即将开始的下半场吧。
作者:
寥廓江天 时间: 2015-6-9 12:31
原帖由 宇文铭 于 2015-5-30 15:17 发表
对啊,说好五代十国的呢。就像三国演义,现在估计才是官渡
官渡是李存勖柏乡之战
赤壁是李存勖死于伶人之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32
平卢王师范 一
按照一般乱世中的力学原理,每一支新生的小势力,如果不能再乱世的最初阶段排除万难,毅然崛起,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做大的机会将越来越少,大多数或被逐渐削弱、淘汰,或向周围的大势力靠拢。这就好像宇宙大爆炸后弥漫的星云,在万有引力作用下渐渐汇集到一个个焦点周围,变成一颗颗恒星、行星、卫星,然后它们再组成星系,从此进入相对的稳定期……
可以这么说,到天复三年(公元903年)的新年来临之时,通过近二十年似乎永不停歇的征战杀伐和纵横捭阖,在各路军阀不断兴起、灭亡和重组中,这个过程已经悄悄渡过了它的初级阶段。新的势力已不再能轻易涌现,新时代的雏形,已经从一片混沌中渐渐露出了端倪。
假如我们就按照这一比喻做一小结,给天下的藩镇们分分类,那么此时,不用依附于人,有资格成为多个藩镇的领袖,可以被看作恒星级别的强藩大概还剩下四家:
在太原,大部份原有行星都被朱温抢走,快变成光杆恒星的李克用,还在慢慢养伤,短期内已经不敢轻易言战;
在扬州,江淮霸主杨行密正面临着严重的内部危机,如何将这一危机化解过去,不让北方强邻渔翁得利,是他此时需要应对的最大挑战;
在成都,满足于割据蜀中的王建已经开始清洗功臣,为自己的儿孙将来能顺顺利利的接班扫清障碍。
而最强大的朱温,仍驻军于凤翔城外,城里,是刚刚被他从恒星级痛扁到行星级的李茂贞,正准备要摇白旗。此时,朱温的实力已是一枝独秀,遥遥领先于其他任何强藩。成德王镕、魏博罗绍威、义武王处直、两浙钱镠、镇南钟传、荆南成纳、湖南马殷等等一大批行星级的藩镇,都在或远或近地绕着其打转,组成了当时一个并不稳定,但最为庞大的星系团。除了上面提到的李克用、杨行密、王建三强,谁还敢不要命地主动向其挑战呢?
谁能想到,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可能是晚唐最神秘、最怪异、最让人看不懂的一桩大事件发生了:一颗长期被人们认为属于朱温星系团的中等行星突然反水,向强大朱温发起了一次大胆的,极有创意的,几乎是匪夷所思的全面奇袭。
亮剑的,是一支离开咱们的新闻热点已经很久的势力:平卢节度使王师范。那么,他不知道他以他的实力,最后胜利的机率接近于零吗?为何会做出这种近似于飞蛾扑火的举动呢?
传统的解释非常简单明了:
王师范非常喜欢阅读儒学经典,是一位被理想主义熏陶出来的忠义之士,他在接到李茂贞、韩全诲以李晔的名义发给他的勤王诏书后,想到天子正在蒙难,竟伤心地泣下沾衣。他感叹道:“国家设立藩镇,就是用来作保卫皇室的屏障,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皇上受到如此逼迫屈辱而无动于衷呢?我们手握强兵,难道只是用来自卫的吗?”
正好,前宰相张浚也从他在长水(今河南洛宁县长水镇)的家中写了一封密信给王师范,劝他兴起义兵,讨伐朱温。王师范大受激励,遂表态说:“张公的话,正合我意,还有什么可以迟疑观望的?我决定了,只要是为了勤王赴难,纵然力量不足,也要不计生死,全力以赴!”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王师范豁出去了,他就像当年齐庄公出猎时遇上的那只螳螂,无英勇地对着碾过来的车轮举起了双臂……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33
平卢王师范 二
无疑,这些记载很阳光,很正面,充斥着满满的正能量,但事实果然这么简单吗?如果我们仔细推敲一下相关的记载,就很容易发现其中充满了不合逻辑、不可解释的悖论。
最明显的一条,是王师范起兵的时间。
我们先来看看这几个时间点:朱温即出兵关中,是在天复元年(公元901年)十一月初,同月,韩全诲将李晔劫持至凤翔;十二月,李茂贞、韩全诲开始制造圣旨,号召天下藩镇勤王,讨伐朱温;仅仅一个月后,李克用响应圣旨,兵发河中,王师范如果要呼应号召,打击朱温的话,这无疑是他出兵的最佳时机,但他在那时却毫无动作,将机会白白错过。
直到现在,又是一整年过去,李克用已遭受重创,李茂贞更是快要投降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举兵,不是太晚了吗?难道这一年多来,他王师范因为一心只读圣贤书,所有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么会不会是这种情况:李茂贞、韩全诲发给王师范的诏书,因为道路阻隔,传递不畅,直到一年后才送到青州呢?比如说吧,他们发给杨行密的第一批诏书不就受阻于冯行袭,后来让张浚之子李俨(张俨)携带的第二批诏书,才成功送到扬州。
然而,我们如果遵循这个思路做一番考察,又会发现隐藏较深的第二条疑问:李茂贞、韩全诲真的给王师范发送过勤王诏书吗?
《资治通鉴》中,简要提到了李俨带到扬州的诏书的内容,其中有这么一句“以朱瑾为平卢节度使,以冯弘铎为武宁节度使,以朱延寿为奉国节度使。”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这份诏书的意思,那么王师范同朱温的儿子朱友裕,老部下王敬荛一样,都已经被免职了,平卢的新节度使是朱瑾。
大家想想看,假如王师范看到的诏书就是这一份,那么身为一个世袭的藩镇节帅,见到一份要将他扫地出门的圣旨,不但不怒,不说这是奸臣矫诏,反而只对皇帝的处境同情落泪,你说他究竟是脑残呢?还是脑残呢?
而且,这道诏书的内容这样写,并不让人意外,《通鉴》在朱温打垮两位义兄,兼并天平、泰宁两镇时就有这么一句“惟王师范保淄青一道,亦服于全忠”也就是说,在当时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已经将王师范视为朱温阵营中的一员了。因此,李茂贞在诏书中罢王师范的官,这很正常。如果他再自相矛盾地发出另一份诏书,让“朱温同党王师范”去讨伐朱温,那才有点儿奇怪吧?
那再让我们假设:李茂贞、韩全诲真的发了一道诏书送到平卢,而且王师范与众不同,他确实忠义无双,大公无私,视死如归,愿为心目中的正义付出一切!这世上如此高尚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所以对他的所作所为,切不可以用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不是吗?
但这种假设又会引出第三条疑问:仅仅为了忠义,就应该讨伐朱温吗?
看前文可知,此时在李晔的心中,朱温绝对比李茂贞看起来更像个忠臣,包括此次事件,也是李茂贞、韩全诲先绑架了天子才挑起来的。当初李茂贞、王行瑜受到李克用讨伐的那一次,都只能算是绑架未遂,还没这次这么严重。如果大家都公认李克用当时的行为是勤王赴义,那你凭什么说朱温干同样的事就是胁迫天子呢?
天下谁不知道,李茂贞干预朝政、胁迫天子,早已劣迹斑斑?他不但有过去时,而且有进行时,而朱温要干同样的事,还得等待将来时。
在朱温真正把李晔弄到手心之前,除非王师范是从后世穿越过来的,读过新、旧唐书或新、旧五代史,否则你怎么能肯定他不会是第二个勤王的李克用呢?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35
平卢王师范 三
在王师范之前,只有李克用、杨行密、王建三大强藩对李茂贞版的圣旨做出过反应,中、小藩镇则一个出手的都没有(保大李茂勋之类,本来就是李茂贞集团的一部份,非独立势力的不算)。
而且,李克用与杨行密之所以动手,绝不是因为他们相信圣旨的内容,出自天子的真意,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已经结成了反朱温同盟,朱温的强大直接威胁着他们的切身利益。一时还受不到朱温威胁的王建,更是别有用心,把圣旨当成玩物罢了。总之,每一个智商正常的藩镇节帅,都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受骗上当吧?
要解开这些谜题,还是让我们摸索着,先从平卢和王师范的来龙去脉开始寻找答案吧。
在大唐的诸多藩镇中,平卢是资格最老,且有过辉煌历史的百年老店之一。早在玄宗开元年间,它就出现了,是最早的“天宝十节度”之一。不过,当时的平卢总部设在营州(今辽宁朝阳),位于大唐的东北边陲,也就是十六国时代著名的慕容部兴起的地方,与后来的平卢镇辖区毫无重叠之处。
大名鼎鼎的安禄山在造反前,职务就是范阳(即后来的卢龙)、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不过有职务是一回事,实际的支配力是另一回事,所以等安大胖子造反后,多数平卢军人不愿随从他反唐,于是发动兵变,重新反正归唐。
不久,在安禄山派出大军的强力反击下,孤立无援的平卢军民二万余人,在首领侯希逸率领下,放弃原驻地南撤,乘船渡过渤海海海峡,集体搬家到达山东半岛。唐朝为表彰忠义,遂在山东设置淄青镇以安置平卢军,不过因为人还是平卢的人,大家更习惯使用平卢这个老名称。
代宗永泰年间,出身高句丽移民后裔的将领李正己发动兵变,驱逐了自己的表哥侯希逸,平卢从此走上割据自雄的道路。通过种种阴谋与武力手段,李正己将平卢的辖区扩大到十五个州(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曹、濮、徐、兗、郓),相当于今天的山东全省,另加河南、河北、江苏的各一小块,成为大唐当时的第一号强藩,并将这一冠军地位保持了四十多年,传了四代(李正己,子李纳,孙李师古、李师道)。元和年间,宪宗锐意削藩,动员诸道之兵共讨平卢,李师道在屡败后为部下所杀。
附注:由于李正己的高句丽人身份,在旷世奇书《大朝鲜帝国史》中,将李氏四代执掌平卢的这段时间算作是他们历史上的一个地方政权:齐国(李纳在四镇之乱时曾自称齐王),从而“证据确凿”地证明了咱们的山东省曾经是韩国领土的一部分。不过这种理论要成立的话,不知道箕子、卫满是哪国人?那个半岛的大部份更应该算哪国领土才对?
为避免过于强大的平卢重新割据,唐中央在收回平卢之后,对它动了大手术,割郓、濮、曹三州设天平镇,割兖、密、沂、海四州设兖海镇(后来的泰宁),割徐州归武宁(后来的感化),割棣州归横海(后来的义昌)。
这次拆分对平卢镇打击巨大,不但地方缩小为原来三分之一,而且赖以割据的地方军人集团也受到重创,从此,它再也没有成为过强藩,虽然它一度比魏博、成德甚至卢龙都要强大,但却连“河朔三镇”的名单都没能挤进去。直到黄巢起事将天下搅乱之前,平卢节度使都是由朝廷任命的。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36
经过演变,到王师范执掌平卢时,平卢的地盘有五个州,共二十四个县,接近今天的山东省北半部。下为网友制作的王师范时代的平卢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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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37
平卢王师范 四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平卢大将王敬武,乘着天下大乱,手握兵权的机会,发动兵变,驱逐节度使安师儒,平卢重新进入割据状态。不过,在强手如林的唐末军阀中,王敬武只属于本事不太大,不过运气还算不坏,几乎没有机会上新闻头版的那一类。他在前文中唯一一次出场,是朱温派朱珍到他的地盘上征兵,他气不愤,出兵阻拦,结果却让朱珍带着兵甲不全的新兵给狠扁了一顿,从此只好低声下气地给朱温装孙子。
大概也是因为这一战的结果,让朱温认为平卢军不堪一击,对自己的威胁极小,所以他虽然将王敬武身边的朱瑄、朱瑾、时溥都给吞了,却一直没有动平卢。
龙纪元年(公元889年),王敬武病逝,他的儿子,也就是咱们这一章节的临时主角王师范才十六岁(虚岁),平卢军中很多实力派都看不起这个半大孩子,纷纷想取而代之。棣州(今山东惠民东南,此时已重新归并平卢)刺史张蟾首先表示不服,并特意上疏,表示愿意服从中央。那时昭宗李晔也正好刚刚登位,还处在削平藩镇,中兴大唐的幻想之中,他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立即表示不承认王师范对平卢的继承权,任命太子少师兼侍中崔安潜为平卢节度使。
张蟾马上将崔安潜接到棣州,拉到了朝廷这面大旗作虎皮,让平卢内部反王行范的一派势力声势大振。
少年王师范对待这份肯定出自李晔本意的圣旨,可远远不像后来对待那道李茂贞版圣旨时那么恭顺,他公然拒绝接受,并且派都指挥使卢弘(也有的史书上记为卢宏)统率军马,进攻朝廷大员已经进驻的棣州,连投鼠忌器的感觉都没有。
但没想到,卢弘也生出了异心,兵权到手后,他不但不进攻棣州,反而与同事张蟾、朝廷大员崔安潜接上了关系,表示接受中央的指挥,返身杀回青州。
王师范得知卢弘也造了他的反,急忙派出使者前去见卢弘,一面送上笔的贿赂,一面在信中可怜惜惜地哀求说:“我只是因为先父的关系,得到众人的推举,才居于今天的位置,这并非我的本意。您也知道,我年纪幼小,什么事也干不好,卢公您如果还记念与先父的情意,不让王家断绝后祀,那就是您的大仁大义了;如果您认为我不适合继续在位,那我也情愿让位,把军府的事都交给您来主持,只求您不要杀我,让我能为先人守灵就行了。”
卢弘一见此信,不由大喜,没想到平卢的大权这么容易就可以落到自己手里,要不赶快伸手接住,那都对不起老妈留给自己的聪明脑袋。卢弘决定马上进城接收权力,至于朝廷来的崔侍中么,就让他等着吧,让别人让节度使哪有自己当节度使舒服啊?什么,会不会有诈?怎么可能呢!一个孩子,在危急关头怕死,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吗?
可卢弘真正没有想到的是:在把使者送出城之后,那个在他看来胆小怕死的孩子,就秘密叫来了手下一个叫刘鄩小军官,吩咐说:“你如果能帮我干掉卢弘,我就提拨你当大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38
平卢王师范 五
刘鄩,祖籍密州安丘县,出生于一个地方小官僚之家,祖父刘绶是密州一个统计户口的小公务员,父亲刘融稍有进步,当过安丘县令,不过,他们在死后都“大富大贵”了,刘绶被追赠左散骑常侍,刘融被追赠工部尚书。不用说大家也应该想到了吧,这种死后的升官,是因为刘鄩后来发达了。
据史书上说,刘鄩自幼便胸怀大志,好论兵法,喜读史传,其人又非常聪明,颇能融会贯通,非赵括那类死读书的尖子生。日后刘鄩果然成长为一代名将,其用兵好设奇谋,善于用出敌不意来取胜,有“一步百计”之美誉,是唐末五代时可与淮南李神福并称的智将,只可惜运气似乎要差一点儿。而王师范年纪轻轻,便能慧眼识才,将其提拔出来委以重任,也算不简单了。
很明显,要论玩心眼的话,卢弘对王师范都是完败,更不说对刘鄩了。结果,他兴冲冲进城自投罗网,然后就在自己的座席上,干净利落地被刘鄩取掉了脑袋。
杀掉卢弘及其几个心腹后,王师范急驰出城至城外军营中,宣布了卢弘的罪状,展示其首级,同时发下重誓,保证不株连他人,又给士兵们个个重赏。就这样,王师范用超出其年龄的老辣,玩了一手漂亮的恩威并施,成功赢得了大多数平卢士卒对他的效忠。
随后,王师范以刘鄩为副手,亲自统率这支军队回头再进攻棣州,一举克城,生擒张赡并将其斩首。李晔派来的平卢节度使崔安潜当然再也没有上任的可能性,只好悄悄逃走,王师范也不想彻底和朝廷撕破面子,装作没看见,放他逃回长安。不久后,李晔也只好承认失败,撤销对崔安潜的任命,同意王师范继任平卢节度使。
坐稳了平卢节度使的位子,王师范便收回了他在保卫自己继承权时那付强硬和咄咄逼人的面孔,变得温和爱民,执法严明,颇有谦谦君子之风。他还非常好学,是位大藏书家,收集书籍过万卷。
有一次,王师范有个舅舅,在喝醉酒后借酒闹事,犯下了人命案子。王师范得知后,准备了一大笔钱,向死者家属赔利道歉,问能不能私了。但死者家属不干,一定要王师范给他们个公道,于是,王师范叹道:“我不敢徇私乱法!”当即命舅舅给死者偿命。
王师范的母亲原以为儿子当节度使,那兄弟杀个平民有什么大不了?对这样的结果毫无心理准备,因而大怒,等王师范来给母亲请安赔罪,她关起门来,整整三年不同儿子见面。可王师范是个孝子,仍坚持每天都来请安,甚至一天来三、四次,进不了门就在中庭对着母亲的居处下拜,无论寒暑,从不懈怠。
除此表现自己的公正与孝顺之外,王师范还常常会做些标新立异的秀。比如说,每次有新的益都(平卢总部青州治所在县)县令上任,王师范总要带着仪仗卫队前往县衙拜谒。小小的县令见到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当然要吓得侍立一旁,王师范就一面命令左右将县令强按在大堂的主座上,一面自称“百姓王师范”在庭院中下拜。这么一为,连王师范的手下也觉得太过份了,究竟谁大谁小啊?主公您可管着二十四个县令呐!但王师范不以为然,说我家本出出身于民,恭敬父母官,就是要教育子孙不可忘本。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39
平卢王师范 六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王师范的这种表演,如果说依法杀舅还让人佩服的话,那向并非有什么特殊功绩的部下的部下下拜,就给人觉得太做作了。
好吧,根据以上简介,我们大致可以为王师范这个人做出几点小结了:
首先,王师范绝对不是一个脑残。恰恰相反,他非常聪明,在少年时已显示出超过常人的勇气与才智。否则在缺少河朔传统的平卢,依河朔惯例子承父业,不是件容易的事。十六岁的王师范在自身威望不著,手下人心不服,朝廷不承认,以至部下打着中央的名义反叛的困难处境下,靠施展诈术,迅速清除各种反对力量,夺过并掌稳了大权,其难度明显要高过后世与他同岁的玄烨除鳌拜,至少玄烨拥有王师范根本不具备的大义名分。
其次,王师范其人确实比较有正义感和忠义观念,也有一些理想主义的倾向,但他一出道就与天子诏书对着干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理想主义并没有战胜他的理性。他绝不是那种“君要臣死”,就会认为“臣不得不死”的傻忠。
第三,王师范喜欢在人前作秀,喜欢扮演道德楷模,他说的不少话,目的是在塑造一位贤良方正的忠臣义士形像,而非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平卢曾经强大过,但早已风光不在,王师范拥有的实力已完全不可能单独抗衡朱温。结合以上三点,一个既不是脑残,也不是傻忠,并且喜欢作秀的平卢节度使,他有可能为了一道破绽百出的“圣旨”,和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忠义”,就押上自己的所有一切,去参与一次几乎必败的赌局吗?
个人以为,只能有一个解释:按王师范的计划,平卢绝不是单独与朱温翻脸,他一定事先在幕后,至少得到了一个强大势力的暗中支持与怂恿(只有名气没有实力的张浚是担当不了这个角色的),认为一旦开战,将形成对朱温的强大统一战线,自己承担的,大概只是次要责任。只不过,王师范可能是被一个比他更聪明的人给忽悠了,后来的局势并没有按他设想的发展。
那么,谁会是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那只大手呢?由于年代久远,又事关机密,我们很难在史料中找到直接的证据,只好使用排除法来进行一番推测了。
在下认为,虽然史书上说,王师范是在看到李茂贞、韩全诲从凤翔发出的诏书,与张浚的来信后才决定动手的,而且他起兵时,也是打着援救凤翔城中的李晔的旗号,但李茂贞其实是第一个可以排除的嫌疑人。
这是因为:一,王师范起兵时,李茂贞已经被打残了,根本无力为平卢提供任何安全保障;二,从凤翔到平卢路途遥远,且隔着庞大的朱温辖区,彼此要联系协调极为不便;三,从发给杨行密的诏书看,李茂贞根本就没想到王师范是他可以争取的力量,他与王师范之间很可能毫无来往。
去掉了李茂贞,那么此时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对抗朱温的嫌疑人只剩三位:蜀中王建、河东李克用、淮南杨行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0
平卢王师范 七
这三位都是咱们的老熟人了,想来朋友们对他们各自的崛起之路,及为人处事的风格都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那咱们就先以三人的性格为线索开始探索吧。
在朋友们看来,这三位老大中,谁最言而无信,最喜欢放人鸽子呢?我想答案应该是一致的:王建。放眼唐末的所有大军阀,在脸厚心黑,撕盟约如撕手纸等方面的造诣,能与朱温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王建了。那么,鼓动王师范起兵的人会是王建吗?
可惜,以在下看,阻止这一假设成为事实的障碍太多,故这种可能性很小,基本可以排除。
最直观的障碍与李茂贞的第一、二项理由相同:蜀中距离平卢,比李茂贞的凤翔距离平卢更加遥远,道路更加崎岖,联系更加困难。距离也同样减少了双方合作的可能性,假如王建与王师范确有秘密盟约,那么在平卢有难之时,远在巴蜀的王建即使忠于盟约(且不说此人的信用度早就是负数了),也极难对王师范提供有效援助。
除了距离这个客观因素外,还有个更重要的主观因素:王建缺少挑动讨伐朱温的动机。这倒不是因为朱三与王八太相似,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情,而是王建似乎已经满足于自己取得的成就,对主动去招惹是非的兴趣不大。
证据,就发生在王师范起兵的五个月之前。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八月(即武勇都之乱暴发的同月)底,刚刚率军北伐李茂贞,拿下兴元,就任山南西道节度使的蜀军头号战将王宗涤(华洪),突然被王建召回成都,随后被立即处决!
就唐末而言,王宗涤并不是第一个被自己主君杀死的名将,在他之前有李存孝,有朱珍,之后有氏叔琮。但李存孝谋反在先,本来就已犯下了死罪;朱珍是露出了跋扈的苗头,擅杀大将,让老大感到不安全;氏步琮则是代人受过,替老大背骂名。不管合不合理吧,他们被杀都有说得过去的罪名。唯独王宗涤是被赤裸裸地冤杀。
王宗涤有勇有谋,深得军心,但他为人小心慬慎,与杨行密集团的田頵可谓走两个极端。当初王建平定东川,他因为功居第一,被王建任命为东川节度使,成为王建集团中位高权重的二号人物,自己就感到了极度的不安。于是,王宗涤上任不久,就提出东川地盘太大,请求划出五个州另外成立一镇,以便主动削弱自己的实力。这样还不算,在东川任上干了三年,王宗涤又主动提出:自己身体不好,请求解除自己的职务。王建应允,给他加了一个同平章事的名誉宰相衔,召回到成都,稍后又命他统军北伐李茂贞,再后来就被毫无理由地杀掉了。
那王建为什么要杀自己最能干的部下呢?这据说是因为王建在成都重修的节度使衙门,因为大门表面刷有朱漆,不知怎么的,民间就给这幢建筑取了个绰号:“画红楼”。画红,正王宗涤的原名华洪谐音,这让王建产生了不好的联想,担心这是谶语,将来会应验,故决心将其提前除掉。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王宗涤在知道自己必死时说得那句话:“三蜀(即东川、西川、山南西道)大致平定,大王要听信谗言来杀功臣,正是时候!”这就是当初越王勾贱杀文种的理由,所谓狡兔已死,走狗当烹!不然,王建干嘛选择刚刚拿下兴元就立即动手?
巴蜀是古代汉文明核心区域中,比较特点鲜明的一块。它的四周天险重重,一旦占据三川,这种环境就能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不像朱温的宣武那种四战之地,除非一统北方,否则始终谈不上安全)。它又足够的富庶,即使关起门的小日子,也能过得比较滋润。这两点共同作用,使得古代割据于蜀地的政权,除了背负着兴复汉室理念的蜀汉外,都缺乏向外发展的进取心。
王建显然也没有例外,更明显的证据发生在一年后,王建乘成汭败亡之机,取得荆南地盘的大部份,但随后王建集团研究认为:瞿唐峡是蜀地东面门户,瞿唐以东的土地不便防守,便主动放弃了归、峡二州。
总之,王建如果遇上进取中原的好机会,我相信他是会动手的,但如果要他自己费力谋划去创造那样的机会,那他已经没有那个动力。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0
平卢王师范 八
既然从人格角度推测出的结果不那么可靠,那么我们不妨换一个视角,看看谁最有挑动王师范起事的动机?
如果让王师范起兵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倒朱温的话,那么最痛恨朱温的李克用,似乎嫌疑最大。
事实上,王师范在其起兵的当月,便派遣了使者秘密前往太原晋见了李克用,并向他详细告知自己袭击朱温的战况,这场面是不是很像是一位接受指示的下级,向发出指示的上级报告工作完成情况?以此来看,李克用事先很可能与王师范早有联系,他十有八九是知情人。听到朱温受攻击的消息,李克用当然也很高兴,马上回信,高度赞扬了王师范的见义勇为。
据说在张承业的劝告下,李克用也决定要再次出兵南下,进攻朱温。然而,这次李克用出兵的认真程度,可能是自他出道以来最敷衍了事的一回:一支主将不详,兵力也不详的晋军南攻晋州(今山西临汾),还没有到达,因听说朱温已经制服李茂贞,李晔已离开凤翔返回长安,然后晋军就班师了。一仗没打,只搞了一次短距离的武装游行,至于已经起兵的王师范怎么办?则完全没有考虑。
当然,李克用此时还处在大败之后的恢复期,力不从心也情有可原,但如果李克用是策动王师范的主谋,那么他这样做不是白白浪费了王师范这支奇兵,与打倒宿敌朱温的目的背道而驰吗?
另外,有些细节,也与李克用是主谋的假设有冲突。史书上说,促使王师范起兵的两大动因,是李茂贞版的天子诏书和张浚的书信。其中,李茂贞版的诏书我怀疑有伪造的嫌疑,理由已见前述。李克用是个缺少城府的直肠子,伪造诏书之类的事估计他干不了。而张浚与李克用结仇甚深,李克用要低下头来说服张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写那封信,估计难度也不小。综合上述,在下估计:李克用在鼓动王师范起兵这件事上,他有可能是知情人,事先也可能存在某种程度的秘密协议,但他不会是主谋。
那么主谋会是谁呢?好像已经没有别的选项,只剩下淮南杨行密了。
仔细一找,很容易发现有很多间接证据,都能将主谋指向杨行密:
一、杨行密与王师范之间,拥有除朱温外,所有强藩中最便利的联系条件,淮南与平卢相距较近,而且如通过海路交往,朱温的人几乎无法拦截。凭借这一便利,杨行密要事先察觉王师范可以争取也比其他强藩更容易些;
二、在王师范起兵后,杨行密是给过平卢实质性援助的唯一强藩,一些史料也记载双方曾缔结了盟约;
三、张浚的儿子李俨正在淮南,通过这一层关系,杨行密要弄一封张浚的书信,比李克用方便的多;
四、李俨是带着让杨行密便宜行事的诏书来到淮南的,出于权变,他与杨行密联手伪造一份给王师范的诏书,这种的可能性我认为是存在的;
五、杨行密与李克用原先就存在反朱温的同盟关系,彼此间一直联系,有杨行密穿针引线,可以让王师范感到有吴王和晋王这两大强藩站在自己一边,实力不见得比朱温弱,那起兵的合理性就高得多了。
但可能有朋友要提出反驳了:在王师范起兵后,杨行密虽对他有支持,但力度太小,那你刚才论证李克用不会是主谋的一大理由不也同样成立:“白白浪费了王师范这支奇兵,与打倒宿敌朱温的目的背道而驰”,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是的,这也曾是让在下迷惑的地方,但我后来想到另外一些问题:此时杨行密与李克用最大的不同点在什么地方?如果杨行密是主谋,那他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打倒朱温呢?顺着这条思路,我发现此时一些难以理解的事件,似乎就都能找到合乎逻辑的解释了,一些初看起来似乎毫不相关的事件,也许同时在服务于一个庞大的计划……
好了,在开始下一章之前,在想下再声明一遍:本文接下来的内容,是个人以零星史料为依据提出的假说,它可能比传统的记载更接近事实,也可能是更远离,所以它只供朋友们参考,如能激发朋友们的思索,想出更好的解释,则不胜荣幸。
现在,就让在下沿着这一思索的轨迹,带朋友们去解读一下谜一般的天复三年那些事儿吧。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2
杨氏连环计 一
在下要说的故事,也许可以从天复三年(公元903年)的某个月(应在二月之后,但具体时间不详),一位大才子求见朱温讲起。
话说在晚唐诗坛,有一位与“诗圣”杜甫并称,号称“小杜”的大诗人杜牧,他有一个小儿子,名叫杜荀鹤。可能因为那方面的遗传基因比较优良的缘故,杜荀鹤也很善于作诗,其文辞切理,颇有其父杜牧之遗风,在当时的文坛很有声誉。
大顺二年(公元891年),杜荀鹤中了进士举,以第八名及第,正好有个叫张曙的人与杜荀鹤一同去赶考,也得高中,两人都比较自负,文人相轻,便相互打趣。张曙说:“杜十四你是多么幸运啊,竟然能与张五十郎同年!”杜荀鹤答道:“哪里哪里,我看还是张五十郎更幸运,竟然能与杜荀鹤同年!”真是一个比一个傲。
不过,你如果因为看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语言,而以为杜荀鹤是罗隐第二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杜十四的傲骨只是针对同行的,一旦碰上权大势大的大人物,那一身骨骼,马上就能由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就比如这一次晋见朱温,正好碰上出着太阳下雨的天气,杜荀鹤顿时文思如涌,当即写下了一首著名的马屁大作《无云雨诗》:
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
若教阴阳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
(注:朱温在天复三年二月,以迎驾还都之功由东平王晋爵为梁王)
当然了,如果杜荀鹤见朱温这一面,就为了溜一溜须拍一拍马,那还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以朱温现在的身份,每天听到的马屁,估计出本期刊也是绰绰有余,不缺这一首诗。之所以在下要提一下这件事,是因为杜荀鹤此时还有一个重要身份:他是田頵的首席谋士!
这次,杜荀鹤受田頵之命,悄悄离开宣州,并不是直奔汴州来的,他还先去过寿州(今安徽寿县)一趟,那里是淮南著名的猛将,杨行密的小舅子,黑云都指挥使朱延寿的驻地。
据说在此前不久,杨行密与众人开了次玩笑,拿自己这位小舅子开涮,让朱延寿感觉自己大大的丢了面子。大家还记得在下在前文中的交待吧,朱延寿可是个出名的坏脾气,果于杀戮,沾火就着。有时杨行密既想杀掉某些罪犯,又想保持自己为人宽大的良好形像,就常常先表面赦免,然后巧妙设局让朱延寿下手,替自己背黑锅。这一来二去,朱延寿认为自己对于姐夫实在仁至义尽了,既劳苦,又功高,还负责挡脏水,咱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凭什么还讥讽我?真是太不地道了!
这事不知怎么让田頵知道了,田頵便派心腹杜荀鹤来到寿州,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竟成功地将朱延寿拉进了由田頵与安仁义组成造反预备阵营,朱延寿当即表示:“公有所为,我愿执鞭。”
然后,杜荀鹤才来晋见朱温,显然,他的主要任务不是来作诗,而是向朱温报告:田、安阵营在反杨行密秘密计划中取得的最新进展,以及请求朱温在即将爆发的淮南内战中予以援手。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4
杨氏连环计 二
鉴于杜荀鹤在田頵手下的重要地位,以及田頵原本是杨行密部下的这一事实,在下认为他不可能是田頵派来见朱温的第一拨使节,之前肯定派过地位低一些的使节先进行了试探性接触,确认了大家是有共同语言的,才会进行下一步更深入的谈判。
这就有点儿像中美建交,最早来的是乒乓球队,然后是基辛格,最后才是尼克松。且古代受制于交通与通讯手段的落后,为防止突发事件,一把手可以带着重兵远征或巡游,但无法带重兵的出访,就极少发生。田頵派出杜荀鹤,差不多已经可以视作当时的最高规格了。
如果要判断田頵这些外交努力的起始时间,我认为最迟不超过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十二月初,武勇都之乱结束时,认定自己与杨老大必将翻脸的田頵,为弥补自身实力的不足,已经开始向朱温暗通款曲,并同时在同属杨行密部下的老同事中,寻找同盟伙伴了。
那么对于田老二与朱三秘密接近这种情况,杨行密究竟知不知情呢?我想,即使杨行密什么证据也没有抓到,就凭着他在群雄逐鹿在大棋盘中,纵横捭阖这二十余年,在派使节强迫田頵从杭州撤军时,就应该猜到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了吧?
在两浙第一次武勇都之乱后,田頵与杨行密这对曾经的生死兄弟已经完全撕破了脸,田頵要造反已经不是会不会发生的问题,而是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起事的问题。
众所周知,一颗炸弹在其当量一定的前提下,所造成的破坏大小,起决于它被引爆的时间和地点。所以,如何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时刻,引爆田頵这颗炸弹,便成为朱温与杨行密在这一阶段博弈的中心命题。
对朱温最好,或者说对杨行密最糟的情况,就是在朱温的其他方面没有大的战事,将大军调至淮南时,田頵、安仁义等突然起兵。那么杨行密面临的处境,将比武勇都之乱时的钱镠更加恶劣。毕竟钱镠有难,还可以请杨行密牵制田頵,杨行密如果落到同样的困境,能请谁来制衡朱温?那样一来,淮南集团的灭顶之灾,也许就难以避免了!
更让杨行密不安的是:从天复二年年底的天下大势来看,对朱温有利的引爆点试乎即将到来。杨行密最大的盟友李克用,遭受多次重创之后,短期内只能收兵自保,甚至面对刘仁恭上蹿下跳的挑衅,都采取了忍让的态度,更别说出师与朱温争锋了。王建更不用说,根本不靠谱。而李茂贞屡败之下,无论军力还是财力都已濒临绝境,已经不可能再与朱温长期对抗下去。
事实上,此时朱温如果有意,那他再努一把力,一劳永逸地灭掉李茂贞也并不是办不到的事,但他却似乎将天子夺到手就行了,汴军对凤翔的攻击行动已经基本停止。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二日,李晔派使节出城至汴营,调解朱温与李茂贞之间的矛盾。正月四日(注意这个时间点,此时朱温尚未得知王师范的行动),李茂贞的使节郭启期出城,正式代表李茂贞与朱温缔结了和解盟约。
之前李茂贞借李晔之手,给朱温下过无数道诏书,朱温的态度是不予理睬,随手扔进废纸篓,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好说话呢?无疑,朱温是个极狡猾的人,他现在这么急于从凤翔收手,其内心的算计,会与淮南的最新变化毫无关系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5
杨氏连环计 三
那么,杨行密要怎样规避这一迫在眉睫的巨大危险呢?简单来说,如果你有不止一个敌人,而且这些敌人的力量之和远远超过你,那你就应该尽最大可能地避免与多个敌人同时开打。
至于怎样具体操作,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一代世界级枭雄斯大林,就做出一个经典范本:他通过策动和调停西安事变,尽全力促使中国抗日统一战线的形成,使抗战及早爆发。随后又向中国派出援华空军,出钱、出物、出人,在一段时期内,让苏联成为中国最大的外援国,且其援助条件比之前的德国援华,和之后的美国援华都要优惠,对中国抗战给予了巨大帮助。
不过,等到日本在侵华战争中渐渐进入持久战泥塘1941年4月(苏德战争爆发前两个月),斯大林又适时中止了对中国的援助,与日本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此后甚至还承认满洲帝国的独立,似乎与之前的对华政策急转一百八十度。
其实,不管前面的大力援华,或是后面的中止援华,承认伪满洲国,斯大林的政策一直是一贯的,连续的,目的就是给日本制造敌人,要拴住日军的手脚,以便在苏德开战时,东部边境不受日本的威胁(当然,苏德战争爆发后,日本没能呼应盟友对苏实施东西夹击,其原因不完全在中国,但将中国抗战列为诸多原因中的最重要原因,当不为过)。前面的做法不是因为正义,后面的做法也不是因为背弃了正义。
我在反复揣摩天复三年发生的那些事之后,突然意识到,斯大林的这些手法,比他早得多的杨行密,就已经玩得炉火纯青了。
自然,被杨行密选择用来拴住朱温手脚的势力,就是王师范。选择王师范的原因,应该首先和斯大林选中中国差不多,那就是王师范有一定能力,手下还有刘鄩这样的良将,虽然比朱温弱很多,但至少不会马上被朱温打垮,起得到牵制朱温的作用。
其次,王师范与朱温之间,似乎早已存在着隐藏矛盾,且其人有君子之风,喜欢以忠义自居,有被利用的现实可能性。
关于前者,据一些零星的,不连贯的史料记载,王师范的下属州县似乎发生过一次叛乱,倒向朱温,杨行密曾予以援助,对他有过恩惠。以恩公的身份,当然要好说话一些,但仅凭这点,肯定还不足以让一位聪明理性的年青人去为自己抛头颅洒热血。
一般说来,一个成功的政治家要让别人为自己的利益去赴汤蹈火,多数时候可不能靠实话实说,而是要将真实的目的包装在一个冠冕堂皇的,虚幻的目标里,才是煽动热血青年起来战斗的不二法门。
于是,为了让王师范站出来挑战朱温,从而达成自己一个不能直接说出口的绝密谋划,杨行密最大限度地运用了自己的政治资本,施展出多种手段。
首先,要弄一道天子诏书。如果只考虑当事人的动机,这一条应该比较容易做到,天子在李茂贞手中时,只要是以对付朱温为主旨的提案,圣旨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全是原装正版。但李茂贞不是仗打得很不顺,已经被围死在凤翔城中了吗?当时又是个没有电话,没有电报,更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为避免夜长梦多贻误时机,仿照手中的诏书制作一份山寨版也是很有可能的。
光有天子的圣旨当然也是不够的,否则李茂贞早就该集结起庞大的“勤王”联军了。如今这年月,诏书贬值已久,对王建、刘仁恭之类寡廉鲜耻之辈已等同于手纸,就算对于王师范这种标榜忠义的藩镇节帅,其效能也不宜估计过高。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6
杨氏连环计 四
但杨行密毕竟比李茂贞高明的多了,手法不会那么单调,所以第二招也同时使出:利用李俨的关系,秘密与退休在家的张浚接上关系,让老宰相写封密信,劝王师范起兵。
此前张浚留给世人的印象,一直是朱温在朝中的同党,确少自知之明,不过挺擅长于见风使舵。因为交情深厚,朱温最近的几次军事行动,都曾特地请张浚同行,连给自己的名义舅父王重荣重新立碑,都是请张浚撰写的碑文,看上去就是一对好基友。
可谁知道,也许正因为接触的机会太多,张浚早早看清了朱温那忠臣画皮下的奸雄本质,已知其绝对不可能忠于皇室,一旦得志,早晚会弑君篡位!
张浚此人,虽然已经在史书上留下了很多缺点,但作为深受国恩一介文臣,一生的功名荣辱都系于李唐皇朝,对李家天子还是有忠义之心的。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展示他的另一面了。
有朱温的老朋友现身说法,来指出朱温的奸恶,那对于王师范这种道德观念比较强的人,其说服力可能就比李茂贞作坊里制作的圣旨要高得多。
不过,还有比张浚书信更重要的东西。杨行密向王师范提供情报,暗示目前的大好形势:朱温野战部队的主力大部份正集结于关中对付李茂贞,小部份驻于晋州(氏叔琮部)、邢州(葛从周部)等地防御李克用,中原腹地兵力空虚(这大部份是真的)。再顺便展示一下杨行密——李克用联盟的强大实力和反朱的坚定决心(这一条也是真的),并且即将有大的行动(这一条就是看得见摸不着的水中月了)!
问题是王师范会相信吗?我想,如果是王建、刘仁恭这类损友说出来的,王师范恐怕不敢信,因为他们已有的信用纪录太差了。但这些话是在唐末诸强藩中,最有忠厚长者之名的杨行密(如在前文《武勇都之乱》一节中,作过杨军俘虏的顾全武,竟然都直接向钱镠称赞敌方老大杨行密行事光明磊落,是真正的大丈夫)说的,再加上李克用的诚信纪录也不错,有这两位担保,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只是,年青的王师范还是没有看透一点:对于打天下的人来说,诚信终究只是一种手段,并非目的。假如客观形势有迫切需要,那他们是不会为了诚信而诚信的。
就这样,围绕着让王师范讨伐朱温这个大目标,杨行密把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诏书提供了行动合法性,让平卢军师出有名;张浚的书信提供了行动的合理性,颇能打动在王师范心中份量很重的正义感;杨行密串联李克用表达的加盟意向,又为这个行动提供了可行性,使它看起来不那么像自杀。
于是,兼有理性与理想主义的王师范被说服了,他决心为了拯救大唐,为了弘扬忠义,在杨行密最需要的时候(而不是李茂贞最需要的时候,虽然这一点王师范未必完全清楚),毅然出手,向强大的,自己也曾经去拜过码头的汴梁朱温,发起挑战!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6
杨氏连环计 五
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初四(也就是朱温与李茂贞缔结和解盟约的同一天)凌晨,一支五百人的平卢军小部队,在王师范最能干的部将刘鄩率领下,正乘着夜色的掩护,无声无息地来到黝黑高大的兖州城墙下。
由于在事先,刘鄩已经派人化妆成油贩踩过点,他们非常准确地找到了城中用于排污的隐密水门,从这里钻了进去,经下水道进入城内。接下来,这支精锐的小部队乘大部份毫无防备的守军还在梦乡畅游,以极高的效率控制了城内的节度使衙门(兖州是泰宁镇总部所在地)及四面城门,进而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全城。
话说这兖州城理论上的守将,可是朱温任命的泰宁节度使葛从周,那位人称“无事莫挑拨”的“山东一条葛”,一生战功累累,威名赫赫,这次怎么会这样容易地不但让刘鄩给“挑拨”了,还把重镇丢得这么麻利呢?
原来,虽然葛从周与王师范的职务名称一样,但两者的职务性质还是大不相同的,葛从周即使当上节度使,本质上仍然只是朱温的部将,并未成为一方诸侯。朱温那里需要,葛从周就得像镙丝钉一样地钉到那里去。所以像兖州这种安全的大后方(此前多数人包括朱温都是这样认为的),不是你老葛应该呆的地方。这不,他现在正率军驻扎于邢州,监视与防备李克用,根本就不在泰宁镇的地界上。
葛从周不在的结果,就是让刘鄩打了这一次极漂亮的袭城战,等到天明时分,兖州城中的居民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劳作时,大多数人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城市已经易主了。
葛从周的老母和妻儿当然不属于这大多数,她们住在节度使府衙中,天未明时就被平卢军俘虏,渡过了惊慌恐惧的一晚。但当她们见到这群敌人的主将刘鄩时,又感到了意外的惊喜:来的这员将军彬彬有礼,在面见葛从周的老母时,甚至下拜叩头,如同见到自己的母亲一样。刘鄩还给葛从周的妻儿另外安排了住处,吩咐士兵不得打扰,待遇从优。葛从周的其他亲属,以及城中的绝大部份居民,则原来干什么的,现在还干什么,一切照旧,就像没有发生过战争一样。
刘鄩第一次担任主将,就作到了真正的秋毫无犯,在这暴虐乱世,初显难能可贵的仁将之风。
王师范的袭击目标远不止一个兖州,比如,另一员平卢将领张居厚,就在在刘鄩得手的同一天,也率领着一支二百人的精锐小分队,化妆成商贩,推着小车,来到支持朱温一方的大唐临时中央所在地:华州。显然,如果他们能把这个地方拿下,将给华州版的中央政府来个一锅端,那对朱温政治合法性上的打击力度,无疑将大大超过刘鄩攻陷兖州。
不过,接下来城门口发生的事,让平卢军的美好设想永远化为了幻想。曾在长安保卫过崔胤等朝廷公卿的朱温部将,现任华州的代理长官(知州事)娄敬思见这群商贩个个虎背熊腰,一点儿不像生意人的样子,便勒令他们停车接受检查。
张居厚一行人的车上,装的可都是武器之类的违禁品,哪里能老老实实让汴军查看?于是他们突然发难,当场格杀娄敬思,然后大声呐喊着冲进城中。这样一来,张居厚虽然斩杀了汴军一将,可奇袭的效果也就大打折扣了。
城中的最高长官,华州中央的首脑崔胤只好站出来,当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临时指挥城中部队抵抗。虽然打仗对崔相国来说,专业有些不对口,但张居厚的奇袭部队人数毕竟太少了,一番苦斗之后被崔胤指挥的华州守军给赶出城,被迫向南逃亡,在逃至商州时,被追兵追上,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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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8
杨氏连环计 六
但这还远远不是全部,据史书记载,除了刘鄩和张居厚外,王师范此前至少还派出了另外至少十一支精锐的特种攻击分队,他们或伪装成使者,或伪装成商贩,分别前往汴州、徐州、郓州(今山东东平)、齐州(今山东济南)、沂州(今山东临沂)、孟州(今河南孟州)、滑州(今河南滑县)、陕州(今河南三门峡)、虢州(今河南临宝)、洛阳、河中(今山西永济),在正月四日这一天同时发难,点向朱温集团的周身大穴!
如果在地图上对这些“穴位”进行一下简单分析,那它们似乎可以分成两类:齐、郓、兖、沂、徐五州为第一类,它们都在平卢周边,拿下它们可以扩大平卢的安全缓冲区,并与杨行密的地盘实现接壤;汴、滑、孟、陕、虢、洛阳、河中等属于第二类,它们都处在黄河或汴水、渭水边上,也是朱温集团辖区内交通大动脉的主要节点,如果能拿下一个,就能严重影响朱温军队的调动及后勤的供给。
我不知道这个行动计划是王师范自己一拍脑袋想出来的,还是有其他什么人替他制定的,但不得不说:相对于同时期,我们已经介绍过的任何一次军事行动,这个袭击计划实在是太超前,太标新立异!
在开战的第一时间内,就同时对敌境内多个纵深目标实施打击,打乱其组织结构,使敌陷于混乱,从而失击从容反击的能力,这样的战术完全不是古代战争的打法,反而很有现代闪击战的某些特征。我们可以从后世如德国的“巴巴罗萨计划”,或以色列的“六、五战争”等经典战例中,发现似乎与此有些相似的战术运用。
不过,这是否能证明:王师范(或他身边某位没留下姓名的参谋人员)是位超越时代的大军事家呢?不好意思,以在下愚见,战术运用一旦“先进”到脱离了时代赋予的客观条件,那它就不再高明,而变成一种愚蠢了(可能有些穿越小说不同意这种观点)。
用多支小股精锐来突袭敌关键性纵深据点,这初看起来很像今天的特种空降部队,但我们知道,他们并不具备今天的通讯与交通条件。他们一旦出动,彼此间基本上就无法联系了,更谈不上配合作战,实际上变成了一颗颗孤立无助小沙粒。朱温的地盘可是一个州一个州打下来的,军队都是百战余生,虽说主力被调到关中,中原相对空虚,可要迅速集中一、两万人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岂是这些小沙粒就能撼动的?一句话,成功那是侥幸,失败才是正常。
事实也证明,剩下那至少十一支攻击小分队,不用说向刘鄩看齐了,就连张居厚那样的战果都没有得到,就全部输得干干净净!白白浪费了一大批军中骨干。
其实,就算他们侥幸成功,又能怎么样?被袭击的目标大多距离平卢非常遥远,除去距离平卢本部比较近的攻击部队外,即使得手,也不可能指望自身主力部队的后续支援(按史料记载,王师范只向最近的齐州、兖州派出过后续部队),不可能支持下去。
比方说,假如在1944年6月6日早上,天气突变,使在诺曼底的登陆行动被迫中止,那不用说,已经降落到德军腹地82空降师与101突击师,不管他们表现再如何英勇顽强,也必然会成为美军战史上最悲催的师级番号。
从以上的分析,和实际作战结果来看,虽然由于刘鄩的表现比较优秀,使平卢军拿下了一个兖州,但这一白遮不住百丑,这仍然是一个十足蹩脚的半调子计划,似乎是某位赵括型的纸上军事家,闭门造车弄出来的大作。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9
杨氏连环计 七
不过我也有些怀疑,真相也许还有另一种解释,如果这次袭击计划不为求胜,而是别有深意呢?
通过前文想必大家已经知道,在李茂贞即将服软的时候,最需要王师范起兵的人就是杨行密。那么对杨行密而言,让平卢军在朱温的后背捅刀子,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呢?一刀把朱温捅死?这当然是很理想的目标,不过那太不切实际了,人不能靠幻想活着,不是吗?
所以目标得订得现实一点:让王师范尽最大可能地触怒朱温,迫使朱温为了天下第一强藩的面子,为了保持在各小藩镇面前发号施令的威信,必须暂时撇开其他对手,以全力压服平卢,从而为自己解决田頵、安仁义小集团赢得战机。
要让公牛发狂,那斗牛士手中的红布自然是越鲜明越醒目越好。这次袭击的据点包括了朱温的大本营汴州,临时中央所在地华州,大唐的东都洛阳,以及朱温直接控制下的十九个藩镇(宣武、天平、泰宁、佑国、忠武、感化、保大、保塞、昭义、河中、静难、戎昭、保义、河阳、邢洺、宣义、镇国、匡国、奉国)中九个的总部所在地!虽然在多数地方的战果不怎么样,但这种超饱和攻击所带来的骇人气势,已经能带给朱温足够的震惊和愤怒了。
还有一点,大家可能容易忽视的,这个计划具有不可逆的特性。平卢军要袭击的各个目标,与青州(今山东益都,平卢总部)的距离相差悬殊(青州到其中最近的齐州,直线距离约一百二十里,到最远的华州,直线距离约一千六百里,真实路程肯定要远得多),显然,他们不可能是一齐出发的,必须分成分成多个批次隐密出动,一旦离开平卢,他们就无法再保持与与总部的联系。
也就是说,当第一批突袭小队(可能就是张居厚那支)派出后,虽然那时距离行动正式开始的时间——天复三年正月四日还很久(估计不会少于一个月),但王师范已经无法更改计划了。假如他曾对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或者后来对计划的可行性有怀疑,都不再有刹车可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综合以上两点,如果从杨行密的需要来看,这个计划完全达到了目的,是很不错的。
好了,我觉得可以用一句话来作出总结: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如果不是没有脑子的话,那就一定是太有脑子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不够自信,王师范还做了件有些画蛇添足的事。他派了一个信使去汴州,表面任务是重申一下平卢与宣武之间的传统友谊,表示对朱温“勤王”事业的支持,其实是借机窥探一下汴州的动静,看看朱温方面是否对自己的计划有所察觉。
可惜,王师范显然对情报工作的重要性重视不够,对特工人员的选拨标准定得实在是太低了!留守在汴州的宣武判官裴迪接见的平卢的信使,双方礼节性的寒喧了几句后,裴迪随口问起王师范最近在干什么,就发现这名叫苗公立的信使竟紧张地脸色大变,说话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
裴迪这个名字在本书中虽然还是第一次出场,但他其实已经是朱温的老部下了,号称“为人明敏,善治财赋,精于簿书”,他长期留守汴州,主要工作有两项:一是负责管理钱粮收支,为朱温大军的四出征战提供补给;二是负责汴州的刑狱诉讼,审犯断案。
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警官面前,苗公立的不正常表现当然逃不脱他的法眼。于是,裴迪屏去左右,使出平日审案的技巧,厉声讯问,还没等动大刑,苗公立就腿一软,什么都招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49
杨氏连环计 八
突然间得知了王师范起兵的惊天爆料,裴迪大吃了一惊,军情紧急,如果按常规处理,先报告千里之外的朱温,请示方略再行事,则必误大事!只是裴迪不是司马懿,手里没兵,于是他迅速告知了刚刚回到汴州的朱友宁,请其便宜行事。朱友宁也当机立断,一面带上手头的一万人马,东巡兖、郓;一面迅速遣人通知邢州的葛从周,请他马上回师泰宁。
值得提一句的是,在《旧五代史.朱友宁传》中,有这么一句话:“青帅王师范构乱,以关东诸镇兵悉在岐、陇,欲乘虚窃发,自齐、鲁至于华下,罗布奸党,皆诈以委输贡奉为名,阴与淮夷、并门结好。”
上文中的“淮夷”就是杨行密,“并门”就是李克用,可见裴迪和朱友宁对王师范起兵原因的判断,和在下的猜测基本一致:这是与杨行密和李克用协调过的行动,没有提到刘仁恭或其他藩镇。只是这个判断的依据,是来自苗公立的供词,还是对其他情报的综合分析,我们今天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除此之外,真还有其他情报也将幕后操纵者指向杨行密和李克用吗?事实上是有的,即使在一千多年后,也不是毫无迹象可寻,只是粗略看上去,它们的联系似乎不那么紧密而已。
按在下的推断,至迟不超过天复二年冬,杨行密(可能还有李克用)已经与王师范达成了协议:淮南、河东的军队将与平卢的奇袭部队在同一月发兵,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朱战争,不会让你们平卢军独挡大敌的!
如果推测属实,那也不是完全的忽悠,因为李克用与杨行密也确实都在天复三年的正月,对朱温及其盟友发起了军事行动,算是对王师范行动的配合。
李克用的行动前文已经简单说过,就是前往晋州方向武装巡游了一个来回,一战没打。没开打的借口,说是听说皇帝已经离开凤翔,咱们去晚了。但这算得上理由吗?天子被劫就不勤王了?就把小盟友晾一边了?就这样,王师范被以前一直很讲信用的李克用放了鸽子。
与之相比,杨行密的军事行动似乎更有诚意一点儿,至少吴军是真正开打了,不过他们也同样是剑走偏锋,没有冲着朱温去,而是冲着朱温的小盟友——武昌节度使杜洪,威风凛凛地亮起了刀子。自然,这样即使一刀子捅下去,朱温也不会太疼,也就不会喧宾夺主,把朱温的主要注意力吸引过来。
如果仅从刀子的刃口来看,还是比较锋利的:吴军主帅是昇州(今江苏南京)刺史,至今未尝败绩的江淮第一名将李神福,副手舒州(今安徽潜山)团练使刘存,也是员号称“骁悍,善用兵”的猛将。不过刀子并不太大,据《十国春秋》记载约为一万人,全部是水师(怀疑其主力就是投降的冯弘铎所部),乘坐着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
另外,以李俨带来的李茂贞版圣旨为依据,杨行密还“合法”地代行天子职权,任命朱瑾为东南诸道行营副都统,统军作为李神福的后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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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50
杨氏连环计 九
杨行密想干什么呢?是为了呼应王师范的行动?还是另有图谋?在下觉得,这应该是杨行密在深思熟虑后下出的一招险棋,也可以说是一记妙手。其目的有三:一是兑现对小盟友王师范的承诺,不过这是最次要的原因;二是在试朱温的应手,判断王师范起兵的效力;三是最重要的,他在引诱田頵谋反。
三国时的刘备曾有一段名言:“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在唐末各强藩中,为人个性与刘备最接近的杨行密,显然也是这样的认为的。另外,杨行密在其集团内部的权威,不像朱温、李克用那么说一不二,很多“三十六英雄”的老兄弟只把他当成了带头大哥,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君。
因此,杨行密行事总以忠信、宽大示人,不为祸始,不先做对不起人的事,以赢服人心。假如需要要除掉谋人,也要设法让他先对不起自己,占领道德的制高点,如春秋时的郑庄公姬寤生对付弟弟共叔段。
现在,朱温面临的老热点李茂贞问题还没解决,王师范创造的新热点又将朱温的关东诸军都吸引了过去,田頵如果在这个时候造反的话,他不可能得到朱温的有力支持。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引爆田頵这枚埋藏在卧榻之侧的定时炸弹,对杨行密的伤害最低。
问题是,在你希望鸟叫唤的时候,这鸟偏偏不叫,怎么办?
据说著名的日本战国的三杰: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有一次齐聚醍醐寺饮酒,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信长的答案是:不叫的鸟就宰了它!秀吉的答案是:不叫可以逗它叫。家康的答案是:不叫可以等它叫。
虽然在这三位中,家康成了最后的成功者,他的忍功也因此备受后世推崇,但很显然,杨行密是不可采用家康式方案的。不管李茂贞还是王师范,他们都不可能始终有效地拴住朱温主力,等朱温把那两位都解决了,田頵再起兵,会是什么结果?而且大家也知道,田頵与朱温之间其实已经有了秘密联系,朱温肯定会和田頵打招呼,叫其稍安勿燥,等待最佳时机。毫无疑问,朱温与田頵的最佳时机,肯定是杨行密的最差时机。
不过仔细想想,朱温的最佳时机其实也并不等于田頵的最佳时机。毕竟朱温的目的,是要利用杨行密与田頵鹤蚌相争,让他自己渔翁得利,进而一举吞并淮南。而田頵的目的,则是要取杨大哥而代之,自立为淮南之主,可不是去做他人的嫁衣裳。
有了这个差别,也就为杨行密采用秀吉式方案“逗它叫”,提供了可能性。
在杨行密麾下众将中,要找一个最能让田頵有所畏惧的人,无疑就是李神福。当初杨行密之所以把李神福安置在昇州(今江苏南京),安置在田頵与安仁义的中间,就是把他当成了安全筏,让田頵与安仁义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有意命李神福西征,将其调离昇州,就是要给田、安二人一个最明显的暗示:千载难逢的良机到了!即使没有朱温帮忙,你们也有机会突袭扬州,夺取淮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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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50
杨氏连环计 十
然而,田頵也不是这么容易上当的,李神福的水军逆流而上,看上去是挺花时间的,似乎也走了很远,但要一转身顺流而下杀回来,所需要的时间就会短得多。于是,田頵忍住了眼前的诱惑,依旧引而不发,按兵不动。
这个子不动,大棋盘上的其他棋子却不会因此而停顿下来,棋局看起来正向着总体有利于朱温的方向运行:
正月初四,王师范对朱温发起大规模特种袭击,只取得了不到7.7%的成功率,朱温的大部份控制区仍稳如泰山。数日后,得到急报的朱温迅速抽调部份军队东归,并正式命令由朱友宁统一指挥对王师范的战争,同时加快了与李茂贞的谈判,以期尽早从关中抽身;
正月二十二日,经过一轮紧张激烈地讨价还价,著名的大绑匪李茂贞,在得到自身势力的安全保证,以及让自己的儿子娶了李晔之女平原公主为妻之后,正式认输了,将名义皇帝兼资深人质李晔送出凤翔,送入城外汴军的大营,移交给下一位大绑匪朱温。
不过,由于泼朱三的演技高超,远非“火龙子”李茂贞可比,所以移交人质的这一幕初看起来非常拨乱反正,非常光明忠义,完全掩盖了它黑吃黑的实质。
只见大道旁,天下实力的第一人朱温,穿上文官朝服首次朝见了天下名义的第一人李晔。远远望见天子,朱温立刻叩头下拜,哭得泣不成声,表现他对天子此番蒙尘的由衷难过。可能到此时仍然幻想着朱温会是忠臣的李晔大为感动,也禁不住泪下沾衣,哽咽着赞道:“大唐的宗庙社稷,都由爱卿奋力再造!朕与皇室宗亲,也都靠着爱卿的功绩才得以重生!”然后解下自己所佩的玉带,赐与朱温。休息片刻后,皇帝一行人踏上返回长安的路途,朱温则亲自单人匹马,为天子开道,做足了忠臣秀。
正月二十七日,李晔回到阔别了一年多的长安,但从本质上看,这里的产权人已经变成了朱温,管理员则是朱温的侄儿,朱友宁的弟弟朱友伦。长安已不再是大唐朝廷最后残留的宅居地,只是他们借住出租屋而已。
天子已在掌握中,但朱温还要更进一步,痛打落水狗,清除朝中已不成气候的竞争对手。正月二十八日,朱温与崔胤一同登殿晋见李晔,借崔胤之口,要求尽诛天下宦官!这样强有力的要求,李晔当然只能盖章同意。
当天,大唐朝廷最后的数百名宦官被集体驱赶到内侍省,除了三十名年纪幼小地位低微的小童得以幸存外,其他人全部遭到屠杀。稍后,朱温与崔胤的意志变成一道道圣旨,发往天下各藩镇,继续杀戮散落在各藩镇的监军宦官。最后,除了河东监军张承业、卢龙监军张居翰、西川监军鱼全禋,再加上逃到扬州的清海监军陈匡柔、已隐居青城山的严遵美等五人,因得到不甩朱温的强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刘仁恭四人保护,而幸免于难外,各地的宦官也全被杀光。
至此,曾称霸大唐朝堂一百多年的宦官集团至此完全覆灭,中国历史上的第二次大宦官时代终结。原先由宦官处理的宫中杂务改由宫女完成,原先由宦官指挥的,不堪一击的中央禁军改由崔胤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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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51
杨氏连环计 十一
这当然不算完,二月一日,李晔被迫下旨,宣布所有在凤翔发布的与人事相关的诏书统统作废,然后以此为契机,继清除宦官之后,朱温开始飞扬跋扈地横行朝中,对群臣进行大清洗,将所有对自己不完全顺从的大臣一一下手,几乎是在最短时间内,就撕掉了自己描绘多年的忠良画皮。
二月三日,宰相(同平章事)陆扆因为给李茂贞说话,被免职,贬为王傅,发往洛阳;二月五日,工部侍郎兼同平章事苏检,与吏部侍郎卢光启被勒令自杀;二月六日,中书侍郎兼同平章事王溥被免职,贬为太子宾客。
短短几天,四位宰相就被一下子去掉了三人,只剩下一个崔胤。但一人独相是不符合唐朝惯例的,李晔一时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真实处境,就打算乘着这个机会,任命在凤翔与自己患难与共,相知最深,也最信任的韩偓为相。韩偓是聪明人,知道这个宰相可不是好当的,为避嫌,他推辞掉皇帝给他的任命,改而向皇帝推荐御史大夫赵崇与兵部侍郎王赞二人担当相位。
李晔与韩偓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此举已经极大地触怒了朱温与崔胤。你以为他们一口气拿下这么多宰相,会是为了让天子安排自己中意的人吗?更何况在不久前的一次朝会上,韩偓没有像朝中多数大臣那样,对朱温溜须拍马,就已经让朱温很不爽了。
于是,朱温新帐老帐一起算,他怒气冲冲地进宫,当着李晔的面,强辞夺理地高声训斥道:“赵崇轻薄浮华,王赞是无能鼠辈,韩偓竟然推荐这样的人当宰相,他同样有罪!”
李晔在朱温的怒吼声下大惊失色,他这才发现:与现在比起来,原来在凤翔的日子,并不像原先以为的那么差!
李晔不敢替自己此时唯一的朋友申辩,只是几次悄悄向在一旁的崔胤使眼色:你和韩偓是老朋友了,又与朱温关系密切,不该出言一救吗?但李晔失望了,他不知崔胤也早看韩偓不顺眼了,所以始终装作没看见,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站着。
本来按朱温的本意,是打算杀掉韩偓,以儆效尤,幸而崔胤虽然不说话,还是有别的大臣提醒朱温说:“韩偓的名声不错,这么急急忙忙地杀掉,有损朱公您的光辉形像。”这样朱温才决定暂时饶过韩偓一命!
二月十二日,万般无奈的李晔被迫将韩偓贬为濮州司马,逐出长安。韩偓临行前,李晔悄悄躲开朱温眼线的监视,来与他见了最后一面。李晔叹道:“今后朕身边再也没有人了!”韩偓答道:“这个人(指朱温)已经不是我们以前以为的那个人了,臣能够被贬谪出朝,死在远方,实属万幸,因为臣实不忍心看到大唐被篡夺,陛下受尽屈辱最终被弑杀的那一天啊!”
然后,这对终于完全醒悟过来的君臣兼挚友,触景伤情,为他们已经预见到,但无法改变的悲惨结局相对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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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8-3 09:53
杨氏连环计 十二
历来奖励和提拔自己人,都是和打击排斥异己同样重要的事,朱温当然也不例外。
首先,朱温及其手下的有功人员都得赐各种荣誉称号,它们的意义近似于后世的勋章。最高荣誉获得者自然是朱温本人,称“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在大唐历史上,真正对大唐有过再造之功的郭子仪、李晟都不曾有过如此牛叉的称号;敬翔等文职幕僚受二等奖,称“迎銮协赞功臣”;朱友宁的武将受三等奖,称“迎銮果毅功臣”;都头以下的军官们享受四等奖,称“四镇靖难功臣”。
稍后,李晔加授朱温为太尉,进封梁王。又依照郭子仪曾担任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先例,设置诸道兵马元帅,以朱温任副元帅,成为理论上大唐所有军队的合法统帅。当然,这直接意义并不太大,比如李克用、杨行密这些人,就决不会甩这位副元帅的帐,但在间接的声势上有所助益。
可能有朋友会问:既然朱温只是副元帅,那么元帅呢?按唐朝中期以来的惯例,这种元帅由皇子担任,挂个名而已,副职才是真的。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这“元帅”的含金量:李晔最初希望让自己的长子德王李裕来当元帅,但被副元帅一票否决,只好改由年幼的第七子辉王李祚来担任。
二月二十一日,朱温长子朱友裕被任命为镇国节度使,坐镇华州。二月二十四日,朱温的侄子朱友伦任左军宿卫都指挥使,部将张廷范任宫苑使,王殷任皇城使,蒋玄晖任充街使等等。总之,朱温就是将长安及其周边,包括皇宫到每条大街小巷都纳入自己的武力监控之下,可以随时清除朝廷中的一切不利于自己的异动。
办完这些事,朱温觉得大唐朝廷的傀儡化工作也干得差不多了,遂以二月二十七日向李晔告辞,起程东返,去收拾胆敢冒犯他的王师范。临行前,皇帝在寿春殿和延喜楼两度设宴为朱温饯行,席间朱温情深意切地向李晔禀奏道:“我与晋王李克用本无深仇大恨,双方失和只缘于一点儿小小的误会,陛下应该对格外厚待,派重臣去抚慰解释,让他明白我愿与他和好,共同效力王室的真心!”
我不知道李晔有没有被朱温的这段鬼话骗信(估计不会了吧),反正李克用知道后是一点儿也不信,大家都这么熟了,你骗谁啊?李克用一针见血,点出朱温的本意:“这个蟊贼想去对付平卢,怕我在这个时候拖他的后腿罢了!”不过话虽如此说,道理也明白,李克用却没有出兵救王师范的意思,沙陀人的飞虎子已经伤痕累累,不再是昔日那个助人为乐的军事活雷锋了。
三月十七日,朱温回到汴梁,开始调集四方兵力,准备对平卢痛下杀手,他已经决定,暂时置杨行密与李克用这两个大敌于不顾,将集团的战略重心正式从关中东移至齐鲁。至此,不管你王师范是求仁得仁也罢,还是弄巧成拙也罢,总之,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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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铭 时间: 2015-8-15 17:39
杨氏连环计 十三
差不多就在朱温返回汴州期间,朱友宁先后在齐州击破王师范的弟弟王师鲁,接着又在兖州城外打退了王师范派给刘寻的援军,断绝了兖州与青州之间的联系,使其沦为一座孤城(刘鄩投降时,手下有兵五千,大大超过了五百人的别动队规模,可能在此之前,已至少有一批平卢援军进入兖州)。
稍后,邢州的葛从周部赶到,朱友宁便将围攻兖州的行动移交给他,自己则移兵东向,攻入平卢本土。
三月二十七日,仅仅经过十天的筹备,朱温就以很高的效率调集了十万大军,显示了朱温集团此时无人能及的强大动员力。这十万大军里面包括朱温直辖的宣武、宣义、天平、泰宁四镇的野战军,不过更多的是从小弟罗绍威那里征调来的魏博军队,大军集结完毕后,开赴平卢前线,增援朱友宁。
由于援军主力来自魏博,朱友宁移兵北上与援军会合,然后分出一支偏师进攻棣州,主力则继续推进,兵锋直抵青州西北只有约一百二十里的博昌(今山东博兴)。
梁军大兵压境,感到危机临近的王师范不得不遣使前往淮南,向杨行密紧急求救:您那条打武昌的间接路线已经不赶趟了,还是直接出兵来青州吧!
要说杨行密,还真是很珍惜自己诚实守信的好名声,虽然他的醉翁之意并不在酒,却显得比李克用更有诚意,没有见死不救,而是立即又出动了两支军队渡淮北伐,投入对朱温的军事行动。
其中间接支援平卢的西路吴军兵力有数万人,主将没有记载,据在下猜测可能是朱延寿,他们渡过淮河向宿州方向推进。据在下推断,田頵派杜荀鹤出使寿州联络朱延寿,再出使汴梁联络朱温的那次外交行动,极有可能就发生在此时。
如果这两个猜测属实,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杨行密做假动作,让朱延寿避免硬仗,他得为预计中的平叛战争保留黑云都这支生力军;朱延寿已对姐夫怀有二心,故将计就计,也做个假动作,摆出北伐的姿态;朱温心中大喜,但一时力不从心,同样做假动作,调大将康怀贞进驻宿州,表面防御吴军,其实为朱延寿将来的反叛预做声援。既然大家都不是真的要打,几万吴军自然不战而退,雷声挺响,一滴雨也没下。
与之相比,负责直接支援平卢的东路吴军,兵力约两万,由于他们的任务类似于苏联在卫国战争前的援华航空队,是用来坚定王师范抵抗决心的,行动自然就要积极有力得多。
与西路不同,东路军的主将记载明确,有战功卓著的淮南老将张训(大家还记得吧,清口之战前,杨行密用于防守淮河防线的两员大将就是朱延寿和张训),还有一位刚刚被杨行密提拔为大将的新人,王茂章。
王茂章,庐州合肥人,是杨行密的小同乡兼资深粉丝,从童年时起就追随在杨行密左右,是淮南军中的童子军,有点儿类似太平天国的陈玉成之类。渐渐成年的王茂章,骁勇果敢,身材魁伟,但缺少大将威仪,每临敌阵,总是身先士卒,颇得杨行密赏识。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15 17:39
杨氏连环计 十四
四月底,张训、王茂章率军出海州(今江苏连云港),攻向密州(今山东诸城),以便打通杨行密与王师范辖区之间的通道。此刻的王师范望救兵如盼甘霖,连忙派弟弟莱州刺史王师诲出兵南下,与吴军会师于密州城下,以期尽快打通这条救命通道。
要说这时喊救命的人可不止一个王师范,正被吴军攻击的武昌节度使杜洪也正向朱温拼命求救。数月前,李神福轻取鱼米之乡永兴县(今湖北阳新),使鄂州(今湖北武昌)粮食供应紧张了很多。与此相对,原先常驻南线援助杜洪的梁军朱友恭部,现在却被朱温调往徐州,参与平卢方向的作战行动去了。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让杜洪的心更加七上八下,只好派出一拨接一拨的使者,请求朱温拉小弟一把。
但形势已经越来越明朗:与杨行密预测的一样,朱温现在显然并不愿意为援救杜洪投入太大的力量。不过,要说他就不管杜洪的死活,那也不准确。在朱温看来,既然自己目前有这么多小弟,你们单个实力不及杨行密,但合起来力量还是非常可观的。老大不便出手的时候,你们相互帮助一下,不就行了?如果能把李神福拴在鄂州,那就更理想了。
此时,在荆襄之地有五大势力并存,他们分别是:以襄阳为中心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以鄂州为中心的武昌节度使杜洪,以江陵(今湖北荆州)为中心的荆南节度使成汭,以朗州(今湖南常德)的武贞节度使雷彥威,还有以潭州(今湖南长沙)为中心的武安节度使马殷。以这一刻的实力而言,大致是成汭最强,马殷、赵匡凝次之,杜洪、雷彦威较弱。
自朱温打残凤翔,挟持天子之后,这五大势力都已承认朱温是他们的带头大哥,不管这里面有几成真心几成假意,大敌当前,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应该还是明白的吧?基于这一判断,朱温决定只派偏将孔勍率万人进驻滠口(今湖北黄陂县南)摆摆样子,把救援杜洪的重点放在另一边:派出使节,征调荆南成汭、武贞雷彦威、武安马殷三镇兵马,请他们共同出兵,援救武昌(我不知道为什么里边没有赵匡凝,可能是他曾依附杨行密,让朱温觉得不可靠吧)。
但朱温想到的,杨行密也早就想到了,而且措施采取得比朱温更早。据《通鉴》记载,杨行密在派出两支援军救援王师范的同月,派遣了一名使节来到潭州,晋见马殷,表答淮南方面的和好诚意。使节表示:朱温蛮横跋扈,是天下公害,依附于他迟早受害,所以请马殷与他断绝关系,那样则杨行密愿与马殷结为兄弟。
马殷手下的大将许德勋反对说:“朱温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已挟天子令诸侯,大帅您一向高举拥护朝廷的旗帜,怎么能轻易与其断交呢?”于是,马殷谢绝了杨行密的好意,将淮南使节礼送出境。
没有史料记载过,杨行密是否也对雷彦威、成汭等发起过外交攻势,但以常理推断,他既然连对恶战多年的宿敌马殷都能放下架子,主动示好,更没理由对本无宿怨的雷、成等藩无动于衷了。估计只是由于马家后来独立建国,所以与其相关的记载比别人详细罢了。
那么杨行密的外交努力究竟有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呢?仅从直接记载来看,似乎对马殷的外交行动就完全失败了。但真是这样吗?很多时候,本质都是被掩盖在现象之后,如果把眼光稍稍放远,看看荆襄局势稍后的演变,几乎可以说是杨行密的大胜,朱温的全败!你还能断言杨行密的外交没有效果吗?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15 17:39
杨氏连环计 十五
在荆襄五镇中,对朱温的指令响应最积极的,是目前看来军力最强大的成汭。这倒不是因为成汭对朱温有什么好感,而是他在与王建争东川失利后,心有不甘,想乘着这个背靠大树的机会,确立自己在荆襄地区的霸权。次要原因是,杨行密这家伙也确实有些讨厌。
早先,成汭有一次过生日,杨行密派人来祝贺,礼物中竟有一本当时儿童用的启蒙教材《初学记》。成汭手下的第一号笔杆子郑准大为不平,对成汭说:“《初学记》这本书,是用来训导无知小童的,现在敌国交聘,竟然用它当贺礼,分明是瞧不起大帅!我们应该还以颜色!(比如像钱镠那样,他敢‘穿钱眼’,我就敢‘砍杨头’)”
但不知什么原因,员工急领导不急,成汭并没有接受(也许是当时他正忙着与王建较劲,不想在东边再竖一个强敌吧)。郑准见领导的表现这么怂,认为跟着他混肯定成不了什么事,便一怒之下,辞职不干,准备跳槽。可是,你真以为人才市场,双向选择,想不干就能不干啊?哪有这么轻松的!
自从把老兄弟许存逼反之后,成汭的脾气是越来越坏,经常歇斯底里大发作,正向着重度精神病患者的方向稳步推进。一次,成汭在盛怒之下,甚至把自己的儿子也杀个精光,自己给自己绝了后!对这样的上司,你还去激怒他,不是往刀口上撞吗?于是,郑准就在回家的路上,被领导派来的刺客给一刀毙命!
虽然人是自己杀的,但以成汭现在的心理健康程度,把这笔帐算在杨行密头上,好像也不算冤枉。
其实,为了东进与杨行密一争高下的这一天,成汭已经准备很久了。所以在接到朱温的书函之后,他感到时机成熟,立即检点兵马,倾巢出动,水陆大军竟达十万之众,浩浩荡荡,顺江而下。
用来运载这支大军的船队,阵荣更是豪华的让人过目难忘,这是成汭投入巨资,用了三年时间,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旗舰是一艘巨大的楼船,上面的房间之多,足够把荆州的全套领导班子都搬上去办公,故定大名为“和州载”号。其余稍小一点儿的战船,命名为“齐山”、“截海”、“劈浪”等等,据说均可载千人,光听听名号都牛叉地一榻糊涂。
不过,它们的活动范围,毕竟是在水域面积有限的长江中段,船只过大过沉不会影响它的机动性吗?
果不其然,掌书记李珽就对主帅的用兵方略提出了质疑,他建议道:“咱们的每艘战船可以装载士卒千人(估计挤得和利比亚偷渡船差不多了),装载稻米的船载重量还要加倍!船身过于沉重,要遇到紧急情况,根本没法迅速应对。而吴兵一向以剽悍、迅捷著称,咱们如与其交战,打赢了追不上,打输了跑不掉,怎么与其争胜?而且武陵(雷彦威)、长沙(马殷)表面上是我们现在的盟友,实则一直是我们的敌人,我军全力东下,把老家空出来,怎能不提防他们生出二心?以我看,不如派一员勇将进驻巴陵(岳州治所所在,此时的岳州名义上归杜洪管辖,实际控制在小军阀邓进忠手中),大帅则将主力停留在长江北岸,做为杜洪的声援,严守营垒,不与吴军交战,不出一月,吴军军粮不济,自然会撤退,鄂州的包围也就能解除。”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15 17:40
杨氏连环计 十六
为什么要驻兵于岳州呢?其实看看地图就知道了,岳州正好控制着从洞庭湖进入长江的咽喉要道——荆江口,如果雷彦威或马殷,真的想乘成汭离开大本营的机会奇袭江陵的话,这里将是他们的必经之地(两镇的主力都是水军,如从陆路进军则是弃长就短,且荆州一带水道湖泊众多,陆路行军十分不便)。换句话说,李珽的方案主要是用来防备“盟友”的,至于杜洪的死活,已经被放在次要位置了。
其实成汭也不怎么在乎杜洪的死活,但他这次砸锅卖铁下这么大的注,为的是扩张领土,成就一番霸业!不积极进取,那我们出来干什么?这世上哪有才出房门就躲在院门口的霸主啊?
至于马殷、雷彥威,他们都已经表示要出兵救杜洪了,他们岂敢不听朱温的号令?
再说了,所谓“不出一月,吴军军粮不济”的说法也不太靠得住,毕竟他的人比李神福多得多,每天消耗的粮食自然也多得多,就这么耗下去,到底谁先军粮不济还难说吧?
综合上述,只要积极进军,此次行动的风险是极小的,成功概率是极大的!刚愎自用的成汭,自认为已经算清了利害得失,便一口否决了李珽的提案,荆南大军顺江而下,很快就越过了荆江口,越过了自家的防盗门,没有哪怕分一支偏师驻守于此,将它看好。
可成汭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算错的是自己,李珽才是对的。看到隔壁的富翁成汭不关门就带着全家人出行,他的邻居雷彦威和马殷已经在食指大动。
自雷一代阿满割据武贞以来,外出掳掠,打家劫舍,就一直是雷家军的主营业务,其作为更像一伙大土匪(其他如李克用的沙陀军之类,虽然也精通打劫,但那毕竟是兼职,主营业务还是打仗)。雷二代彦威是其父的肖子,完美地继承了父亲的强项,就算成汭留在江陵,他都会三天两头跑到荆南院子里偷菜,同时憧憬着有一天,能冲进那华丽的大房子里洗劫一番。你说,现在这实现梦想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他还会扭扭捏捏吗?
实力比雷彦威强大得多的马殷,想法不像雷二代那么简单直接,虽然他的人马以前也是以奸淫掳掠滥杀无辜驰名天下的,但在他当头后已经改得多了,抢点儿钱对他没有太大诱惑力。但马殷也有主导荆襄的野心,在本地区最大的障碍,当然就是成汭。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大家还记得吧,前文中也提到,马殷初入主潭州,就将成汭视为自己最大的威胁之一,现在有机会消除这个威胁,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杨行密是否在里面穿针引线,扇风点火?我只能说可能性很大,但缺少史料佐证。不管如何,利益当前,马殷和雷彦威这两位脾气、禀性、作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老大,不约而同地将朱温给他们的指令扔进了掷纸篓,然后协起手来,一同将刀子插进了“盟友”的后背。
五月上旬,在成汭大军越过荆江口之后,马殷的大将许德勋率水军一万人,与雷彦威部将欧阳思所率的水军三千人,在荆江口秘密会师,然后逆江而上,乘虚袭击江陵!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15 17:41
杨氏连环计 十七
五月十日,马殷与雷彦威的联军突进至江陵城(今湖北荆州)下,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其拿下。
虽然事先马、雷两位老板事先已经协商好,打下的荆南州县归雷彦威所有(马殷的地盘与荆南不直接相连,防守不便),但当惯了土匪的雷家军显然没有一丁点主人翁的思想,他们马上与马殷的部队合作,将已经属于自己的城市洗劫一空!如果细分一下,那抢到大头的,还正是人数比较少,又已经成为江陵主人的雷家军!彥威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江陵城中,几乎所有的财物都变更了主人,所有居民则像牲口一样,与财物一道都被装船运走。这座曾遭秦宗权军破坏,后由成汭兢兢业业经营了十五年才初步恢复繁荣的华中名城,再次变成了一座鬼城!
六百八十四年前,驻守江陵的三国名将关羽,轻率地出动全部主力北伐,结果让吴将吕蒙乘虚而入,为后世留下了“大意失荆州”的典故。不想这几百年后,几乎相同的情节,又在相同的地方,被大意的成汭重演了一遍。正应了杜牧那句的名言:后人哀之而不鉴,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接下来的故事,继续与三国雷同:正在向鄂州进发的成汭大军,突然得知:他们已经家破人亡了!顿时军心大乱,人人思归,再无战意。这支外表庞大的军队,就像当年关羽围攻樊城的大军一样,战斗力在很短的时间内直线下降,实际上已濒临崩溃!
再说这时,听说成汭军逼近鄂州的吴军主将李神福,为探明敌情,亲自乘座一条轻快小船,对成汭军的具体情况进行抵近侦察。回来后,李神福对众部将说:“成汭的军队、战船虽然不少,但彼此之间的协调配合很差,只要我们主动发起一次迅猛攻击,成汭也将成为我们的俘虏!”
看穿了成汭大军的虚弱本质,艺高人胆大的李神福只抽出数千精锐水师,就逆流而上,迎着成汭的十万大军杀了过去!
成汭此时似乎方才已乱,他不敢再向鄂州前进,紧急回师,但也没有回江陵,而是经荆江口进入洞庭湖。他这么做,可能是要掉转枪头,找雷彦威或马殷的麻烦,好报仇雪恨吧。
五月十二日,到达君山(当时洞庭湖中的一个小岛,后来因为洞庭湖水面不断缩小,现在已经与大陆相连)成汭水军,被李神福的水军追上。李珽给成汭指出的,大船行动迟缓缺点暴露无余:在情况不利的条件下,想避战都做不到!
两军立即开战,表面弱小的李神福军积极进击,压得表面强大的成汭大军节节后退。正好此时的风向对吴军有利,吴军将领秦裴、杨戎乘势顺风放火,行动不便的“和州载”、 “齐山”、“截海”、“劈浪”什么的,再也截不了海,劈不了浪,只无奈地化为了湖面上一个个燃烧着的大火炬,成汭大军终于彻底崩溃!
死之将至,不知成汭是否有机会回顾自己这一生?还记得当年任侠杀人的少年意气吗?还记得脱离秦宗权、据归州、招流亡的创业艰辛吗?还记得好兄弟许存的千里来相投吗?还记得抚辑凋残,训农通商,惠养百姓,让世人传颂的“南成北韩”吗?对于赶走结义兄弟、滥杀三子、不听李珽谏言,你现在后悔了吗?
成汭不可能回答我们了,不过有一点我们是知道的:他比较自觉,没有等着被吴军俘虏,让李神福的预言应验,或是按唐末惯例,被自己的属下砍掉脑袋,而是纵身一跃,投入了万顷碧波的洞庭湖,葬身鱼腹……
后来有人说,“汭”字拆开,就是“水之内”,可见他的命运,早已注定。
作者:
宇文铭 时间: 2015-8-15 17:41
杨氏连环计 十八
吴军在君山大获全胜后,没有在此停留,又收兵回到鄂州外围继续围攻早已半死不活的杜洪。驻扎于滠口的梁将韩勍,见李神福的军队去而复返,又得知成汭已兵败身亡,大惊,急忙撤走,杜洪的外援完全断绝。
再说吴军离开君山,刚刚让杜洪的名义部下,岳州刺史邓进忠稍稍松了一口气。谁知吴军的前脚刚走,马殷的大将许德勋又从江陵回师,来到了已经没有老大罩着的岳州(今湖南岳阳),而且不仅仅是路过,因为他们停下不走了!
邓进忠慌了神,自知不是对手,忙大开城门,亲自出迎,并备下牛羊美酒,犒赏马家军队,想将他们礼送出境。问题是许德勋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吃顿饭来了,为的就是他邓进忠的岳州。于是,许德勋在重兵围绕之下,给邓进忠上了一堂耐心细致的时事政治课。下课之后,邓同学不敢对许老师的教导稍有违备,便带上全家老小,移居长沙,将岳州当在大礼包让给了马殷,马殷遂任命许德勋为岳州刺史,镇守住这湖南的北大门。
至此,朱温在荆襄地区发动的这次代理人战争输了个干干净净,这暴露出他对众多名义小盟友的控制力,其实并不比李晔的诏书强多少。不过,作为赢家的杨行密,因为他最重要的目的还没有达到,田頵还没有反!这就决定他绝不能让李神福的军队长期滞留在荆襄,所以仗打赢之后不能扩大战果,得利其实也不多。这样一来,多少好处就落到两大棋手之外。
仗着动手早,雷彦威拨得了头筹,可笑的最早的人,通常都不是笑的最好的。雷彦威没有能力顺势拿下荆南所属各州,多数州县暂时仍控制在成汭余部手中。其中,成汭有一个部将叫侯矩,在君山之战中死里逃生,回到夔州(今重庆奉节),他在成汭各支余部中实力最强,如同盟主。
稍后,得知成汭已死的王建没有错过这个好机会,连忙派大将王宗本兵发三峡,来抢摘这枚熟透的桃子。由于原成汭军的主力已损失殆尽,故蜀军受到的抵抗微弱,进展神速,连克忠、万、施三州,兵临夔州城下。侯矩没有抵抗,主动投降,被王建收为义子,改名王宗矩。有了这示范效应,原成汭除江陵以外各州县几乎全部向王建投降,王建真正实现了对蜀地的一统。
本来以此破竹之势,王建要全取荆南也不难了,雷彦威是挡不住的,但蜀中众谋士一致认为:瞿唐峡是连接荆蜀的最大天险,瞿唐以东的州县,得之易,守之难,不如集中军扼守瞿唐,可保蜀中常安。于是王建放弃了归、峡二州,将自己的东部边界锁定在夔州。
蜀军刚刚停步,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的军队,也像食腐动物一样,杀向成汭留下的残存遗产。荆南再次告急,雷彦威只得离开老家朗州(今湖南常德),前往江陵督战,他估计太过焦虑,没有注意到老弟雷彥恭的不轨目光。
原来雷彦恭已经秘密与赵匡凝约定好:让赵匡凝出兵攻荆南,老哥必然得去抵御,自己再里应外合,把老哥干掉或者赶跑,由自己取而代之,多好啊!事成之后,再把从江陵抢得的财物分一半给赵匡凝。
应该说,雷彦恭计划的前半段执行得很成功,雷彦威被逐走,此后下落不明(据五代十国吧的一位高人考证,雷彦威可能逃去投奔了战友马殷,直到五十年后郭威称帝时,他还在一个小州任刺史)。但后半段计划就不那么完美了,赵匡凝并没有因为雷家老大换人,就此收手,而是继续用兵,全取归、峡、江陵,直到把雷彦恭赶回朗州了事。这样,成汭留下的遗产,最终被王建与赵匡凝瓜分。
作者:
zeloti 时间: 2018-7-31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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