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艺 - 初五（老李学文艺==!）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20周年

2008-6-10 09:51

初五（老李学文艺==!）

虽然是刚刚进入五月，但天气已经热得令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荆条编织的仓顶已经不能遮挡毒辣的阳光，船下的江水暴露在阳光下，似乎要被晒干了。
随着水面被阳光的照耀，热滕滕的水热加上随波闪烁的反射，躲在船仓里也能感到剥皮般的燥热。
随手舀一瓢桶里的水浇在头上，任水四溅而去。
那人仍站在岸边，似乎是站边的一株细柳，那样的柔弱，纤细。

那是一个怪人。
自前天起便一直站在江边望着水不吃、不喝、不动，似乎是一尊神像。
昨天几个调皮的孩子打赌怪人的眼睛会不会眨，但最终没有一个孩子敢去靠近他的身边，哪怕是站在他身后五十步都不敢。
小六子胆子最大的，也只走到六十步远就头也不回的跑了回来。
小六子上船来玩的时候告诉我，冷，很冷，走到七十步时实际就不敢再往前去了。
因为除了冷还有就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很奇怪，让人很想哭。
小六子诉说的时候，我从他纯洁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寒意与深不见底的孤独。
就像我起初以为怪人是要渡河时走到怪人身边时看到的一样。

到了晌午，我实在忍不住了。
这样下去，怕是怪人挨不过晚上就要倒下了。
我分明看到他干裂得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的嘴唇，充满黑丝的眼已经看不到了光亮。
我决定去劝一劝他，无论什么事，人总归是要活着的。

“喂，你难道是想死吗？”我来到怪人的身边，寒意和说不尽的悲伤快速的将我包裹起来，像襁袍里的孩子般，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原以为他已经死了，不回有回答。
就在我认定那死鱼眼一般的眼睛已经停止转动的能力，打算扛起这具站着的尸体交给村长时，他开口了，我又不禁打了个更大的寒颤，这声音如同是从地底发出的一般。
“死……生……如何死……如何生……”
怪人呢喃着，眼睛仍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干裂的如同龟背的嘴动了几动，我甚至会以为我遇到了鬼怪在地下同我讲话。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使我能够平静下来，可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你不回家么？”
我试着想劝一劝他，每个人都有家，每个人都会想家。
怪人虽怪，也是人。
“家……没有国，哪里还有什么家！”
怪人僵直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使我感觉到他还是个活人。
“国，已经亡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家！”
空洞的眼里，更加的空洞，看不到底。
“你站在这里快三天了，不累么？”
“……”
“你不饿么？”
“……”
“你难道不想活了么？”
“……”
“你的家人呢？”
怪人眉头终于跳了一跳。
“家人……家人……”
怪人再次陷入了沉思。

突然我想起来，我这里前不久被流放了一位三闾大夫，据说是极有名极有才能的人。
我仔细的打量这个怪人，越发的觉得他就是那位三闾大夫。
“您是楚国的三闾大夫么？”我小心的问，往后退了三步。
“三闾大夫……三闾大夫，国都要亡了，三闾大夫却活得好好的，我算什么三闾大夫！”
怪人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那股寒意伴着巨大的愤恨再次将我婴孩般包裹起来。
“三闾大夫！天啊，您果然是三闾大夫！可是您为什么会到这里呢？”
我不敢说是流放，也不忍心说是流放。怪人虽然可怕，我和小六子却都觉得怪人很可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怪人可怜极了，却又不敢接近他，虽然村子里的人都觉得他很可怜，都想帮帮他。
三闾大夫沉默了良久，低着头望着脚尖。
我在一站一动也不敢动。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三闾大夫添了添干涸的嘴唇，“就是太过清醒，所以我就被他们赶到了这里。”
“那就别清醒？人家说什么你也说什么，为什么要强出头呢？”我迷惑不解。
“那怎么行！明明知道是错的，也要说对么？！这种事情，宁死也不做！”格格的声音再次从三闾大夫的嘴里随着这句话传出。
“唉！那现在又怎么样呢？”我想劝他，“水清，就用来洗衣服，水浊，就用来洗脚。总能够做一些事情的。”
“我家就在河对岸。”我想再试一下，鱼已经开始出来换气了，再不去的话，明天家里就要挨饿了。“我家里虽然穷，但还是能够请得起大夫吃一顿饭的。”
他仍一动不动的盯着江面。
我只好上船去。

晚上我打鱼回来时，村长说那怪人死了。
是跳江自尽的。
我并没感到奇怪。
因为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死，但我清楚的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在浊水里洗脚的人。

那天，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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