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内容
柳心知	2007-12-20 20:50
	人生若只如初见[耽美向，不喜勿入] 　　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涵熙是什么时候，孟宁已经记不得了。 　　他在脑中反复搜索，也找不出同班的前两年里，涵熙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对涵熙的印象之初，便是那个夏日的黄昏，小街。 　　那天下午，孟宁的初恋女友静媛跟他提出分手。她说她喜欢上了别人。 　　孟宁看着静媛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不见。树荫中漏下的光影照得他一阵恍惚。三个月前这个女孩子还在不遗余力地追求自己。三个月而已。 　　其实孟宁也不见得多喜欢静媛。接受她，只是因为他一个人太久了。但这毕竟是他的初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他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 　　其实也不能怪静媛，人都这样，到手的东西就不值钱了。——问题不在到手之后，而是之前，你太过仰望对方。 　　想归这样想，站在人来人往的超市前，孟宁还是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他突然不想回家。反正回家也是他一个人。 　　孟宁对于留宿街头一道，显然是极为生疏的。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慌乱了。孟宁的家离这也不远，坐班车大约一个半小时。问题是已经没有车了。 　　孟宁的思维正在为到底是坚持不懈留宿街头还是中途放弃打的回家而犹豫不决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光影里的涵熙。 　　那时孟宁还叫他沈涵熙。同班两年，半点交情也无。——那时在班上，孟宁跟谁也不亲近。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他冷哼一声，垂下眼去，完全无视涵熙。 　　垂下眼后看到涵熙手中拿着一包盐。估计是他家炒菜时突然发现没盐了，便叫他出来买的吧。孟宁看着那包盐，无端端觉得涵熙家一定很幸福很温馨。心里愈发气愤。 　　被无视了的涵熙也没动气。在涵熙看来，孟宁向来是冷淡的，沉默的，也没见他跟谁热乎过。习惯成自然，也就没啥可计较了。不过平时孟宁虽然冷淡，但还是会礼貌性地应他一声。今天倒有点奇怪。于是涵熙挺关心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记得你家挺远啊。” 　　孟宁很意外。第一，被人无视还能这样殷勤垂询，脾气也太好了点。第二，他搞不懂这个完全不熟的人怎么会记得自己家在哪。像他，就根本不知道涵熙家的门朝哪个方向开。——当然，依现在的情况看，他家应该就在这附近，谁会跑个十里八里去买包盐啊。 　　不知怎的，孟宁现在的念头只要转上两个弯，就一定能绕到那包盐上头去。 　　孟宁哼一声，继续跟那包盐横眉冷对。眼睛较上劲了，思维就闲了下来，只好开始慢镜头回放，忽然停在某个点上，孟宁眼睛一亮，猛地抬头：“沈涵熙，你家就在这附近？” 　　涵熙说：“啊。” 　　孟宁微赧，——这赧太微了，事后才知涵熙当时完全没留意到——犹豫了一小会儿，终于问道：“我没赶上车。到你家住一晚，方便么？” 　　沈妈妈开门，见儿子买包盐还带回一人。这天色实在不早了，加上这人略呈不良少年状，沈妈妈脸上神色有点复杂。涵熙介绍说：“妈，这是我同学，孟宁。他没赶上末班车，回不去了，正好在街上碰到我。” 　　孟宁的名字，沈妈妈倒是听说过。概因所有家长，都知道自家孩子所在班级常拿第一名的孩子姓甚名谁。于是沈妈妈的脸色和缓起来，亲切招呼：“那快进来吧。小宁，喜欢喝开水还是喝茶？” 　　小宁。正在拿拖鞋给孟宁的涵熙脸上顿时黑线无数。头回见面，叫这么亲热干吗？ 　　孟宁倒是答得挺顺溜：“谢谢阿姨，开水就好了。” 　　…… 　　然后，涵熙看着他妈妈和孟宁一问一答聊的那叫一个气氛融洽。——他在一旁简直如沐春风。彻底傻眼。 　　睡觉的时候，涵熙忍不住说了：“平时看你跟谁都不大说话，没想到这么能聊。” 　　孟宁说：“这是礼貌。” 　　涵熙哑口无言，半天后想起一事，愤愤不平：“还礼貌！我收留你，连谢谢都没说一句。” 　　孟宁早已睡得人事不知。 　　此番礼貌交谈效果很是显著，孟宁在沈妈妈心中留下了乖巧懂事的好印象。所以在听说孟宁一个人住的时候，沈妈妈怜惜之意大盛，唏嘘了好一会之后对儿子下了命令：叫孟宁有空就来我们家玩。 　　涵熙回身用手肘撞孟宁：你小子分明在我妈面前扮乖。 　　孟宁哼一声，不置可否。 　　打这之后孟宁就成了涵熙家的常客。跟涵熙相处久了，孟宁性子开朗了不少。而涵熙的成绩也渐渐向孟宁靠近。——这一点，沈妈妈相当满意。 　　中考他们两个都考得挺好。沈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为他们庆祝，席间一个劲感谢孟宁，说没他涵熙肯定考不上重点。孟宁满意地看着涵熙的脸上平添几道黑线，端起橙汁和沈妈妈干了一杯。 　　孟宁和涵熙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沈妈妈知道之后很是高兴，特地跑去给班主任送了份礼。结果，孟宁和涵熙成了同桌。 　　孟宁的前桌是个挺好看的女孩，明显看得出要比他们小上几岁。据说是市里某个初中校长的女儿，念书念得早，还跳过级。孟宁只当她是大小姐一流的人物，决定敬而远之。不料大小姐主动回头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苏采采，苏州的苏，开采的采。”笑吟吟的，并无一点架子。 　　孟宁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小人之心。 　　“我叫宋延，宋朝的宋，延长的延。”苏采采的同桌是个男孩子，看上去也要比他们小些，长得竟也不错，清爽的眉眼，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叫沈涵熙。”涵熙的名字不好组词，所以他拿本子写给苏采采看。苏采采看了咯咯笑：“你的名字挺好听的，不过你的字……” 　　孟宁看涵熙脸上风云万变，心里忍不住想笑，面上却不敢动声色，只朝苏宋二人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孟宁。孟子的孟，宁静的宁。” 　　孟宁说出宁静这个词时有一点恍惚。他想起了静媛。他那次过生日，静媛送了一对小泥偶。底座上写了两个字，就是宁静。静媛笑得眉眼弯弯的，说：“等我过生日了，你送我的礼物，上面也要写上这两个字哦。” 　　没等到静媛的生日，他们就分手了。 　　现在想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孟宁彼时的性子已经改善不少。苏采采和宋延两个人的性子也是好相处的。涵熙就更不用说。四人相处起来十分融洽。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就成了好朋友。 　　只是孟宁心里一直有点纳闷，班主任怎么会让宋延和采采两个人同桌。简直就是金童玉女，也不怕出事么？ 　　后来听说，宋延的爸爸和采采的爸爸在同一所初中里教书。他们两个，是自小就相熟了的。孟宁这才恍然，暗笑自己八卦。可又觉得，宋延似乎对采采有那么点意思。 　　孟宁私下跟涵熙说起这事，涵熙说：“别乱讲，人家都还是小孩子。” 　　“你也就大他们两岁，倒装出一副大人样子来。你又没谈过恋爱，你懂什么？” 　　涵熙好笑道：“我是没谈过，难道你谈过不成？” 　　孟宁气堵。自己跟静媛谈了三个月的恋爱，虽则是避人耳目，他竟一点都不知道么？果然是块木头。不过既然他不知道，孟宁也不想提起跟静媛的那些旧事，哼了一声也便做罢了。 　　事实证明孟宁的眼力果然不错。 　　大半个学期之后的一天。下了晚自习，涵熙忙着洗衣服，匆匆走了。孟宁慢条斯理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寝室。穿过园子时被个黑影吓了一跳，孟宁定睛一看，讶然：“采采？这么晚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采采看起来也被吓得不轻。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抬头喊了一声孟宁，声音有点恹恹的。 　　孟宁挺奇怪，问：“怎么了这是？” 　　采采垂着头，犹豫半晌之后嗫嗫：“宋延……写信给我了……” 　　孟宁虽则早已料中，听她亲口说出之时，也不禁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采采，然后说：“你喜欢他。” 　　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听起来有点生硬。孟宁说的是个陈述句。 　　孟宁跟人打起交道来通常都很有礼貌，礼貌之中，带着点冷淡的意味在里头。或许是物极必反，跟好朋友相处时，孟宁说话向来很直接。 　　采采也是习惯了。所以她抬头看了孟宁一眼，就点了点头。 　　宋延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长的好，脑袋又聪明，一张嘴贫的可爱。也难怪采采会喜欢上他。不过…… 　　“可是你还小。”孟宁想起自己和静媛在一起时也没比采采大多少，有些心虚，“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想的好。” 　　孟宁觉得自己这段话说的真恶俗，简直是抢了班主任的台词。 　　采采沉默了一会儿，长吁一口气，说：“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要给我爸知道了，天都要塌下来。反正不可能的，再想又有什么用……孟宁，你要帮我保密。” 　　孟宁点点头。采采说：“走吧。”孟宁陪她走过林荫小道，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到寝室楼前分了手，孟宁忽然想起来，转身喊：“采采。” 　　采采回头：“啊？” 　　孟宁走近身去，小声叮嘱：“信收好了，别让人看到，尤其是你爸。” 　　她肯定不会把那封信撕掉。 　　采采愣了一下，然后说：“嗯。” 　　回到寝室时已经快熄灯了。涵熙正在晾衣服，见了他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孟宁下意识便要回答，话到嘴边想起自己答应了采采要保密，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道：“去操场转了一圈。” 　　涵熙挺奇怪，朝孟宁面上细细看了一看：“跑步去了？看着不像啊，也没见喘……” 　　“散步不行啊。” 　　涵熙愣了一下，放下晾衣竿凑了过来，小声问道：“散步？跟谁啊？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孟宁还当他在玩笑自己，不知怎的就觉得烦躁起来，瞪他一眼，粗声道：“没……”却见他脸上神色甚是紧张，倒像在担心什么。不禁愣了一愣。 　　涵熙闻言神色一松，说：“没有就好。” 　　孟宁见他如此，心情顿时好转，眼珠一转说：“这么怕我谈恋爱，你是我爸还是我班主任啊？” 　　涵熙皱眉：“班主任也就算了，你拿你爸这么开涮。” 　　孟宁也不回他，径直进寝室去了，眼里却满满的全是笑意。 　　后来也不知采采到底怎么答复的宋延，他们之间的相处明显变得不自然起来。连涵熙都觉出了不对劲。 　　孟宁白他一眼，说：“不要管人家的私事。这么八卦干什么？” 　　涵熙被堵了一下，无力辩解：“我不是八卦，我真觉得他们两个这几天不对劲啊。” 　　“现在知道不对劲了？”孟宁有点小得意，“早跟你说你还不信。” 　　涵熙看他一眼，无奈叹气。 　　孟宁哼了一声，说：“可能吵架了吧。他们两个不都还是小孩子么？过两天就好了。” 　　涵熙啊了一声，不太相信。 　　“不信？不信就算了。我又不是万事通。你有本事自己问他们俩去。” 　　涵熙无语。 　　其实孟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妥，他只能做一个清楚一切却保持缄默的旁观者。 　　过了两周，宋延被调走了。采采的新同桌成了一个女生。 　　孟宁不知道是采采主动告诉了班主任还是班主任察觉出了什么。他并没有问采采。相反，他在采采面前，绝口不提宋延的事。 　　孟宁也不让涵熙在采采面前提起宋延。他跟涵熙说起这话的时候，涵熙脸上的神色有点了然又有点疑惑。 　　孟宁不待他发问，便叹了口气，说：“你不要提起宋延就好了。不要问为什么。这是别人的私事。” 　　到了高二，学习看着看着就开始紧张了。 　　采采一直有个毛病，就是不喜欢到食堂到吃饭，宁愿吃些乱七八糟的零食代替，尤其以早餐情况最为严重。不知怎的这事传到班主任的耳朵里去了，警告了采采好几回。采采每次答应得挺好，转头依旧往小卖部跑。班主任没有办法，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学业一重，班主任就不再放任自流了。每次下了早自习，非要盯着采采进了食堂才走。采采苦不堪言，抱怨道：“食堂的饭太难吃了。这可怎么办啊？” 　　涵熙出主意：“你从食堂的后门溜出去。” 　　采采叹气：“这么一折腾，小卖部就全是人了啊。我岂不是两头空，啥也吃不上了？” 　　孟宁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去食堂吃饭吧，也没那么难吃。” 　　采采老大不乐意。 　　“得了，我送你一句至理名言。”孟宁咳了两声，正色道，“不按时吃饭，就要按时吃药。” 　　采采和涵熙当场就笑喷了。 　　孟宁斜睨他们两个一眼，继续说：“多有道理啊。采采，你应该拿来当座右铭，激励自己每天按时去食堂吃饭。” 　　涵熙忍住笑，说：“确实挺有道理。采采，我帮你写下来贴在桌上好不好？” 　　采采眼角笑意未消，闻言摇头说：“不要。” 　　孟宁说：“你就让他写。你不知道，他最近练着字呢。好歹也应该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采采一听，来了兴趣：“哦？那你写来看看。” 　　涵熙真的撕下一张便条纸来写。孟宁和采采在旁边品头论足不亦乐乎：“哟，现在写得挺漂亮。” 　　“可不，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 　　涵熙写好后，自己看了看，说：“采采，你贴不贴？” 　　孟宁一把抢过便条纸：“为什么不贴？难得你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何况又是我创造的至理名言。”说着铺在采采桌上，拿过透明胶带就粘。 　　采采不及阻止，便置之一笑，随他去了。 　　这天涵熙正在埋头做题。孟宁撞了他一下，低声问：“周末有空吗？去我家一趟。” 　　涵熙说：“啊？” 　　孟宁说：“我爸回来了，他想见见你。” 　　涵熙哦了一声，说：“好。” 　　涵熙还是第一次来孟宁家，也是第一次看到孟宁的爸爸。孟爸爸对涵熙很热情，可涵熙坐着总觉得不自在。 　　孟爸爸夹了一块鱼给孟宁。孟宁道了谢，吃了一口，回头对他说：“发什么呆呢，想吃什么就自己夹。” 　　涵熙回过神来，倒有点不好意思。孟爸爸听了孟宁的话，忙说：“你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就夹。就当是自己家一样。”说着也夹了块鱼给涵熙。 　　涵熙道了谢，吃了几口，还是觉得不自在。眼角余光瞥见孟宁已经埋头吃了起来。他只好继续跟孟爸爸客客气气地谈话。孟宁有时插上一两句。 　　涵熙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不自在了。他忽然察觉到，孟宁与他爸爸说话的态度，竟也是客客气气的。 　　涵熙太熟悉这样的孟宁。 　　——他想起了第一次把孟宁领回家时，站在客厅里跟妈妈相谈甚欢的孟宁。 　　九点钟的时候，孟宁送涵熙下楼。 　　“你跟你爸……”涵熙欲言又止，偷眼去瞧孟宁的脸色。 　　孟宁面上淡淡的，倒看不出喜愠：“我从小就不跟爸妈一起住，所以不太亲。” 　　涵熙拍拍他的肩，问道：“你怪过他们吗？” 　　“他们在外赚钱也是为了我。我有什么立场可以怪他们？只是，亲不起来就是亲不起来，我也没有办法……” 　　涵熙打断他，说：“孟宁，你怪他们。” 　　不知道是两人在一起太久了还是怎么的，涵熙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极了孟宁平常说话的方式。直接的、略带点生硬的陈述句。 　　孟宁恼了：“我说没有就没有。” 　　涵熙性子最是温和。但凡他着恼，涵熙都会让着他。可这次，涵熙却摇了摇头，看着他，重复了一句：“孟宁，你怪他们。” 　　孟宁看着涵熙悲悯的神色，一咬牙，转身便蹬蹬上楼去了。 　　采采奇怪道：“你们俩吵架了？” 　　涵熙说：“没有。” 　　孟宁哼了一声，不说话。 　　采采说：“明明就是吵架了。” 　　涵熙说：“别理他。他就是小孩子脾气，过几天就自个儿好了。” 　　孟宁听他与采采说的亲厚，倒似把他撇在一旁，越发着起恼来，噌地一声就站了起来。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说：“孟宁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孟宁吓了一跳，才发觉还在上课，忙说：“没问题。”坐了下来，脸上一阵发烧，心里又气又恼。 　　涵熙见他如此，叹了口气，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孟宁一把拍掉他的手，扭过头去不理他。 　　孟宁也在问自己：“我究竟是怎么了？” 　　他在气什么？气涵熙把他看得太透，还是气涵熙为了采采反将他撇开？或者两者都有？ 　　孟宁心里一震。他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并不是采采。不然，他怎么会把宋延那事当作秘密存在心底这么久却毫无芥蒂。难道……难道…… 　　他闭上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下课后，涵熙说：“你别生气了。” 　　孟宁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伤感，回头看了涵熙一眼，却什么话也不说。涵熙叹道：“你跟你爸妈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我不管就是了。你别生气了。” 　　孟宁这番赌气原是为了逼出他这句话，此时听了又隐隐有些失望，面上却只装出素日赌气赌赢了时的神情，哼了一声说：“你早说这话，不就没事了么？” 　　采采见他们和好，笑了一笑，对涵熙说：“孟宁还真是孩子脾气。不过这脾气，我看就是你给惯出来的。” 　　孟宁和涵熙都愣了一下。然后涵熙点头道：“也是。我以后再不惯着他了。不然等以后上了大学，谁受得了他？” 　　孟宁冷哼一声，也不答话，收拾好书包，对涵熙说：“走吧。”忽然一滞，脑中来回便是涵熙刚刚那句“等以后上了大学”。 　　真的，快高三了。 　　就要分别了呢。 　　高三就是铺天盖地的资料，一次又一次的月考。孟宁忙得不可开交，倒没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事隔多年后，孟宁有时也会回想起这段日子。不知怎的，高考前后的事情都还模糊有些印象，高考考场上是怎么过的，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可不管想不想得起来，一切就那样过去了。 　　就要各分东西了，卸掉高三时沉重的学业，大家觉得同学之间的情谊越发珍贵起来。考完后就开始成群结队到这位同学家里玩玩，那位同学家里闹闹。最后还愣是凑齐了班上的大部分人马，搞了一个聚会。 　　孟宁喝了几杯啤酒，觉得有些醉了。远远地看见涵熙，忽然不敢上去跟他说话。转身撞上一人，却是采采。 　　孟宁脱口道：“采采？怎么没去跟宋延说说话？” 　　采采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孟宁愣了一下，忽然起了同病相怜之感，说：“那你陪我聊聊天吧。” 　　采采点头。两人说起高中三年零零碎碎的一切时，心中都有些感概。 　　孟宁忽然说：“采采卷耳，不盈顷筐。这是顶忧伤的一首诗，你爸妈怎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 　　采采瞪圆了眼睛，说：“孟宁，原来你知道我名字的出处。” 　　孟宁说：“嗯。” 　　“当年我妈怀着我的时候，我爸老是在外出差，连我出生的时候他都没有陪在我妈身边。我妈就给我起名叫采采。你呢？” 　　孟宁想了一想，说：“我记得我奶奶跟我说起过，好像是我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夜间哭闹的厉害。所以我爸给我起名叫孟宁，梦宁梦宁，就是希望我睡得安安稳稳的意思。” 　　孟宁说着想起了他奶奶。孟宁的奶奶并不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人，相反，她严厉而古板。孟宁跟着她生活了十年，养成了对所有长辈恭敬顺从、接人待物礼貌疏离的习惯。可奶奶在说这段话的时候，眼里的神色却是很难得的慈爱温柔。 　　所以孟宁的神色也不觉温柔起来。 　　采采带着点羡慕的语气说：“你的爸爸妈妈好爱你。” 　　孟宁笑笑。他知道父母是爱他的。可是，打他记事起，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年。他们于他，简直是陌生的。他们一家人最亲密最温暖的时候，就是孟宁的婴儿时代。孟宁毫无印象，只能从奶奶口中得到一点零碎的片段。 　　采采见他不接话，还道他害羞，便将话题一转，又说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过了几天便是填志愿的日子。孟宁早就打定了主意，很迅速地就把志愿填好交了上去。 　　涵熙过来问：“孟宁，你填哪了？” 　　孟宁微微地笑起来：“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说着也不问涵熙准备填哪，抽身便走。 　　涵熙叫住他，说：“我妈叫你来家里玩几天。” 　　孟宁看了涵熙一会儿，说：“也好。”顿了一顿，又说，“我下周去我爸那里。” 　　涵熙说：“你爸在哪里？” 　　孟宁说：“在福建。” 　　涵熙有点惊讶：“这么远？什么时候回来？” 　　孟宁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把录取通知书的地址填成你家的了。我会来拿的。” 　　涵熙啊了一声，哭笑不得。 　　孟宁直到快开学的时候才回来，直接拎着行李就到了涵熙家。 　　涵熙见了他的行李，愣了一愣，也不知说什么好。孟宁把行李递给他，弯腰去换拖鞋。 　　涵熙说：“你的通知书还真敢往我家寄。不怕我拿了去冒称么？” 　　孟宁哼了一声，说：“你的学校考得也不差。何必冒称我的。”轻车熟路走到涵熙房间，哟了一声，“出息了，玩魔兽啊。” 　　涵熙说：“高考考完了还不让我玩么？” 　　孟宁还没答话，就听到沈妈妈在客厅喊：“涵熙，切个西瓜给小宁吃。” 　　涵熙答应着，笑嘻嘻把电脑让给孟宁。 　　孟宁玩了一会儿，觉得涵熙的西瓜好像切得特别久。孟宁有点无聊，无端端觉得冷气开大了，起身去关冷气。 　　然后，孟宁看到书架上有一个相框，这是以前没有的。相框里是一个女孩的单人照，看着十分眼熟。他定睛一看，竟是采采。 　　孟宁关冷气的手停在了空中。停留了一分钟之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早就应该看出来了。涵熙的目光，很久之前就停留在采采身上。 　　孟宁垂下眼看着地上的光影。窗外的风吹着树枝一抖一抖。那光影简直亮得晃眼。他觉得一切是那么突然却又顺理成章，一点抗拒的余地都没留给他。他甚至想，如果没有涵熙，说不定他也会喜欢上采采。 　　孟宁不知道自己后来跟涵熙聊了半天都聊的是什么。涵熙见他有些神思恍惚，还当他是坐火车累的，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晚上还不到九点，便催孟宁睡觉。 　　沾上枕头的时候，孟宁的神志忽然格外清晰起来。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却听涵熙说道：“我们两个的学校倒也隔得不远。” 　　孟宁说：“都隔了一个省。” 　　涵熙不以为意，说：“火车三个小时就到了，有空我去看你。” 　　孟宁说：“好。”停了一下，又低声说，“我在那边住了一个多月，现在我跟我爸妈的关系好了许多。” 　　涵熙闷声笑起来，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孟宁说：“啊？” 　　涵熙忙止住笑，说：“我没别的意思。采采说的对，你这脾气都让我给惯坏了。到了大学里怕是要吃亏。你现在懂事了，是好事。” 　　孟宁说：“哦。” 　　然后是一阵沉默。涵熙的气息渐渐变得均匀。 　　孟宁睡不着，坐起来看着涵熙的侧脸。他睡着的样子比平日更温和些。孟宁揉揉眼，看了又看，微微地笑起来。 　　涵熙再懂他，有件事情也永远不会知道。 　　涵熙说有空来看他，可平常周末懒得来回一趟，到了五一十一，人又多得要死，于是始终没有来成。 　　孟宁当然不会跑去看他。 　　见面，便只能等到一年一度的寒假与暑假了。 　　见了面其实也没啥好说，无非是聊聊各自的大学生活、怀念一下高中同学，有时也感叹一下以后工作不好找什么的。 　　自打高考结束后，每逢寒暑假，孟宁惯例要去福建。他现在跟爸妈相处起来还是有些别扭，不过好歹在一步一步改善之中。孟宁舍不掉这个缓慢的改善。 　　暑假还好，寒假实在短得可怜，最长也不过四十来天，何况中间还要过个年。孟宁顶着春运汹涌的人潮三地奔波，累得很。孟宁却固执地每次必回。 　　他就是想见见涵熙。 　　两人平常联系不多，也就偶尔发发短信。可不知怎的，隔了半年，一点陌生感也没有。大学生活聊了再聊，高中同学怀念了再怀念，明明就是这些话题，一句一句说起来却又那么自然。 　　孟宁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看到开门的那一瞬间涵熙脸上跳出欢喜的神情，他喜欢进门就去抢涵熙的电脑然后等着他端茶递水，他也喜欢看涵熙玩着魔兽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看着涵熙，就会觉得，这个人一直都在这里。 　　每年的这个时候，班长总会组织老同学聚一聚。聚会的内容，无非就是吃饭和K歌。回来一趟不容易，所以孟宁每次都会参加。正好也见见采采他们。 　　有一次，孟宁选了一首张信哲的《回来》。唱着唱着，忽然很想问问采采，她和宋延当初到底怎么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可等他唱完了回过头时，却看到微醺的采采半倚着涵熙的肩静静入眠。 　　他愣住了，竟不忍上前打扰。 　　虽则虚幻，虽则短暂，对涵熙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而采采，那个曾经开朗直率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也能在这一刹那不去想属于她的忧伤。 　　孟宁心里一恸，端过一杯酒来一口喝掉。 　　他们三个人都是真心希望彼此幸福的。可是对方要的幸福，自己偏偏给不起。那又有什么办法？ 　　孟宁并不是没有再对别人动心过。系里有个女孩子，上基础课在一个大教室里。眉目沉静，很温和淡定的样子。孟宁隔了半个教室，看了她整整一个学期。 　　还有一次，孟宁坐在石椅上跟涵熙发短信。边上有人念：“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孟宁抬头，看到一个娇小的女孩。她分明是对着他念的。见他抬头，女孩露齿一笑，说：“学长，你很有古典的味道。”然后吐了吐舌头跑掉了。女孩的眼神十分纯净活泼。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他记得她。 　　这两个女孩，是他大学生涯最明媚最温暖的记忆。 　　孟宁找到了一份工作。可巧采采也在那个城市，闻讯立即跑来看他。 　　采采的朋友新开了一个酒吧，采采就把孟宁领到那里去了。 　　边喝边聊，忆及往事，各自感概一番。不知不觉中，酒已喝了不少。孟宁的酒量现在好了很多，也有些微醉了。 　　“还记得那次吗？你问我，采采卷耳，不盈顷筐。这是顶忧伤的一首诗，你爸妈怎么会给你起这个名字？”采采说，“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惊讶。” 　　孟宁抬头。采采看着他，眸光潋滟。孟宁愣了一下，说：“再这么看着我，我要爱上你了。” 　　采采笑起来：“你不会。如果你爱上我，你不会把我的心事看得这么清楚。别的事，你可以为我两肋插刀。可在感情上，我爱谁，谁爱我，孟宁，你一直在冷眼旁观。” 　　孟宁低下头喝了一口酒。他发现采采原来是这么玲珑剔透的一个女子。 　　采采叹口气说：“我对你还不是一样？旁观，旁观……孟宁，为什么我们的心都那么固执，就是要死守着那一个人？” 　　孟宁一惊，眼睛慌乱地看向采采。 　　采采嗤之以鼻：“还装。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心里一直有人？我真是有点好奇，能让你念念不忘的，到底会是怎样一个女孩子。” 　　孟宁心里暗松一口气，笑笑说：“其实也就挺普通一人。——你应该明白的。这么多年，追你的人没少过吧。我就不信没有比宋延好的。” 　　采采默然半晌，点了下头。眸子晶晶亮，分明是要哭的样子了。 　　关于宋延的事，孟宁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于是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起身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采采点点头，转身去拿外套。 　　出酒吧的时候，孟宁看到玻璃门上映出他和采采的身影。都带着一点落寞而决绝的意味。站在一起，谁也没有温暖谁。孟宁淡淡一笑。 　　他和采采，不是没为对方心动过。只是，爱不起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 　　又过了两年，孟宁结婚了。爱人是相亲认识的。头回见面，彼此看着都还顺眼。处了一个月，觉得对方没啥自己受不了的大毛病。顺理成章地拿证了。 　　这世上，还有几桩基于爱情的婚姻？孟宁自嘲地笑笑。 　　爱情，他已经给不起了。那么，不如找一个也给不起你爱情的人。相处起来，谁也不欠着谁。这样的婚姻，多半是长久可靠的。 　　总要有个人一起过日子吧。这辈子，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 　　婚礼上，自然看到了涵熙。 　　涵熙的身上，也多了几分沧桑。但看向他的眼神，还是温暖的。 　　孟宁挽着自己的新娘，远远朝涵熙笑了笑。 　　钻戒闪烁着亮白的光。孟宁把它套到新娘的手指上。透过新娘的头纱，他看到外面竟是阳光灿烂。——与他跟他在小街上相逢的那天何其相似。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想起一句词：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不敢再看，不敢再想，闭上双眼，低下头去吻他的新娘。 　　他念念不忘的少年时代隐秘的爱恋，不过是浓荫里漏下的一线光影，清新明亮，遥不可及。 　　——以此，献给单恋的青春。 [ 本帖最后由 柳心知 于 2008-5-6 20: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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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门生	2007-12-20 23:08	+500	好帖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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