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信玄-山之卷 海之色 ? 信玄占领了骏河府中城凯旋归来后,在踯躅崎馆与冈部正纲见了面。过去他在踯躅崎馆所接见的降将,不是战战兢兢,就是妄自尊大。他们愈想隐藏内心的动摇,就愈泄漏出自己的弱点。 冈部正纲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没有一般降将的唯唯诺诺,也不畏惧万一被迫切腹而仓皇失色。他被叫到新主公信玄的面前,表现得稍稍强硬了一点,可是态度却不鹰扬,扼要地回答着信玄的问题。 (真是一位男子汉!) 信玄听了正纲的回答,就认定他不是个平凡的大将。一心想西上的信玄,需要的就是大将之材。祇靠甲、信的大将已经不够了,特别是在骏河需要精通骏河的大将才行。 「我想询问关于海的事,你可以坦白的回答我吗?」 信玄在平常的会谈后,对正纲说。他这句「可以坦白的回答我吗」听起来太过客气,令信玄左右的旧臣们脸色一变。 (主人不命令他要坦白回答,反而客气的问他是否可以坦白回答,可见对他很在意。原因何在呢?) 「我不十分了解海,不过我会尽我所知回答。」正纲回答道。 「那么我就问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可以马上协助组成水军的人是谁?其次是如何使这些人加入我的阵营?」 信玄说完,头转向文书,暗示他要一字不漏的把正纲所说的话记下来。 正纲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脑子里思索了一阵子。 「我回答第一个问题。今川家的旧臣能够支配水军的,是伊丹大隅守康直、冈部忠兵卫贞纲;握有北条氏支配下的水军者有间宫造酒丞信高、间宫武兵卫两名。如果这四个人加入我方,大约可以集到五十艘船。」 冈部正纲回答后,又马上接着说: 「在刚刚我所说的水军将领当中,冈部贞纲是冈部的一族,因此我可以去说服他加入我方,可是,伊丹大隅守康直现在在志太郡花泽城(现在的烧津市花泽)担任大原肥前守资良的副将,因此我无能为力。要伊丹康直加入我方,除了攻下花泽城之外,别无他法。如果伊丹康直加入我方,那么,透过伊丹要带领间宫信高和间宫武兵卫加入我方,就不怎么困难了。」 「间宫一族是北条的水军,有那么容易就带过来吗? 信玄露出怀疑的脸色。 「水军们的想法和我们这些站在土地上的人想法有显著的不同。水军所想要的不是土地和城市,而是海。对他们而言,广大的海是战场、是领土。他们看起来似乎是听从领主的话,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对水军而言,祇要有好的工作,他们都可以去帮忙任何一国的大将。而如果对哪一个大将不满,也可以全家搭船去想去的地方。也就是说,水军和我们不同,他们有一颗宽阔的心,会思考事情。祇要固守住一个根本原则||把海的事完全委托他们,他们就会依条件做任何事。据我所知,伊势湾有无数心怀大志的大小水军。祇要条件好,甚至也可以把他们招揽过来。」 信玄由正纲的这一席话,才开始对水军有了新的认识。 「水军的领地是海吗?原来如此!」 信玄对坐在旁边的马场美浓守说,他的眼神似乎在对马场说——问题可以向正纲发问。 「要怎么攻打花泽城比较好呢?」马场美浓守问道。 「花泽城的南侧和东侧各有一个大门,南侧的门叫做马场口,东侧的门叫做野秋口,北西的后门叫辛泽口。城的四周有护城河,每个门都很坚固,不是那么容易攻陷的。可是,如果包围这个城,最后还是一定攻得下来。」 「怎么包围呢?」马场美浓守马上问道。 「需要一点时间吧!大原资良相当好强,恐怕没那么容易投降。」 冈部正纲的回答颇具真实性。 信玄很重视正纲的话。他命令正纲先去骏河担任组成水军及攻击花泽城的向导。 十二月才刚回到故乡的将士,年节都还没有过完,又再度要去骏河。信玄认为应该趁冬天越后的上杉势力无法动弹的时候平定骏河,因此才如此急忙的开战,将士默默的听命。寒冬下行军相当辛苦,频频出征也累坏了将士,而信玄并没有给他们一点补偿。他们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信玄盼望西上作战的大梦想中,他们相信统帅信玄公一定会进兵京都,统一天下。因此,即使痛苦,他们依旧百般忍耐着。信玄希望获得天下,而他们也想实现有生以来第一次进京的梦想。不过他们并没有考虑到上京都有什么好处,祇是认为跟随信玄就错不了。 信玄并没有派遣大军团去攻击花泽城,因为他的目标是城内的伊丹康直,而不是花泽城,因此,他想尽量不损兵力而迎伊丹康直过来信玄陆陆续续派间谍进入骏河探索花泽城附近。花泽城的防备如同正纲所说,相当坚固。水军伊丹康直之所以困守花泽城,是因为曾经欠大原资良一份情。在今川时代,伊丹康直陷入苦境时,曾获得大原资良的救助。显然伊丹康直是为了报恩,才率水军困守花泽城的。 永禄十三年正月四日(一年的四月起改元元龟),武田军围花泽城。在这之前,信玄透过冈部正纲去劝降了好几次,结果对方反而更加强城防。 信玄在看得见海的山岗上布下本营。虽然是正月,可是气候温暖如春。信玄一有空就去看海,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是永远也看不腻的。他也到港口看过,一艘船也没有,人们一听到战争开始,纷纷把船开走避难了。 他在脑子里描绘武田水军威风凛凛群集港口的气势。本来他就认为要进京必须同时走陆路和海路,因此打算让武田军的精锐搭乘军船,先绕行海路去遮断敌人的退路。他一想到自己所想出来的好方法,内心就像年轻人般雀跃不已。 远远的可以看见蜈蚣传骑快马加鞭的奔驰过来。信玄把看海的眼光收了回来。 「刚刚胜赖公率领长阪长闲公、名和无理介公、诹访越中公(诹访赖丰——满邻之子、十二名使者之一、初鹿野传右卫门公等军力,去攻打马场口。) 「什么?四郎去攻打马场口?这家伙!传令要他马上撤退!」 信玄对蜈蚣传骑说,心里还是担心这样不够,又对身边的真田喜兵卫昌幸下令,要他去叫四郎胜赖撤退。 他本来打算包围花泽城两、三天,观察情形看看,这期间让兵卒休息,再试试最后的战略。不论胜赖是什么人,没有信玄的命令就去攻打对方,是违抗命令的。 可是,当信玄回到本营时,到处都已经展开了战斗。胜赖一率领精锐去攻打马场口,守在后门野秋口的曾根内匠昌世、三枝勘解由等大将也开始率兵攻打对方了。 辛泽口开始了激烈的战斗。 小原源之丞、小原桥右卫门、弓桁又左卫门、井伊弥五郎、杉原户兵卫、无须泷三郎左卫门等,分别率领部下出城应战。 武田这边则由孕石源右卫门、白与七郎、大木源五郎、田宫权左卫门、村松藤左卫门、天野市平、宫泽小兵卫、武藤金次郎、落合治部、落合左平治等武士出去对抗。 孕石源右卫门大叫: 「来吧!」 城内出来的无须泷三郎左卫门把箭搭在大弓上,对着孕石源右卫门射去: 「看箭!」 箭掠过孕石的头盔,朝后面飞去,射中落合治部的咽喉。 城内以此为信号,开始猛烈的射出箭和槍弹,因此武田这边无法前进,祇好藏身于竹丛中,等待敌人停止射击。 城内的兵看到武田的大军退下,纷纷出城。无须泷三郎左卫门的手下想取落合治部的首级,而落合治部的弟弟落合左平治提防着不让哥哥的遗体落入敌人手里。 孕石源右卫门对落合左平治说: 「这里由我来,你去抬治部公的遗体吧!」 说着,就叉开双腿站到敌人的面前。 他们绕着落合治部的尸体激烈的厮杀着,由于孕石源右卫门的枪法很熟练,不久就打伤了好几人,使得城兵畏惧不已。最后城兵放弃了落合治部的首级,退到城内关上城门。武田这边因担心靠得太近,城内会射出槍弹,因此退到射程之外。 由战争大局看来,这次在辛泽口所发生的小战斗,并不构成什么大问题,不过城将大原肥前守资良看了,称赞道: 「武田军的意志相当惊人,他们可以不顾性命的去保全已经战死者的首级,以免落入敌人的手里。」 大原资良还不知道武田军的力量如何,不过他本来认为对方应该没什么了不起的,自从这一天查过了马场口、野秋口、辛泽口三个地方的战斗结果以后,就对武田的意外强势大感惊讶。辛泽口是为一个尸体的首级而战,马场口则由信玄的嫡子胜赖领头攻过来。这种猛烈的斗志不祇令城将大原资良震惊,连城兵也纷纷咋舌称奇。 信玄找马场美浓守来商量如何处分那些违反命令去攻打各城门的人。 「这是城内出来挑战,没什么违反命令的。」 马场美浓守笑着不加以理会。 「现在更重要的,是藉这次的机会,派出劝城将大原资良投降的最后使者,您觉得如何呢?」 「要派冈部正纲当最后的使者吗?」 信玄似乎已经思考过这件事了。 翌晨,冈部正纲等数名骑马使者高举信玄的亲笔信,朝马场口大门奔驰而去。 武田的围兵向后退了一丁左右。 信玄亲笔写的信,大意是先赞美肥前守资良的武功,然后说不想与这样的武士为敌,想与他为友。如前所述,如果加入我方的话,城与原来的所领还是归他;如果不喜欢投降武田,可以弃城离去。武田军可以后退二里,等待他们撤退。至于细节可以向使者冈部正纲询问。 「原来如此,那么,细节如何?」大原资良问正纲。 「交出城撤退时,如果想与城共同留下的人,我们会尊重他们的意志,这是一个条件。另一个条件是我会与您同行充当人质,直到您说我可以离开为止。」 「你要当人质?」 「对,如果不这么做,您可能无法信任武田,留在城里的人可能也会担心随时被杀。」 「那么,什么时候回答呢?」 「三天之内。」 大原资良和冈部正纲彼此对看着,想看穿对方的心。 「冈部公,你认为如何呢?」 「如果实在不喜欢当武田的友军,就去高天神城好了。你一直与小笠原长忠公交情很好,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迎接你的。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不会『犬死』。昨天的一战,已经使武田军领教了你大原肥前守资良的强大。既然武门之名已立,接下来应该可以考虑此后的事了。」 「所谓犬死是指?」 「就是犬死。今川氏已经灭亡了,现在你没有主家,究竟为谁战死呢?如果是因为讨厌武田信玄而战,并且战死的话,那就是犬死。请多多替家臣和家族着想好吗?大原公,我再说一次,昨天的一战已经漂亮的替大原资良的武门立下了声名,并且困扰了武田的精锐。你不是杀死了北信浓的名族落合治部吗?那你还奢求什么呢?」 冈部正纲没有再说下去,退到守卫房等待。 城内开始进行讨论了。老人们大多认为现在今川氏已经亡了,与武田对抗也没有办法,还是暂时退守到高天神城;可是年轻人都主张与城共存亡。任何一座城发生这种问题时,当然都会有两种不同的意见出现。这一天大家讨论得很累了,会议结束后,大家分别回到城内的家。当他们见到妻儿,又听妻子哭诉不想死的心意时,逐渐回心转意。第二天,主战派不再强烈坚持,因此结论是——城。 从第二天晚上起,问题就祇剩下个人的选择——跟随武田,或者跟随大原资良去高天神城。接着,到了第三天。 大原资良派军使去武田的阵营,传达他们要交出城的决定。武田军于是解开重围,向后退了二里。大原资良派人飞马去通知高天神城的小笠原长忠,同时让妇孺老幼先出城去远江。 大原资良似乎害怕武田军会采取什么行动,不过看到了人质冈部正纲后,就放心了。 他们进入远江后不久,小笠原长忠自己率三百名兵卒来迎接大原资良。冈部正纲达成了人质的任务,回到了花泽城 伊丹大隅守康直向武田信玄投降了。当大原资良决定弃守花泽城时,伊丹和大原的情义也就断了。 武田信玄接见伊丹大隅守康直,把大刀给他,说:「我信玄能否在京都插上我的旗帜,要靠我的水军。你们的行动可以决定我的命运。就为我信玄工作吧!海上的舵交由你来掌握,陆上则由我来负责。我们要由海路与陆路进京。」 伊丹大隅守康直由于被名震天下的武田信玄寄予如此厚望,觉得甚为惶恐,祇能唯唯诺诺的回答。 信玄的老将、部下与重臣们都目瞪口呆。因为信玄几乎从来没有自己取大刀给别人,他们不喜欢他在大众面前这么给伊丹康直面子。记得从前信玄在听到信长拿大刀给信玄的使者时,曾说信长是个肤浅的人。而现在这个不喜欢摆派头的信玄,竟把大刀给水军的大将伊丹大隅守康直。与其说这是件怪事,不如说让别人看出了信玄内心的动摇。信玄得到了伊丹康直,高兴得仿佛取得了骏河一国。伊丹大隅守康直感激地退下后,就问冈部正纲该怎么派人质的事。 我刚刚曾不经意的问过城主,他说人质的事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他想早一点获得伊丹康直,以便于使北条的水军、间宫一族归服。」 所谓人质的事随便怎么样都可以,是指不要人质也无所谓的意思,亦即表示信玄由衷信任伊丹康直的意思。依当时的情形,没有人不会不要降将的人质,因此伊丹康直感佩武田信玄的处置。 伊丹康直很快的派手下去伊豆,开始拉拢间宫一族的水军投效武田。 间宫一族正在观望形势,他们现在是依附北条氏,但是祇要有好的条件,他们也愿意转来依附武田,问题是武田所提的条件。 「我已大致了解间宫一族的意向了,他们想知道如果加入我方,武田公你要给他们什么待遇。」 伊丹康直向信玄报告 「原来如此,这是当然的事。他们这么干脆的说出来,我反而好办事。」 信玄重重的点头: 「因为我对海的权利不太明白,因此如果能成为武田的水军,我就给间宫信高三百贯,间宫武兵卫两百贯,担任水军奉行。」 如果一贯算两石的话,就等于给了间宫一族一千石的俸禄。信玄已经给了伊丹康直四百贯、给冈部正纲五百贯的知行地了。 「如果这样,间宫一族大概不会不平吧?」 「这样就好。什么时候见间宫一族的水军呢?」 「这……」 伊丹康直支吾了起来。 「还有什么问题吗?」 「间宫信高虽然相信我所说的话,可是间宫武兵卫说,当武田这边要提出条件时,应该派一个象样的使者去传达。」 伊丹康直很为难的说出。 「你是说你不够看吗?!」 信玄于是开始思考适合的人选,他身边的迹部胜资靠过来说「上野介公如何呢?」 上野介是信玄的同父异母弟上野介信友。 「派信友去吗?」 「如果是信友公,对方就不会觉得不够看了。请这么做!」 胜资强调的说,信玄思索了起来。他没有马上回答,祇对伊丹康直说,以后再告知派谁代表吧! 信玄对幺弟上野介信友没有很高的评价。信友是信虎被放逐到骏河之后所生的孩子,他的母亲是今川的家臣,身份低微。信友与葛山元氏很早就背弃今川氏来投靠武田的阵营,可是无论交代他做什么,都做不好。最糟糕的是他觉得同是信玄的兄弟,祇有他自己生于骏河,因此怀有自卑感。信玄每次鼓励他,说他既然在骏河出生,应该对骏河很熟,可以去骏河好好工作时,他就有了信心,可是无论指派他什么工作,他都会半途而废。曾经给他五十骑,让他出战。等他到了战场,一听到槍声就心生恐惧,不敢前进。他就是这样的男子,可是说起道理来,似乎还有点辩才,因此胜资认为可以派他去当使者。 信玄却不太能信任这个弟弟,而且侧面有人送来情报,说信友和葛山元氏似乎有什么计画。这个元氏已经被杀了。 「您觉得如何呢?」 经胜资再度的追问,信玄就说: 「好!就派他当我的使者吧!」 这么说过后,就下令诸国使者(武田谍报机关)当中的一个奥山庄兵卫去监视上野介信友的行动。 诸国使者有四个领头的人,他们分别配有两百名手下。这些人扮成商人、僧侣或者樵夫,潜进别的国家。奥山庄兵卫对骏河与远江都很熟悉,因此他的手下大多是这个地区的人。 上野介信友搭乘伊丹康直的船,横越过骏河湾,朝伊豆的久连前去。久连是距长冈西边一里半的海岸上的一个小村庄。间宫一族在和伊丹康直商量过后,决定了这个地方。 上野介信友登陆后,就说他晕船,直接到民家去睡觉。伊丹康直祇好把这件事告诉间宫信高,把见面的日子延后了两天。 这一天夜里,有一个人来到间宫这边,说想直接见间宫信高与间宫武兵卫。这个人是商人的打扮,可是眼光很锐利,一看便知道不是个普通人。信高和武兵卫摒退左右,接见了这名男子。他自称是上野介信友的使者,说主人想在正式见面之前先偷偷来见他们。 这天晚上,信高与武兵卫在三更半夜见了信友。他们听说信友是信玄的弟弟,就很信任他,没想到信友口里说出来的话,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与其当武田公的友军,还不如仍然当北条公的友军比较好。我是为你们好,才来对你们说的。」 信友说出这种令人吃惊的话,然后拿出北条氏政的信,说他与北条沟通过了,北条准备的知行俸禄比武田这边所提供的多出一百贯。间宫信高与间宫武兵卫对看一眼,他们觉得这种条件太过优渥了。 请明了这一点吧,如果你说不要,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信友很有自信的说着,所谓不能就这么算了,实质上含有用武的意味。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因此现在很难马上回答,让我们两个好好商量一下,明天晚上再回答。」 信高当场逃避回答,他觉得这件事很奇怪,过去一直很骄傲的北条氏政突然要给他知行地,实在很不可思议。两个人派部下到四面八方去查看,结果发现有可疑的男子在久连村的四周及村子里巡逻,原来是大约四百人左右的北条那边的人把村子包围起来了。 这一天深夜,有一个自称武田来的男子造访,要求直接与伊丹直见面。这就是奥山庄兵卫。 「伊丹公,北条有四百名左右的人把村子包围起来了,还是早一点回去吧!」说着,突然降低声音,告诉伊丹康直关于上野介信友与间宫一族密谈的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敌人……」信友是信玄的弟弟,他去和间宫密谈,而村子四周有人包围。伊丹康直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知道这件事很紧急,水军逃到海上是最安全的,伊丹康直准备有船,随时可以逃走,不过,他心里记挂着上野介信友。 他派部下去上野介信友的宿舍接他,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天亮了。伊丹康直等待着看间宫一族如何出来。他不认为间宫一族会突然来攻打,可是还是必须有所防备。 有两艘船冲破晨雾,朝伊丹康直的船只过来。来的人拿着间宫信高的信,上面写着要他尽速离开久连,理由后叙。 上野介信友从这一天起就没有回到武田的阵营,他知道伊丹康直离开久连,自己就直接去小田原的北条氏政那里。他以为事情泄漏了。 信玄有很多部将,可是甲斐出身的部将没有一个人背叛信玄逃至他国,反倒是信玄的族人——介信友背叛他而到别的国家,真是太难堪了。 间宫信高、间宫武兵卫继伊丹康直之后,也带着军船投效于武田信玄。 水军直觉认为他们会背弃北条去依附武田,而这个直觉完全正确。这些加入武田水军的水军在武田灭亡后,成为德川氏的水军,分别受到重用。 ? 收获之歌 ? 花泽城陷落後,附近的城纷纷投降武田信玄。花泽城西边一里半左右有藤枝城和德一色(又名得—色)城并列,他们分别投靠武田。 随著德一色城的投降,突然冒出一件副产品。这个城里有家康的异父弟弟——松平源三郎胜俊。 松平胜俊於永禄七年(一五六四)和酒井忠次的女儿阿风一起去今川氏真那里当人质,这两个人现在交托给今川的家臣三浦与一义镜。与一从武田信玄开始攻打骏河时,就考虑过要好好利用这两个人质。 德一色城毫无抵抗的落入武田的手里。城兵当中,有半数去远江的高天神城,有半数投降武田。其中有三浦与一和松平胜俊,还有阿风。 三浦与一到信玄的本营问候,并且宣誓忠诚,然後把人质松平胜俊交给信玄。 信玄并不很感谢三浦与一的礼物,只要想想这个人质是永禄七年德川家康给今川氏真的,就可以马上了解人质的价值。在今川义元的时代,今川家和松平家是主从的关系,德川家康甚至自己成为今川家的人质。可是到了今川氏真的时代,这种主从关系就逐渐淡薄,人质也只是个名义而已。因此,松平家所派出的人质,就没有那么高的价值了。派出家康的家臣酒井忠次的女儿当人质,大概就是松平家轻视今川家的证据。而和阿风同为人质的德川家康异父同母弟弟胜俊,对家康而言,也下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信玄对三浦与一询问了两、三个有关人质松平胜俊的问题。 「松平胜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三浦与一无法马上回答这个问题,顿时觉得惊慌失措,旁边的马场美浓守补充说: 「是问你他是个什么类型的人。」 「是!他是个刚毅的武士。」 三浦与一这么回答。 「刚毅的武士吗?原来如此。」 信玄说著,开始想如何好好利用松平胜俊这个人质。 这天夜里,信玄写信给织田信长。 ? 这一次攻陷德一色城的时候,今川家的家臣三浦与一带领松平家的人质——家康公的异父弟松平源三郎胜俊来投降。让三浦与一当我方的家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松平家送给今川家的人质,要如何处理比较好呢?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良策,敬请指教。 ? 信玄读了几遍自己写的信,然後才派秋山十郎兵卫送去给在京都的信长。 信玄是在试探信长的心意。永禄十年十一月,信玄的女儿阿松和信长的嫡子奇妙丸(信忠)订下了婚约。约定到了适婚期就让他们结婚。因此,目前织田家和武田家就以亲戚身分往来。信玄攻击骏河,碰到家康和氏政的挟击时,信玄写信给信长,计画与上杉辉虎联合。而信长也帮了信玄某些程度的忙。 现在战况变了,武田追逐北条与今川的旧势力,几乎把骏河完全收入手中,不久就要去攻打远江的德川家康了。在这种局势变动的情况下,信玄想看看信长如何对付家康。 信玄指示秋山十郎兵卫一定要带回信长的回信。 约过了两个半月,秋山十郎兵卫带著信长的信回来了。 ? 三河冈崎的松平家康托我问候你。关於家康的弟弟留在贵地当人质的事,家康也说如果你想带他去甲府也无妨,一切都随便你。特此转达。 二月十八日 甲州法性院公(信玄) 织田上总介信长 ? 对信玄而言,这实在是个意外的回答。从这个回答来看,表示信长不想介入人质的问题,他在信上加上「家康也说」这句话,是表示强调的意思。 重要的是他表示了松平胜俊这个人质对他信长以及家康而言都不重要的态度。 信玄把熟悉松平家内部的人叫来,询问松平胜俊和家康的关系。 「家康好像不太理会胜俊公的事,武将拥有同父异母弟弟的例子很多,可是同母异父的例子却很少,可能家康视胜俊公为眼中钉吧!」 信玄点点头,他把松平胜俊送去古府中。虽然这个人质没有什么价值,可是既然带来了,就没有理由把他送回家康那里。 「那封信毕竟没有白写。」信玄对马场美浓守说。 「看来信长公不想提骏河的事,从他周围有豪强压力的现状看来,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骏河和远江的事吧!」马场美浓守这么回答。 信长如果这么说的话,目前应该不会当家康的後援。既然如此,就趁信长不注意这边的时候平定骏河,从远江逐出家康好了。 信玄决心彻底的叩击北条。只有用武力才能使北条对骏河死心,也才能使北条知道武田的强大,并明白与武田作战是白费力气。 信玄让水军的伊丹大隅守康直、冈部贞纲、间宫造酒之丞信高、间宫武兵卫等加入军事会议,一起安排作战计画。 军事会议的主题是讨论如何利用水军来攻击伊豆的北条军。 「利用水军作战最有效的方法,是利用海路把军队送入敌地内部,以搅乱敌人的後方。但是必须注意,如果时间配合得不好,不只会使送去敌地的我方孤立,而且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伊丹康直说。所谓时间的配合,是指本队必须在先送入敌地的我方与敌人作战的期间,前进到敌阵附近。 「我们的水军船所能收容的军力大约一千人。不过,虽然有一千人的军力搭上船,却不见得一千人都可以作战。如果是水军,一登陆就可以马上作战;可是陆军一坐上船就开始晕船,登陆後无法马上作战。因此,反过来说,迎击乘船而来的陆军,在波涛汹涌时是最有利的。」 冈部贞纲说。 从来没有搭过船的武田军部将,并不明白晕船的意思,即使了解晕船的意义,却从来没有实际的体认。 「先小试一下,让一百或两百的军力搭搭看如何呢?如果这些人能够逐渐熟悉船与海,就可以再增加人数看看。也就是说,这一回水军不要直接加入战争,由辎重队、快船来负责就好了,如何?」 间宫造酒丞信高说。他的意思是说虽然已经组成了水军,可是让那些丝毫不了解海事的陆军搭船去敌地是很危险的。 信玄明白这一点。他下令各部将从各军团选出五至十名的年轻武士组成水军,让他们体验海上生活。 於是决定水军集合於吉原港,负责吉原与伊豆之间物资的搬运或通报联络,等这个安排好了,武田军就要由陆路进攻伊豆了。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进入梅雨期。连日来的雨,使得河川泛滥,田里的水也满溢了,实在不适合进兵。 北条那边也知道武田要进攻伊豆,因此在沼津附近布上坚固的防线。 信玄利用船把突击队送到北条军後方,大大搅乱当地。并试著利用水军来输送物资以及传令等等。 武田军的主力在五月末撤退回古府中,不过信玄由这次的作战,充分的研究了利用水军的作战方法,并且於八月攻打伊豆时,彻底运用了水军。 北条军放弃沼津的守备线,想以黄濑川、狩野川的防卫线来抵抗武田军,可是武田军利用水军把军力送到防线的背後,搅乱他们的後方,因此,北条军到最後不得不自黄濑川、狩野川的阵线撤退,去困守韮山城。 武田的攻击军总共八千。 北条氏政困守韮山城,紧紧的关闭城门,人也像蜗牛般的沉默著。 「不要去城外应敌人的挑战,敌人不久就会退了,因此要忍耐。洋枪队要加强监视,只要有敌人进入射程就射杀他们,一个也不要留。」 这是氏政的命令。北条家本来就把战略重点摆在防守上,因此,小田原等诸城都相当坚固。韮山城和伊豆甚至被称为攻不落之城。 不知道北条军这时的总数有多少,不过据说退到韮山城的兵马布满箱根山,由此可知有相当的军力。 信玄在这次战争中,选择由朝比奈骏河守信置、冈部次郎右卫门正纲等原今川的兵力当先锋。到这个时候,原骏河的今川部队总算派上用场。 由於氏政对韮山城防守得相当坚固,因此很难攻下。勉强攻打,徒然使信玄方面的损害增多而已。信玄过去不太采取包围作战,即使包围一座城,至多两、三个月之内就可以陷落了。只是不仅是包围,还要用各种手段使城内的调动延缓,以至於自身不支而陷落。 对於韮山城不能采取包围而等待其陷落的方法。北条的大军在箱根山拚命支撑著,因此如果想包围韮山城,恐怕有被切断退路之虞。 武田的阵营里召开了好几次军事会议。 大部分的部将都主张留一些兵力在韮山城镇压,其他的部队目标箱根山,把北条军自山顶赶下小田原。根据斥堠的报告,推定在箱根山的北条军有一万二千、韮山城有二千,而武田军只有八千与之对抗。 「在人数上是敌人占优势,可是武田军的士气已经吓倒对方了,与他们作战,必胜无疑。」 这是大部分部将的想法。 「请主公下决心。」 「根据斥堠的报告,敌人的队形是以山为背景成阶梯状的整备著,据说士气也很高昂。把军阵布在山上来攻击敌人的场合,就如同塩*峠、三增峠的前例,是相当困难的,而且损失也很大。除非我的两个眼睛看过敌人的阵式,否则我不会调动兵力把氏政封锁在韮山城,然後与北条军在山中决战。」 信玄说了很奇妙的话。他从来没有亲自去看过敌人的营阵,而且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因此才会有斥堠的存在。如果为了慎重起见,可以放更多的斥堠出去,再综合他们的结果就可以了。 「我不懂主公为什么要自己去侦察。」 小山田信茂先露出怀疑的眼神,接著,另外有两、三个部将也说了同样的话。 「我的两个眼睛不久就会回来了,先听这两个眼睛说什么再来决定。」 信玄笑了。大家这才明白所谓的两个眼睛,是指信玄的近侍。也就是说,信玄为了决定是否要进攻,已经派出斥堠头子了。大家都想知道信玄的两个眼睛是谁,於是纷纷期待著这两个人的归来。 两个眼睛是使节曾根内匠昌世与真田喜兵卫昌幸,使节相当於现在的参谋。 每个人看到了他们两个都恍然大悟。在信玄的近侍当中,曾根内匠和真田喜兵卫被称为秀才,信玄特别重视这两个年轻人,期待他们有一天会成为马场美浓守或山县昌景那样的大将。 「由曾根内匠先说好了。」 信玄说。 「这——」 曾根内匠看了一下并坐的诸将: 「箱根山相当深,如果两军在山中作战的话,两军都不能给与对方决定性的打击,只是持续著互相厮杀罢了。」 「没有方法吗?」信玄问。 「即使有方法,也无法好好活用。」曾根内匠回答,想更进一步详细的说明。 「好,接下来问喜兵卫,你把所想的说出来就好了。」 真田喜兵卫应了一声,把身子挪向前,说道: 「我的意见和曾根公一样。攻打山中的敌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方法,现在去攻打韮山城也不是良策,但是就这么撤退也非上计。我认为这附近的稻子已经进入收割期,因此我们是不是藉这个时机收割他们的稻子再撤退呢?」 所谓收割稻子,是等待敌人领地的稻子到成熟期时,把稻子收割下来。这不但使敌人在物质上蒙受损失,而且会使被害的农民瞧不起无法守护他们的领主。 「如果我们收割他们的田,氏政还不从韮山城出来应战,那么这块地就成为我方的了。」真田喜兵卫回答。 没有人特别反对曾根内匠和真田喜兵卫这两个年轻人的侦察及意见,因为战线已经呈胶著状态,现在除了这么做,也别无他法了。 过了九月中旬,可以开始收割了。武田的军兵放下武器、拿起镰刀,并且把割下来的稻子送上水军的船运往武田的占领地。 北条军受了这种侮辱,似乎也不打算出城应战,他们没有意思下箱根山,可能是太畏惧武田军了。 ? 收割、收割啊! 武田得胜了! 伊豆的此条! 是个胆小鬼! ? 武田军兵的歌声流泻在秋日的田野中。对付敌人有一种方法,是使对方的田地一年里都没有收获,可是这次是把对方一年的收成全偷光了,因此比前者更为厉害。信玄过去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战略,因为他考虑到自己有一天会占据这块领地,不愿意招来百姓的反感。记得他包围上野的箕轮城时,不只保护百姓的田地,并且付利息向他们借用收割的米,这次信玄在伊豆收割稻子算是变化战术,但也是因为他考虑到过去那么做并不彻底,因此才迟迟无法达到西上的目的,这次乾脆做了这一种处置。 他想藉著这次的收割,使当地百姓欲哭无泪,然後就可以使北条算出与武田相争的得失。 到了十月,武田军从伊豆撤退,因为他们得到上杉辉虎出兵关东的情报。北条为了牵制武田,就拜托上杉辉虎,可是上杉辉虎不太信任北条。 这一年的四月(元龟元年,—五七零),北条氏政的弟弟氏秀依约成为上杉辉虎的养子,然後被送到越後去。由上杉这边来看,氏秀成为上杉辉虎的养子,等於是获得氏政的亲弟弟当人质,因此,他们认为北条既然派出氏秀当人质,就应该会对他们恭顺。 上杉辉虎很执著於他那个关东管领的空头衔。他认为北条既然来向他这个关东管领低头了,就多少帮他一点忙吧。上杉辉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兵关东的。 辉虎带著养子氏秀出兵关东。氏秀在成为上杉家的养子同时,就改名为上杉景虎。 辉虎自这一年的四月在沼田城初次见到氏秀以来,就似乎对氏秀抱著好感。在氏政的弟弟当中,氏秀是个文武双全的男子,年幼时曾被送去武田家当武田信玄的养子。不知是当养子成癖,还是被父亲氏康疏远,或者是被哥哥氏政排挤,总之,他去当人质式的养子,实在很可怜。上杉辉虎既然收他为养子,本来也是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可是他已经定了外甥景胜当他的继承人,因此,氏秀在成为辉虎的养子、改名景虎时,就已经背负了悲剧的命运。上杉辉虎死後,上杉家的内部分成景虎派、景胜派对立而战,结果景虎不得不选择死路。当然这些都是以後的事。 上杉辉虎带北条氏秀(上杉景虎)出兵关东,是表示上杉辉虎已经慢慢成为北条的盟友了,因此,信玄也必须严加警戒。 信玄下令信浓的部将们出征上野,也命令箕轮城的城主内藤修理准备会战。而古府中这边则假装由信玄自己出征,其实是由逍遥轩信廉代替信玄领军。派到关东诸州的间谍到处散布谣言,说信玄自己要率三万大军出征关东。 上杉辉虎进入沼田城後就不动了,据斥堠的报告,武田似乎没有派出那么多的大军进入关东,而且信玄也不见得真的亲自出征。辉虎在和信玄争夺川中岛时,曾被信玄虚虚实实的大耍一场。 十一月,寒流侵袭关东全域,连续几天都很寒冶。辉虎很喜欢喝酒,酒已经成为他三餐的一部分了。他本来就有酒量,天一冷喝得就更多了。 十一月十三日,他喝了相当多的酒之後,正想就寝时,氏政派特使急急送来密函。内容是说信玄确实在箕轮城,希望辉虎把他引诱出来杀了。如果辉虎出动的话,他也出兵上野。氏政所写的和以前完全一样,当然如果氏政在送这封信出来之前,自己先率军向上野去,上杉辉虎也应该不会保持沉默才对,可是氏政希望至少能让上杉势力捅一下武田背後。 辉虎看了密函後心头火起。 「氏政这个男人真混蛋!」 他提高声音说,连侍臣都听到了,接著马上想回信。辉虎中风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到头晕,勉强提起笔,结果手在发抖,侍臣们赶快扶辉虎躺下。上杉军不让辉虎轻度中风的事泄露出去,早早的撤退了。 辉虎一回到春日山城後就马上改名为谦信,他一定因轻度中风而改变了人生观。使辉虎中风的寒流也侵袭了在古府中的信玄。信玄感冒而倒下,由於连续战争的疲累,连左右都可以发觉信玄消瘦了。他不但咳嗽,而且还发烧,显然是肺痨的徵兆。他在这个时候倒下,周围的人非常担心。 另外还有一人也因这次寒流而改变了命运,那就是被带来古府中当人质的松平源三郎胜俊。由於这个二十年来最大的寒流来袭,胜俊被关的人质馆也倒塌了。因为突然变得太寒冷,以至於地基冰冻了。他所住的人质馆不是在踯躅崎的内部,而是在外面。由於他不是相当重要的人质,因此关闭他的馆只是一栋古旧的建筑物,监视也不怎么严格。 建筑物倒塌,门虽打不开,但却变得容易脱落。於是胜俊趁著黑夜,破门偷偷潜出。他早就这么打算,因此储存了一些粮食,可是没有袜子,他只穿草鞋就出去了。 他白天躲在山里,晚上依北极星的方向朝南逃。虽然没有人出来追他,可是他总觉得背後有追兵。 他越过德间峠的间道,进入骏河,再由远江进入三河。当他抵达安全地带时,两脚的趾头已经冻伤,并且肿胀了起来。不久,指头就掉落了。 家康看见双脚脚趾掉落归来的胜俊,安慰的说: 「好啊!你回来了!好好休养吧!」 可是并没有夸赞他。 武田和德川方面都不把源三郎胜俊的脱逃当成一回事。 和谈的烟幕 ? 信玄面临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是否打开西上之道,还是受挫而以乡下大名终其一生,这是一个分歧点。同时,他的健康也迫近死亡边缘。 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岁暮起到元龟二年正月,信玄接受医生的劝告,逗留在志磨温泉,可是亲信考虑到万一这件事泄露出去就不好了,因此表面上假装在踯躅崎馆内静养。只有侧近才知道真相。 信玄把政务委托给迹部胜资、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等,自己则专心养病。所谓的养病,除了摄取营养、让身体休息外,别无他法。由於他到了下午一定会发烧,因此这段时间他就午睡。可是午觉睡过头後,夜里又睡不著,而且不运动的话,饭也吃不下。真令医生们煞费苦心。肺痨是不治之病,当时的医学常识只知如何拖延与病魔奋战的时间。 不需医生说,信玄也很清楚这种病的最大原因是精神过於疲倦。 信玄一面假装静养,实际上却竭尽所能的思索对策。他要武田谍报机关的诸国使者们尽力去活动,几乎出动了总数八百人的诸国使者。不只要他们去调查与武田有关系的诸国情形,甚至也要他们调查现在与武田毫无关系的毛利的动态。尤其加重京都方面的动向调查,因此这方面的情报大约每隔三天就送达一次。下令之初,武田信玄都是亲自听取情报,可是最近大多由迹部胜资、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等代替信玄垂听。即使在这个时候,信玄也会坐在最内部的座位上,说一声辛苦了之类的话。那些使者直接听到信玄所赐的话,就把过去的辛劳完全忘了。诸国的使者虽然经常做见不得人的事,却因获得武田信玄的赐语,以能成为信玄的耳目而心满意足。 信玄虽然在休养中,仍不忘对诸国使者们安慰一声。家臣们体察信玄的心情,就安排於信玄午觉睡醒後,再听取情报。大部分的情形是由家臣代信玄听取要旨,经过汇集整理後,再转向信玄报告。 北条氏康好像得到癌症的情报,是元龟二年年初送达的。这个情报不是由潜进小田原的间谍得来,而是由一个被派到京都的使者探知,然後向武田在京都的谍报机关总管市川十郎右卫门尉报告而获得的。 市川十郎右卫门尉是穴山众的,年轻时就以文才、口才著称,屡屡出使京都,结果留在京都担任武田家的正式外交官。当时地方上主要的大名,都会在京都设下这样的外交官,以获知京都的情势。 市川十郎右卫门尉害怕文书会在途中被夺,因此就派人以口头报告。大意是说北条家的家臣到京都来买由南蛮引进的治癌特效药,因而才探知氏康得到癌症的消息。那种药称为特效药,只是安慰人罢了,事实上并没有听过有人靠著那种药治好的。可是一般人还是会投入大笔金钱,以求得最後一线生机。 市川十郎右卫门尉巧妙的利用了酒和女人。被美酒与美女迷得神魂颠倒的北条家家臣仓茂武左卫门,终於对美女说出主人胃不好所以派他来买药的消息,他甚至还说出那种胃病有可能夺去主人的性命。女人马上问到主人的年纪,然後试探似的说,五十六岁的话,可能是癌而不是胃病。结果武左卫门点头了。 「氏康公得到癌症吗?」 信玄黯然了。氏康的年龄和信玄差下多,在信玄侵略骏河之前,北条和武田联盟得很顺利。北条之所以能称霸关东,是因为武田阻挡越军出入的缘故;也是因为氏康与信玄完全同心的缘故。 「马上派人去小田原确认一下。」 信玄下令。数天後,获得氏康的健康已经绝望的消息後,信玄马上想出令任何一个家臣都意想不到的三个方法。 第一个方法是派寺岛甫庵当正式的探病使者去氏康那里;第二个方法是命令上野的内藤修理去与厩桥城主上杉那边的北条高广商讨如何谋求北条、上杉、武田三家的和平;第三个方法是派八千武田兵力给逍遥轩信廉,要他攻击骏河的兴国寺城、深泽城。当然,表面上还是假装由信玄亲自出征。 这三个方法同时涌现在武田信玄的脑子里,而且马上付诸实行。寺岛甫庵率领十名部下携带慰问品去小田原。 因为寺岛甫庵等一行对北条而言,算是敌国来的使者,因此在箱根前的乙女峠木门被阻挡了四天左右,不久才获得许可朝小田原前进。寺岛甫庵很早以前就在北条家出入了,北条家里有他的亲戚,也有他的朋友。甫庵是精通茶道的人,透过茶道也与氏康交往过。在北条与武田和平相处的时代,氏康甚至说过: 「甫庵究竟是北条家的人,还是武田家的人?」 信玄也曾说过随他去吧的话,不过,甫庵和氏康本来感情就很融洽。 氏政和北条的重臣们认为甫庵代表信玄来探病,是一件重大的事,他们照例开会讨论了好久,最後决定还是必须禀告老主人,而把消息传给了氏康。 「甫庵吗?如果是甫庵,可以马上叫他来。」 氏康毫不犹豫的说,当他听到甫庵到来时,就已经察知信玄的心意了。 如同武田信玄隐瞒生病的事一样,北条氏康也尽力隐瞒自己的病情。虽然现在北条家由氏政总管,可是他的背後有氏康和没有氏康的存在,会使他国对他的评价大不相同。如果氏康生病的消息传到诸国耳里,大家一定马上怀疑北条可以只靠氏政来管理吗?氏政还没有像氏康那样获得天下的认可,因此,北条暂且隐瞒了氏康的病。本来听说甫庵来探病时,可以回答说氏康根本没有生病,而把使者赶回去。可是最後之所以不得不接受对方的慰问,是因为今天北条的实权既然已经交到氏政身上,就不应该太过隐瞒氏康的病。 甫庵在等待进谒氏康之前,有侍臣出来说,请他不要和氏康谈太久的话,甫庵心领神会,说只要见了他的面就马上回去。可是氏康却说好久没有喝茶了,想喝茶,因此决定在茶室见甫庵。於是甫庵直接进了茶室,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其他的人。 好一阵子不见,氏康变瘦了,脸色也很难看,表示他的病很重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著。当甫庵想重新说些寒喧之词时,氏康突然对他说: 「直接说出来意好了!」 甫庵面露惊慌之色。 这时,氏康又说: 「信玄公因为我的病,可能有什么话要说,因此才派你来的吧!我希望你不要拐弯抹角,只要把要旨明白的说出来就行了。我最近很急躁,一点小事就会生气,因此你尽量简单的把来意说完後,我们再来喝茶。」 氏康如此开门见山,甫庵反而轻松了起来。 「我认为北条和武田应该回到从前和睦的情况。氏康公和氏政公与其去和越後的上杉合作,不如像过去那样与武田携手,共同镇压关八州来得有利。这一点请您明察。」 甫庵先说结论。 「那么,条件呢……」 「第一是与上杉断绝往来;第二是承认西上野是武田所有;第三依现在的实情,来决定骏河骏东郡的境界线。如果北条公能接受这三个条件,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关东有乱,武田一定出兵帮助北条公。」 甫庵一口气说完。 「武田公一定要西上吗?」 「是的,如果和北条公成立和平协定,就要马上侵入远江、三河,由东海道进入京都。」 氏康喃喃自语的说: 「是吧!如果让我年轻十岁,一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我也会要攻进京都,届时,我还是必须向武田公要求和平相处的。」 氏康嘟哝的接著说: 「可是已经太迟了,我的生命只剩半年或一年,而且我也不能勉强氏政去达成我的理想。依氏政的才学,要统领关八州,已经必须竭尽他的心智了。」 这是氏康愚痴之处。他认为对方既然是甫庵,就不介意的这么说著,如果是别人,大概也不会这么说了。甫庵相当了解氏康的心情,只是垂首听著。 「可是武田公的健康又如何呢?来探我病固然好,可是武田公自己不是也到了要接受探病的状态吗?」 这时,氏康的眼里闪著光。甫庵仿佛被他的眼光震慑似的垂下眼睛,他想起被信玄叫去赋予这次任务时的情形。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信玄,他脸颊上的肉内凹,两眼深陷,显然是生病了。氏康的脸色是阴沉、不健康的,而信玄的脸色也同样是铁青、不健康的颜色。 「甫庵啊!你是死也不会承认武田公生病的,可是我却知道得很清楚,武田公的生命也不长了,因此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达成愿望。我觉得他的愿望很好,我甚至还想鼓励他好好干。你回去转告他,我很了解他的心意,一定会吩咐氏政,使北条和武田的关系回到从前那样。」 氏康说到这里突然停止,请甫庵上座喝茶。 ? 内藤修理奉信玄之命,急急回去箕轮城。他已经决定要派去和厩桥城主北条高广接触的人选。 修理认为除了上泉伊势守秀纲之外,没有人能担任这个职务。上泉伊势守秀纲本来在箕轮城的长野右京进业盛那里服务,箕轮城陷落後,就沦为平民了。由於他的剑道优秀,而且有名望,因此就开道场教年轻人武道。有很多人慕名前来请他出仕,他都不为所动。 内藤修理曾经数度劝请上泉秀纲出仕,也曾亲自和他本人说过话。他也听说厩桥的北条高广频频派使者来请上泉秀纲,据说北条高广是想请上泉秀纲来教授年轻武士们武道的。可是上泉秀纲却要他的武士们到道场来听道,结果北条高广就禁止武士去听武道。 上泉秀纲的房屋四周由榉树围起来,房子并排成区字形,开口处有涂黑漆的门。房屋四周建有土堤,外侧有小沟环绕,是典型的土豪的房屋。 内藤修理低声下气的求见上泉秀纲,等秀纲答应了,就只率三骑走访上泉秀纲。显然是想表明他的拜访并不带有城主的威势。这是一个相当晴朗、冷风呼啸的早晨。 「我信任你,因此才想委托你,你能听一下吗?」 内藤修理的开场白就已经说得很差了。 「听是当然可以听啦,只是我或许会当场拒绝,这样可以吗?」秀纲说。 「秀纲公你可能会拒绝,可是这件事你如果不接受,就糟糕了。」 内藤修理露出真的很糟糕的表情。 「可是也不能勉强我还没听到任何事就先答应啊!」 「对!应该先说我的来意。我是想使北条、上杉、武田三家的争执停止,而且缔结三国同盟。希望秀纲公转达给厩桥城主北条高广公。」 内藤修理一口气说完。 「然後呢……」 「只有这样了,今天的事只有这样。如果你把这件事传达给北条高广公,而北条高广公赞成了三国同盟,并且愿意听我说的话,那么我就提出条件。」 「我大概明白了,希望您把北条高广公的立场再说详细一点。」 秀纲似乎对这些话很感兴趣似的,内藤修理重重地点头。 「北条高广公所在的厩桥城,正好在上杉、北条、武田三国的正中央。在三国谈判和平上是居於地利的立场,而且北条高广公在北条和上杉缔结和约时,帮了很大的忙。如果北条高广公有这个意思,这件事应该可以谈得成。换言之,我希望北条高广公能成为这件事的中心。」 上泉秀纲思考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 「这件事相当重要,希望您给我三天左右考虑,如果三天以内没有拒绝的话,就是答应了。」 秀纲回答。 通常早晨的风比较弱,可是这一天从早晨就一直刮著强风。他们在谈话的当中,风也在门缝呼呼作响。 「那么,等你的好消息啦!」 内藤修理出了秀纲的房子,就带著三个随从回箕轮城。秀纲派家臣茂木典右卫门去跟踪他们主从,右卫门是个健步如飞的人,大家都叫他「天马」。天马跟在内藤修理主从後面,看到主从四骑当中仅一骑朝碓冰峠跑去。茂木典右卫门看到剩下的三骑进入箕轮城後,才回去把所看见的向上泉秀纲报告。 「毕竟被我猜对了啊!」 秀纲点点头。一骑跑去碓冰峠,表示他是去向古府申报告今天的结果,看来,传说武田的情报网连夜里也活动的事并不假了。秀纲的事一旦被报进古府中的信玄耳里,就会被卷进这件事的漩涡里。 秀纲是个浪人,浪人的生存之道就是不树立敌人,而且不偏向任何一个势力。 (那个骑著快马的武士,一定会在中途换马,明天早晨就可以抵达古府中了。如果这件事是由古府中传达给北条、上杉那边知道,自己的立场又会变得如何呢?) 秀纲认为这个问题不能搁置三天,如果不先把这件事告知北条高广,等上杉那边听到秀纲要和北条高广出来折冲三家和平的传言时,北条高广可能会被怀疑。因为北条高广曾经一度背弃上杉谦信,所以上杉那边一定会觉得不安。 秀纲在这一天走访北条高广,传达了内藤修理的话。北条高广果然认为这件事很重要,他马上策马去春日山城,把这件事转告上杉谦信,同时也转告小田原的北条氏政。 秀纲从北条高广那边回来後,就去箕轮城见内藤修理。 「我说过请给三天考虑的,可是现在我认为还是早一天和平比较好,因此马上走访北条高广公,把您的话一五一十转达了。这件事如果有所进展,近日内应该有消息才对。」 秀纲报告完了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辛苦了,那么,北条高广公的表情如何呢?」 「他吓了一跳,也有为难的表情,不过都没有提及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应该是这样吧!」 修理笑了,他觉得这样就够了。修理送走秀纲後,就派出第二个快骑去古府中。 ? 武田逍遥轩信廉代理哥哥信玄出战时,作战方法竟然和哥哥信玄一模一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代理信玄的心情,使他不知不觉失去了自我。 逍遥轩信廉率八千军兵进入骏河的骏东郡,包围兴国寺城(静冈县沼津市根古屋)和深泽城(静冈县御殿场市深泽)。本来这次出兵是为了牵制北条,因此不采取硬要攻陷的作战方式,只是包围城,用种种方法威吓城兵而已。 兴国寺城和深泽城都是坚固的城。如果这两个城陷落,伊豆的韮山城就会危险,小田原城本身也会受到威胁。不只如此,还会给予在观望形势的关东诸将认为北条势弱的印象,有失关东霸者的面目。因此,氏政下令北条豪杰北条纲成和他的儿子氏繁守住深泽城。北条纲成是个勇将,人称「黄八幡」,接获要死守深泽城的命令後,出相模玉绳(甘绳)城时,对家人说: 「活著回来时,我会带三个武田大将的首级;如果是死著回来,我会刺死敌人的大将再回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逍遥轩包围深泽城时,射信箭进入城内,频频引诱对方出城决战。起初的挑战信说词还算缓和,最後就变成很激烈的文词了。 深泽城箭文留名到後世,内容大致如下: ? ·武田和北条长年修好。当初关八州的武将屈服於长尾景虎的旗下,五万大军包围小田原城,在那危急之秋,是武田拯救此条的。那时,武田引诱越军到川中岛,做了很大的牺牲,才粉碎长尾景虎的野心。 ·武田之所以侵入骏河,是为了驱逐不理政务、耽溺酒色的昏庸今川氏真。在攻打氏真之际,武田事先跟北条打过招呼。尽管如此,此条还是突然出兵萨埵山攻打武田。 ·北条与多年的宿敌上杉同盟攻打武田,可是上杉完全不援助此条。这件事此条怎么想? ·武田去年攻打小田原,在三增峠大败氏照、氏邦的军队。这件事应该记忆犹新吧? ·北条应该面对现实,骏河府中已经落入武田手里,而且武田的兵也围守蒲原城、花泽城。不只如此,武田的军势也压制到伊豆三岛和箱根。 ·武田想和此条决战。与其徒然拖延战争,不如一决胜负,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 这个箭文射进小田原城後,小田原城内的重臣从这一天起就持续召开会议,讨论如何处理寺岛甫庵的和平案、北条高广的三和案,以及深泽城射来的恫吓箭文。 「我们才刚刚与越後的上杉家成立和平协定,而且氏秀公也才刚刚去越後当养子,如果现在与武田讲和,一定会被贬为我们太不顾道义。因此我想还是和上杉联盟,抵抗武田的侵略,才是上上之策。」 川越城主大导寺骏河守政繁正面反对与武田讲和,北条家的首席家老松田尾张守宪秀听了,说: 「我们可以和上杉联合防御武田吗?自从武田侵略骏河以来,上杉曾经答应过我们的要求而派兵进入信浓吗?就连小田原被武田军包围时,上杉不是也假装不知道吗?上杉谦信的想法太过古板了,他引出从前只要举出关东管领的名字,关东武将就同在管领旗下作战的故事,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不能依照那个老套。」 松田宪秀的意见代表北条家臣的意见。大家都认为与上杉同盟没有什么帮助,还不如与上杉断了、然後与武田联手,对北条比较有利。 氏康没有加入这次的会议,不过松田宪秀的意见和氏康几乎相同。也可以当成氏康是藉松田宪秀的口发言,诸将们也相当清楚这件事。 大部分的意见偏向想与武田和平,可是才刚刚送人去上杉那边当养子,所以问题出在要以什么方法与武田谈和。 「三和会成立吗?」 氏政喃喃自语。武田透过上泉秀纲与北条高广来提议的三和,实在是太奇怪了。 「应该先确知一下武田对三和条件的想法。」 有人发言。这一天的会议就这么结束了。 三天後,上野的内藤修理有一封信送到古府中的信玄那里。信玄读完了那封信,露出罕见的开朗表情对山县昌景说: 「昌景!你看看这个,北条已经落入武田的掌心了!」 昌景读著那封信,他本来以为信上会写北条希望与武田讲和的事,可是信上完全没有提这件事,只写北条希望武田明示具体的三和条件。 昌景疑惑的说: 「如果北条不希望和平,就不会送这种信来。可能是假装不知道,强制的来拒绝。可是,由他们要我们明示条件看来,北条的本意是希望与武田和平。大概他们无法与上杉和平,因此就没有提三和的条件。而他们之所以要提到三和,是为了避免提及上杉谦信和北条氏政的感情。生性多疑的上杉谦信如果听到武田提出三和的条件,一定会马上误认武田与北条在背地里活动。因为他们最明白自己虽与北条同盟,却没有为北条出兵过。这么一来,北条和上杉之间的感情就更冷却了。」 信玄笑了。 「可是,我们要如何回答对方询问的三和的条件呢?」 「顾左右而言他吧!写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如此一来,北条一定会再写信来的,届时再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北条和我们开始做和平谈判了,深泽城和兴国寺城的重围也就解开了。我们可以射箭文去,上面写道大家正在和平谈判,因此不要攻击,而另一方面撤退信廉的军兵去三河。」 「啊?」 昌景反问。如果信玄是说让信廉率八千军兵去远江的话,他还可以明白,可是信玄明明说去三河。三河是德川家康的根据地,现在连远江都还没有攻下,就要去三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三河,我们要攻打三河。如果信廉的军兵疲乏,就让他们撤退,由下伊那众的军力去三河。如此一来,北条的事就没什么好考虑的了。把北条和上杉引进三和的计策里,在他们说情谈义之间,取下德川家康的首级。」 信玄的脸色很严厉,他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对手上杉谦信或北条氏康、氏政父子的影子,只浮现出挡住他西上之路的地方一大名——德川家康的脸。他虽然还没有见过那张脸,可是,他知道那张年轻的脸是继宿敌谦信登场、不得掉以轻心的脸,也是阻止他西上的可憎的脸之一。 二连木之战 ? 奥山庄兵卫展开三河国的地图给阿茜看。地图上除了画有山、河、湖沼、田圃、道路、城镇、村子、聚落等之外,还有各地的城寨,以及土豪的名字与势力。 阿茜看著邻接三河的北部、信浓的伊那郡附近。邻接信浓下伊那的部分是设乐。 如果要从武田的领地下伊那攻打三河,非要先压制设乐不可。这一部分用红笔圈了起来。 「这是?」 阿茜问山庄兵卫何以只有这一部分用红笔圈起来。 「这是山家三方众的领域,所谓山家三方众,是指北设乐段岭(设乐町田峰)的菅沼一族、南设乐长筱(凤来町长筱)的菅沼一族,以及南设乐作手(南设乐郡作手村)的奥平一族。由於三方众从以前就很团结,因此行动完全一致。」 奥山庄兵卫说著,就告诉阿茜山家三方众是三河国内有力的土豪集团,连德川家康也对山家三方众另眼相看。现在饭田城主秋山信友已经对山家三方众伸出拉拢之手,因此可以把山家三方众看成武田的势力。 「可是,山家三方众的一族当中,有像防守野田城(新城市)的菅沼新八郎定盈那样不听从武田的;也有发誓对武田忠诚,但背地裏私通德川家康的人。」 山家三方众因他们的根基二郡与信浓境邻接,因此不得不加入武田的势力范围,可是如果武田的势力弱了下来,他们随时可以倒向德川家康那边。 诸国使者奥山庄兵卫是奥山派的头目,拥有很多手下。庄兵卫派他的手下潜入各地,然後再把所获得的情报向阿茜报告。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庄兵卫把目前的情况报告完毕後,向阿茜请示今後该如何行动。 他之所以向阿茜请求指令,是因为信玄下令过: 「这一回三河的事,完全听阿茜的指示。」 也就是说,信玄派谍报机关中的奥山帮先去三河探路,并把其指挥权交给侧室阿茜。 「不久要进攻三河了,在这之前要打开道路。」 这是信玄给与阿茜的任务,信玄之所以给阿茜这个大任,不只是因为阿茜对东海方面的民情比较清楚,而且她过去所展现身为谍报机关人员的非凡手腕,也是深被认可的。 信玄急急的去进攻三河。这一回很难像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十二月进攻骏河时那样以电光石火之势席卷三河,可是却可能闯入三河的中心,分离冈崎和滨松,使家康胆战心寒。 家康在去年搬到滨松。姊川会战时,德川军立下了大功勋,信长半是酬劳他们的意味,就允许家康搬进他所想望的滨松城。 当时信长的脑子裏矛盾极了,如果和信玄联合,采取远交近攻的方式,对家康是不太有利的,可是也不能对相当於属国关系的家康不利。信长从这个时候起,开始对家康产生了警戒心。家康以几近於不流血占领的方式,漂亮的取下远州列入他的势力范围。而且今川氏真虽然昏庸,却有一些很有骨气的部下,家康厚待这些武将,并且让他们拥有原来的领地,然後让北条氏政牵制同样觊觎今川氏真领土的信玄,而自己在北条与武田展开浴血战时,很快的固守住远州,这些手腕实在高明极了。 (家康这家伙干得好!) 信长认为只可以把三河和远江给家康,其他不能多给。他允许家康搬进滨松城的背後,隐藏著这个企图。 信玄是不许家康移进滨松城的,他一想到家康只是信长的属将,本来辛辛苦苦固守三河一国,就力不从心了,没想到不及两年的工夫,就不流血的占领了远江一国,实在令人生气极了。 信玄进攻三河的目的之一,是想利用武田兵进入家康的根据地三河时,使在滨松的家康觉得坐立难安。另一个大目的,是为了答应本愿寺显如的要求。 进京後的信长视本愿寺派如眼中钉。信长想包围并攻击石山本愿寺,以及想攻打长岛的一向宗,这些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本愿寺显如当然想阻止信长的暴行,希望对外界公开信长的野心。因此显如亲笔写了一封信给信玄,请求他牵制信长。 信玄和显如从以前就保持亲密的关系,信玄曾借显如的手,牵制越中一向宗,也就是上杉谦信的势力。这一回轮到显如来向信玄求助了。 目前会阻挡信玄西上的固然是家康,可是最大的阻挡者还是信长。 信玄预测自己不久就会和信长断绝友好关系。信玄进攻三河的目的之一,是想顺便窥伺尾张。而如果信玄真的窥伺了尾张,信长也一定会延後攻打本愿寺的计画,如此一来,就可以达成与本愿寺的约定了。 (进攻三河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与家康所率的三河军竞力,另一个则是牵制信长。) 阿茜清清楚楚的记住了自己要离开古府中时信玄所说的话——先去打开进攻三河之道——这个命令就是本著这个想法才发出的。 信玄的内心很矛盾。而能体会信玄微细的心,去进行谍报活动的,只有阿茜一个人而已。奥山庄兵卫固然是个优秀的谍报机关的首领,可是他的任务有限,当他想超越既有的任务时,都必须去古府中,一一接受信玄的直接指示。 (这一回进攻三河是机密,而且必须迅速才行。可能的话,我甚至想亲自去现场指挥。) 信玄这么想。因此,阿茜以谍报机关的指挥者身分先行出发,就等於是信玄的替身出发了一样。 奥山庄兵卫也知道信玄为什么要派阿茜的原因。阿茜在第一回合进攻骏河时,展露出活跃的实绩,她在伊豆以及小田原作战之际,所表现出来的机敏行动,是奥山庄兵卫等望尘莫及的。奥山庄兵卫很清楚阿茜是名副其实的谍报机关指挥者。 「夫人,此後应该怎么做比较好呢?」 奥山庄兵卫再问一次。 好久没有下雪的下伊那郡根羽下雪了。阿茜所停宿的寺庙庭院被白雪覆盖,可以听见庭院中央水池里的鲤鱼跳跃的声音。 「应该做的事情很多,像打开去吉田城(现在的丰桥市)的道路,严密监视山家三方众,以及敲开往尾张之路……」 「敲开往尾张之路?」 「不明白吗?主人马上就要进京了,到时会通过尾张吧?」 「大概吧!」 「到了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我不太明白夫人所说的话。」 阿茜觉得很糟糕,不知道该不该把信玄的心意详详细细的转达给奥山庄兵卫,因为如果不说出来,对方或许真的难以明白。 「要打开通往吉田城之路,或者监视山家三方众的动向,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而且这种事也不难。困难的是敲开往尾张之路,我们要采取各种方法,使织田公相信武田军要西上了,因此,不但需要相当的人数,也需要很多金钱。主人要拜托你的,就是这件事。」 奥山庄兵卫似乎了解了阿茜的意图。 「请马上派人去三河与尾张的国境,散布武田军西上的谣言,并且集合当地附近的密探去袭击土豪。如果人数不足,我可以写信给秋山信友公请求救援。」 奥山庄兵卫表示他手下的人数已经够用了,只要清楚的决定目的,人数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军资。阿茜听了马上拿出奥山庄兵卫所要求的金额。 奥山帮的谍报活动开始了。 首先完成进攻吉田城的要图,上面画得相当详细,连如果采取什么路径进击,会在什么地方遇见什么抵抗都画得清清楚楚。 当阿茜派人快马送进攻三河的详细路径图到古府中时,饭田的秋山信友也派人送同样的进攻路径图到古府中。秋山信友派人送过来的图,还附有信,上面写著: (由山家三方众带路进吉田城的一切手续都安排好了。) 信玄默默的把这两张进攻图交给山县昌景。 「秋山公似乎稍嫌小看了三河,比较起来,还是这边调查得比较仔细……」 山县昌景比较性的看看两张图後说。他想称赞武田的谍报机关——所谓的诸国使者的调查,既正确又专精。 又过了几天,秋山信友与奥山庄兵卫对山家三方众的调查报告书送到了。 秋山信友的报告书里,附有从山家三方众那里取得的宣誓书,并写著山家三方众确实加入了武田的旗下。 而奥山庄兵卫的报告书比秋山信友的厚上好几倍,从以图示山家三方众血统关系开始,敍述三家各别的利害关系,并且列出一族的名字,分成由衷追随武田者、以及假装追随武田者和效忠德川者,还有不偏向任何一方的中立主义者。 甚至连假装心向武田、其实私通德川的人,是藉著什么人与德川往来的,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在报告书的最後,写著: (只要武田的军队踏进三河一步,消息就会马上传入家康的耳里。把这种消息急送给家康的,是山家三方众,另外,担任武田军向导的也是山家三方众。) 「过去从来没有送过这么详细的报告书。指挥如此用心的谍报活动,究竟是谁呢?」 山县昌景终於忍不住的问了。 「想知道这个头目的名字吗?」 「是的。」 「是奥山庄兵卫。」 「啊?」 山县昌景露出疑惑的表情,据说奥山庄兵卫的确是诸国使者当中最聪明细心的头领,可是这一回的报告实在太过详细周到了。 「不相信吗?」 「我认为可能是比奥山庄兵卫公更有手腕的人。」 不愧是山县昌景,眼光很锐利。 「对!支使奥山庄兵卫的人是阿茜。」 信玄稍稍降低声音说,他似乎不想让山县昌景以外的人听到。 「我明白了,这么说,出征的时机马上要到了。」 「对!我们必须做随时可以出兵的准备。」 信玄的目光停在很远的地方。 这个时候阿茜坐著花轿,和奥山庄兵卫以及十名左右的部下一起越过户越峠,朝濑户前进。户越峠在西加茂郡和东春日井郡的边境,峠的北边就是美浓国了。这个峠道是连结三河与尾张的边境之地,冬天没有什么人通行。 由於有花轿的行列穿过这个峠道,因此吸引了不少附近人士的目光。轿子有两张,除了阿茜坐的一张之外,还有一张坐著女侍似的随从。 一行人来到濑户前赤津地方的云兴寺投宿。他们对寺里的和尚说,这附近一带没有适当的住宿之处,因此无论如何请借宿一晚。当寺里的和尚问及指挥这一行列的武士名字时,他们答称是德川家康的家臣大久保七郎左卫门,带著君命正要上京都。 走这种山路去京都很奇怪,而且三河国领主德川家康的家臣为何要采取这么隐密的行动,也很令人费解。 和尚自言自语的说: 「真奇怪啊!」 不过,他并没有追究下去。小和尚喜念听到和尚的自言自语,就把这件事告诉在赤津的伯父田村助左卫门。助左卫门是个浪人,碰到战争时,他会成为有力者的友方,没有战争时就无所事事的在家里闲待。 「什么?德川家康的家臣大久保七郎左卫门?没听过这个名字。德川公的家臣为什么要守护花轿通过此地呢?」 田村助左卫门认为这其中必有隐情,就给喜念一些钱,命令他去向随从打听更清楚的消息。 这一天夜里,喜念来到田村助左卫门面前,告诉他新娘是个很漂亮的美女,而且所拿的物品上面有武田家的代表花纹。对方坚称是德川家的家臣,但是从他的口音来推测,似乎是甲州人。 田村助左卫门突然灵机一动,认为这可能是武田家嫁什么新娘。现在武田和德川正在交战中,而且武田与织田断绝邦交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因此,在这种时候,武田家嫁新娘当然想秘密进行了。 花轿一行本来打算翌日出发,可是由於新娘感冒了,就暂时停留在寺里。 田村助左卫门传授喜念一个主意,让他去打听新娘的身分与夫家的名字。喜念送酒给那一行随从中的一个人,问出新娘是武田家的人,要嫁去织田信长的家臣佐久间信盛一族。确定新娘不是信玄的女儿,不过是武田一族的女儿,嫁的对象是佐久间的一族。信玄与信长目前尚未开战,因此信玄一族的女儿嫁给信长的家臣,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假装是德川的家臣这件事却很奇怪。 田村助左卫门急急派出使者,把这件事禀告在春日井的织田代官——中村伴之允。 中村伴之允率二十个骑士,八十名随从去云兴寺。可是当他抵达时,那可疑的一行人已经不在了。听说新娘的病情加重,因此暂时回去了。 中村伴之允一行朝户越峠追去。 花轿被弃置在距户越峠很近的地方,可是附近没有人,中村伴之允正叫家臣小心四方时,不知何人从暗处发射枪弹,打到他的右手腕,有三名骑马武士被打死。伏兵假装是密探,其实是武艺高强的人。中村伴之允被逼下山峠。这件事发生後不久,三河和尾张的国境到处引起骚动。一群不知是密探还是野武士,搅乱了尾张领地。 「武田好像要攻打三河了。」 「武田的军势好像要大举攻入尾张了。」 谣言四起,尤其有人传说靠近三河国境的尾张土豪中有人与武田私通,更使得民众觉得不安。 这些情报也陆陆续续送到信长那里。 「信玄终於出来了啊!」 信长暂时停止出兵石山本愿寺,派一部分去岐阜和尾张,以免信玄的军兵来到美浓时措手不及。 在信长行动的同时,信玄也开始进攻三河。 武田的军队除了有秋山信友、下条信氏等率领的伊那众八个部队之外,还有山县昌景所率的五部,小笠原信岭所率的两部,以及四郎胜赖所率的三部,再加上信玄自己所率的六备本营,总数约一万二千,浩浩荡荡由伊那路进入三河。 充当武田军向导的是山家三方众的两千名军兵,而有一个年轻的骑马武士担任山家三方众的监督,他是个矮小的美男子,山家三方众当中,有人怀疑他可能是个女人,可是声音是男人的声音,从他骑马的方式看来,应该是个熟悉战术的武士。 年轻的武士监督带了十骑左右的家臣,自由的奔驰於山家三方众当中。这个监督熟悉道路,也通晓附近土豪之事,不允许山家三方众有稍微的延滞。 这个年轻武士监督是阿茜,她骑马的技术高超,又可以用男人的声音说话。 阿茜坐花轿越过户越峠,突然折回,攻打中村伴之允的军队,并指挥密探,在信玄进攻三河的过程中担任向导队的监督。除了信玄之外,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个年轻的武士就是阿茜。 元龟二年(一五七—年)四月十五日,武田军势如破竹的进攻三河。十九日攻陷铃木喜三郎重信守护的足助城(爱知县东加茂郡足助町),接著,浅贺井(旭町)、阿须利(足助町)、大沼(下山村)、田代(下山村)等东加茂的城寨纷纷落入武田手里。 由这个局势看来,武田军似乎可以从西加茂进攻尾张,因此信玄就指挥军队下三河南部的吉田城(丰桥)。 武田军南下攻打野田城(新城市野田)的菅沼新八郎定盈。菅沼新八郎定盈自认不是敌人的对手,就撤退到吉田城。 信玄就在此地整肃阵容,准备向吉田城出发。 德川家康做梦也没想到信玄会率本营杀进三河。 家康在一个月前,就是三月时,接到内藤修理亮昌丰的军力包围远江高天神城(静冈县小笠郡城东村)的报告,就预计武田的大军接下来会由骏河侵入远江,逼近滨松。家康大胆的不派援军去高天神城,只是强固滨松城的守备。可是,武田军竟从意外的方向攻击了过来。 家康接到固守吉田城的酒井忠次的报告,就率领三千军兵去吉田城。由於与具压倒性优势的武田军正面作战是不利的,因此他计画进入吉田城,与酒井忠次的军兵合力迎战。 只是一日之差,家康的三千军兵就进入吉田城了。 可是,德川军并不是流血的进入吉田城。由於一日之差,酒井忠次的军队在二连木(丰桥)布阵阻挡武田的先锋,家康才得以平安进入吉田城。 二连木是个固守吉田城四周的城寨,既然不是城的形态,也就不能长久持有。 武田军围攻二连木城寨,在攻打吉田城时,这种城寨就成了一种阻碍。 信玄下令由四郎胜赖的领头和山县昌景的领头各派一千名军兵攻打二连木的城寨,其他的部队则去攻打吉田城。 如果是年轻时的信玄,会在这一天当中就包围吉田城,可是对战争熟练後的他,就不会马上包围吉田城了。这可以说是信玄常用的手段。当初攻小田原城时,他也是让本营袖手旁观了一天。攻箕轮城时也是这样。反正他在攻打新城时,若没有先见过城的外观、地理,就不会开始攻击。更何况酒井的部下发誓要死守二连木城寨,如果对二连木置之不理,就无法包围吉田城。由於信玄的谨慎,才使得家康这条大鱼逃走了。 酒井忠次的军兵出二连木城寨迎战,结果遭受了很大的打击。 二十九日夜,酒井忠次看到吉田城上冒出狼烟,就下令: 「主人(家康)进吉田城啰!这么一来,没有必要守这个城寨了。大家各自散去,看要回吉田城,还是在附近躲藏一下。」 武田军发觉有兵自城寨逃出,就想杀这些逃兵以立功。 从二十九日到翌晨,在二连木城寨附近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四郎胜赖的属下有一个武将诸角助七郎,他是战死於川中岛的诸角丰後守的嫡子,率领了五十骑与三百名步卒。山县昌景的属下则是原美浓守虎胤的次男——後来继承虎胤的原甚四郎盛胤。原美浓守是个勇将,绰号「鬼美浓」,甚四郎继承父亲成为一个武将,这次率领八十骑,四百名步卒。 助七郎和甚四郎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大将。 助七郎和甚四郎於二十九日夜里在阵营中碰面。 诸角助七郎的手下发现服部乡左卫门率领一队人马从二连木城寨出来,就把他们包围起来。服部乡左卫门是酒井忠次的家臣中知名的一位。 「喂!对方是服部乡左卫门啊!杀了他!」 诸角助七郎的手下纷纷叫著,并追逐服部主从二十多人。服部乡左卫门一面逃一面奋战。战争的行列拖得很长,这时,原甚四郎盛胤的手下杀了过来,夺走服部的手下当中三、四个逃得慢而被杀死的首级。 「啊!盗头人!」 诸角助七郎的家臣骂原甚四郎的手下。 「什么是盗头人!你们才是哪!」 原甚四郎的手下回嘴。这是暗夜的混战,根本分不清敌我。碰到这种情形,到了翌晨双方的首领会互相道歉,请对方原谅部下因天太暗而造成的失误。这是战场上一般的作法。 可是,这一次大将诸角助七郎太过生气,以致於不想这么做。 「如果不是原甚四郎插手,我早就杀了服部乡左卫门了!」 诸角助七郎旁若无人的夸口,原甚四郎听了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诸角助七郎不会作战却很会鬼叫哭嚎!」 这句话又经由别人的口传入诸角助七郎的耳里。助七郎恨得咬牙切齿。 天亮了,二连木城寨陷落,酒井忠次这边一共牺牲了五百余人,最後总算逃回了吉田城。 信玄也不想强攻吉田城,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个容易攻陷的城。 信玄於五月五日回到古府中。 信玄第一回侵攻三河的事件出现在各种文献里,可是有关二连木的会战,德川方面并没有资料,而武田这边则有《甲阳军监》和《孕石文书》。所谓《孕石文书》,是参加这次战争的山县昌景手下——孕石源左卫门所写的。他写德川军被追逐包围至吉田城,一共死了两千人。至於《甲阳军监》则没有记载死伤人数。 ? 「先不管菅沼新八郎封闭居所的事,当他们策马前驱吉田时,碰到家康众的防御工事——二连木城寨。总军冲向大门,而由三河山家三方袭、小笠原扫部大夫、山县三郎兵卫尉的五部军兵冲向侧後门,结果攻陷城寨。(《甲阳军监》品第三十七)」 胜赖进馆 ? 信玄回古府中休养二、三天後,分别把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迹部胜资三位大将叫来,向他们吐露想把四郎胜赖接进踯躅崎馆的心意。 叫胜赖进踯躅崎馆,就意味著要指定胜赖当信玄的继承者。 「你认为如何呢?」 马场美浓守被信玄一问,就回答说: 「我觉得实在太好了,甚至还觉得这个决定来得太迟了一点。」 他对这件事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 山县昌景回答: 「胜赖公的功勋已经为万人所认定了,同时在武略上应该也可以逐渐放出光芒。我对於接胜赖公进踯躅崎馆,没有任何异议。」 由於昌景的回答中,出现功勋和武略两个名词,因此信玄就试探性的问他对这两个名词的解释。 「所谓功勋是指过去的战史,武略则是今後的期待。」 昌景这么回答後,窥伺著信玄的脸色,信玄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胜赖这家伙很草率,只想立眼前的武功,似乎只要一有事情,就想拔刀去敌阵闹事的样子。要想成为率领武田军兵的大将,还需要在武略上大大用心才行。这件事就要拜托你了。」 信玄把胜赖的事如此拜托了昌景,然後说: 「如何?是不是可以把这个指挥权完全交给胜赖呢?」 信玄虽然口里说著,可是手里并没有拿指挥令之类的东西。昌景觉得信玄的话像开玩笑,又像认真的。当信玄问他是否可以把家督让给胜赖时,他马上回答: 「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分,像我,有当部将的分,而胜赖公最後有当统帅的分。有了分,最後就会达到目标,更何况胜赖公是一位非凡的人,主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信玄听了点点头,他认为昌景的话不是应酬的客套话,而且他也相信胜赖可以做到。当信玄问及迹部胜资的意见时,迹部胜资不等信玄说完,就兴奋的向前探身出去,表示他对这种处置感到很高兴。 「这是武田家的一件大喜事,最近都没有这种值得庆贺的事,应该举行一个盛大的迎接典礼。」 胜资认为把胜赖从高远城迎进踯躅崎,就是表示已经决定立他为继承人了,因此应该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 三个重臣对於决定由胜赖当继承人的事,丝毫没有露出难色。信玄因而获得了自信,接下来就必须取得亲族的了解。不过,只要信玄这么决定了,亲族当中就不会有人敢反对,何况,自从义信去世後,除了胜赖,也没有适当的继承人。 一般对胜赖的批评是比较不冷静,不过这是因为他年轻,至於他当武将的评价,已经由几度攻城的表现充分获得了肯定。 信玄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慎重,他连亲族也一一叫来,告诉他们他想接胜赖进踯躅崎的心意。只有穴山信君表示反对。 「每个人都知道接四郎公进踯躅崎,是决定由四郎公继承武田的意思。我赞成由四郎公来当武田家的继承人,依他的人格、见识,都是适合继承武田的人,问题是时机适不适当而已。如果让别国人知道四郎公被接进踯躅崎,他们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认为信玄老了,或者是信玄要隐退,抑或信玄病重要把实权让给胜赖呢?」 信君的个性本来就很率直。 而且,在武田的亲戚当中,穴山家是信玄最近的亲族,信君等於是胜赖的表哥,他不称胜赖公,而称胜赖为四郎公。 「你说因为我信玄病重,所以把实权让给胜赖,这句话太过分了吧?」 信玄斥责信君。 「现在各国有很多间谍混进本地,不管我们再怎么隐瞒,最後主公健康情形欠佳的消息总会泄露出去。我们现在不能助长谣言衍生,所以还是让四郎公待在高远城比较好。」 「太郎义信不是一直待在新馆吗?胜赖继他住进去会奇怪吗?」 「义信公自年少时就住在新馆,所以不会奇怪,可是四郎公是一城之主,城主出城进踯躅崎馆,最後一定会惹出……谣言什么的。」 信君说封惹出谣言时语焉不详,信玄心想对方可能是要说惹出「信玄病重不会再有起色」的谣言这句话。 信玄相当清楚自己的身体,肺痨已经在他的身体内扩张声势了。因此,他很在意信君所说的话。 「谣言真的那么可怕吗?」 信玄对信君说。 「其中也有很可怕的。」 「没有必要太在意每一个谣言,我要赶快。」 「啊!」 信君疑惑的发出一声,因为他不太清楚「赶快」的意思。 「不赶快的话,就会让信长完全掌握住天下啦!现在不是理会那些无聊谣言的时候,而是要赶快。赶快把应该决定的事决定下来,以免大事临头措手不及。明白吧?」 信君低下头去。他知道信玄一旦决定了,就不许别人反对,因此只有告退。 信君对於胜赖继承信玄的事并没有异议,只是不赞成胜赖进入踯躅崎的新馆。因为如此一来,迹部胜资的势力就会增大了。迹部胜资自从太郎义信没落以後,就逐渐露出头角,在胜赖的侧近当中,发言权突然增强。胜资本来就是武田的重臣,会变成这样也不足为奇,不过信君和胜资原来就不合。 这是没有什么理由好说的,对信君而言,胜资的存在会令他觉得厌恶。胜资一副贵公子的风貌,冷静的说话态度,以及身为武将所不应该有的殷勤,在在令信君生气。他对於胜资在政策与外交上积极发言以辅佐信玄的生存方式觉得反感。 (什么嘛!连拿枪的方法都不知道。) 像信君这种实战派的武士,多少会以这种眼光来看胜资。 信君从信玄处退下,来到回廊中途,碰到典厩信丰。 「你现在要去主公那里吗?」 信君问。 「对,你已经——」 「结束了呀!」 信君这么说著,突然想利用信丰。信丰很得信玄的喜爱,如果把他揽过来,或许可以防止胜赖来踯躅崎也不一定。 信君抓住信丰,对他说明自己劝信玄过一阵子再把继承人胜赖接到踯躅崎的事。 「四郎公成为武田家的继承人,已经确定了。现在不要到处宣传决定继承人的事。应该暂时装做武田家没什么事才好。或者假装主公很有精力的忙於准备西上的事比较好。四郎公来踯躅崎的事如果被别国的人知道,会以为武田信玄要隐退了,这样对我们不利。嗯!你不这么认为吗?」 信丰点点头,他觉得智者信君所说的,当然很有道理。可是,当他来到信玄面前,却说他巴不得胜赖公能早一天进入踯躅崎馆。本来他这么说就可以算了,可是他却又去对胜赖说穴山信君反对胜赖进踯躅崎馆。胜赖从这个时候起,对穴山信君的看法就不一样了。 信玄在隔天召集部将来宣布胜赖的事。 「这一次决定接胜赖进踯躅崎斩馆。不管如何,胜赖还很年轻,有很多事情无法考虑周到,希望大家多多帮他。」 部将们纷纷低下头去。主公终於决定由胜赖当继承人了,自从太郎义信事件发生以来,新馆终於再度有继承人了。大家都觉得很高兴,其中也有人欢喜的流下了眼泪。 信玄虽然决定接胜赖进踯躅崎,可是却反对像迹部胜资所说的要大大庆贺的建议。 信玄的脑子里还忘不了死去的太郎义信的事。胜赖要住进几年前义信所住的新馆了,如果义信不反对侵攻骏河,并且与信玄步上同一条道路的话,这一回侵攻三河的指挥权,应该由义信取得,而且义信也可以取得西上大进军的总指挥。而信玄也得以把一切让给义信,自己过著悠闲自得的生活了。信玄一想到这里,就为死去的义信感到十分惋惜。 信玄说胜赖搬进踯躅崎的事要在极端秘密下进行。虽是这么说,可是搬家的人不愿意这样。因为胜赖要搬离长久以来所居住的高远城,需要收拾的东西相当多。而且不只胜赖一个人搬家,还有嫡子信胜、长女卷子,以及在他们身边的女人们。 「虽然说要秘密进行,可是世人都会知道的,因此我们至少来个简单的乔迁庆祝,可以吧?」 老臣们纷纷这么说,因此信玄重新考虑了一下,决定做个最低限度的庆祝。 胜赖搬进踯躅崎是在田地播种完之後进行的,沿路的农夫商人们都高兴的说: 「胜赖公终於要继承武田家了,太好了!」 行列从高远出发,越过杖突峠,来到诹访,诹访的人们在沿路上列队欢迎胜赖一行。以不幸结局的诹访赖重,他的孙子胜赖要继承武田家,成为治理甲、信、西上野、骏河的太守,诹访的人民当然觉得很高兴。 胜赖一行抵达踯躅崎这一天,各部将向他祝贺的礼品也送到了,大部分是酒和菜肴。虽然信玄打算让胜赖秘密搬家,可是臣下因为信玄没有禁止这件事,当然就想尽量庆祝一下。武田军曾经看形势不利而撤退过,不过还没有败退过,而且每战必胜。尤其这两、三年想以进出三河为目标,今年春天在侵攻三河的作战,甚至攻到了吉田城,然後想乘势攻进京城。 虽然连战皆捷,可是却没有庆祝战胜的喜宴。信玄平日就说要节约经费,因此只要没有特别的事,大家就不敢聚在一起喝酒。甚至有人说: (好久没有开怀庆祝了,偶尔为之应该无所谓吧!) 信虎的时代,经常有这种不讲究礼仪的开怀聚会,可是这种不讲究礼仪的结果,往往造成後遗症,因此到了信玄的时代,就完全禁止了。馆内也严禁多数人聚在一起喝酒。 「很多人都希望和主公共同举杯祝贺。」 迹部胜资对信玄说。所谓和主公共同举杯,是指在大厅一起举杯祝贺的意思。 「这种事自从义信的婚礼举行後就没有过了啊!」 信玄说著,猛然大吃一惊,因为他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义信的影子,他觉得很不吉利。 「是的,如果现在不能举行不讲究礼节的开怀聚会,就让大家轻松的庆祝一下如何呢?」 「这……」 信玄实在提不起劲儿,可是由於胜资一再的进言,就答应了。 他选定了日子,在胜赖的新馆举行乔迁酒会。这个酒会等於是庆祝决定继承人的事,因此老臣们都用心筹备著。 酒宴从中午以後开始举行。 信玄和胜赖坐在大厅较高处的座位上俯看大厅,两排并坐亲戚、直参、远亲等,共两百多人。酒宴的时间一久,酒席上就开始乱了,有大声说话的,也有在酒席间摇摇晃晃走动的,或是调戏端酒来的女侍,以及唱歌、跳舞的,一切都洋溢著酒宴的气氛。 信玄本来就不喜欢喝酒,只是浅尝即止;胜赖虽然不喜欢喝酒,可是让他喝,他还是有多少喝多少。而愈喝脸色就愈青,这一点和胜赖的外公诹访赖重很像。 信玄与老臣们喝著酒,脸色变得好红,他实在很高兴,不时的看著胜赖,说: 「胜赖,你不是在喝酒,那是喝水的方法啊!」 老臣们噗哧的笑了,胜赖难为情的说: 「父亲,应该怎么喝才好呢?」 说著大家都笑了。 这时,从角落传来怒吼声,信玄和胜赖以及重臣们都朝那里望去。信玄的右手边有十二名使番在喝酒,怒吼声是从那里传出来的。他们可能意识到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就马上停止了怒吼。信玄掉回视线,就在这个时候—— 「呀!」 尖锐的声音响自十二人附近,那是互相残杀的声音。 「来啊!」 有声音呼应。两个男人拔刀激烈的对杀。拔刀的雨人是十二人当中的诸角助七郎和原甚四郎。 「住手!不住手吗?」 有人叫著去阻止他们。拔刀相向的两人分别怒吼著,但是听不出来他们在叫什么。 在座的眼光大多集中在信玄和胜赖身上,似乎很遗憾这两个冒失鬼竟在这可喜可贺的酒宴上残杀。已经没有一个人在喝酒了,端酒来的女侍,坐在大厅的入口,失魂落魄的看著大家。 信玄沉默了一阵子,脸上没有任何混乱的表情,大家无法想像他在想什么,或想说什么。如果勉强要从信玄的表情中探究出什么的话,那就是孤寂了,他的表情是超越愤怒的悲哀。 「我好像醉了,一喝醉就想睡觉。」 信玄对周围的人说著,转头对胜赖说: 「你陪我回房,不然我走不稳啊!」 信玄站起身来,脚步很稳健,他说会站不稳,是想离开现场的一个藉口。 信玄说想睡觉,可是却没有进卧室,而直接去了外房,在铺熊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叫仆人倒热茶来。 胜赖默默的坐在旁边,他知道父亲在等待人来报告刚刚混乱的情形变成如何了,而且他也想早一点获知原因。这两个人破坏他的好日子,实在可恨。可是却想不出诸角助七郎和原甚四郎为什么会杀起来。这时,马场民部、山县昌景、迹部胜资三个人进来,默默的坐著,没有一个人开口。 茶端来了,不过除了信玄以外,没有人去端来喝。 两个监督者——坂本武兵卫和荻原丰前来了。这两个人战战兢兢,仿佛这件事是他们的责任似的。 「两个人受的伤呢?」 信玄问。 「诸角助七郎的右腕挨一刀,原甚四郎的脸挨一刀,另外两个人的手指头都受伤了,不过都没有生命的危险。」 坂本武兵卫回答。 「伤口护理好了吗?」 「是……」 「有没有护理?」 「伤口已经护理好了。」 荻原丰前从旁插嘴回答。 「彼此怀恨的原因是什么?」 信玄过一会儿问道。 「他们在争二连木城寨的功名。当时这两个人想争取功勋,就准备杀想趁黑夜逃离城的酒井忠次家臣——服部乡左卫门,结果让服部乡左卫门逃走了。诸角助七郎说原甚四郎来抢功,原甚四郎则说诸角助七郎妨害他杀敌。双方心里都记恨,酒一喝多了,就一言不合的拔刀……」 「好了!」 信玄打断坂本武兵卫的话。 「不必说下去了,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把他们收押,等他们酒醒。」 「酒醒後打算如何处置呢?说说看吧!」 「这……」 坂本武兵卫支吾起来,依规定,在馆内因私情而大声口角者,不论什么理由,一律关闭二十天以上;如果伤到对方,不论什么理由,一律死罪。 坂本武兵卫负责监督将兵,如果依规定行事,今天这两个人当然都是死罪。可是坂本武兵卫无法说出口,因为这两个人系出名门,都是大将。诸角助七郎是勇将诸角丰後守虎定的嫡子,人称诸角助七郎昌守,是率领五十骑骑兵、三百名步卒的大将。诸角丰後守在川中岛的大会战中,遭越後的大军袭击而战死,也因而大大出名。太郎义信血气方刚,利用越军来袭时,违令出阵,而拯救他於危急的,就是诸角丰後守。他的儿子助七郎继承父亲而成为大将。 原甚四郎盛胤是原美浓守虎胤的次子,长子彦十郎继承横田备中守高松,次子甚四郎盛胤继承原虎胤。原美浓守虎胤是个勇将,人称「鬼美浓」,一直到永禄七年病死前,一共参加了五十多次的战役,自己本身所杀取的敌人首级,总数高达一百五十三个。甚四郎继承鬼美浓,以大将身分参战,率领八十骑骑兵和四百名步卒。 互相杀伤的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都是名门之子,也是信玄侧近的十二名部将之一。他们虽然继承父亲,却没有立什么功勋,两个人都很在乎这一点。如果现在不好好立点功,会被别人说他们只是靠父亲的庇荫罢了。出自名门反而成为一个很大的负担,因此才会发生这一回的服部乡左卫门事件。 两个人对於自己系出名门的事都稍稍感到骄傲,而且也很任性。有时发生黑夜战斗时,甚至也相互残杀。在这种时候,经常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可是,如果在战场上,事後都会互相道歉,让事情过去就算了。他们之所以一直彼此憎恨,是因为两个人都很任性。何况在武田家决定继承人的贺席上打斗流血,是不合常理的行为。 「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 坂本武兵卫说。本来是该判死罪的,可是对象是大将,不是他这个监督管得起的。 「你们认为如何呢?」 信玄先把目光转向迹部胜资身上。 「除了依规定外别无他法……」 胜资低著头回答。 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的回答也都一样,他们找不到可以救这两个人的藉口。 「本来是应该依规定处置才行,可是现在就保留他们两个人的性命,免去诸角丰後守和原美浓守的名称,给他们知行、同心的职称。你去对他们两个人说,此後要像重生一样的努力,如果立下了功勋,又可以成为一名大将了。武田现在很需要人,武人必须死於战场的,叫他们绝不能寻短见。」 坂本武兵卫伏下身去。荻原丰前也深垂著头,仿佛自己获救一般。 信玄处理完这件事,就叫大家退下,改接见京都市川十郎右卫门派来的使者向山久兵卫。 「後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信玄问向山久兵卫。 「京城动荡不安,没有一天安稳。去年——元龟元年(一五七零)六月,三好党率领阿波国的军队固守摄津的野田福岛城,与石山本愿寺显如联手抵挡信长的军队,浅井、朝仓也趁机狙击京城,因此,信长突然派摄津的军队前往京都攻打浅井、朝仓。」 「我已经听过这个报告了,这是去年九月到十一月之间的事。由於信长的大军来得太早,因此浅井和朝仓逃到睿山,与睿山的僧兵会合抗战,听说最後终於打退信长的军队。其後由将军协调,信长与浅井、朝仓暂时缔结和平,浅井、朝仓的军队就从睿山下来了。」 信玄再度在脑子里整理一年来盘旋在脑中尽速西上京都的想法,一面说著。 「我认为浅井、朝仓的军队下散山,是一个重大的问题,我是来报告这件事的。」向山久兵卫加强语气说。 「信长假装与浅井、朝仓讲和,看到浅井、朝仓两军下睿山後,暂时回岐阜,接下来就开始准备攻打石山本愿寺,这是今年春天的事。可是,主公假装自己亲自侵攻三河西上,因此信长只好放弃攻打石山本愿寺。可是最近信长那边放出要攻打石山本愿寺的风声,其实信长现在所想攻打的,不是石山本愿寺,而是睿山。」 「什么?信长要攻打睿山?」 「是!这个情报是由信虎公传来的,信虎公本来在三条实纲公的寓所,可是最近藏匿到第十七个女儿於菊御寮人的婆家——今出川大纳言晴季公的家里。信长可能要攻打睿山的情报,是出自与今出川晴季公很熟的睿山的满盛院权僧正亮信公的口中。他说因为有个叫兴坊的和尚想偷拿出睿山佛阁的地图以及教山附近的道路资料,被发现後严厉质问的结果,才招供说是受信长的家臣木下藤吉郎所托才偷的。」 「信长要攻打睿山,就是出自这个兴坊的口啰!」 「是的!」 「那么,父亲要我怎么做呢?」 信玄因为对方提到父亲信虎的名字,因而正襟危坐起来。 「信虎公说京都没有比睿山更好的要害,睿山如果陷落,京都就会落入信长的手里,天下也就变成信长的了。还不快一点吗?」 「他说还不快一点是催促我快西上吧?」 信玄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使父亲不催他,他也急得要命。可是,在西上之前必须先打败一个人不可,那就是德川家康。 「我明白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整肃西上的军队。」 信玄接著自言自语的说: 「现在才是需要人的时候。」 信玄这么说著,突然想起刚刚他所饶恕的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的事。 ? 诸角助七郎与原甚甲耶打架之事。 ……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在御城里打架,双方的身上各负两处伤,所幸由众人拉开,最後无生命的危险。他们在御前放肆,因此信玄公很生气……(《甲阳军监》品第三十七) ? 历史上没有记录诸角助七郎与原甚四郎其後立了功勋恢复大将的身分。武田灭亡後,很多武田的将士成了德川家康的家臣。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八百九十五名武田遗臣归附德川家康的名簿里,有一名叫诸角,三名叫原的,可是没有诸角助七郎和原甚四郎的名字,大概在这一天来临之前就已经战死了。 改妆 ? 信玄注视地图长达两个小时。这是一张以京都为中心而画出的日本国地图,是叫当代出名的画师根据原有的日本国地图重画的。 除了各国主要的山岳、河川、湖沼之外,也写上城和城主的名字。 信玄的眼光集中在京都,他好像在思索如何保持环绕京都的诸国势力均衡,以及这种均衡会如何被破坏等等。 京都周围的武力均衡被信长急速增大的势力所破坏,说不定信玄现在看著地图的时候,已经有一国灭亡,而那一国的势力已经成为信长的势力范围了。信玄以这种心情看著地图,突然觉得这张图似乎可依信长的意志予取予求似的。 「信长是个可怕的人。」信玄对著地图说。 「可是,这一种男人一定会有很大的弱点,只要刺到他的弱点,他就输了。」 信玄自言自语的说,他的自言自语太过大声了,因此在隔壁房间的近习真田喜兵卫昌幸探头过来问道: 「您叫我吗?」 信玄用眼色叫昌幸进来,说: 「信长这个男人是古今罕见的天才,我花二十年所做的事,他只要两、三年就做好了。现在信长想掌握天下,而似乎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对抗并战胜他。」 信玄指指地图上的京都,用指尖绕著京都画一圈,指尖掠过信浓和远江。 「主公现在在这里。」 「对,我在这里,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杀死信长呢?」 「这个方法应该在主公的脑子里,不应该由我这种人来说。」 「那么我问你,如果你率领武田全军去与信长作战,会采取什么策略呢? 昌幸很惶恐,隔壁房间另外还有其他的近习,虽然这种机会不多,不过被叫到信玄面前接受询问,总是一件光荣的事,问题是必须注意自己的应答。 「我在问你,你无法回答吗?」 信玄稍稍提高声音说。昌幸伏身下去,他认为被询问很了不起,可是不得不仔细回答。 「信长公是个相当性急的人,因此如果我们不快一点,就会来不及了。」 「你说的是原则吧?好,现在说说具体的方法。」 「我没有办法说,因为我不了解别国的详细情况。」 「这里有图,你仔细看看,写得很清楚。」 的确在地图上除了城主的名字之外,还写上兵力,甚至连小城寨都画上去了。 「可是,这毕竟是地图,我不知道每一个城主、领主的人格,因此不能建议方法。」 信玄大为点头後,说: 「好!的确,要战胜的话,最重要的要知道带动兵力的人,而不是他们的兵力。」 信玄称赞了昌幸後,马上要他去叫胜赖和山县昌景进来。 昌幸解脱似的松了一口气。信玄转向书桌写下下面的字。 ? 足利义昭 本愿寺显如 睿山曼珠院门迹觉恕天台座主 越前、朝仓义景 此近江、浅井长政 南近江、六角承祯 伊势长岛、显证寺法真 伊势,北畠具教 ? 当他写到这里时,胜赖和山县昌景进来了。真田昌幸看自己的任务完成,就想退到邻室去。 「昌幸,你也留在这里听奸了。」 信玄叫住昌幸,昌幸露出为难的脸色。他知道自己的身分不配与胜赖和山县昌景并坐在那里,可是又不敢违抗信玄的命令,就躲在胜赖和昌景的背後坐了下来。 「我想把与武田相通者的名字写出来看看,才发现过去大家只是比较亲近而已,并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约束。」 信玄这么说後,看看胜赖和昌景的脸。最近每天都有使者从京都来,信玄这边也派有使者出去,可是如信玄所说,这些大部分都是做表面工夫而已。 「我想在京都钉下一个更强而有力的椿子,以便实地牵制信长。你们觉得如何呢?」 信玄说。昌景马上认为所谓强而有力的桩子,是指信玄打算和京都附近的豪强通婚。当时,婚姻比什么都能证明彼此的友好关系。信长与信玄彼此敌对,表面上却还能保持友好的关系,是因为信长的长子奇妙丸(信忠)与信玄的第六个女儿阿松御寮人有婚约的关系。 「您有什么主意吗?」胜赖问。 「胜赖,你明白钉椿子的意思吧?也就是说,武田家要与京都方面有权势的人保有姻亲关系。」 胜赖听到这里,才明白信玄的心意。 「可是,是要嫁出,还是娶进……」 胜赖的脑子里浮现出妹妹们的影子。许配给织田信长的长子信忠的妹妹叫阿松,生於永禄四年(一五六一),今年才十岁。於菊是阿松的妹妹,与阿松同由油川惠理夫人所生,比阿松小两岁,今年才八岁。正当胜赖要考虑弟弟们的时候,信玄出声了。 「胜赖,这里所写的人物当中,你认为哪一个是武田将来所最能依赖的人呢?」 胜赖吃了一惊,突然被这么一问,他根本答不出来。 「很难说,因为我完全不认识这里头的任何一个人物。」 「可是,应该可以推测得出来才对。过去的书信往返以及诸国使者的报告,你也都和我一起看一起听了,应该可以推测看看啦!」 信玄因为把胜赖当成继承人,因此最近不管何时,总是让胜赖跟在他身边。有时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和迹部胜资等不在他身边时,胜赖也一定会跟在他身边。 「如果要我从父亲所写的人物当中,去掉不可信任的人,第一我要去掉足利义昭——这个人已经是过去的人物了,将军职根本不能适用於现在。还有朝仓义景——以前义昭被三好、松永追逐时,义昭去投靠朝仓义景,可是义景并没有真心欢迎他,义昭就逃到信长那里去了。这个义景现在正想利用义昭,而且他本身是个没有一贯性的男人。另外,义景反抗信长的第一个理由,是朝仓家的祖先和织田家的祖先曾经一起在越前的守护斯波氏那里任职,换句话说,他们的祖先地位相同,因此他不愿意站在信长的下风,不过,他这么做简直就是个不识时务的人。浅井长政也是个和义景相似的人物。六角承祯及北畠具教只不过是丧家之犬,不可依靠。剩下的只有本愿寺和睿山以及长岛的显证寺法真,其中,本愿寺公与武田家已有姻亲关系了,因此,也不必再亲上加亲;睿山是个具有古代传统观念的人,我听说大部分的僧侣都有很多妻妾,并且过著喝酒吃肉的日子,和这种破戒和尚们交往不太好。这么看来,最後只剩下本愿寺派伊势长岛的显证寺法真而已。显证寺法真去年十一月率一向宗徒作乱,大举攻下小木江城,杀死信长的弟弟信兴。虽然他们是一向宗徒作乱,不过相当具有实力。」 胜赖一口气说完,由於他还很年轻,因此想法与说法都极其率直。 「事实上,本愿寺显如来提议,让伊势长岛的显证寺法真的长男法荣与於菊先订婚。看来长岛的显证寺法真是伊势方面唯一可与信长对抗的势力,我想与显证寺攀亲并不坏,你觉得如何呢?」 信玄说。他每次在采取军事行动之前,一定会召开军事会议。同样的,在外交上的问题也都会先问问部下们的意见。现在也不例外。 「既然父亲这么说,我当然没有异议,可是这件事来得有点突然,而且如果对方是本愿寺的门下还好,但是,把於菊嫁给长岛附近的末寺,实在太可怜了。」 胜赖依常识判断而反对,可是并没有坚持反对到底。 「昌景,你认为如何呢?」 信玄问山县昌景。 「如果要钉椿子,就要钉在有价值的地方,而钉一根在那里,应该可以。於菊小姐才八岁,虽然说订亲,可是到实际要出嫁,还要五、六年。到那时候,天下的形势说不定已经完全变了,到时再来考虑婚礼的事就可以了。」 昌景的想法是利用於菊来做外交上的交易,可是却还不能预知将来的事。 「那么,赶快派个人当正式的使者去长岛吧!」 信玄说著,突然发现真田昌幸的存在。 「昌幸,就是你好了,你当武田家的使者,去长岛好吧?同时仔细观察长岛的情形,以及显证寺法真是何等人物,还有能自由指挥两万一向宗徒作乱、并追逐信长军兵的力量与智囊究竟在什么地方等等。另外,再去伊势,然後去京都,也顺便去近江,看看天下的形势。不过,不能太慢啊,今年内没有回来就糟了呀!」 昌幸突然接获这种大任,心中恐惧异常。 「你的父亲幸隆年轻时经常只身潜入敌地树立功勋,你身为他的儿子,应该可以比他做得更好吧?」 信玄说出幸隆的名字後,就接著询问幸隆的病况。幸隆於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岁暮参加侵略骏河的战争以来,就中了风,一直关在上田养病。 「家父还是老样子,现在我们兄弟同心协力代父亲工作。」 昌幸回答得很漂亮。所谓兄弟,是指信纲、昌辉、昌幸三人。真田这三兄弟都是不输给父亲的人,已经出去参加过无数的战争,立下了很多功勋。在信玄眼里,他们是有能力的大将。 「那么,你仔细和胜赖、昌景商量一下,尽早出发吧!对了,你可以从诸国使者当中,挑两、三个聪明的人同行。」 信玄说完,就进卧室去了,他午睡的时间已经到了,最近,信玄的身体维持著小康的状态。他对自己的身体小心得近乎神经质。 本愿寺显如派来的使者来拜访古府中。据报告,信长已经击败本愿寺派近江十寺了,现在攻打石山本愿寺的意图愈来愈明显,显如害怕得坐立难安。 显如送信玄黄金与太刀,并且表示信长一定会在近日内开始攻击本愿寺,因此自私的拜托信玄在信长出兵之前先派大军西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一年年初,武田军受托为了牵制信长而侵入三河。当时的行动发生了效果,因此现在又来拜托一次。 信玄苦笑了。 (我不是为本愿寺才作战的啊!) 他想对显如这么说。 信玄热烈的招待显如的使者,表示大致愿意照本愿寺所讲的去做,不过,他开出了条件。 「武田军如果出兵三河,尾张会动摇,信长也一定会退回岐阜。可是,武田如果出击三河,上杉谦信一定会出来关东和信浓搅乱後方。因此,武田如果派出追讨信长的军队,本愿寺就必须派出越中一向宗的总力,以牵制上杉谦信。如此一来,武田军才能安心踏上西上之途。明白吧?」 信玄唠叨的对本愿寺的使者说著,要他回去传达。同时他也派使者去对本愿寺显如说同样的话。 这是一个交易,信玄表现出不愿意白白支援本愿寺显如的态度。 本愿寺显如也对足利义昭哀求过,希望对方能帮忙使信长征伐本愿寺的脚步缓一缓。同时,由於目前信玄与信长是友好的关系,因此希望义昭能命令信玄来调停信长与本愿寺之间的争斗。 义昭接受显如的要求,首先派使者去信玄那里,拜托他负责调停信长与本愿寺之争。信玄没有异议。 「请回去报告将军,说我很高兴的来接受将军的命令。」 信玄虽然答应义昭的要求,可是心里却认为义昭想得太天真了,因为信长应该不会答应的。果然,当义昭派使者去信长那里,说要委托信玄出来调停本愿寺与信长之争时,信长马上拒绝了。 将军义昭被信长丧尽颜面,露出不快的脸色,坐在刚刚建好的二条城内室,这时信玄派使者带著书信来了。 「将军御体大安,深感愉悦。为报平日善待之恩,我要将骏河山西的京着万疋之地献给将军。拜托将军帮忙促成四郎胜赖任官之事。」 将军义昭看了书信,不由得微笑了。二条城虽然是个相当好的御殿,可是那是信长想出来的傀儡将军义昭的牢房。住进去很容易,却不能轻易出来。义昭徒有将军之名,并无直辖领地,完全依靠信长的给付生活。现在信玄要送他万疋的领地,他当然很高兴了,同时对信玄的看法也有所不同。 (武田信玄是可靠的。) 将军义昭不由得说出了口。这种情形马上经由义昭的家臣一色式部少辅藤长传给了信长。信长已经掌握到了义昭的侧近了。 (信玄这家伙!) 他心里这么駡著,却没有说出口,反而派使者去信玄那里,向他要甲斐漆。 「今年由於新建二条城、又改建宫廷,因此使用了大量的漆。最近甚至传说京都已经没有漆了。听说甲斐国有很多漆,希望能向你要一些。」 书信的内容是这样,信长同时送了十匹金襕给信玄。使者织田扫部又口头上传达了下述的话: 「最近武田公的使者经常去见将军,而且听说武田公对将军做了多额的进贡,这真是漂亮的作风,令人由衷佩服。」 织田扫部说著,就注视著信玄的脸,他以为信玄多少会有狼狈相,可是信玄却满不在乎的样子。 「言重了,乡下地方算不得什么,比较起来,信长公建个二条城给他,一定花费很多经费吧?听说那座城盖得美仑美奂,可说是前所未有,可惜我还没有看过。不过,我很佩服信长公对将军的心意。」 信玄说著,身体稍稍向前倾: 「对了,阁下,最近我听到一些无聊的谣言,不过还是十分在意。」 信玄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 「您说无聊的谣言是指……?」 「听说德川公不赞成阿松和奇妙丸的姻缘,阁下没有听过这个谣言吗?」 扫部大吃一惊。这不但不是谣言,而且德川家康确实一再的提过。 「毕竟是个无聊的谣言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扫部逃避的说。 「是吧!我也认为这是无聊的谣言,我很清楚信长公不是这样的人。你回去後,也请向信长公转达一下,说我正在担心那个无聊的谣言。人老了,总是担心一些无聊的事啊!」信玄放声大笑。 扫部听著信玄的笑声,那是强而有力的笑声,而且是年轻人的笑声。扫部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信玄,他在永禄八年(一五六五)时,曾任信长的使者来过古府中。那次的任务是来谈信长的养女(信长的妹婿——美浓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的女儿雪姬)要嫁给四郎胜赖当正室的亲事。事隔七年,信玄比那个时候瘦多了,可是脸色却很好,简直像年轻人似的发著光。 扫部听说信玄好像有肺痨的病,这一回他当使者的重要任务之一,是来看看信玄的健康状态。可是,信玄身上毫无病态显露。 扫部回到岐阜後向信长报告: 「信玄公的脸色红润,声音有若洪钟。」 「听说他得了肺痨,那是假的啰!」 信长疑惑的说。 「或许那是信玄故意散布谣言,使大家不防备也不一定。依我看,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生病的迹象。」扫部强调的说。 「这么说,信玄会出来啦?」 「一定会出来,大概会率三万大军来吧?」 「要步今川义元的後尘吗?」 「不,我认为有可能像木曾义仲、源义经那样,乘势一口气冲到京都。武田公是近来少有的名将,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万全之策。」 「信玄出来之前,我非先把京都周围大扫除一下不可啊!」 「对!我认为要早一点大扫除的好。」 扫部只说到这里就退下了。 很多出使到信玄面前的使者,回来都向他们的主君报告,说信玄没有病弱的样子,反而看起来红光满面。一时之间,信长的阵营、德川的阵营、北条、上杉的阵营都知道信玄有肺痨似乎是谣言了。 「信玄公身体好了吗?太好了呀!」 小田原的北条氏康在病床上听到这个消息时说。氏康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他之所以会替信玄的健康感到高兴,是因为北条和武田重修旧好的缘故。 今川氏真的正室阿弥夫人在氏康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著,这是对不久即将去世的父亲做最後的侍奉。 「武田公好像完全健康了啊!」 家臣报告完信玄的近况退下後,氏康对阿弥说。 「是真的吧?这是见过武田公的使者回来说的。」 「对!是真的,我相信是真的。可是阿弥,阿茜夫人後来还送过信来吗?」 阿茜自从到过小田原城找阿弥後,就经常送信给阿弥。阿茜在信上频频谈到武田应与北条和平相处。她算计好阿弥会把信拿给氏康看。 「阿茜夫人最近曾经送信来,我也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有阿茜夫人在武田公的侧近,武田公或许会健康起来啊!」 「嗄?」 阿弥不明白氏康话里的含意。阿茜是信玄的侧室,而且是侧室中最年轻的,她想父亲的意思大概是指信玄的身边有年轻的侧室,因此会健康起来。阿弥知道有一种返老还童的说法,那就是立年轻女人为妾,因此她以为父亲是这个意思。 「父亲,一个男人身边有了年轻的女人,就真的会返老还童吗?」 「没这回事!那是迷信,我们人是无法拒绝增加年纪的,而且也免不了一死。」 「可是,父亲刚刚说……」 「哦,好了,你可以不必去想这种事。」 氏康说著,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信玄衰弱的脸庞,那是一张病得不轻的脸。接著阿茜带著忍者所使用的化粧用具出现,在信玄的脸涂上什么,并在脸颊里放入棉花似的东西。信玄的脸马上年轻了起来,而且看起来很有精神。最後阿茜夫人捧著煎好的药给信玄,信玄露出一张苦涩的脸,把药喝了下去,并说一声很苦。他的声音很年轻。接著,信玄整理了服装。和以前相比,信玄是瘦了一些,可是看起来并不是生病的瘦。他对阿茜说一声辛苦了,就走出房间去了书房。 氏康所想像的事,确实在踯躅崎的内室进行著。信玄不想让别国人知道自己的病情,因此,每次要接见使者时,就必须表现得很有精神。阿茜依信玄的要求,帮助信玄化粧。因为信玄与使者之间隔著有一段距离,因此使者不知道信玄的睑上化过粧。信玄也不和使者说太久的话,只要大致的要点决定了,剩下的细节就由胜赖或家臣来和使者谈。 知道信玄化粧後才接见他国使者的人相当少,只限於极少数的侧近而已。有的家臣知道他不只脸上化粧,而且还喝使声音年轻的药,一想到信玄竟会到这种非隐瞒病情不可的地步,不禁掉下了眼泪。 八月,睿山曼珠院门迹觉恕的使者,来到了古府中。 「信长好像要攻击睿山了,我们陆陆续续逮捕了信长派来的间谍。武田公如果延迟西上,睿山或许会亡於信长手里,请马上踏上西上之途。」 使僧传达了觉恕的话,放下书信就回去了。其实不只是睿山,还有很多对信长不满、一心一意等待信玄西上的武将及寺庙纷纷派使者来。信玄让那些使者分住在古府中内的寺庙,有的使者由他直接接见,大部分则由胜赖及其家臣代理信玄接见。信玄的父亲信虎也一个月派使者来一次。 「你在做什么?如果睿山被信长的军队攻陷,你想会变得如何呢?接下来被陷落的就是本愿寺了。本愿寺一旦被攻陷,我们就没有可依靠的了。朝仓、浅井本来就不是可以信任的对象。目前,唯一能与信长对抗的,只有藉信仰的力量、一心与信长抗衡的一向宗徒而已。可是这些一向宗徒会因睿山陷落而内心动摇,信长也会趁机狙击他们。睿山虽说很强,可是没有实力。而一向宗徒内部并不统一,也没有什么战争的经验,信长如果把大军指向他们,可能马上被打得落花流水。我们如果不在信长打下睿山之前派出西上大军,就太迟了。你不应该不了解这个道理。赶快西上吧!信玄,如果错失这次机会,武田的旗帜可能永远无法插在京都上了。」 信虎的信写得很热烈,依他的观测,信长似乎马上要发动攻击睿山了。 信玄读完了父亲的信後,把它交给胜赖。其实,信玄也很想西上,可是路上有德川家康这个障碍存在。因此,西上前必须先做的一件事,是好好的打击德川家康。 长岛之夏 ? 内室近习真田喜兵卫昌幸奉命出使伊势长岛後,马上带著迹部胜资亲笔写的借调资料许可条,去管理御书物绘图的奉行——小林五郎右卫门那里,要求借看伊势国的地图。 御书物绘图奉行小林五郎右卫门是个固执的老人。由於信玄很重视这些书画,因此特别选派五郎右卫门担任奉行职务。可是老人家很罗嗦,因此年轻的武士们很讨厌去御书物绘图奉行那里。本来御书物绘图奉行是御书物奉行,只负责管理书物而已,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图书馆长。可是由於地图及绘图愈来愈多,有必要加以管理,因此,就让书物奉行兼任地图类的管理。 御书物绘图奉行是直接受迹部胜资的管理,因此,除了信玄以外,即使是胜赖,只要没有迹部的许可,就不能阅览或借出书物,以及抄地图等。特别是地图、绘图之类管理得相当严格,其中,也有诸国使者经过长年累月查来的绘图等,甚至连城下町的每一条道路都经过仔细的调查过了。信玄是个仔细的人,在进兵他国之前,一定要充分调查过这些资料,才能发兵。也因此,才没有发生过错误。 「伊势国的地图……唔,哪一个比较好呢……」 五郎右卫门接过真田昌幸的请求阅览条时嘟哝著,然後命令手下去拿伊势国的地图。昌幸心想,既然他说哪一个比较好,表示一定会拿好几幅伊势地图来才对。可是那个手下只拿一幅伊势国的地图来而已。 御书物的阅览室是用木板隔起来的,夏天还好,冬天在这种木板隔间坐著阅览,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 昌幸把伊势的地图挂在板壁上,地图是从长良川往西边画,并没有画出长良川与长良川东边的木曾川之间所形成的长岛。 「奇怪,没有画出长岛吗?」 昌幸看著地图说。一般人都把长岛称为伊势的长岛,因此他才来借阅伊势的地图,可是这上面并没有画出长岛,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你想查看长岛吗?」五郎右卫门的大眼睛闪著光芒,问道。 「是的,我是来查看伊势的长岛。」 「不是尾张的长岛吗?」五郎右卫门说。 「这附近是尾张吧?」 昌幸站起身,指指地图外的附近一带。昌幸是个用功的人,因此知道长岛是长良川与木曾川所挟持的细长岛。 「对,是尾张吧!可是也有人称为伊势的长岛,因为是在尾张和伊势的国境上,因此有各种称呼。长岛自古就邻接伊势的桑名,因此常与伊势往来。世人就通称为伊势的长岛。」 「那么……」 「你是要说,那么你想看尾张的地图对不对?可以,先办手续来。」 「你说得对,可是这么一来,我的任务会太迟了。本来我以为是要查看长岛,所以才申请看画有长岛的地图的。」 「那么,你去把申请书改写成要查看长岛附近的地图再来。」 如果是别的年轻武士,一定怒火中烧了,可是昌幸是个很有修养的人。 「我昌幸很佩服你做事认真负责的态度,那么,请把申请书还给我。」 昌幸把申请书拿过来後,当场重新写上要查看长岛附近的地图及绘图。由於迹部胜资的亲笔信是写在另一张纸上,而且没有写出地名,因此还是有效。 「这样可以吗?」 昌幸双手捧上。 叫他重写申请书的五郎右卫门也很佩服他的机智,如果再挑毛病,就显得五郎右卫门太小气了。因此,五郎右卫门就下令手下把所有画有长岛附近的地图及绘图通通拿来。 地图和绘图全部共五幅。其中两幅地图上把长岛归於伊势国的一部分。 长岛究竟是伊势的还是尾张的?针对这个问题,织田信长的家臣太田和泉守牛一曾写下当时的一个见解。《信长公记》卷七「关於河内、长岛作乱之事」有如下的记述: ? 所谓尾张国河内长岛,是个蜿蜒崎岖的地方。从浓州流出来的河川很多,有岩手川、大泷川、今州川、真木田川、市濑川、军势川、山口川,飞騨川、木曾川、养老泷,另外还有各山谷的流水,最後汇集成大河,流经长岛的东北,西五里、三里之内,曲曲折折绕了好几圈,南边是漫漫大海,不算是能四通八达的地方。 ? 显然这里把长岛当成尾张国的河内长岛,这个资料是信长这边的看法,但是未必能加以否定。可是,大多数的史书,不论古今,大部分都写成伊势的长岛。率领伊势的一向宗徒的长岛长圆寺、显证寺等的势力愈来愈强大,这是有目共睹的。长岛要列入尾张国还是伊势国则另当别论,不过长岛的作乱势力则无法与伊势脱离关系。这个长岛现在是在三重县桑名郡长岛町。 真田昌幸注视著挂在墙壁上的长岛地图。 长岛是在木曾川与长良川之间所形成的长三里、宽三丁的细长岛。由於被大河包围,本身就是个天险要害。又因为邻接伊势湾,所以海上的交通很是兴盛。这个以长岛为中心的作乱势力之所以强大,大概是因为长岛的地势与以海为背景的武力。昌幸脑子里浮现出以长岛作乱势力为背景的伊势水军的影子。 三天後,信玄叫昌幸来。 「准备好了吗?」 信玄问昌幸。 「大致准备好了。」 昌幸打算如果被问及准备的内容,就马上回答。到了长岛,或许看情形会当场拿出纳采的礼品也不一定,因此,他连纳采的物品都准备好了,物品的目录就收在他怀里。 「打算走哪一条路去长岛?」 「我想拜托主人,如果您许可的话,我想走海路到长岛。」 「海路吗?」 信玄不怎么吃惊的样子,只是转头对旁边的胜赖说: 「昌幸说想走海路去长岛。」 他露出询问胜赖意见的脸。 「不管由哪一点看来,去长岛还是以海路为最安全,也最快。我想昌幸选择海路是当然的。」 胜赖支持昌幸的看法。 「你走海路有什么要求,说说看好了。」 信玄点头同意胜赖的看法,再问昌幸。 「如果能获得八日市场的坂田源右卫门充当向导,备感荣幸。」 坂田源右卫门本来是伊势国司北畠具教的家臣,他看到北畠具教衰退,就背弃主家,在天文年间被信玄招揽来八日市场。由於他精通生意往来,因此信玄把他留在八日市场,让他设摊位,与他国通商。信玄把他当成武田家的御用商人,给与他特权并加以保护,同时并透过他,进口火药、洋枪、铅等等。信玄就是这样陆陆续续录用他国有力量的人,以便有朝一日可以用得上。 「想要坂田源右卫门当向导吗?真令我吃惊,你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 信玄笑了。其实,信玄早就想到要坂田源右卫门担任昌幸的向导,而且也已经暗中命令坂田源右卫门了。昌幸提出想由坂田当他的向导,使得信玄的心情变得愉快,信玄认为昌幸可以成为比父亲幸隆更伟大的人物。本来他认为若是真田幸隆不在,或许不可能平定信浓,因为真田幸隆的存在,对武田阵营相当重要。真田一族本来是信浓那边的人,因此无法以武田重臣的身分留在信玄的侧近,可是到了昌幸的时代,就可以以家谱里的家臣身分留在胜赖的侧近了。信玄知道自己老了,也很清楚马场美浓守、山县昌景、迹部胜资都老了。日後把实权移交给胜赖时,如果他的周围绕满罗嗦的老人,他会很憎恨的。因此,现在开始必须培养出胜赖身边的重臣才行。这次之所以派真田喜兵卫昌幸去长岛当使者,也是这个用意。 「不过昌幸,我还要给你一个任务。」 另一个任务是什么呢?长岛显证寺法荣和於菊的婚事是一件大事,另一个任务又是什么呢?昌幸抬起头。 「还是婚事,不过,这一回你不是当正使,而是当副使。我要你和正使土屋丰前守贞纲一起把在伊势湾扩张势力的北畠水军拉过来当盟友。如果伊势水军能当我们的盟友,武田的水军就成为天下第一了。不久要西上时,就可以由陆路与海路进军京都。」 信玄语出惊人。并坐的诸将,又被他的话给吓住了。 (最近主人很奇怪,以前无论什么事,只要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策略,就一定会对侧近的人说,然後才付诸实行。可是最近他一想到什么,就马上付诸实行。主人急著要西上,这大概也是生病的缘故吧?) 马场美浓守这么想,山县昌景也这么想。迹部胜资除了这么想之外,还浮现出另一个想法。 (主人可以不把想到的事与重臣们商量就付诸实行,可是他在胜赖面前这么做就不好了,到了胜赖公这一代,可能就会不听家臣的话了。) 重臣们都这么担心著,可是现在的昌幸只是一直在想正使土屋丰前守贞纲这个人是谁。土屋一族并没有贞纲这个人,那么会是谁呢?正当他这么想著,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今川家的旧臣、现在成为武田水军头领的冈部忠兵卫贞纲的脸。信玄可能打算赐土屋姓给忠兵卫,昌幸想到这里,脸上不觉绽出笑容。 「昌幸,你知道土屋丰前守贞纲吧?」 昌幸马上回答: 「我很清楚,这位土屋贞纲公,本来是今川水军的统帅,由於很熟悉水军的事,因此一定可以说服伊势水军加入我们。」 并坐在场的人听了昌幸的回答,才知道土屋丰前守贞纲就是冈部忠兵卫贞纲,可是却不明白冈部何时变成了土屋,因此都露出疑惑的神色。 信玄叫家臣去喊冈部忠兵卫来,他已经下令冈部忠兵卫在隔壁房间等候了。 「冈部忠兵卫,为了酬谢你过去几次的功绩,除了赐你甲斐名族土屋姓之外,并且任命你为武田水军的总督。今後你可以称为土屋丰前守贞纲,还有,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担任我信玄的正使,并率领这位副使真田喜兵卫昌幸,进入伊势,说服伊势水军来加入武田水军的行列,交涉权就完全委任你。不管北畠的水军采取什么高姿态,你可以完全答应他们的要求。当我举旗西上时,伊势水军要和武田水军合而为一,而骏河的海会被武田水军的旗帜淹没。」 冈部忠兵卫伏下身倾听信玄的话,这是一个艰钜的任务,可是既然信玄这么信任自己,也不得不做了。 「我贞纲一定会拚命完成任务。」 贞纲只能这么回答。 ? 喜兵卫昌幸搭的船顺利的抵达长岛。 担任向导的坂田源右卫门一抵达长岛,就把大家安顿到他的姻亲堀八郎兵卫那里。由於他事先派人通知过了,因此,堀八郎兵卫特地准备宿舍等待著昌幸等一行人。显证寺也因为获得八郎兵卫的通知而出来迎接他们。武田信玄和显证寺法真过去并没有直接通过信,不过,有本愿寺显如居中,彼此都能相互了解对方的立场。显证寺法真派人迎接他们,也就是这个意思。虽然他装成还不知道提亲的事,可是本愿寺显如早就告诉他了,他当然认为武田派正式使者来就是要谈论这件事。因此迎接的仪式很隆重。 昌幸在堀八郎兵卫的屋子落脚,等待本愿寺显如所派的使者。信玄送信给显如,说派昌幸任正式使者去长岛,希望显如居中帮忙一下,因此显如一定会派代理人来的。 昌幸抵达长岛後第三天,教念以本愿寺显如的代理身分,来到了长岛。教念的年纪很适合担任这个角色。 佛教有各个宗派,不过,准许僧侣娶妻的宗派,只有净土真宗而已。然而,净土真宗的信徒很多,以本愿寺为中心,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表面上则是拥有与地方大名同样武力的组织。 石山本愿寺在後来筑好的大坂城附近砌上石墙,挖出沟潦,建出名叫寺的的名城与信长作战。因此,这个时代仰望权力的人,都频频与本愿寺派的人拉上婚姻关系。 信玄的正室三条氏的妹妹,是本愿寺显如的妻子,显如的儿子光寿与朝仓义景的女儿在昌幸自古府中出发时,就订婚了。 教念来到了长岛,首先与显证寺法真碰面,确认一下他是否有意与武田家结成亲家。 「能娶武田公的女儿,是我们的光荣,可是我们太高攀了,因此觉得很惶恐。」 法真这么说。他觉得对方会把女儿下嫁过来,一定要出什么难题给他作为代价,因而存有戒心。 「今天先说到这里,下次我再把更详细的情形告诉你。」 教念马上转去见下榻在堀八郎兵卫那里的真田昌幸,说: 「显证寺法真说如果能与武田家的千金订亲,是再好也不过了。」 如此,双方互相同意了婚事,接下来就是谈应该交换的盟约条件了。 法真的儿子法荣,以及信玄的女儿於菊都还很小,还有数年才达到结婚的年龄。现在先纳采,只是一个名义而已,真正的用意是使武田信玄与显证寺法真缔结盟约。 「对了,武田公来纳釆的同时,有没有什么要求?」 教念问昌幸。 「什么样的要求?」 昌幸想一想教念话里的含意。 「因为这是纳釆,因此如果要说要求,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一直到这两个人长大成人,决定了婚期完成婚礼之前,希望双方都能以亲戚的方式往来。」 「只有这样吗?」 「教念公,我是以武田家使者的身分来的,除此之外还应该有什么呢?」 昌幸仔细体察过信玄的心意,与其在纳采时与对方约定了一大堆,不如追求心灵的沟通。彼此重信义,与共同的敌人信长作战,比较来得有利。昌幸这么想,因此没有在这个婚约上加入任何条件。 教念大为感动,把这件事告诉了法真,法真因而安下了心,他认为武田信玄毕竟是个大人物。接下来只剩下择吉日进行纳采了。 可是,这门婚事突然节外生枝。 伊势桑名的品证寺实音来到显证寺,指责法真蓄意违反过去的约定。 「过去的约定?」 法真不安的问。 「你老糊涂了吗?法真公。去年秋天,攻打尾张、小木江城的织田信长的弟弟织田信兴(彦七),在逼他上死路时,攻打正门的是谁呢?你应该记得吧?是我率领我品证寺的信徒们去攻打正门的,而且杀死了很多人。在庆祝战胜的席上,你怎么对我说的?法真公,你拉住我的手,说这次的护持宗法之战得以胜利,完全是托品证寺实音公的福。今後两寺之间缔结姻缘,与反对我宗法的人作战。你忘了你所说的话吗?」 「我记得很清楚。」 「如果记得,为什么违约去娶武田信玄的女儿呢?」 「实音公,我在去年秋天的确说过两寺之间缔结姻缘的话,可是不记得我提过具体的事项。两寺缔结姻缘的方法很多,而且我也有很多孩子,实音公你也……」 「不不,姻缘也有先後之分,如果要缔结姻缘,我应该比武田公早,你不能不这么想。」 品证寺实音说他要等这件事有个确定的结果後再离开长岛。 「实在糟糕,即使我居中调停,品证寺还是下理会。只好先暂时回去请本愿寺公写信後再把信带来好了。」 教念对昌幸说著,就回去了。 昌幸叫坂田源右卫门过来,问他对於品证寺实音突然过来的看法。 「品证寺实音的背後有德川家康。」 坂田源右卫门说出了令人惊奇的话。 根据坂田源右卫门秘密查证的结果,伊势的品证寺与三河的本证寺有烟亲关系。三河的本证寺是真宗教团在三河的中心势力——三河三寺之一,永禄六年到七年、三河的一向宗徒作乱的结果,在名义上,寺已被破坏掉,可是家康对门徒寺的僧侣及信徒,采取比较宽大的处置。因为家康和信玄一样,在政策上都想利用宗教。 德川家康放出间谍从四面八方窥伺信玄的动向,当他一获得信玄想与长岛的门徒寺势力相结合的情报时,就叫与三河三寺之一的本证寺关系深厚的僧侣慈钟来,拜托他去使武田与长岛显证寺的婚事无法成立。 「如果事情办成了,十年内允许本证寺再兴。」 家康甚至这么说,还写字条给慈钟。 「因此慈钟就去桑名的品证寺挑拨啦!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坂田源右卫门为什么知道这些连武田的谍报机关都探究不到的情报?实在值得怀疑。 「因为我是商人,与各方面都有交易,因此可以获得各种情报。」 「那么,我再问你,如何逃开品证寺的搅局呢?」 「钱!品证寺实音是个贪心的人,他之所以接受这个任务,一定从三河那里获得相当的钱。」 「我们应该给多少呢?」 「请不必担心,我已经行动了。」 「那么……」 「是,在这两、三天之内,品证寺实音一定会去向显证寺法真公推翻前言,改说经过他深思的结果,发觉他的想法错误,为了门徒寺整体,显证寺应该先和武田缔结姻缘,并且为他前些日子所说的话道歉。不过,我们不能太大意,敌人可能会因而出手。」 「我实在不懂,你说清楚一点吧!」 「德川那边看到品证寺实音倒向我们这边,一定会命令所派出的间谍去杀害实音,然後制造出杀害者是武田的假象,并大肆宣传说武田杀了反对他与显证寺婚事的品证寺实音。如此一来,门徒寺当中也一定会有不喜欢这门亲事的人出来,使这件事终究无法成功。」 「原来如此,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那么,当务之急,应该是警护品证寺实音啦!」 昌幸从古府中来的诸国使者当中,挑选几名手脚俐落的人,指示他们该如何行动。 品证寺实音停宿在门徒寺的长圆寺里。时值盛夏,天气相当闷热,因此寺的大门虽关闭,但库里及书院的门则是打开的。品证寺实音睡在内室的书院。这一天是个没有月亮的静寂夜晚。 由於外面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因此实音醒了过来。在那一瞬间,他认为有人来杀自己了,於是想逃走。 「实音公,你待在这里会被德川的刺客杀死,请到我这边来。」 有位蒙面的武士在他的枕边说。 「你是谁?」 「武田的人,我是来守护你的。」 蒙面武士这么说著,就拉起实音的手,出了书院,把他带到库里,进入僧侣们睡的地方。 境内一片大刀碰撞的声音,好像有一部分的人随意闯进本堂及书院。不久,有一名全黑打扮的蒙面武士出现在库里,库里只放一盏灯而已,灯光流泻到走廊上。 「喔!」 「喔!」 传来了呐喊声,库里的外面已经开始了激烈的厮杀。在库外等待的武田蒙面武士与德川的蒙面武士开始死斗。争斗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有一方很快的倒了。 当僧侣们举著灯出现时,庭院的骚动已经平息了。一共死了三个人,有一名重伤,可是一直到死也不肯说是谁派来的。不久,僧侣们就知道来袭的是德川那边,守备的是武田这边。德川为了阻止武田与显证寺的婚事,就派刺客进来,而武田加以防卫,至於僧侣们只是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翌晨,品证寺实音去见显证寺法真,向他道歉自己反对武田和显证寺的婚事,然後恭恭敬敬告辞回桑名去了。 显证寺法真和真田昌幸这一天终於正式见面了,他们都认为既然发生这样的事,还是赶快进行纳采之礼比较好。 法真和昌幸谈了两个多钟头,宣誓要协力一致抵抗共同的敌人信长。 他们决定五天俊来纳采,可是到了纳釆前一天,又出现了阻碍纳采的人。显证寺法真派使者来要求延迟纳采之日。昌幸强硬的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使者只是伏身下去,什么也不敢说。 这时,与昌幸同船一起来的土屋丰前守贞纲继续和伊势水军的主要人物们商谈,可是这边也碰到很多困难与阻碍。 昌幸很想早日完成纳采之事,好与土屋丰前守贞纲一起从事说服伊势水军的工作。 坂本的莲叶 ? 反对显证寺法真的儿子法荣与武田信玄的女儿於菊御寮人订婚的人,是长圆寺善馨。 在长岛的长圆寺,拥有仅次於显证寺的势力。善馨以前是赞成这门亲事的,现在突然反对起来,是因为长圆寺的檀家(固定布施供养一个寺院的俗家)反对这门亲事。 「武田家和织田家现在有姻亲关系。你去和武田家订婚约做什么?如果一定要订,也应该等奇妙丸(织田信忠)和阿松御寮人(武田信玄之女)的婚事毁掉後再订定……檀家一些主要的人都异口同声这么说,我也不得不摆出反对的姿态。」善馨对显证寺法真说。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实际上武田和织田的缘已经断了。你何必拘泥於这种表面上的事,我认为还是取实际的情形比较好。」法真说。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费尽了口舌,对方却听不下去。」善馨为难的说。 「反对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呢?」 「是扇屋八郎兵卫。」 扇屋是店名,八郎兵卫是个大手笔经营船运业的人,在门徒众当中是一个首领。 「扇屋八郎兵卫啊……」 法真陷入了沉思。八郎兵卫如果反对,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总之,我先对武田的使者要求暂时缓一缓吧!」 法真送走善馨後,把话传达给武田使者真田昌幸。 「我明白了,不过,要等待多久呢?」 昌幸这时已经从坂田源右卫门那里得知长圆寺一派有新的反对运动,可是他假装不知道的说。 「这,等到什么时候,这种事……」 昌幸看法真露出为难的脸色,就不再提这些问题,把话题自婚事转到其他的事上。 「你听到织田的军队要攻打京都睿山的谣言吗?」 法真听了昌幸的问话,好似得救的说: 「我听说了,可是这是信长惯用的伎俩,嘴里说要攻打睿山,其实他的目标是石山本愿寺。我也严密的加以警戒著。」 「是这样吗?我并不这么想。我认为信长这一回真的打算攻打睿山,睿山的僧徒从早年与浅井、朝仓两军联合对抗织田势时的经验臆测,织田势之所以退兵,是因为畏惧睿山的势力,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吧?织田信长是很会见机行事的人,只要时机成熟,他甚至可以毫不在意的夷平睿山。」 「是吗?再怎么说,睿山总是我国佛教的总本山,与朝廷有密切的联系。信长再怎么狠,也不能随意攻打睿山吧?」 「不,法真公,信长一定会攻打睿山的,他会彻底的夷平睿山,然後出兵本愿寺。既然已经知道会有这件事,武田与显证寺派就应该尽早结下这个姻缘。请把这个道理转告长圆寺善馨公和檀家众好吗?依我的想法,织田信长会在九月出兵睿山。」 昌幸到最後还是很有自信的说。 「为什么你知道呢?」 「武田的间谍已经混入日本全国各地了,连睿山打破一个茶杯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所说的情形不是猜测,而是透过这种探索网来判断的。」 「你似乎是确信哦!」 「真正的情形就是这样,我明天还想来确认一下,请法真公想想看该怎么做。」 昌幸见过显证寺法真後,与坂田源右卫门、土屋贞纲三个人谈到很晚。 「长圆寺的檀家扇屋八郎兵卫等数名之所以反对这一次婚事,显然是织田出手阻挡的证据。织田不希望伊势水军加入武田,因此采取各种妨碍战术。扇屋八郎兵卫与伊势水军有很密切的联系,因此才会出现这种态度。」 坂田源右卫门说。 「那么,扇屋八郎兵卫的本意究竟是什么?是真的反对,还是假装反对呢?」 昌幸的脸呈现焦躁之色,他不知该如何向信玄报告尚未纳采的经过。 「扇屋八郎兵卫本来在伊势水军里头叫做三好八郎兵卫。反对纳采,并不是八郎兵卫个人的想法,而是伊势水军与长岛门徒众犹豫的表现。由地理以及历史上来看,伊势水军和长岛有密切的关联。这伊势水军与长岛现在有一个课题,就是如何度过这个乱世。他们的确抵抗过信长,但是毕竟那只是一个自卫的手段。如果与武田缔结同盟,就可以从被动的自卫改成主动的攻势。他们还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不过织田看到他们的内心动摇,就会延缓出手。当然他们会想暂时停一阵子看看情况再说。」 坂田源右卫门把织田的家臣织田扫部忠宽送给伊势水军向井伊贺守正重的书信内容说了出来,那似乎是一种威胁信。内容是说,如果伊势水军去依附武田,织田就要把伊势水军的根据地完全烧掉,并且处死一族,连姻亲也不放过,因此千万别上武田的当,接受他们的引诱。 「关於这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贞纲对昌幸说。 「伊势水军的确很犹豫,我想要消除他们的犹豫,并接受我武田的邀请,必须给他们实际的好处才行。例如,在邀请他们加入前,先为他们海上的特权、所领、房子等,做好万全的准备。当这些事情准备完了之後,再邀他们的头子到骏河来,让他看这些准备,如此一来,他们才会带著一族的手下乘船来骏河。我想先回古府中向主人报告这件事,你觉得如何?」 土屋贞纲说。他的措词很客气,虽然在这次招揽伊势水军的任务中,土屋贞纲是正式的使者,而真田昌幸是副使,可是土屋是最近才投靠武田的人,因此必须把意思向副使昌幸表白一下。 「主人已经把所有的交涉权委托你了,因此你不必一一和我商量再做定夺。不过,要让伊势水军看到实际的好处,就非拿到主人亲笔写的纸条不可。不如暂时先把条件集合起来,再把结果带回古府中,这样好吧?」 於是,三个人开始商量应该提示什么样的条件给伊势水军。 「如果给他们这么好的条件,应该不会抱怨了。只是,他们之所以会犹豫,大概不只希望获得物质的条件,可能也有精神的条件吧!也就是说,现在尚未到达下定决心的时机,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现在发生一宗可以使他们下定决心的大事件,他们就会马上下决定了。」 贞纲说。昌幸认为土屋贞纲所说的大事件,与睿山有关。他在这之前,曾在显证寺法真的面前,确切的说信长近日之内一定会攻打睿山,如果到时信长不攻打睿山了,就变成他向法真撒了谎。 「土屋公,你去骏河的期间,我打算去京都。」 昌幸突然说。 他很清楚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去京都、上睿山的,可是根据武田诸国使者的报告,时机已经很急迫了。而且不管信长是否攻打睿山,能亲眼见到实际的睿山,并亲身体会京都,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信长攻打睿山,到时他才能提高声音,对显证寺法真说接下来就轮到攻打长岛了,或许亲事因而谈成。而如果信长没有攻打睿山,他也可以带回信长似乎想在攻睿山之前先攻下石山本愿寺的情报,以动摇法真的心。 昌幸想起父亲幸隆曾经说过: (攻陷一座城的秘诀,是要懂得变化。用同样的方法,多次攻打同样的地方,结果老是攻打不下来。在这种时候,只要看有一阵子攻陷不下,就应该乾脆改用完全不同的方法去攻打。) 昌幸离开长岛去了京都。 他来到了在京都的市川十郎右卫门的住处。十郎右卫门由於长久待在京都,因此全身上下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衣服穿得很华丽,腰上的刀也是朝廷所佩带的细长型,浅粉红色的刀鞘闪闪发光。十郎右卫门露出女人般柔和的睑,脸上经常挂著微笑,一副商人的样子。 「昌幸公,唔——,慢慢在京都参观一下啊!」 当昌幸说出睿山的事来时,十郎右卫门这么说著制止他。昌幸感到十郎右卫门的话里另有含意。翌日,他在十郎右卫门的带领下,参观了京都的街道。他曾听说京都很热闹,今天亲眼看见了街道人群拥挤的情形,觉得很不可思议,究竟这些京城的人靠什么为生呢?他向十郎右卫门询问这个问题,十郎右卫门就指指在加茂川的河岸晒布的一群人,说: 「那些人是靠著晒布为生的,还有……」 十郎右卫门指指昌幸立足旁边的一家商店: 「这家人靠制作染布用的染粉为生,而现在出入这房子的人,靠收集制造染粉材料的东西为生。一疋布从纺纱开始到织成,需要经过很多人的手。衣服、器物、武器、食物也是一样,需要很多人分工合作才能完成。这大概就是京都有很多人的原因。」 十郎右卫门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可是,组成京都人口的,不只是这些工人而已,简单的说,这个地方住有很多消费物品的消费阶级。因为有武士、公家、僧侣、神官等人在,因此京都才会繁荣起来。说真的,我市川十郎右卫门也是在京都过消费生活的一个人。也有很多像昌幸公这样的人不时的来到我这里,京都有很多像武田的京都屋馆似的房子。几乎所有的地方太守都在京都设有屋馆,另外还有……」 「好了。」昌幸说。看来他似乎已经了解京都的结构了。 「要不要稍称休息一下。」 十郎右卫门和昌幸一起进入四条桥边的茶店,里面有茶席,是独立的小房间。 昌幸在那里暍著茶,他品尝不出茶的好坏,只觉得在这战乱之世还会流行这种茶道,令人忿恨不平。 当他们喝茶闲聊时,有个商人模样的男人进来,交一张纸片给十郎右卫门。 十郎右卫门打开纸片只看一眼,就把它交给昌幸,纸片上写: ? 明後天可以送上您所定做的物品。吉野屋 ? 昌幸不知道他定做了什么,不过直觉到这里头好像有文章似的。 「那是暗号,所谓定做的物品,是指命令他探究的事,明後天的意思与原意相同,送上的意思是指事件发生。至於吉野屋就是指人数。」 十郎右卫门探身出去压低声音说: 「我曾命令他去查织田信长要攻打睿山的事,现在已经查出明後天要攻击了,而织田兵力的总数有一万余。」 十郎右卫门说完,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这样不行,我必须做主人所吩咐的事不可,昌幸公,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需要几个能干的人。」 「你是说要守备睿山?」 「不,睿山已经确定会陷落了,可是需要有人去帮助重要人物从陷落的睿山逃出来。」 「这些重要的人,是睿山曼珠院门迹觉恕、满盛院权僧正亮信、正觉院僧正豪盛及其门弟吧?」 「是的。」 「帮助他们的计策呢?」 「我想信长应该会从坂本向睿山进攻,这是不会错的了。如此一来,逃命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信长的军队尚未包围睿山之前,由小道出长谷出或八濑到京都。进入京都後就安全了,然後由京都到堺港,由海路进入骏河,这是最上策……昌幸公,你认为如何呢?」 十郎右卫门的脑子里仿佛挂著一张地图似的,说得详细极了。昌幸觉得相当佩服,这个人毕竟是信玄所深深信赖的人,人在京都的武田屋馆,把京都的情势以及诸国的情势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一碰到什么事情马上就能想出对策似的。 「昌幸公,我希望你马上离开京都,从北白川越过志贺峠去坂本。详情就在沿路与向山久兵卫商量好了。」 十郎右卫门连措词都变了,话里含有命令的意味。的确在这种场合,只有由京都屋馆的市川十郎右卫门来指挥才行。 「还有,参加这一次事件的友方,包括昌幸公从长岛带来的人,一共二十名左右,完全由昌幸公指挥,希望能把主人所指名的三位平安无事的带领出来。」 昌幸觉得任务重大,可是既然是非常时期,也不得不去做。 正午过後,昌幸和向山久兵卫马上改装成商人装束,一起离开京都。这一行一共五个人。因为如果二十人一起出发会很醒目,因此他们分成几组在不同的时刻出发。一行人越过志贺峠的山道,来到滋贺,再由此北上,日落西山时分,抵达了坂本。一行人在此分宿,等待天明。如果信长後天要攻打睿山的话,就应该已经派出先峰部队自岐阜出发,间谍等应该也已经混进坂本了。 昌幸和向山久兵卫所下榻的旅舍大津屋,是中等的旅舍。女侍等他们洗好澡,就问他们: 「客人,要拿多少瓶般若汤呢?」 「适量就好……」 向山久兵卫露出会意的脸色回答她後,对昌幸做个喝酒的动作。 「原来如此,般若汤是和尚共通的暗号吗?睿山的和尚们会来坂本喝酒,因此平常就通用这个暗号吧?真令我吃惊。」昌幸说。 「不,另外还有很多令人吃惊的事哩!」 向山久兵卫说著,意味深长的笑了。不久,每一间房间都传出喝醉酒高声叫嚷的声音,同时也夹杂著不太正派的歌声。在这些声音当中,还混有女人的笑声。这时有一看便知是*女的女人来往於走廊上。如果只有这样的话,还不足为奇,最令人吃惊的是喝醉酒的人几乎都是和尚。其中也有披著袈裟戏弄女人的。 「我曾经听过这种传闻,今天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昌幸说著,端酒来的女人接著回答: 「啊,客人是第一次来吧?所以才会这么吃惊。如果登上睿山,还能见到这个城镇所见不到的美女们,以及美少年等,还可以听到婴儿的哭声哩!」 「你是说教山的僧侣有女人吗?」 「和尚也是人,也想做普通人做的事啊!」 女人露出没趣的表情,微笑的看著向山久兵卫,说: 「让莲叶陪他一夜,大概就可以稍稍了解事情了吧……」 说完,降低声音: 「要莲叶呢?还是乾脆找莲花呢?」 「唔,我是想叫莲花来陪,可是和这个人在一起不行,下次吧!」 「还有别的空房间啊!客官,还有莲蕾嗳,真正的蕾哦,如何?」 「不,今晚不要了,因为明天要起早。」 久兵卫摒退那个女人後,对昌幸说明那个女人话里的含意。 「那个女人是在劝我们叫*女陪宿。所谓莲叶,是指普通的*女,莲花则是指高级的*女,至於莲蕾,本来是指尚未接过客的少女,不过她实际上是指刚出道不久的*女。这些都只是坂本通用的名词。」 久兵卫对这种事很清楚,似乎是来过这里好几次了。 「为什么叫做莲呢?」 「把酒称为般若汤,把女人称做莲,以及把*女称做莲叶,完全都是睿山的和尚们所创造出来的话。」 「真是堕落啊!」 昌幸叹息了。僧侣一旦破了戒律,就会无止境的乱下去。 「你很吃惊吧?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相当吃惊,继而觉得生气。可是我认为之所以会变得如此,是因为朝廷过度保护睿山的缘故。教山的天台宗一派,与净土真宗那种允许娶妻的宗派不同,他们本来是个戒律很严的宗教,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戒律就被破坏掉了。现在这些和尚毫不在意的吃肉、喝酒、养妾,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上面的人是这样,下面的人也到街上去威胁人们,甚至当强盗什么的。哪一天一定非藉什么人的手来扫荡一下不可。」 「那么,你认为信长攻打睿山是好的啰?」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应该说是天谴,我认为睿山总有一天会陷落的。」久兵卫说著,指指外面,可是睿山那边很暗,看不清楚。 外面的骚动依旧,不久,喝醉的和尚回去了,四周安静下来时,久兵卫说: 「不过,如果你认为睿山只有破戒和尚的话,那就大大错了。里面也有严守戒律,拚命修行的人。我很想帮助这些僧侣从战火中脱逃出来。」 「我们必须救出的三个和尚,风评如何呢?该不会也养妾吧?」 「除了天台座主的觉恕公之外……」久兵卫吞吞吐吐的说。 「毕竟也有啊!」 昌幸露出稍稍厌恶的表情,如果他要拯救的对象是名僧智者,他还愿意;像这种破戒僧之流,他实在不想拔刀相助。 信玄大概对这些事了若指掌,才透过市川十郎右卫门,下令指名要保护这三名僧正的。昌幸很清楚这里头有政略性的意味。 睿山接受历代天皇的庇护,拥有广大的寺领,造成一种特权。因此,即使现在的睿山堕落了,由全国性的观点来看,睿山是日本宗教的中心地,仍然不能忽视它的力量。对於在政略上很重视宗教的信玄,睿山是一个伟大的存在。 翌晨,两人一大早就上睿山。睿山延历寺距坂本并不远,昌幸登上很陡峭的石阶,进入寺的境内一看,首先被塔堂之多吓了一跳,接著又对一整排的僧坊瞠目而视。更令昌幸大开眼界的是僧坊的内容,因为那不是僧坊,大多是独立的房子。在这些房子的庭院上,可以看见很多女人陪著小孩子在玩耍。那些女人一看到化淡粧的少年僧走过,就像在街上看到的流莺那样猛送秋波。那里仿佛不是佛教圣地,而是山上的天堂。 昌幸依市川十郎右卫门所说,先去拜访正觉院僧正豪盛。 正觉院僧正豪盛人如其名,做事一副武将风范。面露红光,是个精力充沛的人。 「什么?那个胆小鬼信长要攻打睿山……」 豪盛听了昌幸和久兵卫的话,就这么说,并且仰天大笑。 「要来就来看看好了,不管信长来几万的军队,睿山不是那么容易陷落的。」 豪盛认为信长要攻打睿山是谣言,他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大坂的石山本愿寺。 「信长要攻打南方(指大坂),为了使本愿寺那些人疏忽,就夸大说要攻打睿山。」豪盛大声的说。 「不是的,信长从十天左右以前就宣传说要向南方发兵,尤其在最近两、三天前,还指示所有的将卒攻击石山本愿寺。表面上却完全不提睿山的事。」 昌幸说明这才是信长心里想攻打睿山的证据,接著向山久兵卫告诉豪盛,根据岐阜来的间谍的报告,信长确实以睿山为目标。 「你们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就姑且去对座主公说吧……」 豪盛总算答应让两个人见天台座主曼珠院门迹觉恕。 觉恕带著正觉院豪盛与满盛院亮信两个人,与昌幸、久兵卫碰面。 觉恕闭著眼睛听昌幸说话,当他把话说完,觉恕才猛然睁开眼睛。 「两位的通知大概是正确的吧?信长会攻打睿山才对,而且睿山大概会被灭亡。」 觉恕的白粗眉毛耸动著。 「我不认为御座主公会这么说。」 豪盛说。亮信也接著说: 「信长攻打睿山时,就是信长以朝廷为敌,以全日本为敌的时候。我睿山与本愿寺派不同……」 觉恕伸出手制止他,说: 「睿山的末日到了,在应该来的时候来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希望乾乾净净的结束。很感激武田的家臣们关心老朽,不过,请让愚僧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吧!我绝不临到最後关头而逃。」 觉恕这么说著,闭上眼睛,紧紧咬著嘴唇,不再开口。 昌幸觉得非救出觉恕不可,因为当他看到觉恕大彻大悟的脸时,心里就涌现出使命感。 「我真田昌幸要拚命守护门迹公的性命。」 可是,觉恕的眉毛一动也不动。 描述当时睿山腐败的文章很多,《多闻院日记》元龟元年三月十九日的条文里写道: ? 灯明如形在之,堂及坊舍也一望无际。僧众无耻、下到坂本,无限的乱行不法,怠废修学,一山相果式也。 ? 另外在《信长公记》的「睿山退治之事」里,记载如下: ? 僧众虽镇守王城,但行体行法都违反出家人的作法,亦不以天下之嘲弄为耻,罔顾天道、大肆淫乱、食鱼鸟、收贿…… ? 睿山正如《多闻院日记》里所记载的一山相果之状态。 睿山自取灭亡 ? 元龟二年(一五七一)九月十一日接近日暮之时。 真田昌幸对向山久兵卫说: 「既然这样,只好采取最後的手段,否则别无他法。」 「我也这么想。今夜就把一切弄好吧!」 久兵卫转头看一眼僧坊说。到了将近黄昏时,各处的僧坊升起了炊烟,并且传来煎鱼的味道。 「实在太令人失望了!」 久兵卫想起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把怒气发在煎鱼的味道上,他并不是为对方是僧侣却吃鱼肉的事感到失望,而是因为他和昌幸两个人从早就一直警告对方,如果不防备信长的来袭,事态会很严重,然而睿山的和尚们竟完全不做准备,令他嫌恶到极点。 昌幸和久兵卫在形式上透过正觉院豪盛和满盛院亮信,向天台座主曼珠院门迹觉恕转达了睿山的危机。觉恕接受了昌幸和久兵卫的话,说出睿山要灭亡的话,因此豪盛和亮信相当吃惊。天台座主觉恕的一句话,睿山的法灯要熄灭了,更加令睿山的堂塔寺社的主子们担心。他们纷纷下令各个寺社的和尚备战。 可是,和尚们并不听他们的话。 「什么?信长要来攻打?傻瓜,信长怎么会像呆子一样的来攻打睿山呢?攻打睿山就等於是把刀刃指向天皇,信长应该不会做这种事的。从去年信长本来打算攻打睿山,结果却撤退的证据看来,这个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有和尚这么说。 「睿山是我国有史以来的一个圣地,曾经有战火逼近过,却没有被战火烧毁过。」也有人这么叫嚷。 「虽然不知道信长的军队是要来一万还是两万,可是还是要迎战啊!既然要迎战,就必须有所准备。首先必须准备好武器,同时也要买兵粮存起来。上面的人可有考虑到这一点吗?如果没有什么准备,只说要迎战,我们可没有那么厉害啊!」 这个说法是指要战争就先拿出军用资金的意思。因为去年浅井、朝仓被信长的军队所逼逃到睿山时,睿山曾向他们要求巨额的藏匿费,这些和尚想到这一点,所以这么说。不过这次在根本上与浅井、朝仓的场合不同,睿山自己本身成了信长攻击的对象,虽说和尚们的堂坊被攻打,可是上层动摇的话,睿山就一定会陷落的。 僧徒们任意的批评著,关於这件事,并不是只靠听上面的命令就不会发生战争。 将近黄昏的时刻,正觉院豪盛的手下去打听织田军的动向回来了。 「信长把本营设於山冈玉林所,今晚就停宿在那里,很多兵都嘴裏念著明天下午可以进入南方(大坂)。」 豪盛听了这个报告,稍稍安心了下来。 「根据我们探子所探得的消息,完全看不出信长要来攻打我们的迹象,是不是武田那边的探子弄错了呢?」豪盛对昌幸说。 「同样的话说再多次也没有用,睿山要怎么做,请便吧!」 昌幸和久兵卫相偕离去,下了睿山、来到坂本。他们要来看看街上的情形。 来到了昨夜停宿的大津屋一看,有十人左右的武装和尚,嘴里不知在叫嚷什么,店主为难的与他们应对。 「明天信长就要率三万大军进坂本来攻打睿山了,我们打算拚著老命守护睿山。这个店是托睿山的福才得以繁荣的,因此在这个时候施舍一些也是当然的。来,快一点拿出这个单子上所列的东西,不拿出来的话,就把店当成与信长私通的证据,要把它烧了喔!」 每个和尚手里都拿著薙刀,用白布盖著头部。有一个穿著从前睿山僧兵的服装,像是这一群和尚的头目,把薙刀的刀柄用力往下一敲,其他的和尚们也模仿他的动作,纷纷把薙刀往下一敲。头目威胁过店主後,压低声音说: 「嗯!老板,我们所说的并不是假话,如你所知,武田信玄和睿山交往得很密切。这次是武田信玄的左右手真田昌幸这个大将来告知信长决心攻击睿山的。」 因此,和尚要店主捐出所有的东西来帮助作战,可是店主仍然不肯,那个头目就握住薙刀的刀柄,把刀高举起来,大叫: 「啊!喔!」 其他的和尚也大声附和著。 昌幸和久兵卫对看了一眼。 恶僧们利用信长要来攻打的消息来敲诈,甚至还举出武田信玄和真田昌幸的名字,实在万恶至极。 他们两个人在坂本街上绕一圈,发现到处有恶僧们用同样的理由向百姓勒索,整个街上闹哄哄的。 昌幸心想,这种情形一定会传到信长耳里,而坚定他攻击睿山的决心。 昌幸和久兵卫在黑暗中爬上石阶,回到当天夜里停宿的僧坊。 市川十郎右卫门手下的人和昌幸所带来的人都聚集在那里,总共加起来一共十八名,大多作庶民的打扮。 「大概都调查好了吧?」 昌幸说,大家都点点头。昌幸在这一天早上,曾经把手下的人分成四组,分别给与任务。 第一组要去确认脱逃的路;第二组要研究如何带天台座主觉恕出来的方法;第三组要去睿山的堂塔寺社,在两千余名和尚当中,找出有知识、有眼光的,不问老少,都要把危急的消息转告他们;第四组则要去探索信长的动向。第四组当中有三名因为要监视信长的阵营,因此尚未回来。 第一组组长横山总兵卫在回答昌幸的询问之前,打开地图说: 「睿山的范围相当广大,堂塔寺社分散在整个山中。信长如果要攻打,会先以一队人马包围东边的延历寺,同时,以别队围攻西边距离二十丁左右的根本中堂。阻断了延历寺与根本中堂的联络,其他的堂社也无法防御了。信长的军队就控制通往其他堂社的道路,把逃走的僧徒一步步逼往山上。因此,要带座主公从大原敦贺街道穿过根本中堂逃往京都,就必须在信长的军兵尚未到来之前,也就是今天夜里进行。本来是还有其他的山道,可是对老僧而言,太过勉强了。」 「你是说用尽力量也好,一定要在今晚把座主公带出来吗?」昌幸问。 「是的,接下来……」 横山总兵卫转头看第二组组长望月八郎太那边。望月没有准备地图,用口头说明道: 「座主公每晚都在本堂读经读到很晚,陪伴的僧侣有两名。这两名都是相当认真的僧侣,尽心尽力做到僧侣该尽的本分。我们打算向他们说明今夜或许会出大事的情形,并且告诉他们,我们先劝座主公逃往京都,如果座主公不同意,就把他扛出去。陪僧大概会默默跟随我们出来,可是万一对方吵吵闹闹、甚至反抗我们,我们也会尽全力把座主公带出来。时刻是在丑时。」 昌幸大为点头後,把目光移向第三组组长林茂兵卫身上。 「能称得上名僧智者的仅有三十名左右,其他一心一意迈向僧道的年轻僧侣大约一百名左右,这些年轻僧侣当中,有为睿山的腐败而叹息的。我与横山总兵卫公商量,把紧急情况的逃离道路教给那些年轻的僧侣们。我教他们明天早上不要待在寺里,要出来外面,当织田军攻打上来时,就尽早逃到山里,走山道逃到三石岳。接著我们分手带他们去八濑。由於他们年轻,头脑转动得快,不但很明白我们所说的话,而且如果信长攻打过来,也会趁早逃走的。」 「年轻的僧侣这样就可以了,可是老僧怎么办?」 「堪称年老智者的僧侣们都是既顽固又瘦弱的,都说很感谢武田公的好意,可是此身愿与法灯同时熄灭,我佛慈悲等等。到了紧急的时候,不知会不会逃出来。」 昌幸听了怃然。 「还有正觉院豪盛公与满盛院亮信公该怎么办?」久兵卫问昌幸。 昌幸露出突然被问倒的表情。不论是豪盛或者是亮信,都不是他所想要救出来的僧侣,可是信玄既然下令他把他们救出来,他只好非救不可了。 「这两个人的事是我昌幸的责任,对了,久兵卫也可以帮我吧?」 接著昌幸向第四组组长中込马之允询问织田那边後续的情形。 「织田那边派了一些人混进睿山,他们似乎也警觉到我们想救僧侣。我们不能大意,今晚救出座主公时要特别注意。织田军的动作并不特别醒目,可是勉强要举例的话,就是他们随意说出要征伐南方的事。说出这些事的是步卒们,大将以上的人则知道睿山才是攻击的目标。他们大概等天一亮就同时向山冈出发,兵马以全速朝坂本进攻。我们从现在起也要出去监视了。」 「好,明天早上织田军如果有动向,侦测的人通通下要留在外面,可以全撤回来。」 昌幸商量过後续的做法後,就入睡了。他其实没有睡著,只是闭上眼睛而已。 睿山静寂无声。 昌幸在丑时(上午二时)前走向曼珠院,中途没有人影,也没有站岗的守卫。或许因为这是寺庙,所以不必特别守卫,不过昌幸忍不住想到睿山已经灭亡的情形。 曾经拥有僧兵的睿山,不只有武力,也高挂著法灯,可是现在两者都已经衰废,信长的大军一来,大概不需两个小时,就可以攻下了。 曼珠院本堂的走廊下出现几名躲在那里的黑衣人,其中一人轻轻向昌幸打个招呼之後,就对部下挥挥手。於是有两名监视的留在外面,其余三名以轻快的身手进入本堂。本堂里点著灯。 不一会儿,本堂里传来两、三个人声,不过马上归於安静。这时抱著老僧的人出现了,在他的後面,是两个年轻的僧侣,嘴里咬著马口钳,双手被绑在後面。监视的人向黑暗中挥手,对面就走出来几名横山总兵卫的手下,簇拥著座主和两个陪僧,消失在森林里。 「那些人很粗鲁啊!」向山久兵卫在昌幸的耳边嗫嚅著。 「紧急的时候情非得已。」昌幸这么说著,抬头看天空。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两人暂时回僧坊,等待横山总兵卫的报告。到了卯时(上午六时),横山总兵卫回来报告了。天空开始出现鱼肚白。 「座主公和两名陪僧穿过根本中堂,下到大原敦贺街道,由来迎接的市川十郎右卫门的手下守护到京都。」 「中途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不过有探子似的人影一直跟随在前後。」 「唔,那么……」 昌幸正要走出僧坊时,有个黑影以子弹似的速度在晨曦微现中冲了进来。原来是中込马之允。他看到昌幸,马上跪下一膝说: 「做记号的狼烟刚刚升了上来,织田信长已经率全军向坂本出发了。」 天开始亮了。 怪鸟发出尖锐的叫声划破清晨的宁静,然後消失在森林中。 「辛苦了,从现在起要开始忙了,你们能帮忙吧?」 他所谓的你们,是指在那里的向山久兵卫、横山总兵卫、中込马之允等。昌幸确认了他们的服装後,回过眼来看自己的服装。昌幸已经改掉商人的打扮,回到武士身分了。 昌幸去正觉院豪盛那里,久兵卫则去满盛院亮信那里。这两个人都不住在寺里,而在独立建的一户僧坊里,里面有女人、小孩。 昌幸告诉豪盛危急时刻已至,可是豪盛还是不相信,中込马之允就把已经升起狼烟的事告诉他。横山总兵卫并告知座主公已到达京都了,豪盛那傲慢的脸才收敛,说: 「是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抱歉,我不知道事情已经这样,现在马上去准备,请等一下……」 他说著,慌忙就要进房。 「没有时间了,信长的骑兵队马上要攻打来了,他们要先包围这里,接著阻挡各道路。你不必带什么东西,身上穿什么就这么穿著,马上出发吧!否则我很难保证你的活命。」 昌幸的话发生了效果,家里马上大骚动起来,到处传来女人与小孩的哭叫声。 「慢吞吞的人就留下来,本来这里就是佛教圣地,不应该有女人、小孩的,即使有,我们也不能管。」 昌幸故意大声说得让内室听到,豪盛双手合掌对昌幸说: 「请慈悲、请慈悲……」 昌幸没有回答,对横山总兵卫下令: 「走刚刚的山道去京都!」 睿山的僧侣们听到豪盛的僧坊和亮信的僧坊吵闹的声音,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瞪大了眼睛。有的人一听说信长的军队攻打来了,就马上准备逃跑;也有的人拿著薙刀走出庭院,任意的挥舞。 「座主已经逃掉了!」 「正觉院豪盛公和满盛院亮信公也逃走了啊!」 有人叫著。睿山整个骚动起来,昌幸和久兵卫为了避免受到连累,就退到三石岳,按照原来商量好的,把逃脱的方向告诉逃过来的智者与学僧们。 三石岳下面是八王寺山,也有一个神社。来到这里就可以把下面的情形看得很清楚了。 等豪盛逃走後一个钟头左右,织田军的五百骑先锋队就来包围住延历寺了。织田的军队陆陆续续到来,先阻断了堂塔寺社的交通。 信长在完成包围并阻断了交通後,下令在所有的堂塔寺社僧坊放火,而且见到有逃出来的人,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日本历史上罕见的杀戮开始了,各堂塔寺社一起同时著火。 教山的恶僧兵以为信长包围寺之後会来交涉休战的事,可是当他们知道猜错了以後,就拿出武器出去外面与信长的军马对抗。可是,他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也没有什么武器,不久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没有武器而从烧起来的寺社逃出的僧侣们,也通通被杀。 僧坊里更是悲惨。 尖叫著想逃走的女人以及小孩子们通通被杀掉。 躲在僧坊里的人被火烧死;逃到森林里的女人们被兵抓住加以凌辱後再杀死。疯狂的军兵们愈来愈狂暴,在睿山绕来绕去,杀死所有活著的人、烧掉所有的建筑物。 只剩下一条唯一能逃生的道路。还没有死的女人小孩就朝八王寺山逃去,可是却无法再往前走,因为山顶上的社殿附近挤满了人。有一队织田军包围了这里,一次逮捕五、六百名女子、小孩,把他们拉到信长面前,这时,年老的寺男走了出来说: 「拜托,拜托!」 寺男的声音很大,因此信长就叫人把寺男带到他面前。寺男在信长面前也不畏惧的说: 「这些人没有什么罪,女人们全都是那些误入歧途的和尚花钱买来的。孩子们则是这些女人们生的以及买来的。请放了他们。」 信长问那个寺男: 「你在寺里服务几年了?」 「今年是第四十二年了。」 寺男一面答,信长就大声说: 「放四十二枪把这个男的处磔刑!」 信长说著,眼神相当冷静。 接著,信长又说: 「在我的面前把这些女人、孩子们的头砍下来,一次三十个人。」 这一句话就决定了女子与小孩的命运。他们哭著、叫著,每三十个人排成一列被砍下了头。 「我们虽然死在这里,可是我们的鬼魂一定会向信长报复的。明白吗?信长好好听著!你最後一定会死於非命!」 有女人这么叫著而死,信长假装完全没有听到,死刑依旧进行著。 一直到日落西山,一切才结束。 五千人的尸体遍布睿山。 天黑以後,昌幸和久兵卫出现在行刑现场。 「信长是不是疯了?」久兵卫走在遍地无头尸体当中,说道。 「不,没有发疯。他是很清醒的在进行这个残酷的行为,他认为那样能促进天下早日统一。」 两个人走在被烧毁的大伽蓝旁。大地还继续在冒烟,有男男女女像苍蝇一样在烧过的灰烬中找金子;也有男人在互抢一件从烧掉的僧坊里找出来的衣服。 织田军撤退後,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呢? 有个男人抱著五只被杀死的和尚所拿的薙刀。 「喂!你拿这些做什么!」 那个人被昌幸责问後,说: 「我捡战後留下的东西,应该不会受什么人的责备才对……」 他一副战争已经结束,这些东西都属於他的表情。 也有人剥下死去和尚的衣服,以及被杀死的女人衣服,尸体最後都被脱得精光了。到了晚上,有更多手里提著灯笼的人们蜂拥而至。 「托信长公的福,我们可以存了下少东西。」 两个老太婆双手抱著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说著。 「简直就是地狱,曾经有善良的智者在这里说极乐净土的道理,没想到却成了地狱。」 昌幸转头对久兵卫说。 两个人走夜路去京都。市川十郎右卫门一看到他们两人,就说: 「办得好!我已经把二位的功勋写报告回古府中了!」 昌幸担心座主及豪盛、亮信的事,就问十郎右卫门。 「不要担心,他们今晚在京都住一夜,明天打算由堺港走海路到骏河。」 十郎右卫门说著,先说关於这件事他有所报告与商量,接著就说: 「不管怎么劝说,天台座主觉恕公都说不离开京都。我和信虎公商量过了,他说让座主公在京都待一阵子,以後再让他去骏河。现在决定暂时让他住在今出川大纳言晴季公那里。」 「那太好了,如果想带他走,随时都可以,因此还是依他的意愿好了。不过,这如果是信虎公的指示……」昌幸在脑子里体察著信玄的心情。 「不要担心这件事,我已把这件事当成我自己的想法报告给主人知道了。不过,问题是那些女人孩子的处置,其中也有绝世的美女,该怎么处置这些女人和孩于们呢?」 十郎右卫门询问昌幸的意见。其实他不是询问,他在心里已经决定了方法,只是想问问昌幸的意见,昌幸也了解十郎右卫门的心意。 「这不是由我们来决定,而是由僧侣们来决定的吧?如果他们想把女人小孩带走,我们可以让她们同舱,不过僧侣们会受什么毁谤,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 昌幸说得很清楚。 「毕竟你也是这么想,那么就依这样行事吧!」 从睿山逃出来,现在住在武田屋馆接受保护的一行人,有僧侣及女人、小孩共计六十多人。这些人於翌日离开京城到堺港,再搭船至骏河。 一行人抵达骏河府中,分宿到各个寺里,等待古府中下命令来。 信玄对於睿山正觉院僧正豪盛与睿山满盛院权僧正亮信等一行,能自信长手里逃出,并走海路来到骏河的事感到非常高兴。他很快的派出使者,带慰问的金钱物品去见对方。 「回头我会通知你们复兴睿山延历寺的事,请稍等一等。」 信玄的本意是想复兴延历寺,他想在甲斐国的某个地方复兴延历寺,把天台座主觉恕招揽过来,把传统的天台宗本山移到甲斐国。等这件事传遍整个日本国时,国民就会知道信长烧光睿山并残杀僧侣,而信玄救出名僧智者复兴延历寺,这两个人马上就会重新获得评价。 信玄派使者去身延山久远寺,要他们把久远寺让给延历寺的僧侣们,以图延历寺的再兴;而信玄会在信浓国中野建一个大约是现在久远寺三倍大的大伽蓝给日莲宗本山的久远寺,因此要他们赶快退出现地,先分散到各个日莲宗寺,等待中野的寺建好。 信玄认为要带天台座主觉恕过来,只能用这个方法,他在下令久远寺迁出的同时,把在京都的觉恕用海路招到骏河。 日莲宗本山久远寺接获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他们不明白信玄的真意,就派使者去见古府中的信玄。 当他们确知信玄的心意已坚,就围著自古府中归来的使者协议了数日,最後一山之众全部集合到祖师堂,在日莲的木像前开会。 这个会议进行了八天七夜,参加的人数多达七千,而大家一致反对迁移,没有一个人例外。 信玄派出的使者连续走访久远寺,要他们早日退出。一山的僧徒信徒七千人当著使者的面,割下小指头,在反对迁移的请愿书上盖指印。这些请愿书共收在大小九百九十九个箱子里,让牛拉到古府中去。这一切完成後,聚集在久远寺的僧侣以及信徒一齐绝食抗议。 与久远寺关系亲密的穴山信君看到这件事情这么重大,就向信玄谏言。 信玄静静的听著信君的话後,只冷冷的说了一句: 「我的力量比不上佛法;信长则赢过了佛法……」 信玄一定是在比较信长能灭亡谁也无能为力的睿山,而自己却连要久远寺迁移的力量都没有。 信玄本来与觉恕等约定要复兴睿山,不过以後看到豪盛连小孩女人都带出来,以及听到民间盛传睿山被信长灭亡是破戒和尚在极尽乱行之後所应受的天谴这个传闻,他想在甲斐国复兴延历寺的心情就逐渐淡下来了。 三名从睿山带出来的高僧,就这样留在骏河。 ? 九月十二日包围睿山,从根本中堂、三王、二十一社始,至灵社、灵佛、僧坊等,一时之间如云霞飞扬般地烧尽,经卷尽戍灰烬,极其哀怜。山下男女老少不知何方可逃,空手赤足逃往八王寺山,藏身寺内。诸兵自四方围攻,一一砍下僧侣、稚子、智者,上人头颅,让信长过目。山顶之高僧,贵僧、智僧,以及美女、稚子,不计其数的一皆被捕,送至信长面前。有人挺身信长御前求饶,曰恶僧固然可杀,但其余可悯,请求信长救命,然而终是难逃杀戮,无一幸免。地上陈尸数千,惨不忍睹。 (太田牛一著《信长公记》卷四) 伊势水军来归 ? 真田喜兵卫昌幸正准备离开武田京都屋馆,再度回长岛时,信玄的书信正好送达。 (这一回睿山的事你做得很好,本来想要你马上去长岛办理订婚之事,可是长岛那边似乎尚未下定决心,因此这件事暂缓。希望你先去大和的信贵山见松永久秀公。我已经把所有的要件都吩咐了市川十郎右卫门,你好好与十郎右卫门商量,照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 昌幸把信看了两、三遍後交给市川十郎右卫门,并且一直注视十郎右卫门看信的样子,以便知道他对这封有内容的信了解到什么程度。 十郎右卫门面不改色的看完信,微笑的说: 「昌幸公,你身负大任啰!」 他嘴里讲大任,可是脸上并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这就是市川十郎右卫门的气度。他住在京都,与武将、朝臣、僧侣、商人都有往来,并把以京都为中心的诸国情势向信玄通报。即使信玄写给昌幸的书信内容,是叫昌幸去暗杀信长,这位全能外交官也不会露出讶异的表情。 十郎右卫门对一听到大任就全身僵硬起来的昌幸解释信玄信里的大意。 「主人如果亲自来到京都,想见的人多得如过江之鲫。主人有看穿人的眼力,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方是不是可以信赖的人。主人要你代表他去见他必须见的人。像松永久秀这个人,就是主人非见不可的人。久秀本来是三好长庆的家老,乘乱世而出人头地,不知不觉积存了能凌驾主家的势力。他巧妙的操纵将军足利义辉,如果看到对方没有利用价值了,也敢以下克上的把他给杀掉。久秀被织田信长逼出京都,不过隐然拥有权力,他操纵著京都四周的诸豪,想利用时机灭亡信长。简单的说,他是一个危险人物。主人要你去见久秀,是想知道久秀毒到什么程度。」 十郎右卫门更举出环绕在松永久秀身边的人物,并列举久秀现在虽然表面服从信长,其实可能随时反动的事实,并说信长也知道这件事,而且也认为如果不彻底灭掉久秀,就无法开创出信长的霸业。 「现在京都四周有松永久秀父子、三好义继、三好三人众、筒井顺庆、畠山昭高、本愿寺一派以及浅井长政都虎视眈眈的等待信长进行下一步。他们的中心人物是松永久秀,因此主人也认为如果不看清这个人的底细,就不能随意发出西上大军。」 昌幸觉得很意外,因为他认为像松永久秀这样的人物,只不过是被信长驱逐的丧家之犬而已,可是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收拾,看来时间能改变一切。 「我大概了解了,不过,主人的信上写道照我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这句话应该怎么解释呢?」 昌幸认为这一点是这封信的关键。 「松永久秀想与武田这边联合,他过去也曾派使者去穴山公(穴山信君)、一条公(信玄的亲弟弟一条信龙)那里。简单的说,他希望武田军能尽速西上。武田军西上追逐信长时,松永久秀就可以乘机潜入京都掌握天下。昌幸公你代表主人去见久秀时,久秀一定会说希望武田早日西上。所谓照你自己的意思顺利进行任务,是指这其间的事。照字面上来说,就是要你在与他见面时,依自己的意思好好应对。松永久秀这个人物,不会因一件普通的事就露出狐狸尾巴,主人也相当了解这个情形,所以才说要你依自己的意思好好进行下去。」 十郎右卫门说完,总结似的再加一句: 「你去信贵山时,对方大概会摆出丰盛的筵席,你不必顾虑什么,或许对方会摆出鲜活的大菜,你不用顾忌,尽量享用!」 昌幸出了京都,朝大和走去。他不认为信贵山城(多闻山城)是一个要害,信长如果率大军前来,大概只需一天就可以把它攻陷了。昌幸看过信长烧睿山的作法,对於松永久秀躲在这个山城,而且还不抛弃对天下的野心,觉得很不可思议。 市川十郎右卫门已经派人通知松永久秀,告知真田昌幸要代表信玄去拜访他,因此久秀迎接的仪式很郑重,仿佛在迎接信玄本人一般。 与其称信贵山城为一个城,不如说它是一个公馆。那也是一个近代化的建筑,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会令人联想到战争,只会令人认为这是一个属於居住性的建筑,或者也可以看成招待宾客的宾馆。 围绕在久秀四周的人们,他们的服装也很气派,实在不像被信长追逐的丧家之犬。由久秀耀武扬威的态度可以看出他至今仍自认具有狙击天下的实力。 (不是假的,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丧家之犬能过这种生活,他的背後一定有财力,这些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松永久秀被驱逐到大和一隅时,没有什么财力可言。园绕在他身边的武将们也大多是丧家之犬。有财力的只有堺港的商人而已,但是他们都臣服於信长的武力,应该不会出钱给松永久秀才对。 欢迎昌幸的宴会盛大得无法想像,有十名左右穿著华丽的美女在宴席上服侍著。 「我们这里和京都比起来太乡土气息了,或许没有你喜欢的女人……」 久秀对昌幸说。美女陆陆续续来替昌幸斟酒,她们所跳的舞也是天上才应有,人间难得几回见似的美不胜收。宴会一直是以昌幸为主体,没有一个人醉酒闹事,也没有一个人敢任意胡作非为。 当然也没有人敢利用宴席说悄悄话,只有笑声一直不绝於耳。 宴席结束後,有一个美女带领昌幸到住所,那个女人不只没有离去,反而帮昌幸换上睡衣,同时自己也宽衣解带。 (对方可能会摆出鲜活的大菜。) 昌幸想起十郎右卫门所说的话,同时也记起右卫门叫他不必顾忌尽量享用的话。 女人慢慢的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脱掉,当衣服脱离她的身体时,有一种爽快的声音传出来。当最後一件薄丝绸内衣从她的身上滑落时,昌幸不由得屏息了。女人的身体实在太美了。 她身上现在并没有穿丝绸,可是肌肤却如丝绸般的光滑。昌幸抱住那光滑的女子时,那一瞬间他仿佛见到松永久秀含笑的脸。 昌幸做了个现实的梦,那是个永远不想醒过来的梦。芳香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连被褥、衣裳都充满香气。女人的身体被一种不同於芳香的甘美之气包围著。 昌幸打算好好享用这个女人的身体,可是实际上却被那个女人享用著。那个女子完全不觉得疲累似的,全身表现出喜悦的样子。她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高潮,然後只深呼吸一、两次休息,接著就比刚刚更激烈的要求著昌幸。昌幸与女人肌肤的接触面扩大了,他觉得自己完全被女人的肌肤包围住,女人无限的爱抚也不断的持续著。 这个女人知道如何重复激起昌幸男人的欲望,或许这可以称做秘技吧!昌幸觉得自己沉溺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昌幸在快天亮的时候才稍稍入睡,不久,女人的声音在他耳孔响起,令他的耳朵发痒。他以为又要开始了,正想向那个女的求饶。 「昌幸公、昌幸公,请仔细听好,您下了信贵山後,请不要去京都,而朝堺港走去,我会带路。」 她重复说了三次,昌幸总算醒了过来。对方的耳语是把嘴巴贴在耳朵上,这种方法绝不会让别人听见耳语的内容。从外面看来,她好像把嘴巴对著耳孔「吹气」,这是忍者用的方法。 昌幸觉得耳根发痒。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住女人的身体。到天快要亮时,昌幸才放开那个女子。女子在射入房中的淡淡晨曦中,慌忙穿好衣服,对昌幸行一个礼後离去。 松永久秀在早餐过後开始对他说: 「我想对代表武田公来的真田昌幸公说的话,就是如您所知,如果就这么放过做坏事的恶霸信长,这个国家甚至会到灭亡的地步,因此我认为武田公现在应该马上进京,免得神国遭到灭亡。这一点请先接纳我的想法。」 久秀以这种装模作样的口气,滔滔不绝的陈述著,他的理路整然,而当他把长篇大论告一段落时,说: 「对了,昌幸公,你在京都走动後的感想是什么呢?京都的民众都以如履薄冰的心情生活著,希望能早一天获得太平盛世。」 他做结论说武田军必须马上西上才可以。 当话说完时,久秀把语气一改: 「昌幸公,为了消除你旅途的疲惫,稍稍在这里待一下如何?待在这里可以轻易明白天下的事。明天我希望你见的人一定会来。」 这一天下午又是举行酒宴,到了晚上又有与昨夜不同的女人带领昌幸去宿处并留下来陪宿。 第三天,久秀介绍给昌幸见面的人是土岐赖次,也就是美浓的旧守护土岐赖艺的儿子。 「如果武田公进兵美浓,土岐氏的旧臣全都会举旗响应。这些旧臣们的名字在这里。」 久秀打开过去土岐氏在美浓扩张势力时主要的家臣名册。 赖次是个没什么风采的人,脸瘦削而呈神经质,向昌幸打招呼时也战战兢兢。或许他是在被信长驱逐的逃亡生涯中才变成这么没有骨气的,不过,他实在不像能聚集昔日旧臣的人。 久秀把赖次的妹妹介绍给昌幸,那是个眼睛清澄的十五、六岁少女,和侍女们一起出来後,像木偶似的坐下,稀奇的看著昌幸。 昌幸也见了土岐家的旧臣,一切都在礼仪下进行著,大家也没有对昌幸多说什么话。 松永久秀在让昌幸见过土岐兄妹之後,说: 「其实我是想推荐土岐家的女儿给胜赖公当正室,不知昌幸公认为如何?土岐家虽然家道中落,毕竟还是名门,应该配得上武田家,不知你可不可以代为转达这件事?」 昌幸稍稍吃了一惊,武田家应该不会去娶一个毫无存在价值的土岐家女儿当胜赖的正室才对。 「像我们这种小辈,是不能插手管主君婚事的,请你另外找合适提亲的人选去吧!」 昌幸巧妙的推辞掉。 「说的也是啊!那么,我再另外找适当的人选好了。」 当久秀提出土岐氏与武田家的婚事时,昌幸已经对松永久秀这个人做了评价。久秀除了勉强搞个大名的名义外,其他什么也不是。只有嘴巴伶俐、交际面广是他唯一可取之处。 (这个人对事情没有什么帮助!不过也没有什么害处,是个过气的人物。) 昌幸这么想著。这个无益无害的男子,每天会有来客,而只要一有来客,就用酒席宴客。 (究竟这些钱从哪儿来的呢?而且又是从什么地方集来这些美女的呢?) 昌幸抱著这些疑问下信贵山。信长的间谍大概早就潜藏进来,并且把什么人什么时候来过这个公馆的情形逐一向信长报告。考虑到这些并让久秀演这种戏的人物是谁呢? 昌幸警戒著,怕有人跟踪。除了随行的人之外,并没有人特别跟踪他的样子。 昌幸想起那天夜里那个女子叫他不要回京都而直接去堺港,他知道那个女子不是普通人,不管她是敌人或是友方,一定是想秘密与武田接触的人的手下。 他曾说过要回京都的武田屋馆,如果在此改道往西去堺港的话,市川十郎右卫门会担心的。正当他迷惑得不知如何是好时,走在前面的一个旅行者打扮的女人猛然回头说: 「很迷惑吧?我从你昌幸公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出你的迷惑。」 是那天夜里的那个女子。 「我是奉堺港的茶屋四郎次郎的命令来迎接您的,和松永公一点关系也没有,请放心。」女人来到昌幸的身边说。 昌幸认为女人的话不会假,既然说出堺港的茶屋四郎次郎的名字,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昌幸心里做了决定,先派使者去告诉京都的市川十郎右卫门,说自己要去见堺港的茶屋四郎次郎,接著就在女子的带领下,沿著大和川去堺港。 茶屋四郎次郎没有在堺港与昌幸碰面,而是在大坂的天王寺见了面。这个指令在途中送达给带路的女子,在来到天王寺的途中,昌幸看出这个女了深谙忍术,大概是堺港的商人派去松永久秀处卧底的。 茶屋四郎次郎的年龄不太看得出来,一见觉得很年轻,可是和他对谈,就意外的觉得对方已有年纪了。他是个不像商人的商人,不随便说无用的话,谈事情时言简意赅。 「堺港是个自由港,城镇是自由都市。不管任何一国的大名都不能对堺港出手,可是信长竟派兵进来,夺去了长久以来商人的权利。现在堺港成了不自由的状态,不过我们绝不对信长的行为保持沉默。」 茶屋四郎次郎向昌幸转达堺港虽然在信长的统治下,可是堺港的商人以堺港以外的资产及船只等财力为基础,还是决心与信长抗战,因此想与武田携手合作。把睿山的僧侣一行以海路送到骏河,也是茶屋四郎次郎的好意。 「武田公所需要的,是洋枪和弹药,现在日本百分之七十的洋枪都在堺港制作,而且从外国进口弹药也几乎都是透过堺港的商人进行的。我们尽可能的多提供洋枪与弹药给武田公,希望武田公保障堺港的商人的自由。」 这些话实在很中听,可是现在堺港在织田信长的支配下,这种事根本就无法进行。 「你的结论是要发动西上大军啰!」昌幸问道。 「是的,可是同样希望武田发动西上大军,我所说的理由与松永久秀的不同,我是真实的想把意向传达给武田公。」 「所谓真实是……」 「我会把伊势的水军交给武田的水军。或许你觉得这种说法很奇怪,可是实际上支配海的,是堺港的商人。堺港的商人可以叫得动这些近海的水军,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做到信长的力量所不能及的事。」 「你是说把伊势水军交给武田,然後武田发动大军西上吗?」 「对!大军西上时,我们会尽量由海路送洋枪弹药到骏河去。」 「虽然你说要武田派出西上大军,可是也不能马上就进行吧?我会向主上报告,请他派适当的使者给你回音。」 「我不需要回音。伊势水军近日内会去骏河,当他们看出武田公没有西上的心意时,就会马上撤退回来了。堺港的商人只注重事实,不看重证明书或宣誓书什么的。」 昌幸相当疲倦,因为对方是个与松永久秀完全不同的真正有实力的人。 「最後我有一件事想请问你,如果方便的话,请回答我好吗?」 「请说吧!」 「你为什么会如此大力援助松永久秀那个丧家之犬呢?」昌幸认定松永的钱来自堺港。 「不利的剪刀也可以用,我打算在能利用他时就利用他。」茶屋四郎次郎若无其事的说完後,又补充的说:「即使信长有很大的武力,也无法完全压制堺港的商人。即使看起来好像压制住了,其实还压制不到三分之一。如果信长完全压制住堺港的话,也就是说如果信长遏止住堺港的呼吸,就等於是断了日本国的气息。信长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这件事,或许他也知道是谁在支配松永的,而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表示信长有弱点,堺港的商人比较强。明白吧?」 昌幸翌日去堺港。 他觉得好像来到外国似的。一直到数年前,堺港都是一个自由都市,在市四周挖濠沟,雇私兵防卫;可是屈服於信长武力後的今天,没有私兵了,变成都是信长的军兵。即使在信长的统治下,堺港依然没有什么改变,港口有很多外国的船。昌幸有生以来初次见到红毛人,也看到了制造洋枪的工厂。那不是一、两个人在锻冶洋枪,而是很多人分工合作在制造,昌幸也看到很多珍奇的机械。 (此後的战争是洋枪之战,如果没有洋枪,就比别人慢了,可能的话,真想在甲斐国建立这种洋枪工厂。) 昌幸看著那些洋枪工厂,心里想著。 昌幸在堺港待了五天,第六天搭上前往伊势的便船。他很想再见一次带他到天王寺的女子,不过最後终究无法对茶屋四郎次郎说出。他以为出港之际会见到,结果那个女子并没有出现。在信贵山与那女子的一夜缠绵,可能不是真实,而是梦境吧! 昌幸一抵达长岛,土屋丰前守贞纲与坂田源右卫门已经面露喜色的在等待著他。 「太佩服你的能力了,接下来只剩下安排船只回骏河了。」贞纲说。 昌幸惊慌失措,他不明白贞纲的意思,贞纲就对莫名其妙的昌幸说明道: 「堺港一开口,伊势的水军就完全与武田的水军合一了。」 伊势水军是那么的难交涉,可是只要堺港一开口,伊势水军就毫无抵抗的跟从了武田。昌幸没有时间去批判伊势水军的行为,只是对堺港商人力量之大觉得惊奇。本来是商人的坂田源右卫门说: 「也就是说,武田军的力量会大受注意啰!」 贞纲和昌幸对这一句话深表同意的点头。 「剩下与显证寺的婚事了……」 昌幸正说著,贞纲和源右卫门相视而笑。 「那边也已经解决了,对方正引颈企盼你的归来哩!」源右卫门说。 武田的家臣真田昌幸等,在信长烧睿山之际,救出天台座主睿山门迹觉恕、权僧正亮信、僧正豪盛等,而且不只用海路把他们送到骏河,信玄还打算替这些僧侣建寺庙,这些传言都传到了长岛。他们对照了信长杀戮睿山,以及信玄保护睿山僧侣的行为,就深深了解信玄对佛教的好意。浅井、朝仓所做不到的事,却由在遥远的甲斐国的信玄办到了,因而更提升了他们对信玄的评价。 而且他们也无法忽视伊势水军完全跟从了武田的事实。伊势水军当中也有很多一向宗的门徒,由於那些门徒倒向武田那边,因此本来就与海运业有密切关系的长岛门徒们,突然对武田有了好感。 「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这门亲事了。」 果然如坂田源右卫门所说,昌幸在与显证寺法真见面时,法真露出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我已听说了你在睿山的工作,事实上本寺的檀家众也都在盼望武田使者的到来。」 法真先来这一段开场白,再为过去拖延婚事道歉一番。 「那么,你没有异议罗?」 「没有,希望能早日迎娶武田家的公主。」 法真的儿子法荣、以及信玄的女儿於菊御寮人都很年幼,还需要好几年才能达到结婚年龄,因此暂且先选择吉日纳釆。 进入十月後不久就举行了纳釆仪式,而这个吉报由脚程很快的使者搭快船去通知古府中。信玄在接获伊势水军与武田水军合并的吉报後,又接获与显证寺订亲的吉报,感到非常高兴。 吉报还陆陆续续送来。北条氏派正式使者松田宪政的家臣中井将监来拜访古府中。那是北条氏康死於十月三日後不久。 「这是先祖(氏康)的遗言,请一定听听看。」 中井将监带来北条氏的两项讲台条件。 ? ·关八州是北条氏的领土,而西上野是武田的领土。 ·北条氏与上杉氏绝交。 ? 针对这两个项目,武田这边主张加上如下的两个项目。 ? ·北条氏派出人质到武田来。 ·放逐今川氏真。 ? 北条认为放逐今川氏真不成什么问题,可是,相当反对交出人质。如果是双方各交出人质,就没有问题,可是只由北条交出人质给武田,实在是一种屈辱的条件。然而情势逼得北条不得不这么做,北条所依赖的上杉,已经不可靠了,而武田在骏河的地盘逐渐稳固下来。置之不理的话,伊豆也会在近日之内成为武田的领地。 北条只好忍下了武田的条件。 十一月,土屋贞纲率领伊势水军回航骏河,伊势水军的主将小滨民部左卫门率领军船堂堂渡海向骏河驶去。 新编成的武田水军如下: ? 间宫武兵卫????十艘船 间宫造酒丞????五艘船 小滨景隆??????一艘安宅,十五艘船 向井伊兵卫????五艘船 伊丹大隅守????五艘船 土屋贞纲??????十二艘船 ? 信玄给与来归顺武田的伊势水军领地,并给与他们海运业者的特权。所谓安宅船,是指有数十个橹的大型军船。 完成大任的真田昌幸在古府中的踯躅崎馆向信玄报告一切。 信玄默默的听著昌聿的报告,昌幸认为信玄很疲劳,就摘要的说,信玄也没有要他说得更详细。当话题谈到堺港时,信玄对身旁的胜赖说: 「大概会说到堺港制造洋枪的事,你要好好听著。」 信玄读过昌幸送回来的报告,知道他看过堺港的洋枪工厂,因此这么说。 信玄不只要胜赖听,也要在那里的部将专心听著。昌幸认为那是要自己用心说明的意思。 昌幸特别详细的说过洋枪工厂之後,说: 「要在古府中建洋枪工厂,并不是那么难的一件事,重要的是人的问题,如果能获得人才与机械,要制造多少洋枪都可以。」 「那么,要怎么获得这种人才和机械呢?」 「接近堺港,也就是发动大军西上吧!」 信玄似乎被这句话打动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信玄毕生的愿望是西上取得天下。而昌幸向他报告,信长在接近堺港的同时,控制了洋枪,可是并没有完全控制住。不能单纯的认为控制住堺港就是控制了洋枪。信玄对昌幸说的话大为点头。 「辛苦了,去休息吧!」 信玄说著站起身。昌幸看著他的背影,觉得不安。他嘴里不能说出来,不过觉得才一阵子不见,信玄就瘦削了许多。 串通式出征 ? 元龟二年(一五七一)十二月二十七日,武田信玄与北条氏政交换宣誓书。同时,北条氏政对上杉谦信发出废弃同盟的通知。另外,氏政把弟弟氏规和氏忠(也有人说是氏忠和氏尧)送去武田家当人质。氏规和氏忠暂时寄托在郡内(山梨县都留市)加藤丹後守那里。氏政会派出两个弟弟当人质,表示北条对武田采取何等的低姿势。 北条同时也马上放逐今川氏真。他让氏真和少数家臣共乘一艘船,把他由小田原送到滨松去。氏真的正室阿弥夫人(氏政的妹妹)并没有出现。阿弥夫人在三国同盟的时候(天文二十三年)成为氏真的正室,可是与氏真未有子息,事实上到这一天已形同与氏真断了缘分。早在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十二月,当武田信玄进入骏河时,阿弥与氏真就断了夫妻的情分了。那一天,氏真遗弃阿弥,自己从骏河府中逃出去。从那以後,阿弥与氏真就各奔前程了。 当阿弥夫人听到氏真要以海路被送到滨松接受家康的庇护时,就派侍女阿胜去氏真住的相模早川公馆传达: 「阿弥夫人因看护氏康公的病累坏了,等恢复精神後再赶过去,因此这一回没法同行了。」 这是表面的说词,事实上等於是阿弥要断绝情分的意思。而当氏真与阿弥恩断义绝之日,也就是旧今川家与北条家断绝关系之时。 阿弥夫人听到氏真离开小田原时,松了一口气地自言自语: 「此後我可以一个人平静的过日子了。」 这是战国时代的女性被当成政略工具的悲哀。 侍女阿胜听了阿弥夫人的自言自语,忍不住流下眼泪。信玄的侧室阿茜也在场,她也忍不住垂下了眼睛。 阿茜奉信玄之命,频频拜访小田原,透过阿弥向氏康进言,希望他毁弃相越同盟,恢复相甲同盟。氏康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因此就对氏政传达了自己偏向相甲同盟的意愿。可是氏政不能在他国的面前,马上踏上恢复相甲同盟的路。氏康的死给氏政带来一个很好的时机,氏政开始进行恢复相甲同盟,并且以此为氏康的遗言。 「相模与甲斐已经恢复从前的同盟了,此後请不必介意什么的过来玩吧!」 阿弥夫人在阿茜夫人要离开小田原那一天这么说道。 阿茜夫人和武田派来小田原的使者赤岛甫庵一起回古府中。 信玄对甫庵说: 「由於你们的努力,武田的旗帜才得以向西前进啊!在战场上,你们的功勋比攻下一个城还大。」 信玄之所以说你们,是因为除了赤岛甫庵等之外,还有很多人为相甲同盟之事奔走。信玄用词很谨慎,他留意不随便乱说,以免伤害到赤岛甫庵以外的人。信玄似乎很高兴相越同盟的毁弃,以及相甲同盟的成立,还叫家臣准备酒席,这种情形是罕见的。 「好消息陆陆续续的出现,真是恭喜了。」 信玄听了老臣这么说,笑逐颜开起来。 毁弃相越同盟,恢复相甲同盟,似乎使织田、德川同盟挨了一记闷棍。 在北条与武田相争时,武田就很难西上,因为害怕上杉与北条会趁武田大军西上时作怪。可是北条与武田同盟後,武田的後顾之忧就只剩上杉而已了。家康的使者与信长的使者相继去了越後,他们想劝谦信出兵关东。如果谦信出兵关东,武田就不得不派援军去帮助北条。当相甲越三国牵扯不清时,信长就可以稳固他在以京都为中心的近畿、中国地方的地盘。 (在灭亡浅井、朝仓之前,一定要设法拖延武田的西上。) 这是信长的打算。 谦信在北条氏政宣言毁弃相越同盟时,并没有多大惊讶。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厩桥城代北条高广等在谋求相甲越三国的和睦,以及他所提的条件等等。 谦信很清楚只要北条不承认上杉谦信的关东管领职,相甲越的三和就不可能成立,而且也不能因相越同盟而成立相甲越三和。 「我只要获得景虎(北条氏政的弟弟氏秀)这个养子,就很满足了,其他没有好对北条要求的了。」 谦信对家臣们说。氏秀是北条氏表示愿与谦信和睦时送过来的,谦信把自己的幼名景虎给他,可见有多喜欢氏秀了。氏秀名为养子实为人质,自相州进入越後、在接受了景虎这个名字之後,整个人也变了。他变得很有自信,行动上也清楚的表现他是谦信继承者的姿态。 氏秀善长射箭,上杉的家臣柿崎和泉守景家想试试他的能力,每次看到飞过天空的雁,就说:「小田原公,你射射看啊!」氏秀把箭搭在弦上,可是并没有射出去。 (氏秀公很会射箭的说法,可能是北条家宣传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射到雁。) 这个谣言就这么流传开来。上杉的旧臣等根本不喜欢这个由北条氏那里迎过来的养子氏秀,尽管谦信把景虎这个名字送给他,大家依然叫他氏秀公或小田原公等。 「你听到你射不到雁的谣言吗?」谦信问景虎。 「我不是射不到,而是打一开始就没有意思要射。我景虎的箭是射敌人的箭,不是用来射无辜的鸟。」 「那么,为什么要把箭搭在弦上呢?」 「至少那些会射箭的人看我拉弓的姿势,可以了解我的能力。说我射不到雁的人,是不懂弓箭之道的人。」 谦信很满意景虎的回答。 这些话传到了谦信的家臣耳里,这回轮到想试景虎能力的柿崎和泉守不肯退缩了。 景家利用在酒席上的机会对景虎开玩笑说: 「小田原公,如果上杉与北条打破和平而会战,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上杉谦信的养子,如果与北条会战,我的弓箭一定会朝北条氏政公的胸膛射去的。」 景家的回答有他的威力,他更补充地对退缩的景家说: 「我的名字叫景虎,如果你再叫我小田原公什么的,我就把你杀了。明白吗?一定把你杀了!」 景家看著景虎的脸,不敢再出声,从此以後也不敢再叫他小田原公了。不只是景家,就是那些视景虎为眼中钉的上杉家臣们也不敢瞧不起他了。谦信听到这件事,更对景虎另眼相待。 相越两国的和平破坏了以後,关东又乱起来了。筑波的小田氏治攻打常陆太田的佐竹义重,背後支撑小田氏治的是织田信长,织田提供大量的钱给小田。佐竹义重举兵与小田作战,同时向北条与武田乞讨援军。小田看佐竹认起真来,就向谦信乞求援军。谦信接受小田氏治的要求,率领三千军队越过冰天雪地的上越国境,出征上野惣社(群马县前桥市总社町)。兵力本来有三千,再加上厩桥城的两千,一共五千。 这次出征有三种意义。第一、谦信想向相甲两军夸示,虽然是积雪很深的时期,但是只要需要,他随时可以发动越後的兵进入关东。第二、要向那些看到相甲之和成立而内心动摇的关东亲越(心向著谦信)诸豪显示他谦信的存在。第三、应信长与家康的要求牵制信玄。 谦信在出兵上野的同时,转移目标去攻打信玄在西上野的卫城,并攻陷箕轮城的卫城石仓城(前桥市石仓町)。 谦信出兵的消息也送到了小田原的北条氏政面前。氏政马上向信玄乞讨救兵。因为相甲之和既已成立,信玄就理应出兵,而且,这也是看看信玄有没有诚意的好机会。 信玄在北条氏政尚未要求出兵之前,已经派快骑去箕轮城,下令他们搅乱上杉势的後方。这是信玄一向的手法,只不过这一回扩大了规模,他采取了阻断上杉势的据点——沼田城与厩桥城的联系的作法。 沼田与厩桥之间是山地,东有赤城山,西有榛名山,利根川则流泻於其中。 武田的机动队分成一百人、两百人的小部队,他们潜入山地,阻断沼田与厩桥间的道路。 (只要杀死一个来往於沼田、厩桥间的武士,就赏钱一贯文。) 武田在每个村子里的神社高立这样的牌子。 因此,屡屡发生了袭击整团通过此地武士的事件。连带的,一般的通行者为避免遭池鱼之殃,也不通过此地了。上杉的辎重队在由沼田要去厩桥途中,被武田的支队偷袭。沼田与厩桥间的交通完全中断了。 武田的本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越过碓冰峠进入上野的。 这次的战争是由武田信玄亲自出征的,他那带病的身体很畏寒,可是时间正好是相甲刚刚成立和睦同盟之後,因此他必须亲自出征以便向北条表示武田的诚意。 信玄越过碓冰峠进入箕轮城,暂时在此观望情势。 (要先确定谦信是不是真的打算作战啊!) 信玄命令各部将。如果谦信有意作战,那么对武田军而言,是个大好的时机,因为下雪对上杉军的粮食补给不利。而如果谦信的出兵是名义上的话,信玄也不想让自己的部队白白流血,只要虚应故事就可以了。一个统帅最重要的,就是要看清楚这种意向。 从厩桥城出来的使者僧被包围在厩桥城四周的武田间谍跟踪,两日後被捕。僧侣带著写给武藏深谷城主上杉宪盛的家老冈谷加贺守清英的信。 (信玄自己率大军到上野来,是为了应答与氏政的新盟约,并无意与越军交战吧?如果信玄是这个打算,我方也可以采取同样的军事行动。可是所谓的战争,随时都可能因某一个契机而大战起来。因此如果信玄的军队来到了利根川,我军也必须要有迎战的觉悟。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希望您能马上出兵捣乱武田军的後方。) 当信玄读著这封信而明白谦信的心情时,谦信也正在读信玄写给常陆太田的佐竹义重的信。 这封信是从筑波的小田氏治的手下夺过来,送到谦信面前的。 (听说谦信自从轻微中风以来,被医生禁止冷天出征,现在之所以来到下雪的三国峠,不是为了援助小田氏治,而是因为织田、德川一再的拜托,没办法只好出兵。因此,谦信根本没有打算进军到常陆,而且也不打算与武田决战。可是,如果谦信所率领的军队,沿著利根川南下,我方打算包围住利根川的川边,把他们全部杀死,一个也不留。总之,我这边没有问题,你那里好好对付小田氏治吧!) 谦信读著这封信,不由得笑了起来。 「还说别人生病,先说自己的吧!」谦信自言自语。 谦信轻微中风的情报传到了武田的阵营,同样的,信玄的肺痨恶化的情报也被上杉的间谍探知。 谦信与信玄在距离不远处,彼此想著竞争对象的身体状况。 从谦信的信和信玄的信可以看出,他们并非彼此强烈憎恨对方,只是双方都用强烈的语气来写这封信,而这是因为两雄都想避开决战的缘故。他们相当清楚如果导致像川中岛的大会战那样,需要花数年来弥补这个损失。争夺领土的时候大致结束了,如果再为争领土流血,只有便宜了第三者而已。这个所谓的第三者是指信长,如果两雄厮杀,等於给现在想掌握天下的信长机会,再也没有比这种行为更儍的了。 寒冷的天气持续著。这一天早晨吹著旱风。 信玄的侧近们都很担心信玄的健康。既然这是不想作战却又装做想作战的战争,就不应该儍儍的出征那么久。可是从过去的经验看来,只要甲越对阵,就会拖很久的时间。 信玄也很清楚在旱风强烈的上野与上杉势对峙,实在是一件最儍的事。 「我现在最重视的是时间,因为或许因一刻之差,天下就成为信长的,而我西上的志向或许就因而功亏一篑。」信玄对山县昌景说。 「我军如果就此撤退,上杉势一定也会撤退的,可是这样就没有脸见北条了,还是要由上杉先撤退,我军才能撤退,实在糟糕……」昌景的想法完全与信玄相同。 「昌景,我们来开军事会议,我想加一些年轻武将就席,让他们自由陈述意见。」 信玄在实施新的事情之前,一定会打探一下重臣们的心意,他习惯由家臣的脸色和措辞来印证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过去的军议都由重臣来参加,而这次信玄想让年轻武将加入席次,大概是想把新风气灌进军事会议,以刷新部将们的想法,可是这里头有问题。 「叫年轻武将参加正式的军事会议,有种种的弊害,不如先集合内室近习与十二名使番总共二十人左右,给他们一个适当的问题,让他们讨论,并由主公与各部将在旁默默听取,您觉得如何呢?」 昌景的提议被采纳了。在这个时候,信玄特别在意那些年轻武将,还是因为考虑到将来胜赖继承武田时的事,昌景很清楚这一点。当胜赖继承了信玄以後,如果那些信玄的老将拚命的提议事情,胜赖会很厌恶的。胜赖需要一个适合自己的山县昌景第二。 昌景太了解信玄的心意了,十年前的信玄是不会说出让年轻人参加军事会议的话。现在他拖著病弱的身子出征,是因为还不到把一切完全让给胜赖的时候。昌景一想到信玄的心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山县昌景与马场美浓守、迹部胜资商量,决定让内室的近习与十二名使番在信玄面前开军事会议。 战国时代的内室近习与江户时代的大名们的内室近习不同,如同内室近习之一的真田昌幸带重要任务去长岛一样,内室近习是依信玄的意思工作的年轻武将。而十二名使番则在会战之际,骑马奔跑於部队与部队之间传达信玄的命令,等於是信玄的代言人。有时信玄会让内室近习附属於各部队当军监,如果指挥官阵亡,就取代他们指挥,这些侧近武将们不久就会指挥一军去参战。永禄十二年(一五六九)十月,攻击小田原城的武田军在归途与北条军会战於三增峠时,当攻打中央道的大将浅利右马助信种中弹摔下马,就由当天担任检使(军监)、在浅利身边的信玄内室近习——曾根内匠代理浅利指挥,成为一段佳话。如果把内室近习与十二名使番比成现在军队的阶级,可以称为青年参谋。站在参谋长地位的山县昌景和马场美浓守,他们的下面应该有很多这种青年参谋。 信玄让内室近习及十二名使番等开军事会议的事,引起各部将的兴趣。 (我想看看那些年轻人怎么进行军事会议。) 部将们这么想。 军事会议在箕轮城的大厅进行。内室近习与十二名使番共二十名左右并排於信玄面前,部将则围绕在他们周围。 「胜赖,你可以主持这个军事会议啦!」 由信玄这一句话,部将们才了解信玄的心意何在,他叫年轻人开军事会议,是希望胜赖能早日当继承人。 胜赖对父亲信玄行一个礼,先就敌我的兵力、所在地等藉地图说明完後,说: 「与这次出兵有直接、间接关系的天下形势,可以由最近往来於京都方面的真田喜兵卫昌幸来报告,至於军事会议就等报告完後再开始。」 被胜赖的发言震惊的,不只是被指名的昌幸,还有并列在那里的部将们。有些人心想,讨论与上杉势作战的会议,为什么需要说明天下的形势呢?但也有人惊讶於胜赖的深思熟虑,只有信玄的脸色丝毫不见改变。 由於胜赖吩咐昌幸报告事情,因此昌幸就挂上以京都为中心的大地图,大致说明之後,下结论说: 「如果浅井、朝仓被信长灭亡,天下一定急剧倾向信长,武田的旗帜就很难有机会插在京都了。」 这种想法正是信玄以下的主要部将的想法,集合在那里的年轻部将也是这么认为著。可是,在以与上杉作战为前提的军事会议中提出天下形势,这里头有胜赖的思想。 接著,活泼的军事会开始了。 「天下的形势既然这么急,就应该断了上杉谦信的路,才不会有後顾之忧。敌兵有五千,我方有一万,应该把敌人引出利根川川边向他们挑战。」 这么主张的是十二名使番之一的安部五郎左卫门胜宝。 「不,正因为天下的形势这么急迫,因此这一回应该避开与上杉的决战,双方共同保有面子的退兵,这才是最重要的。」 近习头子迹部九郎左卫门昌忠(迹部胜忠之子)这么主张。 年轻武将分成两派争论著,算算人数,支持迹部九郎左卫门说法的人比较多。 「那么,就听听你们的计策吧!安部五郎左卫门,先说你的看法好了。」 胜赖对五郎左卫门说。 「我军紧急向利根川前进,把敌人引诱出利根川河畔。只要敌人出来,就可以确定我方的胜利。我方可以分成两路挟击敌人,也可以合力攻打,更可以依敌人的情况改变阵容。」 迹部九郎左卫门反对的说: 「本队朝利根川慢慢下去,看准敌人沿利根川出动的时机,穿过榛名山麓的小道,派支队去夺回石仓城。敌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後,一定会退兵的,而在敌人尚未抵达石仓城时,支队就撤退,本队也接著撤退。这么一来,敌人有了退兵的名义,我方也可以因对方的本队已撤退而撤退,并且充分完成与北条公的盟约。」 胜赖到此替讨论下个结论。 「天下的形势既然这么紧急,安部五郎左卫门所说的与越军决战以断绝後顾之忧的说法,比较像武将的想法。我也是想这么做,可是,战争一打下去,双方一定会有伤亡,即使我方获胜,损失也一定不少,这已经在川中岛的大会战中得到了很大的教训了。在西上之前,我军不能损耗一兵一卒。这个时候只好采取能对北条公交代的战争,然後尽可能早一点退回古府中。因此我的结论是选择迹部九郎左卫门的计策,现在起更进一步的针对他的计策来讨论。」 当胜赖下了这个结论时,信玄就此打断年轻武将的会议,下令他们退下後,再召开一如往常的军事会议。 「我想就照刚刚胜赖公所说的去做好了。」 大家的意见几乎都是如此,老将们对於年轻武将们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确实想法觉得相当惊讶。也有人对胜赖一方面表示同意安部五郎左卫门的意见,另一方面却采取迹部九郎左卫门的意见这种方法佩服不已。 「我也和胜赖的意见相同,现在就来想如何安排去石仓城的支队吧!」信玄说。 迹部胜资进言道: 「既然这个意见是九郎左卫门提出来的,支队的事就交由我迹部来负责吧!」 可是,箕轮城主内藤修理说: 「要来往於石仓城的小道,还是必须派对当地熟悉的人才行,这个责任就交给上野众吧!」 信玄接纳了他的说法。 结果,内藤修理从他的家臣当中挑出对这边的地理最熟悉、又是会战高手的一名步卒大将——高间雄斋,给他三百名兵,要他去偷袭石仓城。 石仓城是箕轮城的卫城,只有下到两百人的兵守著,一听到上杉的大军攻打过来,马上不战而退回箕轮城。本来这个城就是存在於上杉、武田境界线上的城,这个小城有时属於武田,有时又被上杉攻打下来而属於上杉。 武田军开始向利根川行军了。 谦信一接获这个报告,就增加间谍的人数以警戒武田的动向。 「看来武田军似乎想来利根川边挑战似的。」 上杉的间谍向谦信报告著。接著又有人进来报告武田军一出平野,马上在利根川边的高地摆好阵势。 谦信率领五千名兵士出征。 越军沿著利根川下去,来到距武田军两公里的地方时,有一个情报进来了: 「武田的支队偷袭石仓城,攻击相当的猛烈。」 同时又进来一个情报: 「有个看似武田间谍的人在厩桥的城下放火。」 谦信听了,马上下令退兵: 「马上撤退回厩桥城!」 谦信一退兵,信玄马上下令全军向碓冰峠撤退,当本营来到碓冰峠时,偷袭石仓城的高间雄斋支队也退回了箕轮城。 碓冰峠上有积雪,虽然积雪不深,却使得进军速度减慢。 在接近峠的地方,寒冷的西北风加强了,武田军是逆风而上,寒风刺骨,信玄全身冰凉。 因为风太大了,侧近就劝信玄坐轿子,可是信玄不听。骑兵队不得已,站在信玄面前挡风,可是这样还是无济於事。越过峠後,风虽然变小,可是信玄还是感冒了,回到古府中就发烧倒了下去。古府中内部的侧近担忧著信玄的健康,外面则夸张的散布信玄很健康,每天早上出现在马场练马的消息。出现在马场练马的人很像信玄,但并不是信玄,那是特别选择貌似信玄的人来表演的。 谦信找到了撤退的理由就很快的退下,甚至放弃已经占据的石仓城,然後回越後去了。 「本来想在利根川边与武田信玄一战,可是武田撤退了,没办法我方只好也撤退。」 谦信送了这样一封信给信长。 同样的,信玄也送一封信给小田原的北条氏政。 「把谦信引诱到利根川边,本来是打算给他重重一击,可是谦信先逃走,变成无法一战。今後谦信如果再出兵关东,我随时准备好出征。」 氏政把这封信与北条间谍的报告加以综合: 「谦信和信玄的出征简直就像串通好了似的。」 他自言自语的说。 不管是不是串通好,关东因而平静下来总是一个事实,氏政因而觉得满足。 江马党十骑 ? 越过峠时还积著残雪,等由平汤进入高原乡时,大地开满了辛夷。 木曾义昌的大将山村三郎左卫门良利与他的儿子山村三郎九郎良侯率领木曾的兵二千名分成十路,每一路的前面部由一个将领骑马带头。进入高原乡後,高原川就变宽,在河川的两侧有点点村落。 一进入笹岛村,马上就看见数骑武者跑来。到了近前,武者从马背上下来说: 「我们是苎生茂城的人,奉主君江马时盛的命令来替你们带路。」 他们口里陈述著,并且分别报出每个人的姓名。 苎生茂城是卫城,不过比较像山城、城堡之类,还可以兼做监视自平汤方面沿著高原川来的敌人。 江马时盛的五名家臣很快的把他们带到本营,两千名军兵暂时在蜿蜒的小路旁休息。 统帅山村三郎左卫门良利对那五名引见的人说: 「辛苦你们来迎接,对了,江马时盛公在什么地方呢?」 「主人在苎生茂城等待您们一行。」 「他来到那里了吗?」 山村良利大为点头。江马时盛是统治奥飞騨的领主,弘治元年(一五五五)与武田信玄相通以来,与武田携手图谋领土的安全与扩张。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六月,武田信玄的部将山县昌景率领三千大军进入高原乡,与江马时盛、江马辉盛父子的军队共同侵入越中,攻取了心向著上杉谦信的椎名康胤的居城——松仓金山城以来,江马氏就领有了越中新川郡一带了。江马辉盛在越中新川郡中地山城,统治立山山麓一带。 武田信玄下令木曾众出兵高原乡,是因为武田握有在越中新川郡中地山城的江马辉盛与上杉谦信私通的证据。 江马时盛和辉盛虽是父子,可是意见却不相同。时盛对武田信玄宣誓忠诚,而且名实相符的守著领地当武田的部将。时盛还送次子信盛去古府中当人质。可是,长男辉盛与父亲不同,他表面上假装服从武田,背地裏却想与上杉合作。在战国时代,这种表裏不一的行动最为人所忌,结果一定会被灭亡,可是辉盛却不明白这个道理。时盛很讨厌不老实的辉盛,与信玄商量想立次男信盛为後嗣。信玄接纳了时盛的要求,让信盛回神冈,可是信盛说他如果继承江马家,兄长辉盛一定会与他起争执,而他讨厌兄弟相争,因此趁著黑夜偷偷溜出神冈回古府中去了。 信玄体察江马信盛的心情,任他为侍大将,请他加入信玄的本营,并且建议时盛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从侧室立个养子。事实上,时盛於信玄亡後的天正六年(一五七八),立侧室麻生野直盛的儿子庆盛为养子。 辉盛在越中中地山城得知这件事,於天正六年七月十六日派刺客暗杀父亲时盛,同年八月十九日又杀了养子江马庆盛,於是江马辉盛占据了高原乡,可是江马氏从此明显的衰退了。 天正九年,江马信盛跟随胜赖的军队攻击高天神城,结果战死。江马辉盛想在上杉势力与织田势力的中间地带生存,结果也於天正十年在与邻国三木自纲作战时败北。至此,江马氏实质上已经灭亡了。 这些都是以後的事,在元龟三年(一五七二)时,时盛和辉盛父子的感情还没有造成这种悲剧。 江马时盛很在意儿子辉盛与上杉谦信私通的事被信玄起了疑心,几次派使者去中地山城叱责辉盛,一方面又派使者去古府中。 (我的儿子辉盛不会做这种事,这一定是敌人上杉的谋略,故意宣称辉盛与上杉私通。) 时盛辩解著,可是内心则为辉盛的无情叹息。 这时,信玄派使者送信来了,大意是说江马辉盛和上杉私通的证据很明显,因此派木曾众去你那里调查事实,如果你有什么委屈,就对木曾众的大将说好了。 信玄看穿了江马辉盛的心,他知道辉盛确实私通上杉,可是要攻打江马辉盛,就必须派兵去越中不可。那么,前锋一定要由江马时盛来担任。这种同族作战双方都会厌恶,而且也很难以武力完全镇压。如果想完全镇压,只靠木曾众则嫌不足,必须再派更多大军。可是信玄认为西上才是大事,现在不是白白耗损一兵一卒的时候,因此,这一回让木曾众进入奥飞騨,不是为了战争,而是对中地山城主江马辉盛示威。 信玄把他的意思吩咐木曾众,指示内室近习曾根内匠当军监,所谓军监,即军队的监督,任务是陪在信玄的代理人山村三郎九郎良侯的身旁,看他们战争的方法,必要时也帮忙出主意,并且事後要向信玄报告结果。 对山村父子而言,这个军监是个恐怖的存在。曾根内匠是信玄内室的近习,换成现在的职务就是参谋本部将校。有这样的人跟在身旁,就不能随意做事,甚至於在这种时候乾脆什么事都向曾根内匠询问一下比较不会有事。 「江马时盛公出来到苎生茂城迎接,表示他很重视这件事。」 山村良利说著,看曾根内匠的脸一眼。江马时盛是奥飞騨与越中一郡的领主,他亲自到最前线的城堡迎接,是对木曾众表示最高的敬意。山村良利不知要不要接纳对方无条件欢迎木曾众的好意,在这种时候,考虑对方的立场,给对方面子之後会有很多麻烦,因此产生了难题。 但是曾根内匠不理会山村良利询问的眼光,他这种假装不知道的态度,更使山村良利困扰。不过,山村良利只梢梢想了一下,就马上做了个适切的回答了。山村良利对儿子良侯说: 「你率十骑去苎生茂城见江马时盛公,传达感谢他出迎的好意,但是我军经过长途跋涉,实在很疲倦了,因此,今天无法抵达神冈城,还是请他回神冈城等我军抵达就好了。」 这些话表示他感谢江马时盛的出迎,而请时盛在本城等他们到来,是尊重江马时盛的面子。 山村良利对儿子这么说後,再度看曾根内匠一眼,内匠依旧装做没有看见。 山村良利快马加鞭的去到了苎生茂城,对江马时盛转达了父亲山村良利的话,江马时盛深深感谢著,就回神冈城的公馆去了。 高原川是由东流向北西,愈向北,川面就愈宽,属於川的流域内的田地也逐渐增加,不过还不算很宽阔。这附近的情形和木曾川周围仅有一些农地的情形很相似,木曾众认为这和自己的故乡相似。 木曾众沿著高原川一直下来,来到岩井户,这里有第二个山城天元城,附近的耕地稍广。从岩井户下来半里左右,有双六川流进高原川,这里的川面就变宽了。沿双六川上溯一里左右有*高城,这也是个山城。天元城与*高城的城主都出来迎接木曾众。 木曾众再下到麻生野的杏子城,在这里住宿一晚。杏子城也是个山城,没有很多住宿的地方,因此木曾众分宿到农家,有的则在野外搭营帐。 杏子城距神冈城有一里。 江马氏以神冈城为中心,在一里以内的地方设洞城、八幡山城、政元城、寺林城、杏子城、鬼城、诹访城、伞松城等。这些城全都是守护神冈城的山城。 曾根内匠看著那些山城里纷纷来打招呼的城主等人的脸,心理想著这个奥飞騨的防备至少落後了二、三十年。 每隔一里设置一个城堡来防御战争的思想已经太古老了,因为武田信玄的军队之所以席卷信州,就是因为信浓的领主们想以小城堡为据点来作战。这种山城和山寨根本就无法防御大军,因此要建城时应该尽量建大城,至少要建个可以维持数十天的城,否则就没有意义了,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代,至少一郡都要有一个城。信玄在甲斐国内没有设置城,可是在信浓和上野及骏河都分别设置城堡,每一个城都能容纳一千或二千的兵力。 (即使如此,江马时盛只统治三千石左右的高原乡,为什么可以拥有这些城寨呢?) 三千石所领的话,大概可以拥有三至四个城寨,可是他设置了十二个,并且分别派有城主及家臣,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他是接受越中的援助吗?) 曾根内匠这么想著,但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永禄八年江马父子担任武田军的先锋,侵入越中的新川郡,占领了约五万石的领地。而且自从江马辉盛进入中地山城以来,时盛与辉盛虽为父子,感情却不怎么亲密,辉盛也没有想过要送钱给父亲,而且这些城寨都是以前就有的了。 (大概真的如大家所传说的,江马时盛除了三千石领地之外,还拥有相当於数万石的矿山吧?这个谜底马上可以揭晓了。) 曾根内匠这么想著。 翌晨,山村良利、山村良侯父子与曾根内匠三个人去神冈城见江马时盛。神冈城是在可俯看高原乡的台地之上,相当坚固。 「让您跑这么远真不好意思,有关辉盛的事,就如同我在信上所说的,他不会有二心的。」 时盛很快的开始替辉盛辩解。 「现在辉盛如何了?」山村良利说,他是想问辉盛为什么不亲自到这儿来辩解。 「因为越中呈现不太稳的状态,因此他不能离开城。」 时盛详细的说明了不稳的状态,主要是心向著上杉的越中势力正窥伺著中地山城。心向上杉的人是椎名康胤,如果他想向辉盛夺回旧地,当然会想出一些策略。因此辉盛不能把城交给部下而来高原乡。 「既然这样,只好由我们去中地山城了。」 山村良利说。这是个具威力的询问,如果辉盛集合了二千的兵在中地山城,当木曾众进城时,一定会发生会战。而时盛就必须当木曾众的先锋与儿子辉盛作战了。 时盛面露困惑的表情。 「希望您给我两三天的余裕,我派人快马加鞭的去叫辉盛来。」 从高原乡到中地山城一共有九里山道,不过,虽说是九里,中途有飞騨与越中的分界山。而时序虽已进入春天,峠道所积的残雪还很深。 「那么,我们就等两、三天吧!这其间我有一个要求,请让我们看看高原乡的矿山。」 山村良利夸张的对曾根内匠说。 「矿山?」 时盛马上变了脸色,因为他最不想让别人看的就是矿山。高原乡是沿著高原川的狭窄土地,境内几乎没有耕地可言。江马一族在这谷间建筑了总共十多个城寨,频频向邻国挑衅。他的原动力就是矿山,从矿山所获得的收入,使得江马党称霸奥飞騨。信玄从以前就一直在注意这矿山的事。 (你好好调查一下高原乡的矿山。) 曾根内匠由信玄这一句话而体察他的心意。被称为武田金柜的黑川金山的金子似乎已经用到底了,而当初侵入骏河所占领的安倍金山虽然还出产金子,可是富士金山似乎也已经到底了。武田要发动大军西上,一定需要多量的金子;西上要成功,也一定需要金子,而要统一天下,不知还需要多少金子。信玄因此下令曾根内匠去调查高原乡的矿山,如果高原乡的矿山是富矿的话,他想派遣专家用近代的方法进行矿石的采取与精炼。 「请一定带我参观矿山。」 山村良利再度的说,时盛无法拒绝。 「我们会带领您去参观,可是那真的是荒废的矿山……」 山村良利听了,故意不在意的说: 「时盛公,我从安倍金山带了对矿山很熟悉的人来,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发问吧?」 说著,就让安倍金山奉行、安倍加贺守天实、山师丹波弥十郎、测量师百川常陆以及精炼师大藏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等见时盛。 江马时盛在高原乡有好几个矿山,可是并没有正式采掘,都是用从前原始的方法来经营矿山的,因此看到武田家来了这么多矿山权威,觉得很震惊。 (高原乡的矿山是我们祖先代代传下来的,把这个交给别人,等於是国家被夺一样。) 江马时盛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他认为信玄早晚会向他要矿山的。 军监曾根内匠看到时盛眉间皱了起来,就说: 「江马时盛公,你不必担心,高原乡毕竟是江马公的领地,即使这块地有几百万的金子,武田家也无意横刀夺爱。只不过如果有金银却不去挖掘,实在太可惜了,因此我家主人说要把武田家的技术借给你们,这一点你明白吧?」 曾根内匠这一句「你明白吧」有如磐石般的沉重,等於是不让对方拒绝的意思。 「我明白了,请随您的意进行吧!」 时盛觉得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现在已经无法拒绝,只好由对方的意了。 这一天马上开始视察矿山,从古府中来的矿山专家们纷纷拿出测定器具和测量簿,跟随在带路人的後面。 时盛时代所挖掘的矿山,主要是和佐保银山、茂住银山,其他试掘的有平汤金山、天生金山、藏柱金山。专家调查得很详细,挖掘出来的矿石被整理成样本。 经过了三天的调查,还是没有调查完毕。 「约定的三天期限已经到了,却不见辉盛公来,是怎么回事呢?」山村良利责备时盛。 「请再等两天,我一定叫辉盛来。」 时盛要求著,可是山村良利主张说,既已违约,乾脆率大军越过国境去中地山城,军监曾根内匠也支持他的意见。本来这一回只是示威,可是由於辉盛的作法,不得不战了。 木曾众与江马众分别留下一百名兵来护卫调查矿山的人。江马时盛所率领的千名左右兵士走在前头,後面跟著两千名木曾兵,总共三千名军兵朝越中的国境迈进。 高谷点彦著的《中世江马氏的研究》记载当时高原乡通往新川郡的道路情形: ? 中地山城与高原乡的交通路径,主要是靠沿著常愿寺川上流和田川、经过有峰通往山之村的街道。 ? 用现在的地图来看这些道路,在从神冈沿著高原川往北下十公里左右的地方,与从东边流过来的迹津川会合。沿著迹津山东上,有山之村。从前有道路由此越过国境通往有峰。或许不越过现在成为汽车道路的大多和峠,而越过稭稍东边的山峠也不一定。不管怎么样,由於飞騨与越中的国境山岳大多在一千公尺以上(大多和峠一三零七公尺),因此大军要越过并不那么容易。 木曾众以高原众为先锋,朝越中的国境前进。来到山之村时,看见国境的各山上都有雪。从山上吹下来的风很冷,不过不像从奥飞騨到越中时的积雪那么深。一想到要越过那个积雪山峠,就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在山之村住一晚,天亮时才向国境出发。这时有一骑快马加鞭的自大军後面追过来。 「三木自纲公来侵略了,三木公举旗了……」 他一面叫著,一面寻找主人江马时盛。 大军听到三木自纲举旗(武力侵略),马上停止移动。一般而言,如果不是情况很紧急,不会由骑马武士边跑边报告情况,通常都会找到大将直接向他禀告。 「什么?三木自纲举旗了?」 江马时盛问骑快马过来的武士。 「今天早晨去平汤金山调查的一行人被三木自纲的伏兵包围了。木曾众与高原众合力防守,真是苦战。我总算挣脱了敌人的重围,去苎生茂城、天元城、杏子城告急,然後就来这里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下下去了,因为他气喘如牛。 接著又有两名骑士赶来。一个是木曾众,看来他是与敌人厮杀过了,脸和腿都受了伤。 「敌兵一共五百名,带著十梃洋枪,包围住退到平汤金山後山、重新布阵的我方。敌人似乎一直在增加兵力似的。」 山村良利接获了这个报告,就对军监曾根内匠说: 「我们退兵去与三木军作战,这样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总不能眼看著我方陷入苦战,还强行去越中。 「快,别说是一小时,就是半小时也很重要。」曾根内匠说。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从木曾众当中选出二十骑来,不过十骑江马党比这二十骑早一步奔向平汤。 所谓十骑江马党,是指在江马党中马术最优秀的武士团。 那是大宅、川上、富奥、山内、玄蕃、结城、佐藤、稻田、伊藤、吉村十骑。 江马党十骑一阵风也似的跑掉後,木曾众的二十骑也跟随其後追赶而去,接著,江马时盛所率的军队与山村良利所率的军队尾随著。 在这种紧急场合,有的是由骑马队先奔到现场,判断了情况之後再杀进重围;也有一面牵制敌人,一面等待我方本队到来。这些先锋部队的任务很重要,做得不好,有时会如同飞蛾扑火,全队都自取灭亡。 江马党十骑跑掉了,跟在後面的木曾众骑马队也陆陆续续离开。虽然高原众和木曾众都是骑马高手,可是毕竟高原众比较熟悉道路。 沿著高原川的川边出去後,速度更加快了。江马党十骑在港口换马,继续沿高原川向平汤奔上去。 当他们来到橡尾时,与从平汤那里跑下来的骑马武士碰了面,那是先派出援军的天元城城主大家光房的家臣。 「敌人增加兵力,似乎想一口气压倒我方,援军受敌人大军的阻挡,还无法与在平汤金山的我方联络上。」 江马党十骑听了这个报告後,再登上坡道。 平汤是在山里的台地,在抵达平汤台地的入口有境桥,两侧都有山阻隔,正好形成天然的门。进入这个门就来到平汤的台地了。 三木的军队在境桥钉住江马党的援军。 江马党十骑在这里弃马,背上背著刀子,站著吃过饭後,正想进入森林里。 「怎么办呢?」 天元城的城主大家光房问道。 「没有什么怎么办,这么下去的话,不只是友方,就是木曾众以及武田重要的客人都会被敌人杀了。敌人已经登上岩石、守住境桥这个据点,因此我们要从敌人的背後给与重击。」 代表江马党十骑的大宅助左卫门说。 「可是,进入这个森林却不能越过天狗岩吧?」 大家光房指著左侧耸立的岩石说。境桥的东侧高耸著天狗岩的岩壁,如果要迂回的绕道过去,就必须越过境桥西侧的山比较有可能,不过,这样也需要一天半天的时间才够。 「我们一定要登上天狗岩给你们看,如果有人与我们同心,可以跟过来。当我们在敌人背後发动事件时,就请开始攻击,我们的暗号是山和川。」 大宅助左卫门说著,就进入了森林里,江马党十骑纷纷跟在他的後面。高原众当中的年轻人,本来有点踌躇,可是看到江马众接近了天狗岩,也纷纷朝天狗岩前去。到了夕阳西下时,江马党十骑与协助的十五名总共二十五人已经越过天狗岩,站在可以俯看平汤的台地上了。 「仔细听好,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等太阳一下山,我们就要杀进守著境桥的一百名三木党背後喔!暗号是山和川。」 太阳下山以後,天马上暗了下来。 大宅助左卫门拔出背上的刀。 当三木党轮流围著营火吃晚饭时,以江马党十骑为轴心的冲锋队,杀进守境桥的三木党重围。 他们突然冲进来的同时,大声叫嚷著,结果才二十五个人,却让人感觉有三倍的人那么多。有人大叫造反,一时之间三木党就混乱了,他们取下了武器,可是由於慌张,因此同党厮杀而受伤的人很多。 等在外面的大家光房所率领的一队,一听到内侧起了骚动,就叫嚷的攻进去,打破防御的栅栏。 这个时候,木曾众、高原乡的先锋部队纷纷抵达了。 三木党越过平汤峠,连夜撤退走了。 「好危险,如果救援队到明天早上才来,我们就死定了。」守护武田金山众而与对方抗战的木曾众步卒大将——田中八郎大夫说。木曾众的损失是:战死者十名、负伤二十名;高原众的损失则为战死五名、负伤三十名。三木党遗弃三十余具同伴的尸体撤退。 平汤之战真是一场奇妙的战争,而三木自纲为什么会去偷袭调查平汤金山的一行,至今意图未明。 「大概是站在三木自纲背後的织田信长所想出来的牵制方法吧!因为织田与上杉握手言和,而心向著上杉的中地山城主江马辉盛如果陷入苦境,上杉、织田一定要想办法援助的,因此才会发生这种事件。」曾根内匠对山村良利说。 「我们该怎么办呢?」山村良利问曾根内匠。 「在这里待太久没有什么用,平汤一战因江马党十骑的拚死拚活而获得胜利,也可以证明江马时盛对武田的忠诚。我们不必再刁难时盛了,相信中地山城的辉盛也捏了一把冷汗吧?何况我们已经调查好高原乡的矿山,可以把主人最期待的战利品带回去了。」曾根内匠在山村良利的耳边说。 三天後,木曾众离开了高原乡。安房峠还有残雪,辛夷也还没有凋谢。 金山众一行回到古府中後,带著高原乡的矿山资料到山县昌景的面前报告。 「高原乡的金银含量是安倍金山的两倍左右。」 安倍金山奉行安倍加贺守天实下结论说。 「它的矿脉之长、矿质之佳,无可比拟,而且要挖掘新矿脉也相当容易。利用武田优秀的技术来进行挖掘、精炼的话,一年可得五万两黄金。」 「一年五万两黄金啊!」 昌景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想如果把这件事告知信玄,信玄一定会很高兴。 「那么,何时可以开始工作?」胜赖问。 「随时可以开始,如果现在下达命令,也可以马上开始……只是,信长应该不会坐视那个丰富的矿山而不管吧?」 曾根内匠插嘴道,他现在已经明白信长唆使三木自纲的事件,不只是军事上的牵制方法,同时也是表达他对矿山的欲望。 「我们出手的话,信长也会出手,也就是说,可能会演变成争夺的场面。」 胜赖陷入了沉思。信长与信玄永远站在对立的立场,而现在已经到了这两大势力无法免去冲突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信玄卧倒在病床上,他冒著寒风越过碓冰峠时所受的风寒尚未痊愈。 可爱的女子 ? 从元龟三年(一五七二)的春天到夏天,信玄继续静养著。他的身体持续轻微发烧,只要稍稍一动,或用力一下,脸就马上变红。如果有重大问题向他报告,他会从早上就发起烧来。因此他尽量不在上午接见人,而且下午也找适当的时候睡午觉。大部分的事情都委托胜赖和山县昌景。昌景在信玄的侧近多年,相当了解信玄的心,只要信玄说一句,他就可以理解事情的轻重。当树叶变绿时,信玄问胜赖和山县昌景: 「师庆现在在什么地方?」 实了师庆是净土真宗长延寺(当时是在现在的甲府站附近)的住持,师庆的使僧才能获得很高的评价,他负责与京都的本愿寺以及北陆的一向宗徒联络。 「我想师庆回来了。」 胜赖回答,并且问父亲有什么事要不要马上传达什么旨意。 「叫他明天这个时候来。」 信玄只这么说。胜赖很快的派使者去师庆居处,传达父亲信玄要他明日下午到公馆来的旨意,可是山县昌景听了信玄的话,马上叫财务奉行准备三千两黄金。 「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黄金呢?」胜赖问昌景。 「主公打算派师庆去越中的一向宗徒那里,三千两是师庆带去的礼金。」 昌景只是这么说,胜赖也马上明白了这三千两的意义。 他知道父亲信玄终於下定决心派出西上大军,而西上时,一定要除去後顾之忧才行。 武田必须封住谦信的行动才行,而借用越中一向宗徒的力量是牵制谦信的最上策。胜赖相当佩服山县昌景非凡的洞察力,昌景只听到父亲信玄说一句叫师庆来,就察知了一切。令胜赖恍惚觉得昌景就如同父亲一样。 「看来我还无法完全抓住父亲的心意。」胜赖说。 昌景安慰他说: 「要了解主公的心,是需要长年下功夫的。我是因为长年陪侍在他身边,所以才这么了解他,胜赖公,你可以不必这么泄气,我认为当主人决定怎么做时,你可以去想应该如何针对他的决定来做准备,并且随时向主人建议。」 昌景的提议固然是对的,可是胜赖对西上作战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他虽然已被决定为继承者了,可是一切事物都还是听父亲信玄和老臣们的话,刚刚进入武田牙城内部的胜赖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信玄有时会让胜赖做武田统帅的工作,可是这一回的西上作战是一件大事,根本的方针都由信玄立定,胜赖不过只能以一个部将的身分提出意见而已。关於这一点,胜赖倒没有特别不满,只是觉得有点孤寂罢了。 「师庆可以一个人去越中吗?不必派个军监跟著他吗?」 胜赖认为师庆只是一个使僧,如果不另外派军事专家跟著他,或许三千两黄金在他出使的途中会被夺走也不一定。 「这你倒不用担心,不错,师庆是个寺里的住持,可是他原本是上杉政宪的家臣,允文允武,又具僧籍,因而也读经,是大受政宪重视的一个人。不过,由於太过出色,反而遭谗,差点被砍头。幸好主人及时帮助他,让他留在武田阵内,担任重要的角色。他很清楚实际战争的情形,一旦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他也可以做个出色的武将。我想主人这次派遣他是要他担任使僧兼军监,只要由他负责,一切的事都没有问题了。」昌景肯定的说。 翌日午後,师庆以随时要外出旅行的姿态出现。信玄接见他说: 「这一回希望你大力帮忙,由你的工作结果,可以决定武田的命运,希望你平安完成这个重大任务。简而言之,是希望你去使上杉谦信钉在越中不得动弹。否则,武田军就无法依预定计画达成西上的目的了。」 信玄最近的健康稍有起色,但还是处於不得疏忽的状态。为了隐瞒健康状态,他依然改粧後再接见他人,不过,很早以前就认得信玄的师庆却可以看出信玄在经过化粧之前的真正脸色。 「要钉到什么时候呢?」 「钉到进京之事完成之时。」 师庆没有回答,看著信玄的眼睛,信玄下陷的双眼闪著光辉。 「我明白了,一定尽全力达成任务。」 师庆认为信玄既已下定决心,就必须要帮他达成愿望。当信玄把信长逐出京都、取得天下之际,也就是师庆达成大愿的时候。他的愿望是拥有横跨甲斐与信浓二国净土真宗大伽蓝与僧坊的身分,他曾受信玄的援助而建了长延寺,可是无法因此而满足。师庆曾透过本愿寺显如向信玄提出自己的理想,那就是希望甲信地方像北陆地方一样,充满一向宗门徒。 师庆带著三个弟子僧踏上旅途。在师庆一行人後面一里左右,有堀内次郎卫门所指挥的二十名左右武士,守护著两顶轿子向前走著,轿子後面跟著两头驮著行李的马。一路上还有道旁监督化装成商人或旅人在轿子一行的前後监视著。轿子一进入诹访,就有三十名左右的诹访众出来担任警护轿子的任务;而轿子一进入木曾,又有木曾众出来迎接、相送。 「轿子里的公主是武田信玄的重臣迹部胜资的女儿,要去嫁给越中的椎名康胤公的公子。」 每到一个地方,就散布这个消息。两张轿子分别坐著公主与老侍女,越过安房峠时,江马时盛的五十名家臣从高原乡骑马赶来迎接。他们担心这一行人会遭三木自纲等的攻击,因此在高原乡神冈城住一晚,再去攀越山峠,愈到接近越中的山峠,江马时盛的警戒就愈严密。 到了飞越国境时,中地山城的江马辉盛派手下五十骑左右出迎,残雪已经溶化,山峠上布满嫩草。江马辉盛虽然被怀疑私通上杉谦信,不过对轿子一行相当礼遇。轿子继续朝中地山城前去,途中椎名康胤率一百骑兵来迎接,一行人在椎名手下的护卫下,进入了越中松仓城(富山县新川郡)。 这虽然是个出嫁队伍,可是公主及老侍女只是一个诱饵。一行的守护与监督其实是为了看守跟在轿子後面的两头马背上所驮的三千两黄金而工作。 师庆把黄金三千两送给椎名康胤,并郑重的传达武田信玄的话: 「一直心系一向宗的武田公知道椎名公一直对抗著一向宗之敌——上杉谦信,深感佩服,於此特赠甲州黄金三千两做为军费的一部分,请接纳。」 这是表面上的招呼词,在这正式招呼结束後,师庆压低声音说: 「武田公与本愿寺公同心,想把佛敌织田信长赶出京都,建立可以平安立命的国家,现在终於要应诸国诸州的期待进京了,唯一值得担心的是上杉谦信的动态。在武田公进京的途中,如果谦信攻打信浓就糟了,因此,希望你想法子把谦信钉在越中。」 椎名康胤对於师庆所说的话不断点头。 「京都本愿寺显如公也已经派使者来说过这件事了,我康胤为了面子,也要紧抱住上杉才行。」 康胤说了要强的话之後,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啦?椎名公!」 「哦!没什么,我已经明白武田公的吩咐了,不过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吩咐,正在犹豫该不该问呢!」 康胤的声音不太冷静,师庆马上明白了原因。 「椎名公你是认为除了要你抱紧上杉谦信之外,另外还有公主也要让你抱住吧?」 康胤经师庆一说,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下去: 「对,我领受了黄金三千两的礼金,可是你都没有提到伴随礼金而来的公主,因此我很在意。那个公主的确是个美人,甲斐很多美人吗?」 师庆摇头说: 「我没有听说过甲斐美人的名词,应该不是美人的产地才对,不过也不能说甲斐不出美人。甲斐和信浓出了很多美人,像信浓的伊那有很多美人,甲斐的南部(现在的南部町附近)也有很多美人。这位公主是南部豪族志村左卫门尉的女儿,这回特地选择带她来达成任务的,工作一完成後,我就要带她回去了。」 椎名康胤露出失望的神色,大有放过那么漂亮的美女实在太可惜了的意味。 「不过,椎名公,既然拙僧从她的父亲那里把她带出来,如果她说想留在这里,我也会让她留在这里。这就是我这个相当於义父的心意。」 「师庆公,你根本就很了解我,而明明了解,又说这种话!」 椎名康胤是个相当好色的人,事实上,不只是椎名,战国武将没有一个不好色的。反过来说,不好色的武士就不能成为一国一城之主了。 师庆重新看著康胤,他的头发很黑,肌肤还闪闪发光。 (唔唔!椎名康胤究竟是四十多岁,还是已经五十好几了呢?) 这些都无所谓,只要看到他一见到从遥远的甲斐来的美人,就浮现出欣喜与年轻的神色,就是他健康的证据。师庆很高兴他的计画成功了。 「椎名公,与女人相会时,最重要的是要等她自然的涌出真情。阿萱小姐今天才刚刚抵达此地,你就如此动情,未免太过性急了吧?」 「那么应该怎么办?你把想说的通通说出来好了,师庆公,我对女人一向没有耐性的。」 椎名康胤的声音有点粗暴起来。 「那么我就直说了,我们就决定当你可以漂亮的钉住上杉谦信时,也就是可以拥抱阿萱小姐的时候。在这之前,阿萱小姐就先托付在我这里吧!」 师庆对椎名康胤说完这个条件後,微微笑了,那是试探对方能否做到的脸色。 「所谓钉住上杉谦信,是指把他引诱到越中,暂时钉住他的意思吧?这个钉住的期间到底多久呢?如果一、两年的话,我康胤做不到。」 师庆告诉他可以不必如此的限定期限。 「目前你要早日引诱出谦信,把他引诱到这里,到交战之前,就当做你已经抱住谦信了,我不会向你要求更多。要把上杉谦信钉住在越中,必须由散在越中国的所有国人与一向宗徒合力才行,这是非想出别的方法不可的。」 师庆很清楚的说出条件的内容。 「好,既然不论采取什么手段都行,我就把上杉谦信引诱到这里好了,这么一来,阿萱小姐就属於我的了。是这么约定的吧?」 「在佛面前发的誓不会虚假。」 师庆双手拄地的说。 ? 这时的越中之国分成三个抗争势力,那就是东部的椎名康胤,西部的神保长职,以及散在越中全土的一向宗徒。 谦信想支配越中的领国,因而频频派兵进入越中。椎名与神保有时偏向谦信,有时又背离他,再加上一向宗徒纠缠在一起,越中的情势就更加不明确了。信玄与谦信之争逐渐表面化,而信玄新的策略愈渗透入越中之国,越中国人们的立场就更加复杂。 椎名与神保想巧妙的利用上杉来增强自己的势力,只有一向宗徒始终与上杉为敌而站在武田这边。 元龟三年春天,越中的情势如何呢?武田信玄一面与上杉谦信相争,一面还扩充其领土,现在已经拥有甲斐、信浓、上野、骏河、远江的一部分,甚至连奥飞騨都在他的统治之下了。越中的国人们面对这个事实就不得不好好考虑一番,他们发现与其跟随上杉谦信,还不如跟随武田信玄来得有前途,因此,他们纷纷背叛上杉,去依附武田信玄。为了呼应武田信玄的西上作战,越中的椎名、神保、一向宗徒三个势力结合起来形成一个越中联合军,以抵挡上杉谦信,这是过去未曾有的情形。而这次战争的导火线是一向宗徒攻击日宫城。 日宫城在现在的富山县射水郡小杉町,等於是上杉谦信最前线的基地。越中武士中投降上杉谦信的神保觉广与小岛职镇守在这个城里。 神保觉广与小岛职镇一看到一向宗徒举著南无阿弥陀佛的旗帜,风起云涌似的逼近来,就已经吓破胆了。他们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守著神通川东岸新庄城(现在的富山市)的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 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率领两千军兵,出了新庄城,渡过神通川,在吴服山布阵,对包围日宫城的一向宗徒摆出攻击的架势。 一向宗徒作乱与百姓作乱完全不同,他们是信奉一向宗的人们所组成的军团,指挥者都是有作战经验的武士,而且跟随他们的人也都是武装兵,与战国时代其他的武装集团没有什么两样。 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在吴服山布阵的通报,传进松仓城的椎名康胤耳里。椎名康胤决心以全部兵力攻击吴服山的河田、鰺坂两军。不过他有一件担心的事,那就是当他外出攻击时,不知中地山城的江马辉盛会不会来攻打松仓城。江马辉盛私通上杉谦信的事情很明显,因此椎名康胤就与师庆商量。 「大概不会有这种事吧?前一阵子武田公还曾经派木曾众去叱责江马辉盛的背叛行为,当时由於发生了三木自纲攻击平汤金山的事件,而使他得救,否则的话,辉盛就会被木曾众与父亲江马时盛的联军惨痛一击。因此,辉盛这一阵子应该会看时势吧!」 师庆说,可是,康胤还是留一些兵下来守城,然後才出击。 康胤所率的两千军兵并没有逼近去与敌人对决,只镇压神通川西岸的各重要地方。到了夜里从吴服山上看下来,可以看见神通川的西岸有点点的篝火。 「椎名军阻断了我们的退路啦!」 「他们好像阻断了我们的退路,等待一向宗徒到来後再挟击我们。」 布阵在吴服山的上杉这边的军兵们都这么议论著,而事实也是如此。包围住日宫城的一向宗徒,一听到椎名军镇压住神通川的西岸,就把三分之一的兵力留在日宫城,其余两千主力向神通川迈进。日宫城与神通川只距离两里半而已。 一向宗徒的先锋部队等天一亮立即行动,在中午时抵达山麓,并大声叫嚷。从山上看下来,南无阿弥陀佛白旗一面接一面的接续著。 一向宗徒开始鸣起钲来,准备开始突击了。吴服山实在不像山城,既没有城的架势,也不像山那么险峻,因此,不论从什么地方都可以攻上去。一旦被包围就很不利了。 河田长亲和鰺坂长实下令退兵: 「不要和一向宗徒有瓜葛,我们马上渡过神通川回新庄城,并且在那里防守。」 上杉军下了吴服山,出神通川。椎名康胤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结果,椎名军在神通川沿岸各处捕捉住想渡过神通川逃走的上杉军。这时,一向宗徒的大军来袭,上杉军丧失斗志,只是拚命想保住自己的性命罢了。 时值五月中旬,换成阳历,等於是七月上旬梅雨季节结束之时。梅雨与溶雪後的水,使得神通川的水量大增,因而使得渡川成为拚死命的事情。 神通川之战的结果完全一面倒,大部分的上杉军急著想逃回新庄城,纷纷跳进神通川,结果被大水淹死。有些人认为死在河里是一种耻辱,因而在陆上与敌人拚命而战死。 新庄城的救援队一接到紧急消息,马上赶了过来,从东岸丢绑著木板的绳子到河里,救想逃过来的友军,可是仅有少数人逃到东岸。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好不容易回到了新庄城,这一战使得上杉军损失了一千余名的兵力。 守护日宫城的神保觉广与小岛职镇一听到河田长亲与鰺坂长实这两将所率领的上杉军大败,马上失去斗志,乘天黑弃城,逃向石动山,城兵完全离散了。 上杉谦信听到神通川战败的消息,惊愕极了。经过几乎十多年的战争,好不容易才收入上杉的领土,结果才几天的工夫,就落入敌人的手里,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而且他对越中的国人与一向宗徒站在同一边的事,感到无比恐怖,这是过去所没有过的情形。 谦信对越後的诸将发号施令,要他们进击越中,并且发出豪语,说这一回不完全压制住越中就不归国。 谦信还想亲自率领一万大军朝越中前去。 直江景纲反对。 「主公要仔仔细细思考一下亲自出马的事,因为现在主公出马越中,就等於是中了武田信玄的诡计。信玄想把上杉势引诱到越中,然後乘隙西上。不仔细看清楚再行动,主公自己会变成协助信玄西上的立场。」 不只是景纲,所有主要的部将都这么说著。 「可是,也不能对河内和鰺坂见死不救啊!」 「救援新庄城的事,谁都可以做到,不一定要主公亲自出马,请主公暂时不要进军越中。」 景纲的话使得谦信停止亲自出征越中,而由直江景纲率领三千兵力朝越中奔去。 从这个时候起,全越中军与越後军开始了历时五个月的战争。 越中军这边是由大将胜兴寺显荣、瑞泉寺显秀等指挥椎名康胤、神保长职与一向宗徒,并且再加上加贺的杉浦壹岐法桥等的援军。 五月末,大雨持续下个不停,战线呈胶著状态,椎名康胤为了整顿兵备,就暂时回松仓城。不过这是表面上对联军所说的藉口,其实他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他一回到城里,马上叫师庆来说: 「我达成了约定啦!马上带阿萱小姐来吧!」 康胤的双眼闪著光芒,像饥渴的动物似的,师庆很清楚从战场归来的男人们,不论胜负都会带著这种眼光。在这种时候,如果说出不好的理由,只会激怒对方而已。 (所谓约定,是指把谦信引诱到越中,可是我还没有听到谦信到越中的消息。) 他想这么说,可是如果这么说的话,不但会使康胤生气,而且还会使他倒向谦信那边,因此,还是把阿萱给他当奖励比较有利。 (任何一件事都是借方比较弱,在此把阿萱给康胤,康胤就算是我师庆借来的人了。) 「遵命!我马上叫阿萱准备,请椎名公也赶快把身子弄乾净,以便吸引住女孩子。」 师庆笑著说。 这一天黄昏,夕阳的余辉还映照在新绿的叶子上,阿萱盛装的被带来椎名康胤居处。 战国武将迎娶侧室时,如果是一种政略性的结合,就会叫适当的人选来安排庆贺的宴席。而且即使是侧室,也都采取结婚的形式。可是如果是被武将看中而迎娶过来当侧室的低身分女性,就不采取结婚的形式。 由於阿萱名义上是武田信玄的使者——师庆的女儿,因此椎名康胤还是形式上安排婚宴。 中地山城城主江马辉盛应邀来参加宴席。 「我听说花轿里的公主是要嫁给椎名公的儿子,怎么并不是这样呢?这下就成了父亲抢夺儿子的妻子了吗?」 江马辉盛讽刺的说完,转向师庆说: 「请你回去後对武田公说,我江马辉盛说他是不是偏心,派木曾的将兵对付我,却把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和黄金送给邻国的椎名公!」 江马辉盛明白的表示出反抗武田信玄的姿态。师庆明白这点,笑著说下一回他会带一个令辉盛惊为天人的美女来,请辉盛等待。 不久,阿萱离开宴席进屋子里去了,过一会儿,椎名康胤也站起身,他想上床了。 阿萱像木偶似的任周围的人摆布。她没有去想生於战国时代的女人除了作为政治工具之外毫无存在价值可言,也没有去想自己现在的境遇是悲是苦,更没有想到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萱只是倾听著天暗下来後就一直下的雨声,大雨一旦降下来,河川就会泛滥,她觉得自己是站在那河川的旁边,自己的命运不久就要托付给这河川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康胤绕过金屏风,出现在床前。阿萱闭著眼躲在棉被里,根本没有听进康胤所说的话。她的身体如石子般的僵硬,如火般的炙热。 「可爱的女子。」 康胤的手抚摸著她的颈子。 堤坝攻防战 ?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夏天,从甲斐的古府中向四方派出许多使者,而从别国来的使者也络绎不绝。使者有僧侣、商人、武士等,每个人的打扮都不一样,不过有一个共通点,就是眼光都很锐利。眼光锐利的使者,有的是别有目的的间谍。到了战国时代末期,全国出现很多商业都市及工业都市,人的流动也变频繁了。要从这些人当中分辨出谁是不是敌人的间谍,相当困难。如果要怀疑的话,就非把每个从别国来的人当做间谍不可了。 随著甲斐武田势力的增强,势力的中心地——古府中的人口也增加了,因此人的往来频繁也属当然。古府中现在不但是政治的中心,同时也是工商业的中心。人质增多,常驻在古府中的兵马数也增多了,俨然形成一大消费都市的形态。 「最近由别国来的间谍及可疑者增多了。」胜赖向信玄报告。 「对,可是,我们不必侦察,因为与其隐瞒西上的事,不如让大家知道比较好。」 信玄教胜赖。他的意思是像西上作战这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反正也隐瞒不了,不如扩大的宣传算了。 进入七月,邻国的北条氏政派遣两百骑支援西上的先锋部队到古府中。每一骑平均附有五个步卒,因此有大约一千人的兵力。当武田与北条恢复盟约时,信玄为了履约,曾越过遥远的碓冰峠,出上州到利根川上游与上杉谦信对阵。北条氏政这一回则以回礼的意味,派出先锋部队支援西上作战。 北条的先锋部队进入古府中时,大家都认为西上军就快要出发了。 「信玄终於要踏上西上之途了。」 这个谣言透过连接古府中的各街道传给了诸国,当然德川家康与织田信长不会没有听说的。 最担心信玄西上的是织田信长,因为他觉得仿佛在自己总算要达成统一天下的野心时,突然出现了强敌。信长好几次在心里盘算著他的兵力。 兵力方面是信长占优势,而且他也占地利,又有金子,洋枪数更是对方所不能及。可是信长觉得很不安,因为他深知并非完全靠兵力的大小就可以决定胜负的。当他想起在桶狭间大破今川义元时,就知道战争为何物了。的确,这一次在兵力上,信长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是他的兵力本身相当不安定。那些人只不过在信长的威力之前表示恭顺而已,究竟会有多少人肯为信长拚命战斗,实在令人担心。 武田信玄花了三十年的岁月,缓缓的扩大领土,并逐渐增大兵力,可是信长自从在桶狭间战胜之後,到今天只有十二年的期间。在这十二年之间,成了统治数国的大名,因此他的基盘有很多不稳之处。 在信玄率领大军西上的时候,信长实在无法预测这些处於不安定状态的国人及土豪会有什么举动。 十年前的信长在开军事会议时,是不太理会开会结果的,一切都必须依他所想的来进行。可是领土一增加後,信长已经无法分身,因此大多交代部将帮他处理事物。这也是信长的一个不安,因为如果部下失败了,信长自己就必须负起这个责任。 信玄要西上的情报,由各地汇集到信长面前。当他知道越中的国人与一向宗徒沆瀣一气攻打上杉时,觉得心寒极了。 越後的上杉谦信从以前就与信长私通,他送了一封报告越中情势的信给信长: (这次是过去所没有过的大反抗,因此不得不亲自率领主力出征越中。) 信长看了,露出一张苦涩的脸。 (越中的反抗是信玄在背後支援的,如果上杉谦信出征越中,就会如了信玄的意,他可以毫无後顾之忧的举总兵力西上作战了。) 虽然是这样,可是站在谦信的立场来想,他的脚边已经著火了,不出兵也无法熄火。因此信长无法对谦信提出不出兵越中而进兵信浓的要求。 使信长头痛的事情还陆陆续续地增加。他又接获越前的朝仓义景正在准备发动大军的情报,这就是他背叛的证据。朝仓义景的使僧从越前大野郡越过蝇帽子峠,进入美浓的本巢郡时被捕。那是一个设籍於越前一乘寺的僧侣,而由织田信长的家臣氏家左京助的手下捕获。本来是因为他走路速度特别快,因而觉得可疑就跟踪他,没想到他在中途就躲藏起来了。因此左京助的手下快马加鞭的绕道到他面前,在猫峠抓住了他。 他的衣襟里缝著朝仓义景写给武田信玄的信。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同意你信上所说的,会很快的出兵到近江,与浅井长政公的军队合力阻挡信长,使他不得自由进退,因此,希望阁下也依约发出西上的军队。) 「毕竟是吧!」 信长读完信後说。他本来就认为信玄西上时会要求朝仓义景和浅井长政出手,因此派出间谍去详细调查越前的朝仓义景与北近江的浅井长政的动静。结果发现朝仓那边正准备发动大军,可是并不是马上要行动的样子。至於浅井长政那边,则未见要出征的样子,小谷城的人们还是很缓慢的行动著。 信长下令攻击浅井长政所在的小谷城(滋贺县东浅井郡湖北町)。或许不能很轻易的攻陷小谷城,可是信长想在朝仓义景的军队还没有抵达之前,先采取有利的态势。另一方面,如果把信玄的西上作战视为必然的话,就必须在大军西上之前处理好浅井、朝仓军的事。信长有绝对胜过浅井、朝仓联军的把握,因为他在姊川会战时,已经试过了浅井、朝仓的手腕了。如果浅井、朝仓在信玄西上作战时与他呼应,信长就想先下手攻打对方。 元龟三年七月十九日,织田信长的嫡男奇妙丸(织田信忠)参加这次初阵的行列,他们充分的准备後,自岐阜出发。 佐久间右卫门、柴田修理、木下藤吉郎、丹羽五郎左卫门,蜂屋兵库头、稻叶伊予守、氏家左京助、伊贺伊贺守等诸将在虎御前山、云雀山布阵,总兵力达一万五千人。 织田信长不采取强攻小谷城的作战方法,因为这么做徒然增加损害,乾脆包围小谷城,攻打守在小谷城的支城——山本山城的阿闭淡路守,并且放火烧越前境的与语、木下附近的城堡及村落、以及地藏房、堂塔、伽蓝、名胜古迹等。同时他也烧草野谷的大吉寺,害死了很多的僧侣。这样他还不满足,又派兵去琵琶湖的竹生岛。 信长认为织田军连日来烧尽江北地方的村子和城镇、寺社,浅井长政一定无法坐视不管,最後一定会出城挑战才对。 战争的时候固然不择手段,可是会带给与战争没有关系的一般农民或镇民相当的麻烦。这种战术间接削弱领主的势力,直接则可煽起人民对无法保护他们的领主产生反感,不过在战术上绝不是一种漂亮的方法。 织田信长之所以选择江北之地来打这种焦土战,是因为他的妹妹阿市所嫁的浅井长政始终采取反抗他的行为,因此他相当憎恨浅井长政,另外则是害怕武田军不久就要从东方来。 (我想在武田军尚未踏出西上作战之途时,取下江北之地。) 信长的焦躁,使得他采取这种残酷的作战方式,不过,他并不能满足於他的焦土作战,还想堵住姊川,使江北一带淹水。 信长下令部将们集合起农民,筑高一丈、长五十町的堤坝,堵住姊川的水。 浅井长政眼看著织田军采取焦土、淹水的战术,却毫无办法可以应付。因为如果出城应战,必败无疑。 浅井长政急如星火的派使者去向越前的朝仓义景求救,同时又派使者去向信玄转达希望他早日发出西上大军的事。 在浅井长政的使者抵达古府中之前,信长出兵北近江的情报已经送到信玄面前了。 「机会来了,剩下的只是等待谦信出马越中啦!」 信玄的部将纷纷说著,这时在越中的师庆送来了吉报,那就是上杉谦信出马越中了。 八月初,武田在踯躅崎馆召开军事会议,虽然这是决定西上之日的重要军事会议,可是信玄却无法出席,因为他本来稍稍好转的病况又恶化了。信玄下令胜赖和昌景负责军事会议,会议上,昌景说明了状况: 「上杉谦信如果出兵越中,我们就不必担心信浓和关东方面。都城方面有浅井与织田进入交战状态,而且越前的朝仓率了大军去救援浅井长政。畿内有松永父子、三好三人众、筒井顺庆、畠山昭高等的势力,他们都表现出反抗信长的气势,本愿寺派更是随时可以协助我们的。伊势的一向宗徒也可以牵动三千名军兵,美浓的旧守护职土岐赖艺的旧臣们也正在等待这个时节的到来,而美浓郡上郡的小驮良城主远藤胤胜已经答应加入我方的阵营了。」 他说到这里,做了个深呼吸: 「剩下的只是照与浅井、朝仓所约定的,发动西上大军的问题而已了。」 昌景说完,胜赖接下去: 「发动西上大军时,会阻挡我们道路的,目前只有德川家康一人,不过他也不能单独对抗我军,一定会向织田求援。因此,我们把讨论重点放在当我方发动大军西上时,要在什么地方与织田德川的联军作战。」 军事会议静静的开始了。 大厅的墙壁上纷纷挂出与这次会议有关的地图,以及画有敌我方兵力的图表。出席这次军事会议的,只是少数的人,不过,信玄侧近的使番还是忙进忙出的拿齐所需的资料。 这种大作战最需担心的,就是兵粮、武器弹药的输送。这次要发动三万大军,无法自办所有的粮食。何况,在进军京都的途中,也必须补给食粮。这是一个大问题,因此,他们一直决定不出西上的路线。 从甲州出骏河有五条道路:御坂路、左右口路、河内路、若彦路、睦合路。他们讨论的路线是从甲州出骏河、走东海道西上,或者走甲州街道出信州诹访、以及穿过伊那出远州。如果要到信浓,则考虑下面三条道路: ㈠二俣街道这条道路是由伊那的饭田越过青崩峠,穿过远州的水洼、犬居,来到二俣。 ㈡叁州路这是由饭田经驹场、进入三河的道路。 ㈢美浓路这条道路是从饭田经过驹场出美浓,可分成经神坂峠穿过惠那郡中津川的道路、与从平谷通往惠那郡岩村的道路。 另外还有木曾路,但是这一条是需要绕远路的,因此大家从一开始就不把它当成路线。 关於进攻路线,他们从通过伊那的三条路线当中,选择二俣街道与叁州路,然後开始讨论要走哪一条。 「从二俣街道南下、通过二俣城,一口气攻下家康所在的滨松城,这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打伤德川军,会有被他们切断补给路线之虞。」很多部将都这么说。 「如果家康躲在城里不出来作战怎么办?」昌景反驳。 「到时再说,我们可以丢下城急速西上。如果我们战胜了织田信长,天下的情势就变了,家康不会不理会这个时势的。」穴山信君回答。 德川家康也是一个想称霸战国的人,他不是织田信长的家臣,也不会一直仰赖信长的鼻息。战国时代的人一定要顺天下之势才能生存下去。穴山信君已经说出这个时代的武将心理,而且没有人能与他唱反调。 「那么,就决定由二俣街道南下,至於时期……」 胜赖说著,突然住了口。他本来想说现在就想马上发动大军,可是由於父亲信玄躺在病床上,因此不能马上发动。他也想说要等父亲信玄的病好了以後再出发,可是这些也都不能说出口。 一切西上的事情到此都做得很顺利,事到如今也无法取消西上之行,而且也不能公开发表信玄生病的事。 胜赖一住口,列席会议的诸将也屏息了。他们都很清楚信玄生病的事是不能说出口的,可是也隐藏不住了。 「出发的日子由主公来决定,大家要有心理准备,即使明天要出发,也可以马上出发。」 胜赖总算下个结论。 军事会议结束,诸将退下後,穴山信君来到胜赖的身边,小声的询问信玄的情况。 「三天前突然吐血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胜赖也小声的回答。 「吐血……这就麻烦了啊!」 「不过医生说他没有吐得很严重,因此只要静养一下,体力自然会恢复。」 胜赖知道医生虽然这么说,可是他的话还是不可信,因此露出软弱的表情说。知道信玄吐血的人只是极少数。 「我想去探病,不过大概不行吧?」 穴山信君最後说,他明知不可能,还是试著说说看。 「连我都不许靠近他的枕边,这是医生说的,也是父亲自己的意见。能被叫到父亲面前的男人只有昌景一个。」 胜赖在公众面前不叫信玄父亲,而叫主公,可是由於与信君有血缘关系,因此在他面前就称信玄为父亲。 「三郎兵卫(昌景)似乎很受主公的喜爱,可是,不让武田的继承人四郎公靠近他身边,实在很奇怪。大概主公很担心这个病吧?」 「病?」 「对,他可能认为万一让四郎公感染到这个病就糟了吧!」信君说一定是这样才对,他接著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更糟糕了。」 「为什么这样就更糟糕呢?」胜赖询问。 「主公注意到这么细微的事,一定是病又加重了。」 穴山信君注视著自己的脚说,不久才站起身。 高阶层的人被忧愁包围,可是西上作战的事还是进行著。躺在病床上的信玄,每天还是透过山县三郎兵卫昌景指挥著,信玄是不肯半途而废的人。 「如果再过两个月我的病还没有好,你们就不要管我,由胜赖担任统帅,开始出兵西上好了。」 信玄对昌景说。 昌景明白信玄的心意,西上作战是信玄毕生的梦想,也是家臣们的梦想。 「要怎么回答浅井、朝仓比较好呢?」 昌景改变话题,因为气氛变得太闷了。 「可以对他们说要马上出发,也可以说需要好好准备才能发出大军。」 信玄的脸看起来瘦削了,可是眼睛闪著光芒,声音也很兴奋。 朝仓义景在大狱山收到信玄的信。《信长公记》卷五的「奇妙丸公初披战袍、虎御前山御要害之事」里有如下的记录: ? 朝仓左京大夫义景统一万五千兵马,七月二十九日抵浅井居城大谷(小谷城),观看情势,心知不妙,乃停留大狱高山布阵等侯。 ? 朝仓义景来到此地一看,小谷城及其城下町全都受到织田军的压制,无法出手,因此停留在大狱山,大狱山在小谷城的西方。织田信长的作战奏功,在朝仓义景尚未到来之前,不只浅井遭受痛击,而且织田军也一直掌握攻击的态势。 率领一万五千大军的朝仓义景,从遥远的地方跑来,结果什么都没做,一直待在大狱山,实在很令他们受不了。这一年夏天在梅雨季节之前雨量都很充沛,梅雨结束之後,炎阳之日很多,使得姊川流域的农夫们为水田缺水而大感烦恼。这时,战争来临了。信长那种不顾人民生活的堵水作战,把姊川下游的农民逼上了困境。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就必须放弃所有的田地了。 浅井长政对朝仓义景诉说农民的窘状,义景也很同情农民,计画由浅井军与朝仓军合力破坏织田军所筑的堤坝。两军在白天仔细商讨过场地的问题,到了夜晚,浅井军挖掘堤坝的南侧,朝仓军则挖掘北侧。由於这是一道高一丈、长五十町的堤坝,因此很难完全看守住堤坝全域。而破坏了一个地方之後,被堵住的水从那里流了出来,流了一个晚上,农民发出欢呼声迎接水。 织田军严密的警戒著堤坝四周,以防崩溃,可是需要水的百姓更加努力去破坏堤坝,因此织田军无法完全守住。他们也不敢派大军去守堤坝,因为害怕本营被偷袭。 信长问木下藤吉郎能否不理会堤防之事,因为原本献计造堤坝的就是木下藤吉郎。 「先暂时不理会吧!这期间敌人会愈来愈厚颜,大概不只是晚上,就连白天都会来破坏。他们来的话,我们就加以适当的应对,就是不要一次增加很多的兵马,而是慢慢的增加。如果我方严密警戒,敌人也会逐渐增加兵力。」藤吉郎流利的回答。 「也就是说,敌人受到我们的引诱,就会派出本队,我们可以狙击他们,一举铲平吧?」信长说。 「是的,浅井、朝仓上次受到惨痛的教训,因此这次不会那么轻易出来。如果没有耐性,就不能给与敌人重击。」 木下藤吉郎说要有耐性,可是信长却没有听进去,他正在想,如果在这期间接获信玄发出西上大军的报告,应该如何处理。 「我不想打太需要耐性的战。」信长双眉深锁说道。 「没问题,在冬天之前一定会有结果。」藤吉郎很有自信似的。 在木下藤吉郎的指挥之下,开始了堤坝的攻防战。藤吉郎慢慢的增加防守的人数,而浅井、朝仓的联军也逐渐增加兵力。本来是夜战,最後竟变成了白昼之战。他们派出一百、两百的人数,一面作战一面破坏堤防,这种战争就这么重复持续著。 木下藤吉郎一直看著这种情形在堤防边重演著。 浅井那边下了小谷山,又回小谷山;朝仓的人则下大狱山,又回大狱山,朝仓往返的距离比浅井的大多了。 木下藤吉郎著眼於这一点。他想趁朝仓下山破坏堤坝的时候,派出先锋队绕道去阻挡他们的退路,如果因而捕捉住敌人,朝仓不能坐视友军被杀,因而可能会加派二、三百名兵力下山来救援。藤吉郎的本队如果去狙击他们,那么朝仓的本队就有可能下山来,到时就是织田信长本队开始出动的时候。也就是说,木下藤吉郎情愿让自己的兵陷入危险,也要引诱出朝仓的本队。 信长想采取这种作战方式。 八月底下了豪雨,堤坝堵住了水,比堤坝更上游的地带则淹水了。 「敌人一定会来的啊!」 木下藤吉郎严密的警戒著。他担心夜里堤坝被偷偷破坏,因此夜间特别严密警戒,而且他认为夜里对方如果不来,到了白天也会来。他派梶原胜兵卫、毛屋猪介、富田弥六、中野又兵卫等四队连夜潜到大狱山山脚,那里只有数间空屋,百姓都逃走了。 当太阳上山时,浅井的一百名兵从东边的小谷山下来破坏堤坝,而当木下军的注意力全放在他们身上时,有两百多名的朝仓军如疾风般的自西边的大狱山下来开始破坏堤防。 「好,就是现在!」 木下藤吉郎下令同时射击洋枪作记号,潜到大狱山山脚的四队兵一起出现,阻挡了朝仓军的退路。 来破坏堤坝的朝仓队看到退路突然被阻断,大吃一惊,他们知道中计了,而对方的四队兵加起来只有一百二十名,可是看起来像三、四百名。朝仓队朝人少的地方奔去。 「喂!包围起来!」 木下藤吉郎下令後,马上有与对方同数的兵追逐著逃走的朝仓队。 朝仓队在大狱山山脚下一一被俘,如果这么下去,来破坏堤防的两百多名朝仓队会全部灭亡。 由大狱山来的五百多名朝仓队下山援救了。 「好,进攻!」 木下藤吉郎率领两千余名本队进攻,当然,这是为了引诱朝仓队的本队下山,才采取这个行动的。 织田信长下令全军准备出动,他认为已经到了与朝仓义景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可是,朝仓队的本队并没有下山,一个穿著溲疏(落叶灌木,花白色五瓣)花花纹盔甲的侍大将,率领那五百多名下山,并且指挥得很出色,救出陷入窘境的兵士,然後很快的上山去了。 率领两千本队的木下藤吉郎不能前进,只有遗憾的看著敌人逃上山去。 「敌人的指挥实在太棒了,那个穿溲疏花花纹盔甲的大将是谁呢?」 信长问前来向他谢罪的木下藤吉郎。木下藤吉郎缩著身子回答: 「不太清楚,不过由他们的白底上印有红风铃的旗帜看来,可能是前波九郎兵卫。」 信长点点头。 「有这么聪明的人在,这场战争一定会更容易打了。」 信长面色难看的讽刺。 战线呈现胶著状态。 大狱山的朝仓义景军队,丝毫没有动静。 过了一阵子,前波九郎兵卫才受了木下藤吉郎的引诱,来到了信长的阵营。 信长担心著信玄,如果信玄在这个时候开始西上,就糟糕了。信长送信给上杉谦信,劝他不如回越後比较好。 江马的橡饼 ? 进入九月,日本国中到处散布著武田信玄要西上的谣言,当然这些谣言都是绘声绘影,例如信玄打垮德川、织田的联军,或者织田信长把武田信玄当做木曾义仲,打算把他引诱到京都,再包围歼灭他。这些谣言都是传自太过畏惧战火的京都庶民口里,不足采信,不过信玄西上与信长一战是一般的预测,他们也期待由於这两大势力的冲突,会使血腥的战国时代结束。 宣传织田信长恶迹的有松永久秀、三好众、一向宗徒等,至於一般大众则并未特别嫌恶织田信长,也没有理由希望武田信玄代织田信长掌握天下。大家只是希望天下能早日太平。不过,在战国长大、在战火中获得地位与财富的人,依然希望战国之世能持续下去,而且他们一看到织田与武田的冲突接近之後,就拚命制造武器,日以继夜的制造洋枪,透过中间商人分别卖到需要者的手里。 武田京都屋馆的市川十郎右卫门也忙著采购武器及洋枪,同时也拚命与京都四周的诸豪接触,想把他们拉到武田这边。 诸豪只要一看到市川十郎右卫门来了,就有模有样的说: 「到时我会率领一族加入武田公的阵营。」 但是一旦向他们要宣誓书,他们就说: 「宣誓书只不过是一张纸,随时可以撕破,重要的是人心。市川公该不会怀疑我的心吧!」 因此,市川十郎右卫门没有拿到什么宣誓书。在漫长的战乱中偷生的京都诸豪,在武力上不能举足轻重,可是很懂得巧妙的顺势处世,因此都不是容易上当的人。市川十郎右卫门把这些事情写在信上送到信玄那里。 ? 都城附近的武士、商人都很世故,一旦发生事情,无人可以信任。他们极端个人,只想多积财货以备不时之需。随武田与织田即将作战的谣言四起,他们把洋枪价格抬高三成,流行的唐头提高五成。堺港在信长的控制下,很难买到洋枪,必须辗转购买。向山久兵卫拚命搜集洋枪,最近应可奉上。又则,德川的年轻大将流行唐头,拚命购买,委实令人为之嗤鼻。 ? 市川十郎右卫门所谓的唐头,是指把舶来的旄牛尾巴装饰在头上的盔甲。旄牛是牦牛的一种,不知道为什么会流行这种东西,下过在当时年轻武将的眼里,这种盔甲看起来是又漂亮又神勇。 信玄看到信上写德川的年轻大将流行买唐头,就把信递给山县昌景和胜赖看。 「德川的年轻大将们喜欢新的东西,而且只重视外表。十郎右卫门认为这种事贻笑大方,可是我的看法稍有不同。的确,喜欢新奇、重视外表,是脱离了武士的正道,可是德川的年轻大将们购买武器这个事实,表示出德川的年轻大将们意气旺盛,对前途充满希望,每个人对这次战争似乎是跃跃欲试。这次西上之战中,会阻挡我们去路的,大概就是这些戴著唐头的年轻大将。」 昌景和胜赖听著信玄所说的话唯唯诺诺,如果由正面来看市川十郎右卫门信上最後补充写上的唐头之事,两个人可以体察到信玄把这件事与西上作战联想在一起的心意,因此一语不发。 「我的身体这么下去的话,就无法出征,不过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知道武田要西上的事了,现在也无法取消。如果到九月底我的病仍然没有起色,就不要管我,你们自行西上好了。让逍遥轩或其他的人当我的替身,由胜赖担任统帅,昌景在他的侧近辅佐他,并且主持军事会议。」 信玄过去也曾说过由於自己本身的健康状况,因而想让胜赖指挥西上大军,不过尚未像现在这样表明意志,并且具体的触及内容。 胜赖与昌景都以复杂的心情聆听这段话,他们不能虚伪的说主人的病马上就会痊愈,也不认为吐血的信玄会马上好起来。 胜赖和昌景告辞信玄後,去见医师御宿监物。 「主公说如果到九月底身子还没有好的话,就要由别人代替他发动西上大军了。我们必须考虑周详,因此想先来问个究竟。」 胜赖说。他为了让御宿监物说出真实的情形,自己也必须说出真正的心意。 「主公这么说吗?」 监物的声音显得无力,不过他并没有对信玄所说的话感到吃惊,似乎已经预期到他会这么说了。 「现在你要说实话,主公的情形究竟如何了,听说上次也去京都取来南蛮进口的药,有没有效呢?」 昌景的声音有点粗鲁,他的意思好像是说信玄有好几个医生,不只是御宿监物一个人而已,大家都拼命向四面八方求药,可是信玄却没有什么好转,完全都要怪这些医生。 「关於主公的情形,就如同我每天透过御侧众所告知的一样,自从主公吐血以来,经过特别的疗养,因此病情还没有什么变化。这种病最怕的是费神,如果主公完全不想那些烦心的事静静的养病,一定会战胜病魔的。我经常对主公的侧近说这件事,应该也对三郎兵卫公说过好几次了,可是没有人听进去,只是一味的带很多难题到主公面前,这么一来,本来应该可以治愈的病也一定会恶化,这已经不是医生的责任了。」 御宿监物对著山县三郎兵卫昌景说。他是在反驳,同时也在讽刺昌景被叫去信玄枕边的次数最多。昌景没有回嘴,如果回的不好,监物会认为武田家连个有用的人都没有。 「不,监物公,主公在病床上如果有所烦忧的话,是因为我们这些臣下没有尽责之故,我会好好反省,可是监物公,此时一定要由主公出征才好,如果不能亲自出征,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计画没有主公临场的西上作战,希望你仔细体察这件事。」 昌景说到最後突然采取低姿势,因而监物的心情也稍稍好转。 「医生所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主公自己内部发出力量来。要主公自己发出力量,首先需要充足的睡眠,其次要有食欲。这两点是现在主公最需要的,虽然他的运动量也稍嫌不足,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失眠。如果他夜晚能安睡,白天的神情就可以舒爽,也可以出热。还有一件最糟糕的事,那就是他不吃东西。目前他不想吃任何东西,不论端什么东西给他,他都只是用筷子碰碰而已。有些患肺痨的病人,甚至可以因为进食而痊愈。如果能吃营养的东西,也就是说,只要有进食的力气,都可以战胜病魔的。站在医生的立场,我认为这句话具有某种程度的真实。目前主人的病情之所以不能好转,是因为他不吃东西。如果不能引出主人的食欲,再怎么变化食物的花样也没有用,如此下去,他更无法在九月底以前下床了。」 监物下了悲观的结论。 胜赖和昌景只能深深的叹息。 翌日,奥飞騨的高原乡神冈城主江马时盛派使者来到古府中。 使者是江马时盛的家臣柿下助左卫门雅房与江马党十骑之一的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 山县昌景接见这两个人,并听取使者所带来的口信。 「我们很希望帮助这次西上的事,可是接获您这边的指示,要我们备战直到越中的骚动平息。因此,高原乡的江马一族等高原众纷纷防备著越中的动乱,随时准备出征,以取上杉谦信的首级。这一次派使者来,是要向信玄公传达江马党的觉悟,以及在将发动西上大军时,送上祝贺的橡饼。自古以来,橡饼就是奥飞騨最吉祥的东西,出征时固然要吃,订婚、拜堂之前也要吃。除了橡饼之外,我还带一樽蜂蜜来。可以烤橡饼沾蜂蜜吃,也可以用蜂蜜煮饼来吃。请信玄公品尝,我们由衷祝福这次出征能得胜凯旋。」 柿下助左卫门雅房看起来不像奥飞騨的乡下武士,很流利的述说著橡饼的那些功能,他是个嘴巴伶俐的人。 「特地带橡饼来祝贺出征吗?真不好意思。」 昌景答礼著,可是在内心深处笑著,因为他认为可以不必特意自奥飞騨带饼过来。 「那么,这个所谓的橡饼,一定要沾蜂蜜来吃吗?」 「不,不必要。」一直沉默著的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回答:「沾蜂蜜吃的主要是病人,一般的人就如同烤普通饼一样的烤来吃。不过,这种橡饼与普通的饼不同的地方,是它具有特殊风味,吃後会产生力量。从飞騨带来的橡饼全部由十头马驮,其中的九头份当做携带用的粮食来处理,也就是说,把这些橡饼先冷冻,再晒乾,因此可以直接吃,也可以加水吃。」 昌景这才恍然大悟,所谓橡饼,大概就是乾粮之类的东西,不过他从来没有吃过。 佐藤十郎左卫门说话的方式与柿下助左卫门相比较是稳重多了,由於柿下的说法比较有趣,因此这一回他转向柿下询问橡饼的制作方法。 柿下助左卫门以异常快速的口气敍述橡饼的制作方法,不过,他的话说得太快,说明又过於详细,所以抓不住重点,昌景苦笑了。 「如果简短的说呢?」昌景问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 「剥下橡果食的皮晒乾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是从晒乾的橡果实抽出涩液,因为不抽出涩液会苦得吃不下。等抽完涩液後,再度晒乾、碾粉,以饼米七成、橡粉三成的比例捣匀後,就是橡饼。这种橡树的果实是凶年时的代用粮食,本来就不好吃,平时橡饼之所以被人爱用,应该是因为它的风味和效用。久病不愈的病人吃了用蜂蜜煮的橡饼後,马上有了元气,病也痊愈了,这种现象不乏先例。这是一种祝贺的饼,同时也是去除厄运的饼。」 佐藤十郎左卫门说完後双手拄地行一个礼。 昌景的眼睛闪著异样的光辉,因为他听到佐藤十郎左卫门所说的有久病不愈的病人吃了蜂蜜煮的橡饼後痊愈的话,因此想让信玄试试看。 昌景重赏了江马时盛的两个使者,让他们回去了。 昌景亲自点收江马时盛送来的礼,十匹马当中有九匹所驮的,是携带用的橡饼,只有一匹所驮的是必须马上吃的。光看它那淡棕色,就可以知道那一定是非常好吃的饼。 昌景试吃橡饼,觉得舌头有一股新鲜的感觉,那是稍涩的风味,他把饼给家臣们吃,大家纷纷称赞橡饼的美味。 「同样是橡饼,我所吃过的却和这个味道完全不同。不知他们怎么除去橡实的涩味。」郡内(山梨县都留郡)出身的男子疑惑的说;也有人说他一直认为橡饼不好吃,可是现在要改变看法了。总之,江马的橡饼获得大家的好评。 昌景去见御宿监物,问他能否把橡饼献给信玄品尝。 「什么?橡饼?那种涩得要命的橡饼要给主公吃?这怎么可以?绝对不能给他吃橡饼!」 御宿监物严词拒绝。昌景对监物说他所吃过的是甲斐的橡饼,而这种奥飞騨来的橡饼很好吃,可是不管昌景如何说明,御宿监物就是不肯相信。最後,监物终於把山县三郎兵卫昌景当成味盲。 「三郎兵卫公,你的舌头大概认为什么都是甜的吧?这种人在一百名当中会有一个左右。」 昌景不死心,他用蜂蜜煮橡饼,下令厨房拿去信玄的内室给大家试吃,那些夫人果然毫无例外的称赞橡饼,也有人更是赞不绝口。 昌景在铃间会见里美夫人,把他的意图说出来,向里美夫人恳求是否可以拿用蜂蜜煮的橡饼给主人吃。 里美夫人是信州小县豪族弥津元直的三女,也是信玄最早迎娶的侧室。精通马术,也善长交际。当三条氏和湖衣姬还在世时,局内的协调也都由里美夫人来负责,而且做得相当好。她现在等於是信玄第一夫人的地位,管理著内室的女人们。信玄生病後,治疗的部分由御宿监物指示,至於照顾信玄的身子,则由里美夫人负责。里美是个才女,与信玄结合也是因为诗缘。 里美为了使在病床上的信玄平心静气,就在他的枕边读她自己作的诗歌与内室里的女人们所作的歌。里美用她那好听的声音读歌词,再怎么难听的歌听起来也都很好听。信玄总是一面听歌一面入眠。 「我相当了解三郎兵卫公的心情,请交付给我吧!」里美夫人接受了昌景的要求。 里美夫人带著侍女们离去後,铃间就只剩下昌景一个人了,他以一种祈祷的心情坐在那里。 里美夫人已经尝过蜂蜜煮橡饼的滋味,知道很好吃,因而相信信玄会喜欢。不过,她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对信玄说请吃,或者说吃了会增加力量等,如果这样,信玄一定不想吃了,这是一种习惯性的拒绝反应。人都有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那就是别人拿来劝自己吃的,一定不好吃,因而会继续抗拒所有的食物。 里美在信玄的枕边唱歌: ? 奥飞騨的江马橡饼啊, 令人怀念的似蜜恋情。 ? 这时信玄正好把他瘦削的脸转向一边去看庭院的景色,秋意已浓,枫叶转红了。他已经对没有起色的自己死心了,发动西上大军成了画饼。正当他心里想著画饼充饥的词时,传来里美的歌,而他好像如梦似幻的听到饼这个名词。 「再把刚刚的歌唱一遍吧!」 信玄命令著里美,并把脸转向里美。里美还是打扮得一如往昔的美丽,她好像不受年龄限制似的。昔日乘马在战场上来回奔跑,以及对信玄撒娇时所发出的光芒依然如故。 里美这一回用比刚刚更具弹性的声调唱橡饼之歌。 「江马的橡饼是什么东西?」信玄问。 「啊!主公不知道吗?奥飞騨有一种相当好吃的饼,叫做江马的橡饼,他们习惯沾蜜吃而说著情话,我是听内室的女人这么说,才想品尝,因而要了一些过来,内室的女人们说这种饼虽然好吃,可是说情话的对象是主公,主公现在既然卧病在床,就暂时把情话预留起来吧!」 里美说完,高兴的笑了,信玄也被引得发笑。 里美从来没有在信玄的病床边露出黯然的神色,即使信玄经常说些泄气话,她也说: 「主公不是生病,是太疲劳了,一旦时候到来就会痊愈了,我一点也不担心!,」 她露出相信信玄会痊愈的表情,信玄被里美救了。 「江马的橡饼真有那么好吃吗?」信玄问。 「好吃得无法形容,女人们都拚命的吃,而吃过以後也很糟糕。」 「什么很糟糕?」 「身体内部好像燃烧似的,我甚至也作了梦,希望能与主公共枕一夜。」 里美偷偷笑了。 「我也想尝试那种橡饼。」 「生病时让身体太过兴奋不太好,我先徵求御宿监物公的意见。」 「不要对监物说,他虽然是个名医,可不是什么名厨。对於供食的事完全外行,尽拿一些不好吃的东西给我。」 「真的?这太不应该了,那么,我就去用蜂蜜煮橡饼,再端来好了。而且我也会在这里陪您,这样好吗?」 可是,里美并没有马上去端来,约过一个钟头後,才把用蜂蜜煮好的橡饼,添加一些香菜端来当信玄的一餐。 「真好吃,我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再给我一点。」 信玄把两片橡饼吃得精光,连香菜也不留,还说茶很好喝。 「一次不要吃太多,这一次吃这样就好了。」 里美不再追加,因为她知道如果一次吃太多,再怎么好吃的东西也会腻,信玄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信玄从下一餐起,每次都吃用蜂蜜煮的橡饼,他觉得体力奇迹般的逐渐充实。过了一阵子,信玄开始要求吃泡饭,接著又说想吃味噌粥,而且每次都吃的精光。 十天後,他显著的恢复了元气,可以起床在院子里散步了。 「奇怪,为什么可以恢复得这么快?」 御宿监物疑惑极了,等到他听里美夫人讲橡饼的事後,就说: 「是吗?这使做医生的我真没面子。」 结果,当御宿监物在馆里看到山县昌景时,会偷偷的开溜,不过,有一次还是碰著了。 「主公恢复元气是再好不过了,请更加注意他的疗养。」 昌景完全不提橡饼的事,监物想提时,昌景还故意改变话题,反而说主人的身体会好转,完全是监物的功劳。监物惶恐极了。 「照这样下去,到月底就可以骑马了。」监物先这么说,接著才引入正题:「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奇迹吧!主人藉著橡饼,突然恢复食欲,而且体力日益增加,今天还说要吃鲷鱼。如此一来,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今天也停止服药啦!本来肺痨就没有特效药,只要肯进食,有了力气的话,就可以了。不过,三郎兵卫公,要特别注意的是他不能过度操劳,过度操劳会使肺痨复发。可能的话,不要让主人西上,如果在出征中过劳,或者得了风寒,或许会再度吐血,如此一来,主人也就性命难保了。」 御宿监物对昌景热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一回昌景只能默默的听著,他现在并不希望把信玄留在古府中,然後大家去西上,即使家臣们都这么向信玄劝说,信玄大概也不会答应。 「另外还有一件令人担心的事上监物降低声音说:「主人一有了体力,必然也会出现色欲,可是这对肺痨是一大禁忌,因为很伤精力。三郎兵卫公,能否请您向内室里的夫人们说明这件事?也就是说,希望内室的夫人们不要亲近主公,不要刺激主公。」 监物相当认真的说著,昌景苦笑的回答: 「这是医生的职责,医生不说,谁能说呢?这么重大的事,可以赶快去跟里美夫人说啊!」 监物是医生,因此可以自由出入内室,也很容易就和里美夫人交谈,要对信玄说慎戒房事的话固然很难开口,但是也很难对内室的女人们说出不要挑逗信玄的话。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信玄复原的速度快得惊人。 有一天早晨,监物一如往常的来到信玄枕边,发现信玄的脖子上有些许充血的痕迹。已经进入深秋,馆里应该没有蚊子了。仔细一看,那并不是虫子咬过的痕迹,而是人类用嘴唇吸过的痕迹。监物大吃一惊。 「主公,房事应尽量避免,耗费精力对身体绝对不好。」 他刚好握有证据才敢这么说。 「啊!这个吗?昨夜她太胡闹啦!」 信玄笑了。所谓的她,不知道是指哪一个侧室,监物由年纪的顺序想来,可能是阿茜夫人、惠理夫人、或者是里美夫人。会把嘴唇靠在信玄颈上吸吮的,一定是年轻的女子,所以监物认为可能是阿茜。 监物站在医生的立场,认为应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因此就在铃间见了里美夫人,并且要求摒退所有的侍女後,才把信玄脖子上有嘴唇吸吮过痕迹的事说出来。 「在医学上,行房并不是一件坏事,与其抑制欲望,不如让欲望适度发泄来得好,只是如果次数太多,或动作太凶猛,会损害主公的身体。主公也说这是对方也要负责的,因此请多加注意。」 监物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抬头一看,发现里美夫人用袖子遮住脸。没有遮到的额头部分,像枫叶那般的红。胡闹的是里美夫人,监物猜错了。他慌忙加了一句: 「可是,主人能恢复这样的元气,实在是武田家的大喜事,身为一个医生,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真是恭喜。」 御宿监物擦著额上的汗说。 三女之舞 ? 信玄下床了。内室设宴祝贺痊愈,不过列席的人很少,因为信玄卧病在床的事情本身就是一个秘密,因此庆祝痊愈的事也不能外泄。 参加贺宴的,除了住在内室看护信玄的侧室及其侍女们外,男人还有胜赖、山县昌景以及医师御宿监物三人。 「准备好了吗?昌景!」 信玄喝酒喝得满脸通红,问道。 「只要您一声令下,明天也可以出发。」 信玄对昌景这种回答依旧极感满足。他深深点头,似乎想对胜赖说些什么,但是可能害怕会使宴席的气氛变僵,因而改变话题。他对女人开著玩笑,并要一直算著信玄喝几杯酒的御宿监物不要只注意别人,自己也应多喝一点酒。 「我看您该停止喝酒了,再喝下去会伤身体的。」 经御宿监物这么一说,信玄就老实的放下了杯子。他今天不拂逆任何一个人,每个人的话都听,并且公平的对每一个坐在角落的年轻侍女说话。过去从来没有这么和蔼过,而且侧室与侍女们也从来没有同聚一堂。 信玄下令侧室里美、惠理与阿茜为代表,对那些自己没有向她们说过话的女子们说话。 「里美,大家都想听你的即兴之歌。」 信玄说。 大家都知道里美是个才女,可是她很少在众目睽睽之下即兴的唱歌。 (主公的样子和平常不同。) 里美的内心深处燃著磷火。 磷火是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里美知道不应该让自己内心深处的鬼火再燃烧下去,那是不吉利的火,会阻挠要踏上西上之途的信玄。因此里美不敢表现出不安,如果她在这里露出心烦意乱的表情,那些女人们或许都会哭出来。尤其现在信玄所表现出来的关怀,正使得那些女人们涌现出别离之情,若不注意自己的表现是不行的。 「主公如果一定要我唱,我就唱一首歌给大家听,以便祝贺。」 里美说完,坐直了身子,闭上眼睛。 从里美嘴里发出来的安静歌声抑扬幽回,时而高吭,时而又像退潮般渐趋无声。 ? 把爱收藏在他的衣袖里, 等待京(今)城归来之时。 ? 里美唱完後,双手拄地的向信玄行一个礼。 「把京都的京引为今天的今,真棒啊!这歌真美,真好啊!」 信玄相当激赏,歌词很好,里美的歌声也很美。 「继里美的即兴歌曲之後,这一回由惠理来跳一支即兴的舞。惠理,你能不能配合里美的歌声,跳一支舞呢?」 这又是一种无理的要求,不过信玄认为惠理可以做得到,因此才作这个要求。惠理的聪明不输里美,她不多话,行为举止很温和,武艺也很优秀。当时跳舞的都以男性为主,而且大多是能舞。传统的*女之舞虽然保留到现在,可是武将的夫人很少跳,不过,这并不表示没有女性的舞。民间各地也都流行著舞蹈;祭典时,男女也都跳舞。上流阶级的女人把脸包起来,加入这个舞蹈的行列。另外,在上流阶级的女性当中,还是有人会跳舞。不过,那种舞没有固定的型式,都是模仿他人来跳,接下来就全看当时的心情来舞了。所谓舞蹈,是人类最自然的表现,因此没有严格的限制。 惠理被信玄交代要跳舞後,略显踌躇,不过她还是说: 「遵照您的吩咐。」 说著,拿起扇子走到信玄面前。为了跳舞,大家把场地扩大了。里美唱起歌来。 惠理随著歌声跳了起来,当唱「把爱」时,她的双手向前伸,身子稍稍倾斜著,表现出女**慕男人的情形。唱到「藏在他的衣袖里」时,她把膝盖向前弯曲,甩手抓住非分别不可的男性衣袖,作出把香袋放进里面的动作。当唱到「等待京城归来之时」,她做出思慕已经远去的男人模样,把扇子当作男人的书信,表演得棒极了。最後她拥抱扇子,在思慕远方的情人下结束。 「太惊人了,里美和惠理简直就像事先配合过歌舞一样,真有趣!再来一次,其他的人也仔细看好,接下来就该你们了。」 其他的女人听了,拚命的注意看著惠理的舞。 信玄很高兴,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即兴的歌与舞,因此也要侍女们跳,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三个人一起跳。歌则由一个年轻的侍女高声唱出。 「最後由里美、惠理和阿茜三个人一起跳跳看吧!」 三个侧室听了信玄的要求,互相对看了一眼。里美与阿茜露出请多多指教的眼神看著惠理,她们的意思是想跟著惠理的舞姿跳,请她多多帮忙的意思。 唱歌的侍女在里美唱过几次即兴歌之後,已经领悟到歌与舞是如何配合的了,她颇有自信的等待著三位侧室站出来。 三个人的舞步在第一次并不整齐,但第二次就很整齐了,到了第三次,更是舞出了自己的个性。 里美的舞很优雅,惠理的舞很巧妙,而阿茜的舞则很悲凄。她最年轻也最美,可是舞姿中却笼罩著悲凄,使信玄心神荡漾著。可是三个人的三种舞由整体来看是融合的,惠理在中央,左右两人也配合得很好。 信玄陶然地凝视爱妾们的舞,他不叫她们停止,一副沉迷於歌舞的样子。 御宿监物稍稍担心起来,信玄才刚刚病好,不能太过兴奋。山县昌景则以另一种心情看著信玄的眼神。表面上信玄似乎为歌舞神魂颠倒,可是在他的脑子里似乎另有心思。 信玄眼里的光辉并不寻常,那不是看她们跳舞受到感动的眼神,而是被触及心里所惦念大事的眼神。 「好了,辛苦了!」 信玄的脸又恢复安祥,分别对她们说著。 「实在很愉快,大家也累了,可以退下休息啦!」 接著信玄以与对女人们完全不同的态度,对昌景与胜赖说: 「开军事会议,你去向一直待命的诸将们说!」 「现在吗?」昌景问。 「对!一分钟也不能慢!」信玄严厉的说。 虽然说是马上开,可还是需要花一些时间去叫应该出席会议的诸将,并且还要让内室近习们去准备地图以及对方的情报等。 踯躅崎馆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 军事会议开始了。诸将很久没有见到信玄,今天这么一见,仿佛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下来了。不过,长期躺在病床上的信玄,脸上并不好看,脸颊瘦削,眼睛比以前凹陷,可是他的声音却威风有神。 首先报告敌地所收集来的情报。武田派了很多间谍潜进三河、远江、骏河各地探查地势,调查敌人的防御姿态。甚至连依附武田这边的人名,以及愿意带路的人名,都详细的报告。 原隼人佐昌胤说明了远江国引佐郡气贺附近的地势,这时信玄问道: 「那附近的深田如何呢?」 深田是指泥很深的田圃,信玄问如何的意思,是指其深度及宽度,原隼人答不出来。 「去那里调查的人没有记下这一点,或许不需要太在意,可是在湖沼附近作战的场合,有时当地人会打算把敌人逼到深田里去,因此我们非注意深田的深度不可。特别是胜赖和信丰这种粗心大意的人,一定要特别注意。」 信玄巧妙的以开玩笑的口吻带过去,而没有责备原隼人的调查不详,这表示信玄的头脑很清醒。 情况说明结束後,接著由昌景说明进击路线,这是信玄卧病在床时下令他们开军事会议,在那次军事会议上所决定的。 进击路线是由伊那的饭田一举南下,越过青崩峠,从远州的水洼经过犬居出二俣,这是所谓的二俣街道。 「原则上这个想法可以,派兵进远州的中央,阻断挂川、高天神两城与滨松城之间的通路,因而孤立起挂川和高天神城之後,就可以考虑与滨松城的家康主力决战了。可是,这不是最上策,在实际战争时,不会很有效果。我们必须更实在一点。你们不这么想吗?」 信玄叫大家要对这个作战实在一点,可是谁也无法马上回答,因为信玄是在说实际进行的细节,也是指要触及更根本的问题。 没有人发言,此刻若随便发言,可能会招辱。诸将不了解好久未曾主持军事会议的信玄心里在想什么,因此都紧张得沉默著。如此一来,大家只有等待信玄的发言了。 「我想应该分三条路迈进,所谓三条路线,是指往美浓、三河以及远州的三条路。同时进兵这三条路,是西上作战的初步阶段。」 当信玄说分三条路线迈进时,他的脑子里浮现出里美、惠理、阿茜三女一面跳舞,一面向自己靠过来的姿势。这三个女子的表现都不一样,可是脸上都浮现出过去所没有见过的认真表情。她们是朝信玄舞近来的姿态,有的在激动的诉说自己担心要西上的信玄身体;有的是露出武人之妻祈求丈夫前途光明的眼神;而阿茜那种眼神则是率直的浮现出别情依依的悲伤眼神。三个女子的眼神都不单纯,一面舞,一面做著各种变化。可是她们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她们的眼神所表现的爱都紧紧地把住信玄的心。 当时信玄觉得三个女子的眼神都很可怜,他突然发觉她们的心情是只能静静等待著一个一直对前途充满野心的男人。 现在这三个女子藉著舞蹈,对著自己逼过来,仿佛想诉说种种的爱情。信玄想到自己站在被逼的立场,就等於是被攻击的立场时,突然三女舞进的名词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而且一瞬间变成三路迈进的名词,同时自己也由被攻击者的立场变成攻击者的立场。在三女舞完後,信玄也清楚的想出了攻击德川家康的作战方法——三路迈进法。 信玄在病床上时,也想过了各种进击路线,现在这个结论出现了,信玄说马上召开军事会议,就是因为他认为三路迈进的方法一定会战胜。 「你们认为三路迈进的作战方式如何呢?由伊那的秋山信友担任大将率三千名兵力去美浓;由山县昌景任大将率五千名兵力去三河;我率领其余的二万二千兵力朝远江前去。秋山军侵入美浓的目的是牵制信长,山县昌景侵入三河後渐次南下、与本队会合,以便屠杀德川军。如果采取这种作战方式,三河、远江的很多武士会倒向我们这边,家康就会被孤立在滨松城了,接著我们再依对方所应对的策略,看是要封锁家康,还是要引他出来把他杀了。」 信玄一口气说到这里,他是经过仔细思考後才说出来的,有关内容的技术性问题,只有两、三个疑点,因此大体上没有人反对。 「出征的日子如下,秋山信友的军队九月二十六日,山县昌景的军队九月二十九日,我则於十月一日自古府中出发。」 这是出征的命令。好久没有听到信玄的声音了,那是很有力的声音。期待了很久的部将们,纷纷双手拄地的接受命令。 出征的日子决定之後,接著开始编队。这是早就研究好的,一点也不复杂。秋山信友的军队是以伊那众为主体的信浓兵。 山县队编好後,接著就要编本队,这也没有花很多时间。 一切都安排好了,使者们快马加鞭的朝四面八方奔去。内室近习曾根内匠骑快马跑去伊那的秋山信友那里,他以武田信玄的年轻侧近参谋的资格见秋山信友,详细告知信玄的作战计画,并要秋山信友注意侵略东美浓的命令。 甲斐、信浓两国骚动起来了,大家都传说信玄要开始西上作战了。本来,谈论军事行动是被禁止的,不过只要谈到与这次西上作战有关的,都不会被责备。甲斐、信浓的兵准备著,并分别前往集合地点。 古府中挤满了陆陆续续来集合的兵,只要集合了五十骑或百骑的兵马,就离开古府中,上甲州街道去诹访,并且在途中编成军团,一面前进。 九月二十九日,山县昌景自古府中出发,可是他所率领的五千名军力无法一口气离开古府中,因而采取分批出动的方式。这时先锋部队已经进入诹访了。 信玄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似的,他平常早就把出征当天的装束准备好,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武人一定要有战死沙场的觉悟,特别是这次进军京都的大作战,一定会好好整备自己的装束。可是,他还是觉得好像忘了一、两件事似的,而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他後面的头发。 信玄把这种感觉告诉里美。 「主公,您去一趟圆光院如何呢?」 「圆光院……」 信玄把话吞了下去。圆光院是元龟元年(一五七零)七月二十八日去世的正室三条氏的菩提寺。 「对,去参拜一下或许心情会好起来,然後再去长禅寺、东光寺参拜一下,心情可能就会完全好转。」 长禅寺是信玄母亲的坟墓所在,而东光寺则有太郎义信的墓。 信玄听了里美的话,吃了一惊,仿佛有短剑刺进心脏一般。马上有汗水自额头滑下,同时微风吹拂过他的脸。他认为应该听里美的话,并且相信里美使他明白他内心的遗憾是什么。 正室三条氏生於京都,从嫁到甲府一直到死,始终怀念著京都。她常说想再回京都一游,可是至死都未如愿。如果把要攻进京都的消息告诉三条氏,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信玄认为应该去母亲大井氏的墓前告知要离开故乡远征的事,可是一想到要去葬在东光寺的太郎义信坟前,他的心里就踌躇起来。 (先去圆光院吧!) 信玄下了决心,他从来没有在出征前去参拜坟墓。这次虽然异常,可是如果依里美所说去做,或许得以安心的踏上西上之途,这也是一件好事。 信玄带著数名近习出馆,好久没有骑马了,再度骑上马,竟令他有恍如隔世之感。从踯躅崎馆到圆光寺有数丁的距离,而东光寺或长禅寺也都不远,只要一个钟头就可以走完这几个寺了。 圆光院是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富士见村的清光院(成就院)移来这里後改名的,是古府中五刹之一。开山的住持是说三大和尚,凡事都依信玄的意志进行。 三条氏的坟墓在圆光院後面的山丘上,平缓的斜面上有一棵棵的红叶树,已经进入落叶期了。 信玄踏著落叶上山坡,到三条氏的墓石前站住。她已经死了三年,坟墓四周很是平静。 信玄在墓前双手合掌,心里默念著要上京都的事,同时脸上浮现出三条氏生前的样子。三条氏是个善妒的女人,任何事必提京都,并且认为古府中是乡下。与太郎义信同心阻挠信玄进攻骏河的,也是三条氏。可是,现在的信玄所想的,不是三条氏这些讨厌的一面,而是她从京都嫁过来时的那一晚,她哭泣著说: 「来了这里就不再去别的地方了,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可以依赖。」 三条氏的一生看似漫长,其实很短。 信玄参拜完坟墓後,踏上斜坡想离开时,被落叶滑倒,一屁股跌坐在地。 参拜完坟墓、在回来的路上摔倒,是不祥之兆,也有人认为是被死神抓住了脚。信玄不信这种邪,不过对这些说法很清楚,他马上爬起来对随从说: 「落叶很滑,你们要注意哦!」 他面色未改。 东光寺太郎义信的坟墓扫除得很乾净,但似乎没有人来参拜过。 太郎义信彻底的反抗父亲信玄的政策,最後被关闭在东光寺,直到病死,他的人生实在可悲。如果让义信再活个一、两年,或许就可以了解父亲信玄的心情,可是现在却都过去了。 义信的坟墓是在本堂的松林里,当信玄祭完墓正想回去时,本来没有风,却有松的枯枝掉在信玄肩上,而这完全是出其不意的。 家臣们脸色大变,他们担心信玄会发怒,可是信玄只是轻拍被枯枝打到的肩膀,毫不在意。 信玄的母亲大井氏的坟墓是在长禅寺本堂後面的樱花丛里,因为她生平很爱樱花,因此坟墓旁就种植一些樱花。圆光院的三条氏石碑做得很小,而大井夫人的墓碑则大得有压迫四周的感觉。 信玄在母亲的坟墓前合上双眼良久。 (长久以来的梦想已经实现了,我信玄这一回要上京都,号令天下,也可以见到在京都等待我西上的父亲信虎。请母亲保佑我信玄平安进京。) 信玄在心里对亡母说著。 信玄觉得仿佛坟墓在对他说话一样,正觉得迷惑之际,突然听到一个很清晰的男人声音在叫信玄,信玄放开合掌的双手,看了母亲的墓石一眼。 「信玄这个糊涂虫!」 男人的声音说,那是从墓石背後传来的声音。有一个乞丐打扮的人绕过墓石站到信玄面前来。 家臣向前伸手要抓那个乞丐的手,但被老乞丐敏捷的身手拂开了,家臣们也认为他有害意。 「信玄啊!你现在在这个墓石前宣誓一定要发出西上大军,并且在京都插上武田的旗帜,可是没有说要再度回到这个古府中。糊涂虫!你这个任性、不知天下情势的乡下大名!在抵达京都之前,你一定会死啊!那种死相出现……」 家臣没有让他说完就把他拉走了,这里是信玄母亲大井氏的坟墓,不允许在这里发生流血事件。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乞丐,从他说的话看来,他原来一定是个武士,而且具有相当的来历。) 信玄想从那个乞丐的脸想出一个特定的人物,可是终究想不出来。 西上,是个很长很长的梦,信玄为了实现这个梦,不知牺牲了多少人,或许这个人是信浓的小豪族,城被烧、家人被杀、领土也被夺,因此变成乞丐带著怨恨出现也不一定。 信玄离开长禅寺。 他的心情当然不好。 回到踯躅崎馆时,已经有个家臣回来报告刚刚乞丐的事情了。 「我们正在盘问他的身分,他就咬舌自尽了。问长禅寺的人,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人进入坟墓。」 信玄点点头,对家臣们说:「今天的事情务必保密!」 信玄封住家臣们的嘴,他自己也不愿再花心思在这件事上。 这次西上作战之前参拜坟墓,对信玄而言,不是个愉快的结果,可是向三条氏、太郎义信、大井夫人三位亡灵告别的事,使信玄觉得安心,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他无法去葬在笛吹川上游汤里的爱妾阿谷的坟墓参拜。阿谷与信玄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可是热情如火地爱著信玄,结果引起三条氏的妒火因而致死,她是信玄的妻妾当中最下串的女子。 信玄想去阿谷的坟墓看看,可是时间紧迫,而且健康情形也不允许,因此令里美代表他去。 「接下来你去汤里看看。」信玄对里美说。 「这样我就不能送主人出征了。」里美严肃地回答。 出征的日子是保密的,自从正室三条氏死後,里美如同正室,连她也不知道正式的出征日。可是,她也知道这一天近了。 「在我出征之前不能去吗?」 「不能,我一定要与主公过出征前的最後一夜,所以不能代您去。」 当里美说最後一夜这句话时,脸稍稍红了起来。当时有一种习惯,就是武将在出征前夕,要去妻妾等的房间告别,并且留在一个人那里过夜。至於选择那一个对象过夜,谁也不知道。里美说出最俊一夜这句话,就是在要求这个权利,要信玄选择到她的房间。 「我明白了,那么,等我出征後再去阿谷的坟墓吧!」 信玄想著孤零零的立在乡下汤里山丘上被枯草围绕的阿谷的墓碑。 唐头本多平八 ? 关於信玄西上作战大军的编组,《甲阳军监》有详细记载。不过,很多研究武田信玄的史家,并不把《甲阳军监》当成可信的史书,因为他们认为这本书错误百出,其中更有学者认定这是一本毫无史料价值的劣作。可是,除了《甲阳军监》以外,并没有关於西上作战的资料,因此还是采用这一份资料。 西上作战的第一个目标是打击德川军,事实上,在三方原会战时,德川、织田联军大败了武田军。 德川与织田这边也有三方原的资料,可是对於武田军的编队并没有详细的记载。在《甲阳军监》出版後才写的书,就直接把《甲阳军监》所写的编组抄过来。 《甲阳军监》写西上军队的编组如下: ? 武田西上军的编组 ? 先锋七队??山县昌景(八百七十骑)、内藤昌丰(三百七十五骑)、小山田信茂,小幡信贞(五百骑)、真田信纲、高坂虎纲(八百骑),马场信春。 ? 括弧里是《甲阳军监》所记载的兵力。小山田信茂、真田信纲、马场信春的兵力并没有记载,因此这里也没有写出来。配合过去战争的动员数来看,假设小山田、真田、马场的兵力共计两千骑,先锋七队的总兵力就成了四千五百四十骑。而假设一骑附有四个步卒,则兵员总数就是两万两千七百,是超乎预测的兵力。这便是《甲阳军监》史书的性格令人怀疑的地方。而且先锋部队当中,也没有记载北条氏政所派出的援军,这也是与事实不符之处。 ? 二队??胜赖、武田信丰、武田信光(信虎的庶子上野介信友之子左卫门佐信光)、穴山信君、土屋昌次,望月信雅(信丰的弟弟)、迹部胜资。 右卫??小山田昌行、小宫山昌友、粟原左兵卫、今福丹波。 左卫??原隼人、相木市兵卫、安中左近,驹井右京(昌直)。 後备??逍遥轩武田信廉(信玄之弟)、一条信龙(信玄之弟)、海野众、仁科众。 本营??市川宫内国贞、小山田大学(昌贞)、下曾根信辰、长坂钓闲斋光坚、室贺入道(信俊)、三枝守友、真田昌幸,曾根内匠(昌世)、武田信实。 ? 本营当中也出现真田昌幸与曾根内匠这些内室近习使番众的名字。这两个年轻参谋安排在信玄的帷幕里,而武田信实(信玄的弟弟)那里有: ? 诸浪人众贰百多骑,武田兵库(武田信实)统领。 ? 这里有战国时代特有的职业性浪人众的兵力两百骑,总共约一千名兵左右。武田信实负责指挥这些浪人并监视他们是否有背叛行为。本营的编队似乎很接近事实。 ? 辎重队奉行??甘利重继。 ? 以上是西上军的编队。《甲阳军监》上也记载西上作战时,留在信浓、上野、骏河诸城防备的大将们的名字,如果《甲阳军监》的记载,有某些可信度的话,这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动员。 而由这个阵容看来,信玄是以善长作战的宿将为先锋,而置胜赖、信丰这种积极、有机动性的年轻大将於第二线,至於左右卫、後卫及本营则稍嫌弱了一些。 这个阵容可以解释为以攻击决战为主体,《甲阳军监》上面写山县昌景是先锋队之一,其实这个先锋队分成两部,以山县昌景为大将的部队於九月二十九日自古府中出发,去攻打三河。 大家之所以认为《甲阳军监》不是好书,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根据笔者的推察,其他的阵容大致出入不大。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十月一日,信玄出发,并且对著武田家历代宝物——御旗、盾无宣誓必胜的决心。同时送信告知浅井长政与朝仓义景他将於这一天出发。书信由使者快马送到美浓国境,接著再由使僧送到当时正与织田军作战的北近江小谷城浅井长政和大狱山的朝仓义景手里。 这个报告还没有送达浅井、朝仓两军之前,信长已经获知在先了,他是透过间谍而获得通报。 德川家康对伊那的秋山信友侵入东美浓的事,并不觉得惊讶,把它当成牵制信长的计策,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家康获得山县昌景的军队向伊那路出发的情报时,也看出对方是要侵入三河或远江,以扰乱後方的打算。对家康会构成威胁的,是信玄所率领本队的动向。他认为信玄大概要自甲斐国南下、出骏河,一举冲进挂川城、高天神城,因此他也采取了防备姿态。 在滨松城的家康接获信玄前往信浓的诹访报告时,大为惊愕。他根本没有想到信玄所率的本队会朝伊那谷迈进。 信玄率领本队去诹访,意味著他要经伊那进击三河或远江。 「信玄或许想突破中央。」 家康在军事会议上,激动得不由得提高声音。 「信玄大概要经过青崩峠、出水洼,从犬居走二俣街道直接南下,冲出见付(现在的静冈县磐田市),在远江分成两队,使挂川、高天神两城孤立後再攻打滨松城。」家康对家臣们说。 没有一个人对这个想法有异议,因为对方是信玄,当然有可能这么做了。 「如果我们要出二俣、犬居去迎战武田军,可能会被进入三河的昌景军自背後偷袭而面临危险。但如果我们这么认为而不敢动的话,敌人就会在我们的领土上胡作非为了。」 家康说。的确,武田军的兵力是三万,德川军集总力也不足一万,在人数上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 「马上派出突击队牵制敌人南下,并且加强二俣城的防备,同时等待织田的援军再出战,除此之外别无他策了。」 只有家康发言,诸将沉默不语,因为实在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德川军的部将们面对最大的危难而沉默著。 信玄所率领的部队婉蜒前进。从诹访出伊那,再由饭田向青崩峠南下。 这条路是早已有之的从信浓出远江的道路,可是中途必须越过三千尺高的青崩峠,而且越过山後一直到二俣共十五里,也一直都是山道。带著辎重的大部队要越过山顶实在困难重重。 这种大军越山的场合,如果敌方有力的部队利用地势来攻击他们,对他们往往造成不利,而且也必须担心被伏兵袭击。例如织田信长在桶狭间偷袭今川义元而取得他的首级,也是因为今川义元进入了桶狭间这个大部队动弹不得的地方。 青崩峠到处有这种危险之地,信玄一定要考虑到德川军可能会躲在山中找机会偷袭信玄的本阵。 担任带路的,是远江犬居城主天野景连,他是从以前就屈服於武田信玄的势力,约定好对武田効忠的北远江豪族。 天野景连自己率领熟悉地理的人来到信浓迎接信玄。 信玄派探子到四面八方侦测,并且做双重、三重的警戒,不过没有获得德川军埋伏的情报,也没有突击队混进来的情形。 可是,信玄小心翼翼,他在要登上青崩峠时,把辎重队的粮草分散到各部队里。在越过三增峠时,北条军曾袭击信玄的辎重队,因而一时陷入苦战。从那次起,每到达山地时,信玄就会暂时解散辎重队,把粮草平均分配给全军负责,不让敌人趁虚而入。只有先锋队与本营不必背负粮草,而先锋队也分成多路,分别在天野景连所带来的带路人的引导下担任行进路线的警戒。 先锋部队分别拥有洋枪,万一情况危急,可以放射洋枪告急。 信玄他们在青崩峠附近,捕捉到了一个化装成樵夫的德川家探子。 信玄叫这个探子只要坦白招供,就答应放他,因此探子开了口。据他说,德川那边派出二十个左右的间谍来到这附近,不过没有德川军。而散到犬居方面的武田间谍与从犬居城送来给天野景连的情报,都没有提到有德川军过来的样子。 即使如此,信玄还是要大家更加严密警戒。愈接近山峠、道路就愈狭窄,一次只能通过一头马。四周是密林,在黑暗的森林深处,即使藏有五十人或一百人,也很难察觉。 信玄骑马朝山峠前进,四周守卫严密,虽然天气还不寒冷,可是晚秋的凉意笼罩四周。信玄只是义无反顾地朝前迈进。他没有戴钢盔,只以不特别醒目的阵笠代替。 信玄的前後有骑马武士守护著,同时,这些警戒延续到四周的森林里,森林里有腰佩大刀的步卒来回走动,因为紧急时不便用枪,因此派腰佩大刀的强壮兵士负责警备。 排在信玄後面第七个老将在马上摇晃著,他的脸颊瘦削,留有花白长髯。与其说他是武将,不如说他具有儒者的风貌。身上的佩戴也很朴素,似乎很喜欢不醒目的东西。长髯老将在马上打瞌睡。 这个长髯老将才是真正的信玄,前面的信玄只是信玄的替身。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侧近的少数人。 信玄的本营一行越过青崩峠的山顶,开始下山,当下了二丁左右时,有鹿从队伍的缝隙穿过,消失在森林里。 「鹿,鹿穿过队伍!」 有声音从前面传到信玄这边。 在马背上打瞌睡的信玄,听到声音张开眼睛看前方,旋即恢复打瞌睡的姿态。 室贺信俊率著三百骑跟随本营,当他听到有鹿穿过队伍时,担心极了。紧跟在信玄背後的真田昌幸也大吃一惊的看著前面的信玄。 有鹿穿过队伍是不吉利的徵兆,特别在武田家,有鹿穿过队伍就是有凶事要发生。 天文十九年(一五五零)八月,武田晴信出征信浓小县,攻打村上义清的属城砥石城,晴信於二十七日离开长洼,朝海野平前进。当他们可以看得见砥石城时,有鹿穿过他们的阵中。 当时帷幕的谋将是信玄的侧近驹井高白斋,由於获得情报得知砥石城的守备森严,而且村上义清又要从北信率大军攻打过来,因此向晴信进言撤退。可是年轻的晴信不听,还是下令攻击砥石城。结果遇到村上义清所率领的大军来袭,吃了个大败仗。信玄生平中唯一的败北,就是这次的砥石崩溃。 室贺信俊本来是信浓的武将,从当时就心向著武田,因此相当清楚那一次的事;真田昌幸则从父亲幸隆那里多次听过这件事。 (鹿穿过阵中是不吉利的。) 他们不是迷信,而是相信这是事实。 昌幸注意著信玄的动向,信玄还是若无其事的坐在马上。既然信玄不在意,家臣们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信玄合眼想著,为何这一回西上作战连续会有这么多不吉利的事,在参拜坟墓时就陆续发生,再加上这一回出现的鹿。 (前途不吉吗?我从没有想过会战败,武田军是百战百胜的,前途怎么会不吉……) 信玄脑子里浮现出驹井高白斋的影子。 (主公,请取消西上作战,否则您自己本身就会危险了。) 信玄仿佛听到高白斋这么说著。高白斋十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想起他来,大概是由鹿穿过阵中而联想到的。 信玄睁开眼睛。武田军正越过青崩峠,朝稍亮的地方前进。他们走的是沿著小川而下的坡路,西侧是山。森林消失了,这里有十户左右的人家。再前进一些,森林被阻断了,那里有个小部落。 先锋队已经先调查过那里的住户内部有没有敌人,从不见人影这一点看来,居民大概都很害怕,已经逃到山里去了。 信玄朝背後看一下,在他背後的真田昌幸马上骑著马靠过来,与信玄并肩而行。 「那些住户似乎没有人,不过在本阵要通过之际,还是再看清楚一下啊!不然连鹿都可能闯进来。」 真田昌幸以低沈结实的声音回答遵命。 信玄的马一停,本营也配合他,马上停止前进。 二十名左右的人接获真田昌幸的命令,进去那些住户里面调查。 从第三家逃出一个健壮的年轻人,他一只手拿著洋枪,像猴子般的逃出去,消失在森林里。接著从第四家跑出两个人,第五家逃出一个人。从第五家逃出的一个人被武田的兵包围,一看大势已去,就割喉自杀,留下了洋枪。 先锋队早就调查过这些屋子了,当时并没有人,後来才有突击队混进来等待信玄到来。 调查队放出洋枪做信号,转达全军要严密警戒。 如果信玄没有说去调查那些住户,结果难料。 来到水洼後道路就变宽了,住家也多了起来。虽然没有情报送过来说有德川的伏兵,可是应该会有突击队躲藏,打算狙击信玄。德川军除了采取这种手段之外,也无从抵抗。 武田军在水洼休息,并且整顿队伍,辎重队又恢复原来的任务。 探子四处侦察,完全没有发现危险的迹象。 「这附近是天野家代代相传治理的地方,应该不成问题。」 天野景连对先锋队的大将马场信春说。 天野一族从镰仓时代就已扩充势力到北远江,其後这个豪族隶属於今川氏,俟今川氏灭亡後,天野景连就想与武田氏结盟,当时德川的势力还未及於北远江。 天野景连的居城是犬居,犬居在远江的中央,由这里南下拓展到远州平野。 信玄进入了犬居城。 他在犬居城听取并整理骏河、远江、三河方面的情报,然後将本队分成两部分,由马场信春指挥三千,攻打只来(静冈县磐田郡光明村)的城堡,并且攻击二俣城。 信玄则率领主力,由信州街道南下,攻下天方(静冈县周智郡)、一宫(周智郡)、饭田(周智郡)等城堡,再南下攻下向笠(磐田郡)、各轮(小笠郡)的城堡。向笠与各轮之间有久能城,城主久能宗能好像要封锁城对抗似的,因此信玄不冒然去攻打此城。天方、一宫、饭田、向笠、各轮等城堡的守备很少,根本无法与信玄所率的大军对抗。因此,听从家康的命令,弃城集合在滨松城。 德川这时的心情是不想多浪费一兵一卒。 十月十四日,信玄来到木原(静冈县磐田市与袋井市中间),在此驻扎本营,这里距海有三里多。 远江已经完全被截断,挂川城与高天神城孤立了,正战战兢兢的等待武田大军的到来。 在滨松城的德川家康每天接到坏消息。 山县昌景率领五千名兵於九月二十九日自古府中出发,从伊那攻进三河,以山家三方众(爱知县南设乐郡作手的奥平贞胜、田峰的菅沼贞忠、长筱的菅沼满直)为先锋,来往於南方,夺得在三河与远江国境上的吉田城(爱知县南设乐郡凤来町吉田),更攻陷远江的井平城堡。井平位在自三河到二俣城补给路的要冲。 山县昌景是武田军赫赫有名的大将,由他的进攻路线是从三河向远江这一点看来,可以确知武田军的第一目的是夺取二俣城。 如果二俣城陷落,远江的中部到北部就全在武田军的支配下了,武田军如果强化二俣城,并停留在此,滨松城就有危险了,由二俣城到滨松城有七里半的距离。 对德川家康而言,另一个不好的消息是率领伊那众攻进东美浓的秋山信友三千军兵包围了岩村城。岩村城的城主本来是远山友胜,友胜死後,友胜的正室织田氏(信长的叔母)收信长的末子胜长为养子,而在他的背後有信长的弟弟织田三郎五郎,信长的臣子河*秀隆,还有远山七头在这个城里。 信长特别倾力於岩村城的防备,以警戒信玄,现在这个岩村城被秋山信友的军队包围住了。 德川家康害怕在这种情形之下,信长的援军就不会到滨松城,而会去救援东美浓的岩村城了。 信长正全力与浅井、朝仓作战,因此也不可能到处派出援军,这是当然的。 家康对信长频频乞讨援军,他在写给信长的书信中提到再这么下去,三河、远江两国会只剩下三、四个城,而其他的全归信玄了,这些话一点也不夸张。 武田军快速的进击,使三河、远江的土豪们内心动摇起来。远江进入德川势力之下的日子很短,也不清楚德川的实力。战国时代,依附有前途的盟友,是极自然的保身术。因此正迷惑於去留的土豪们在武田军盛大军事行动的刺激下,陆陆续续拜倒在武田军的膝下。 滨松城连日召开军事会议,可是只是报告武田军进击的情形而已,却无法想出制止武田军的方法。 「这样下去会影响德川的威信,三河、远江那些机会主义的土豪与武士们,会认为德川军畏惧武田军,而且一筹莫展,这样对将来不利。织田公的援军来不来是一回事,我们这边一定要采取行动。」本多平八郎忠胜说。 其他的部将们大致赞成他的意见。 大久保忠佐问本多忠胜有什么良药。 「我倒没有什么好方法,不过是想带一些兵力去敌人设置本营的木原、西岛方面探探。」 本多忠胜回答。换言之,这是一种威力侦察。如此一来就可以清楚的知道敌人的兵力、动向、士气等。 「现在不能决战,只要一决战,我方一定战败。要决战非得等织田公的援军抵达後不可,这一回只是去试探一下敌人的动态罢了。」 「好,试试看吧!」 家康不只想试试看,并且还说出自己的本营也要加入威力侦察的行列。酒井忠次与石川数正想阻止他,可是他不听。 「我想亲眼目睹信玄的指挥姿态。」 「万一被敌人包围了怎么办?」 酒井忠次说,可是家康笑著回答: 「我又不是第一次参战。」 结果,家康的本营与本多忠胜、内藤信成、大久保忠佐等的兵力加起来共二千余,出滨松城,渡过天龙川,去侦察设阵於木原、西岛附近的武田主力的威力。 德川军熟稔附近的地理,他们派出间谍四处探查武田军的动向,并且从见付(现在的静冈县磐田市)的台地出到三简野川。三简野川是太田川的支流。 前面就是木原、西岛了。 来到这里时,德川队的前哨与武田队的前哨起冲突,武田队的前哨不断的发射枪弹,这是发现敌人部队的记号。 家康的本营队在见付听到了射击的声音,认为大概发现了敌人。 如此一来只有撤退了。正当家康的本营撤退时,武田军向本多忠胜与内藤信成的部队追赶过来。 本多队与内藤队让家康的本营队先逃走後,就在见付放火,当时正好吹西风,追击过来的武田军看到火与烟就退缩了。 本营队簇拥著家康,一面回头看猛火,一面退回一言坂,三百余骑武田马队抄近路迂回过来追逐他们,想阻断他们的退路。 家康的本营队拚命的逃向一言坂,在战争中,如果出现了更优势的武田军就糟糕了,目前除了逃命,无计可施。 本多忠胜队与内藤信成队折回追捕武田的骑马队。结果武田的骑马队被家康的本营队与本多队、内藤队前後包抄,不得已只好退到一言坂北边。 家康脱险,越过天龙川,逃向滨松城。本多忠胜队殿後,一面与武田军作战,一面撤退。 率领三百骑攻打过来的是土屋昌次,土屋左卫门尉昌次是个出名的武将,他所率领的三百骑以及跟随的一千余名步卒,都是骁勇善战的。 相对的,本多忠胜也是德川军中出了名的武将。本多忠胜对追过来的土屋队一齐发射洋枪,在对方畏缩时,拿长枪冲过去,但马上又退回。然後又射击攻击追过来的武田军,这是一种善於利用洋枪与马的撤退法。 本多队当中,有十七、八个杰出的年轻武士,他们好像事先商量好似的,都戴著唐头。 在马上摇动唐头的话,白毛、黑毛、红毛一齐乱扬,实在漂亮极了。 戴著唐头的武士充满自信的行动著,武田队怕追逐下去会出现伏兵,就在土屋昌次踌躇之间,本多队已经撤退成功了。 关於唐头有种种的说法,高柳光寿氏说所谓的唐头,是把在云南、缅甸北部到越南一带的牦牛尾毛装饰在头盔上,白色者称白熊,黑色者称黑熊,红色者称赤熊。 由於这是进口货,因此价格昂贵,而以此来装饰头盔的德川年轻武士,正象徵著德川此後不断伸展的势力。 《甲阳军监》描写当时的情形如下: ? 三河武士当中,十有七、八戴唐头出现,信玄公本营的近习,名为小杉右近助者,作了一首诗歌,写在见付坂之石碑上,歌词如下: 家康有两个宝贝 唐头与本多平八 ? 总之,由於本多平八郎忠胜的奋战,德川军在损失轻微下撤回滨松城。这次侦察的结果,他们了解武田军对地势相当熟悉,也明白不能轻易出城,因此对德川而言,也是个大收获。 二俣城的用水 ? 信玄阻止了那些年轻的武将,他并不做追逐家康军而包围滨松城的蠢事。 胜赖与信丰异口同声的问为什么不渡过天龙川,信玄勉强在大病初愈的苍白脸上浮现微笑,说: 「战争要获胜,必须避免浪费,一定要攻击所谓的要害。」 信玄说著,指指地图上的二俣城。他教胜赖与信丰明白二俣城是要害。并不是胜赖或信丰要越过天龙川去围攻滨松城,而是武田军中有些年轻气盛的武士,这些人认为信玄以马场美浓守、迹部胜资等宿老们的意见为主的作战方式不够积极。一言坂之战就是这样,如果一直追踪出来侦察威力的德川军,甚至渡过天龙川的话,或许可以趁机攻进滨松城也不一定。这些年轻人做著这个美梦,而胜赖及信丰随时要受这些年轻部将们的质问,这一回也是如此,年轻部将们说首脑部的作法似乎太过慎重,因此胜赖和信丰只好前来请示信玄为什么不攻打滨松城。 信玄指著二俣城,强而有力并且清晰的说一句: 「攻略二俣城就是制服远江。」 话里充分显示战略上的意味。 武田军的本队势如破竹的南下,以天龙川把远江之国分成东西两半。 挂川城的石川家成以及高天神城的小笠原长忠在这一回战争上都是站在被遗弃的立场。如果 这么置之不理的继续下去,挂川城、高天神城都会走向灭亡的命运。 因此,问题在二俣城上。 二俣城在赤石山系的台地与远江平野的接点上,赤石山系出来的台地,以二俣为终点,接下来就是平野了。如果站上二俣城的台地,可以对远州平野一望无际。 二俣城西边被天龙川、东与南被二俣川包围,只有北边是空的,可是这里有城沟,是个很难攻击的城市。而二俣城的使命也相当重大。 假设二俣城是一把扇子的扇轴,要打开扇子之前,东边有挂川城、高天神城,西边有滨松城。也就是说,只要二俣城健在,就可以与任何一个主要城池取得联络。虽然武田军把远江分成两半,可是只要二俣城存在,就有可能切断甲州给武田的补给线,而且这里也可以成为从三河来的援军的据点。 如果攻陷二俣城,情况会变成如何呢? 远州以天龙江为界,名副其实的已经分成两半,挂川城、高天神城被武田的战力孤离,已经令家康很心痛了,家康期待著信长的救援队会在二俣城街未陷落之前抵达。 信玄相当明白家康的心情,因此虽然滨松城已经在眼前,他并不去包围它,反而把目标指向二俣城。 信玄的眼光高远,当二俣城陷落时,远州的武士们可能会衡量一下武田与德川的实力,而一直迷惑不知应该偏向德川或武田的武士,大概会倒向武田这边吧!信玄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信玄的军事行动很迅速,虽然把远江分成两半,可是并不能庆祝战胜,他首先巩固他的占领地。 他避开挂川城、高天神城来的突击部队的攻击,并且为了观察东远州的动向,攻下了匂坂城堡,并且把穴山信君的守备队设置在此以加强实力。匂坂在见付(静冈县磐田市)北边一里处。 信玄巩固後方後,沿著天龙川北上,攻打二俣城。 信玄在攻击二俣城之际,把本营设於合代岛,合代岛在见付北边四里处。 二俣城在合代岛北西二里处,因此信玄自己不去攻略二俣城,而把本营设置於合代岛,指挥全队的作战。时序已过十月中旬,这一年的十月十六日是阳历十二月一日,早晚都很寒冷。 信玄一抵达合代岛,马上召开军事会议。 会议上,二俣城与其附近的地图依序挂上,并且详细报告了在这之前所收集的情报。 一、二俣城的东、南、西三方都是绝壁,下面是河川,北侧有深的空壕沟。 三、据推定兵力大约八百至一千,洋枪有两百挺。 三、粮食有三个月份。 四、由天龙川汲水上来使用。 五、攻击路线只有一个,就是北东的大门。 二俣城防备的要点全在这几点上了,其次是针对城将、城兵的报告。 一、二俣城主是中根平左卫门正昭(也有书上记载为正照)。 三、副将(城代)是青山又四郎吉继(也有书上记载为青木又四郎贞治)。 三、援将是松平善兵卫康安。 四、城兵的意志旺盛。 军事会议就根据这些资料召开了。 有正面攻打的意见: 「包围城等待它自行陷落,至少需要三个月,这期间信长的援军可能会大举过来,因此我们一定要觉悟到可能会有牺牲的去攻打城池。」 另一种意见是: 「正面攻击,只是徒然增加我方的损失罢了。要陷落这种城,可以采取攻击松山城(琦玉县东松山市)时挖掘坑道前进的方法,不过需要花一些时间,另外只剩下一个方法,那就是夺取用水。」 「夺取用水的方法是……」主张正面攻击法的人问道。 「因为他们是从高崖上放下钓瓶汲取天龙川的水,因此我们可以在夜晚偷偷坐筏自上游下来夺取那些钓瓶。」主张夺取用水的人回答。 「如果敌人发觉了,就把钓瓶接上去,只在需要时才放下钓瓶的话,怎么办呢?」 「如此一来也没办法,只好把筏系在汲水处,并且留人在那裏监视,妨害敌人汲取用水。」 「如果下一场雨,天龙川的水位就会增高,水流也会湍急,竹筏大概会被水冲走吧!」 「可是现在是雨水最少的季节,即使下雨,雨量也有限,竹筏没有那么容易被冲走。」 总之,不去做是不知道结果的。 「我们阵营里没有人与城主中根正昭、副将青山又四郎熟识的吗?」信玄发言。他想起了协调的事。 「原本是二俣城主松井和泉守的一族,现在依附到我方的松井山城守相当清楚中根、青山的事。」曾根内匠回答。 永禄十一年(一五六八)家康侵入远江时,松井一族分成两半,松井山城守依附武田,松井和泉守则倒向德川,家康本来任松井和泉守为二俣城城主,可是警戒武田西上作战的气势,就任中根正昭为新城主。 「那么,叫松井山城守来详细查问二俣城的情形。」信玄对曾根内匠下令。 每个人都知道藉著协调来陷落城,是上上策。可是,这是需要时间的。如果不在西上作战开始之前就出手,无法轻易成功。 「攻击方法是同时采用过去所提的所有方法,一面采取正面攻击,一面夺取对方的用水。而一面夺取对方的用水,一面再与城内的人协调。」 接著信玄俨然说道: 「不能随意杀人,也不要勉强镇压,看敌人如何应对,再来行动。」 急著西上的信玄会下令部下不要勉强镇压,令部将感到诧异。 信玄任胜赖为攻击二俣城的统帅,信丰为副将。 开始攻击二俣城了,为了避开敌人洋枪的狙击,他们先从附近部落收集竹子。把乾枯的竹子切成适当的长度扎成一束束,用它来遮挡枪弹并一面逼近城壁,这是武田常用的战法。 旭日东升後,武田军以二俣城的大门为目标,开始进击了。他们不是采用由大将站在先锋向前冲的办法,而是由抱著竹束的将兵,向大门慢慢登上陡急的坂道,慢慢接近大门,到了洋枪的射程距离附近,就左右展开。从城上看下来,只看到竹束,没有见到人影。城里的人试著向竹束射出枪弹,结果徒劳无功。 「要射穿竹束,必须等他们相当接近才行。」 洋枪队的队长向城将中根正昭报告,武田军利用这个时机,在适当的地方布好竹束阵。 翌日武田军也抱著竹束逼近城,他们并不是要开始攻击,只是先准备攻击路线。武田队用竹束保护身子,在各处挖掘藏身的洞穴。他们避开城内的狙击,也挖掘可以移动的通路。 「原来如此,敌人靠得这么近了,可能在这时候会开始攻击吧!不过,此刻才是洋枪发挥威力的时候。」 守备兵严密的警戒著,一面等待著这一天的到来。 胜赖於包围二俣城後第四天晚上,发出攻击的命令。 钲、大鼓同时响了起来,攻击队纷纷从竹束後面出来,逼近城门,而城内也一齐开枪射击,因此武田军不得已而败退。在地形上只能攻城门,因此攻击队一杀到此,牺牲就增多了。守军由城壁丢下火把,照出武田军的影子,然後再开枪射击。 信玄曾吩咐胜赖不能做无谓的攻击,因此胜赖不敢再尝试,这一夜的突击就到此为止。 信丰这边则专心一意的夺取对方的用水,他想利用天龙川的水流,由上游放下竹筏,夺取从城上垂下来的钓瓶。可是敌人察觉到武田军围攻二俣城的时间,乘隙夜里偷偷的放下钓瓶汲水。 信丰把筏系留在水面上,并且派兵在筏上监视,以妨碍敌人取水,可是四周的水流很急,在技术上不可能永远系得住筏。 「我们用洋枪队来狙击钓瓶好吗?」 有人进言,信丰采纳了这个建议。他选择十名能干的洋枪手,分配他们在对岸各点上。 然後,在系留於水面上的竹筏焚烧篝火,使川面亮起来,而且也在岸上焚火,使四面通红,宛如白昼。他们夜夜如此,城内没有机会放下钓瓶。 「封住他们的用水了。」信丰向信玄报告。 「敌人大概有储水吧!」信玄说。 另外还有一个取水方法,是从城内下断崖来汲水。城的东南、西侧都由断崖包围,不过还是可以爬下来。如果从断崖下来,下面有二俣川与天龙川。 信丰派兵到对岸,捕捉从断崖上下来汲水的敌人。 自报告封住敌人用水以来已经过了十天,可是敌人并没有下来汲水的迹象,也没有强放下钓瓶来汲水的情形。曾根内匠接见松井山城守询问这件事。 「城内准备有十个左右的大水桶,足够用一、两个月。」 松井山城守回答。曾根内匠终於知道对方不来汲水的原因。 「如果发动攻击,只会增加我方损失,可是封住对方的用水後,又发现城内贮藏有两个月的水。实在伤脑筋啊!」 信玄听了曾根内匠的报告,左思右想了好一会。被这么一个小城绊住而延缓西上的时间似乎划不来,可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攻下这个二俣城,否则就无法使那些正迷惑於去留的远州诸豪信服。另外,只要有这个城,补给线就会有危险。 「好,我要亲自视察战线。」信玄说。 过去曾经有过几次战线胶著时,信玄自己去视察战况而想出计策来,因此他这么说并不稀奇。 「我不是阻止主人去看战况,不过,毕竟这里是敌境,因此必须充分警戒。」马场美浓守说。虽然信玄要亲自视察前线,可是本营不能移动。在这种场合,通常都选出本营的精锐来警戒,这样还是会遭遇敌人的狙击手,因此疏忽不得。 从合代岛到二俣城大约二里,这中间实施严密的警戒。 信玄一行靠近了二俣城,正要上一本道的陡坡时,森林里传来三发枪声。走在信玄正前面的三名骑马武士从马上跳下来。是敌人的狙击手开的枪,而且这三个狙击手是以警戒兵的身分混进来的。三个人一接近信玄,并不狙击那个很像信玄的武将,而狙击排在那个武将後十几名的人。 可见这三个人很清楚信玄使用替身,甚至知道真正的信玄在替身後十几名左右的位置。如果敌人的狙击手多出二、三个人,或许信玄就被击倒了。这三名狙击手突破追兵逃走。 虽然发生了这种事,信玄丝毫不为所动,还是照预定计画完成视察,回到合代岛的本营後,对马场美浓守说: 「敌人的狙击手既然出现在这附近,表示这个突击队的指挥者快到了,我们不能不准备一下。」 马场美浓守完全了解一切,穴山信君的部队在匂坂,可以对付见付方面来的敌人,因此不必担心,可是欠缺对滨松方面潜来的敌人突击部队的防备。 马场美浓守率领三千名手下在神增附近布阵,结果在警戒网里捉拿了一个看似敌人探子的男人。从这个男子口里得知德川家康的家臣内藤信成率领两百名左右的突击队来到附近了。 「内藤信成吗?」 信玄听了马场美浓守的报告,点点头。在家康的家臣当中,内藤信成是个颇受信玄注目的聪明男子,因此由他指挥突击队,非注意不可。 「大家严密监视,别让敌人混进我方。」 马场美浓守向各部队下令。敌人不狙击信玄的替身,而狙击真正的信玄,表示信玄出来视察的事已经泄露,而且对方连信玄的位置都一清二楚,可能敌人的间谍已经潜入信玄阵营内部了。 有很多骑墙派的土豪,当武田军过来时,就说要对武田宣誓忠诚,而当德川军来时,又说德川军才是他们的领主。这种情形不只发生在远州,只要两强相争的场合,土豪总是抱著这种见机行事的主义。他们最後一定倒向强的那一方,以求保住既有的土地。当初武田与德川在争夺远州时,松井一族分成两部的情形也不例外。很多土豪都采用这种情形图谋家道的存续。 武田信玄的西上军当中,没有远州出身的兵,可是已经投降信玄的远州主要土豪却在此次担任领路及间谍的角色。前记的松井氏与带领大家越过青崩峠的天野氏等就是这样。这些远州土豪当中,有人假装服从武田,其实私通德川,而土豪的首领也假装视而不见。 武田的家臣们比从前更加严密的警戒著本营。 进入十一月後不久,封住敌人用水的信丰部队捉住一个利用暗夜潜出二俣城南侧悬崖的人。 这个人被送到合代岛的本营,他紧闭双唇不语。松井山城守知道这个人是谁,他是松井和泉守的家臣小岛权六。 小岛权六的妻子也一同被捕,当小岛权六听到如果再不招供,妻子就要被杀的话时,总算开了口。 小岛权六是去向滨松城求援时被捕的,不过他没有带任何构成证据的信件,一切都依所接获的指示口述。 「城内的用水发生问题了,因为用水被封锁住,再过一个月就有困难了。请马上派援军来。」 这就是口信。 用水之所以意外的不足,是因为本来被推测有七百至一千的城兵,结果是一千两百名,而由於水的分配不当,使得中根队、青山队、松平队反目。管理水桶的是中根队,但青山队与松平队不信任中根队,因而主张三队共同管理,可是中根队拒绝了,因此三队的关系变得紧张。 信玄接获这个结果後,当场对曾根内匠说: 「把小岛权六放了,叫他不要去滨松城,并且让他回到他妻子的身边。」 「可是,如果权六真的跑去向滨松城求救兵呢?」 「家康如果派救援部队出来,只是自讨苦吃而已,他不是那么笨的,现在,他只是在等待信长的到来而已。」 信玄说完,就叫诸国使者奥山组组长奥山庄兵卫来吩咐了一些话。 小岛权六和他的家人被赦免了,小岛权六马上去滨松城,在家康以下的诸将面前诉说二俣城的窘状之後,又说: 「其实我在出二俣城时,被武田的兵逮捕了。」 他说出了一切。 「此人所言怪异,要严加调查。」 「不,他是个相当坦白的人,情形大概如他所说的没错。」 「我不懂信玄为什么会释放这个男子,或许他在这个男人身上使什么计策也不一定啊!」有人这么说著。 家康问权六:「此後你有何打算?」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要直接回村子里,当农夫与家人共同生活,我已经不想再当武士了。」 他回答。 「如果我把你杀了,你要怎么办?」 权六听了,低下头说:「那没有办法,只好认定这是前世种下的因果吧!」 「好,放了你,回去当农夫吧!」 家康放了权六之後,对本多忠胜说: 「小岛权六所说的是事实吧?用水被夺的日期与内藤信成的手下所调查的一样,而且城内的水只剩下一个月份的事,可以由城内的水桶数简单的算出来。我也在担心中根队和青山队、松平队为了用水的事相处不睦,可是既然不能派使者进城内,实在也没有什么对策。」 家康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难道就这样置之不理吗?这么下去只要一个月,二俣城就会陷落了。」本多忠胜浮现出不安的神色。 「对,如果置之不理,不出一个月,二俣城一定会陷落。可是,如果我们不等待织田的援军过来就出征,就会中了信玄的诡计。」 「这么说,信玄之所以放了权六,就是想把德川军引出来?」 「这一点我倒不清楚,可以做很多种解释。不过,我们是要好好利用一下权六。」 家康叫内藤信成来指示有关权六的事。小岛权六出身於大平村(磐田郡),他一出滨松後,就直接往大平村去,他的妻子在那里等著。 「我再也不要当武士了,不能出人头地也无妨,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权六说。妻子看到丈夫平安归来喜极而泣,翌日起,权六开始种田,也对村子里的人说他不会再出来当武士了。内藤信成的三名手下监视小岛权六五天後,去他家说: 「小岛权六,滨松的将军叫你去,你马上准备出发吧!」 权六认为这次可能真的要被杀了,可是看情形又好像不会,因此再度整装,与那三人一齐去滨松。接著,他被派去正包围北近江小谷城的织田信长那里,告诉信长二俣城的窘状。 从合代岛起,就一直有人监视著权六,那是武田的一个诸国使者胡桃传兵卫。胡桃传兵卫是武田的谍报机关当中负责三河、远江方面的人。 胡桃传兵卫看到小岛权六在两名德川武士的护送下出滨松城,很快的向合代岛本营通报这件事,而且自己也追踪小岛权六。 信玄接获胡桃传兵卫的通报後,对侧近迹部胜资说: 「家康派小岛权六去信长那里求救兵,不过,信长会派多少援军出来呢……目前很难吧!」 这一天,信玄送信给正与信长对抗的朝仓义景。 内容是说,远江全域大致已经平定,二俣城不久就要陷落了,二俣城陷落後,我就要攻打滨松城,希望你加强对信长的防备。在信玄的心目中,二俣城已经陷落了,他已经在想以後的事了。 迟来的豪雨 ? 攻击二俣城之举陷入胶著状态时,山县昌景越过三河抵达此地。 「昌景,辛苦了。」 信玄慰问昌景。在其他家臣面前,信玄一向很少说这些话,但是他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信玄和山县昌景的默契绝佳,他想的事,昌景也想得到;他想做的,不消说出,昌景便能前去执行。虽然只是短短的日子,但是没有昌景在身边,信玄就觉得寂寞。看到昌景,自然宽心多了。 昌景比信玄早一步率领支部队入侵三河。他以作手(爱知县南设乐郡)的奥平贞胜、田峰的菅沼贞忠、长筱城的营沼满直等为先锋,攻下南设乐郡的吉田,出兵远江,占领重要地点井平。井平,位在滨松北方约二十公里处。占据此地,就等於切断了滨松和二俣间的连络。 昌景把部队留在井平,自己带了二百骑兵,前来参加二俣城的攻击行动。 「二俣城的形势如何……」 刚到合代岛上的信玄营地,昌景就问曾根内匠。信玄代为回答这个问题。 「始终攻不下。」信玄不慌不忙地笑著说道。 信玄原本不是一个轻易在他人面前表露情绪的人,但是这一句话却让昌景觉得非比寻常。因为平常信玄对攻不下之事,绝不会一笑置之。或许,他是以笑来掩饰心中的烦乱。 (主公内心急切。) 跟从信玄有好长一段日子的昌景,可以从细微的举动中,看出信玄的心事。 「地图呢……详细将战况说明一下。」昌景对曾根内匠说道。 「别急,先休息一下吧。」 「不,我先听一听,否则会放不下心的。」 说完,便和曾根内匠等人指著地图讨论,仿佛此事与在上的信玄无关。 信玄望著他们好一阵子,终於站了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由於侍医御宿监物的一再叮咛,信玄只好尽量午睡。但是,昌景不在的时候,心里总觉得牵挂著什么,无法安睡。信玄考虑到自己的健康,如果再发病,西上的心愿必定成空。自爱和作战,若不相互调配,只怕在世的日子不久长。 那一天中午,信玄酣睡著,约一个时辰後,昌景已经在等著他。 「有了新计策?」 「只是陈腐……」 「那么就快去做吧。」 「我的计画是……」 「不必告诉我。你的决定,一定不会有错。」 「那就是明天了。」 昌景没有说出他的计画。信玄也不问,他相信昌景会办好一切。 第二天早晨,原来的二俣城主,也就是现在追随武田的松井山城守,以军使的身分,前往二俣城。二俣城内有松井的族人,以及过去効忠松井山城守的武士,所以才派松井山城守为军使。松井山城守带著五名骑士,朝二俣城出发。 二俣城主中根正昭和副将青山又四郎,接见了军使松井山城守。 「武田公表示,此城的命运已定,为了保全城内的生命,还是投降献城吧。」松井山城守依照昌景的指示说道。 「城内还有充足的饮水。只要下雨,城就可保安泰,不须向武田军低头。」城将中根正昭回答道。 「如果武田公想要这个城,大可力攻,我们随时候教。」说话的是副将青山又四郎。 城将中根正昭和副将青山又四郎,都是顽强之人。 第二天,昌景再派松井山城守前来。 「如果交城,可保城将等人的性命。若有怀疑,武田可提出人质。」 这一次提出较具体的方案,以示无欺。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似乎动了心。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们知不知道滨松的援军就快到了?」 他们又强调: 「神明显示,二、三天内会有大雨,不必担心饮水,我们还有一年份的食粮。」 第二天,松井山城守又以军使的身分前来。条件转好了,但是仍无交涉的余地。松井山城守毫不气馁,再一次前来。 「你又来了。我说过没有交涉的余地,请回吧!」 中根正昭不让松井山城守进城。 当夜,城内起了变化。吃过晚饭的士兵,全部腹痛。十几名的情况十分严重。 水桶中有人下毒。 「完了……」中根正昭後悔极了。 松井山城守三次入城时,随行的士兵以某种方法把毒药交给城内私通武田的士兵。一定如此,虽然详加调查,却抓不到犯人。 昌景的计策奏效了!这个方法,正如他对信玄所说的「陈腐」,简单极了。和松井山城守一起进城的五位家仆,都是精明俐落之士。松井山城守和城将交涉之际,他们尽量和城兵打成一片。第三天,一位城兵受到装满甲州棋子金的鹿皮袋的诱惑,愿意把毒药投入水桶。这位城兵的看法是,不论此城将属於武田,或继续为德川所有,都无损於他的生活。他没有义务効忠任何一方。这裏经常是德川和武田的争战之地,他们只是不由自主的卷入这一场纷争。从军,只是为了立功获赏。如今有一笔他一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当然是上苍所赐,受之何妨。 十余个水桶,七个已经空了,剩下的都下了毒。城兵开始缺水了。 小桶裏的水,约有三天份。喝完後,只有期盼老天爷下雨。 「城将中根正昭好像私通武田。」城内传出这样的谣言。 同时,又有人窃窃私语: 「副将青山又四郎趁夜派使者到武田军去。」 中根正昭派和青山又四郎派之间,原本不和。水桶下毒之事,更使二派间的对立愈加激烈。这些流言,是潜伏在城内的武田派人士散播的。 在西上之前,信玄已在二俣城内安排了内线。不仅是二俣城,凡事有价值,信玄会用尽一切方法,安排内线。只要是有助於战略,分布於各地的武田谍报机构,便开始活跃起来。信玄从不吝惜花在诸国使者身上的钱。 以松井山城守家仆身分进入二俣城的五名武士,便是诸国使者。这五个人无法和城内的线民取得连络,便以钜额黄金诱惑城兵。因地制宜,是武田惯用的战略。 城将和副将间的嫌隙,使二俣城内部松散。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各派使者前往德川家康处,诉说对方的不是。但是,使者都被围城的武田军抓住。 曾根内匠带著抓到的四名使者,以军使身分前往二俣城。 「现在你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吧。是要投降?还是要渴死呢?如果愿意投降,武田也愿意提出人质以示无隙。」 二俣城的情势改观了。没有水,如何应战呢!神说是有雨,但是毫无迹象。 城将、副将及其他主事者讨论了一夜,仍无结果。有人深信信长和家康的援军马上就到,有人认为老天爷一定会降雨的。 「我们尚无结论,请再等二天。」 曾根内匠带著中根正昭的回答出了城门後,武田军展开攻击。大鼓、战钲齐鸣,围城的胜赖军出击了。 城兵以洋枪相迎,用石头击向迫进城壁的敌兵。 约一刻左右,武田军的攻击行动突然停止。被敌军突袭吓得惊慌失措、在城内奔窜的士兵,口渴得要求喝水。负责管水的士兵,被来势汹汹要喝水的士兵,吓得落荒而逃。这一战耗去了一天半的水。 「如果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击,我们可就无力应付了。」 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此时才觉得必须投降了。 箭文送入武田阵营,正式军使也来到合代岛的武田信玄营地,呈降。 「若能保障城兵安全,我们明早交城。」军使後藤田平十郎向武田胜赖呈降。 「明天早上,全员撤离。为了表示保障城兵安全,我们彼此交换人质。」胜赖说道。 而後,是有关交换人质的详细内容。二俣城提出城将中根正昭之子中根正道,武田则以松井山城守为人质。 事後交换人质,预定在大菩萨。大菩萨位在三方原东方,附近均属德川的势力范围。等松井山城守回到武田阵营时,中根正道也返回滨松。双方都同意这样的条件,交换誓书。 军使後藤田平十郎回城後,城内顿时为之哗然。部分上位人士认为,献城乃武门之耻。但是大部分的人为重生而雀跃不已。而几乎是所有的人,为明天能喝满一肚子的水而兴奋极了。 城裏彻夜灯火,为献城做准备。整理得有模有样,免得让人看了寒伧。脱离死亡阴影的妇女、孩童们,也高兴得打扫了一整夜。 只有城将中根正昭和副将青山又四郎,始终保持沉默。投降後,如何去面对德川家康,使他们沉重得抬下起头来。 家康得知武田军朝远江出兵时,曾来到二俣城,对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说道: 「二俣城的意义重大,如果失陷,将危及全远江。二俣城绝不能交给敌人。如果遭到敌军包围,滨松城必定会派援军前来。织田公也可能支援。务必要沉住气,守住城。不过,如果援军未到之前,情势危在旦夕,也只好献城。城,是很重要的,但是人命更重要,不可做无谓的牺牲。」 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勉强自己相信依家康的话去做,该战的也战了,该忍的也忍了,但是情势已无法控制。 夜,渐渐泛白。突然乌云满布,压得低低的。 「要下雨了。」城兵望著天空说道。 在献城之际下雨,未免太讽刺了吧;有的人这么说。也有的人认为:「既然要下雨,就不必投降了。」 可是,如果不下雨呢?可不能自毁约定。如果不投降而继续守城,武田军必定发动总攻击。若能有充足的雨水,当然最好,如果不下雨,持续个二、三天,城兵恐怕难耐舌乾唇燥之苦。届时,要再求和可就难了,武田军必然杀尽全城士兵。 二俣城将中根正昭站在城楼上,不断地祈求:下雨吧,下雨吧。如果在约定的辰刻之前下雨,他打算继续抗战到底。 但是,雨迟迟未下。时间在山雨欲来的气氛下,一分一秒地过去。 辰刻(上午八点),城门开了。妇孺率先走出城门,城兵整队相随於後。交换人质。 城将中根正昭、副将青山又四郎望著要下不下的天空,向滨松而行。偶尔看到武田的士兵,但附近并没有大军出现。 出了城,队伍就乱了。一个士兵看到水就急奔而上,其他士兵紧追在後,谁也无法制止。 将士到达大菩萨时,雨一粒粒地打在地上。不一会儿便下起倾盆大雨。以人质身分走在雨中的松井山城守,回到武田军营。 中根正昭伫立雨中,等待自武田遣回的儿子中根正道。 (如果能慢一天……) 纵使是後悔,也是无奈。在雨中,中根正道等人质,依约到达。 中根正昭一行人又被迎入滨松城。德川家康召见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 「辛苦了。能够不损一兵地撑到现在,也不简单。把二俣城献给敌人固然是一件憾事,但是我们还有机会再夺回来。到时候还要仰仗各位。」 家康安慰他们,不再叨念献二俣城与敌人之事。中根正昭和青山又四郎,泫然涕下。 二俣城陷落之日,无一处记载。但综合各项记录加以推断,应该是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十一月底。 二俣城失陷之事,使远江地方武士心向武田,不少人相继投效武田。 远江一些有势的豪族,诸如饭尾弥四郎、神尾宗太夫、幡镰右近丞、奥山左近将监、天野菅左卫门尉、贯名藤五郎等,都舍德川就武田。 信玄对这些地方豪族一一表示: 「多谢各位的支持。此次和德川公争战之间,难免有所叨扰、妨碍之处,尚祈见谅。天下即将太平,届时必定有所补偿。」 并发给保证领土平安的证明文件。信玄所谓的「难免有所叨扰、妨碍之处」,指的是食粮。 当时军事行动食粮的配给,原则上是自给方式。但一个人所带有限,辎重队的荷载量也是不多。 信玄计画西上作战时的食粮,全部由当地调配。展开军事行动之前,除了探索敌势之外,还须权衡食粮的调配问题。 地方豪族和武士前来投效时,信玄便分配食粮。在土地方面,也公平徵收,否则,特别前来投效的地方武士会因为食粮徵收而发生暴动,再倒向德川。信玄不一举攻下滨松城,而先取下远江之钥的二俣城,是为了稳住阵脚,再行前进。 城陷,就代表拥有了附近的土地和百姓,兵粮自是迎刃而解。这种做法虽然缓慢,却是令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长心寒的扎实做法。 最近,家康经常做梦。梦到自己独自留在滨松城,家仆都不见了,外面满是武田的军旗,连海上浮舟也飘扬著武田旗帜。 家康内心不安。武田信玄在短期间内席卷大半的远江,让滨松城陷於孤立。他想作战,想给武田军一记痛击。但是以目前悬殊的兵力而言,似乎是不可能。 向织田信长要求援军的讯息发出了,信长的回覆却无法令人振奋。 信长也是分身乏术。进攻近江小谷城之举,自七月以来,始终没有进展。越前的朝仓义景大军前来支援浅井长政,在小谷城隔壁的山上布阵下动。显然,织田军若开始进攻小谷城,朝仓军便会攻向织田军的後背。浅井、朝仓的联军兵力和织田军相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信长比信玄还急。东方传来的情报,都十分不利。 武田军西上作战的速度,超过信长的想像。 最令信长震撼的是,武田勇将秋山伯耆守信友已进入美浓的惠那郡,攻陷织田军的要冲岩村城。 十一月十六日,这个消息传到信长处。 美浓的岩村城陷落,代表武田军可以从这个缺口涌入美浓。敌人的目标可能是织田的本营——岐阜。如果此时再执著於进攻小谷城,只怕会自乱阵脚。 更让织田信长头痛的是,浅井长政和朝仓义景似乎已经知道武田军进攻之事,也开始活络起来。 「武田军似乎已经攻下岩村城,正朝岐阜推进。恐怕不出多久,岐阜就会落入武田军手中。」织田营中传出这样的流言。 「武田信玄包围滨松城,正向德川家康劝降。」这样的传言,更是影响士气。 反之,浅井、朝仓的军营中流传著武田军追逐织田信长,正以破竹之势西上。对信长不满的各地领主和豪族们,似乎有意挺身。 「你们的家舍被武田军烧了,你们的妻儿被抓去当人质或卖了。」浅井、朝仓的士兵,向织田的哨兵唾骂。 信长致函越後的上杉谦信。不是一封、两封,而是每三天就让使者带信去。随函当然附带一些赠品。 唐头已经送过几次了,进而毫不吝惜地赠与南蛮壶、香水、家具和调味品等等。上杉谦信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必定知道这些赠礼是要有所回报的。 信函的内容先是诽谤武田信玄,进而说明织田、德川正陷入困境,希望能出兵信浓和关东,骚乱信玄的背後。 但是,当时谦信正为越中叛乱所苦,无法出兵信浓。 谦信写信给信长,告知现况,并表示待越中平定之後,再行出兵信浓、关东,牵制武田军的背後。 「这倒真叫人为难。此刻若不立即采取行动,织田、德川便将面临危机。如果无法出兵信浓、关东,能否影响朝仓义景。只要朝仓义景回到越前,我等便可再回岐阜。」信长在信中所用的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信长认为,上杉谦信和朝仓义景之间并无利害关系,应该可以出面说话。 信长的使者除了信函之外,还带著描绘西洋骑士的南蛮屏风,送给谦信。 「实在是珍奇之物啊!」 看到西洋马,谦信心头为之一震,那种均匀,不是日本马所能比的。西洋骑士的装束,也颇引人兴趣。 「若能骑上这种马,该有多好。」 谦信在信长使者面前,露出了这一句话,此话传人信长耳朵。信长立即来函: 「阁下喜爱南蛮马,定设法送上。但武田大军侵犯在即,无法与海外交涉。让朝仓义景的座骑转向越前,犹急於南蛮之马。」 谦信看完信,情绪激荡不已。以往对牵制武田之事,一直抱持消极的态度。上杉谦信自己也有西上的野心,能看到织田和武田二败俱伤,何乐而不为呢?此时采观望态度,最是有利。但是,信长密集的信函和赠礼战术,影响了谦信。 「牵动越前的朝仓义景,应该不至影响大局。」 不过,上杉谦信仍未有实际上的行动。 十二月三日,急使来到正包围小谷城的织田信长军营内。是二俣城陷落的消息。 「二俣城陷落了?」 正在仰天长叹之际,第二名急使接踵而至。 「岩村城的织田女士,於十一月二十七日,与敌将秋山伯耆守信友公举行婚礼。」 所谓织田女士,是织田信长的姑姑阿由。阿由,是岩村城主远山左卫门尉景任的妻子,但因景任早逝而成为未亡人,掌握著城内的实权。织田信长的族人中多美女,阿由更是风姿绰约。 「什么,姑姑嫁给秋山信友!」 信长愤怒地发抖。 霸王婿 ? 秋山伯耆守信友率领信浓军(以春近兵、高远兵为主的信浓武士兵团),由伊那口侵入美浓国之後,一路直趋岩村城。 岩村城,是东美浓的要冲之地,後有三森山、水晶山,是一个建立在独立山峰上的典型山城。山,就是城的一部分,为谨慎起见,山上围有石垣。城内有深井,水源不断,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城池。 这裏是长年居住在此的远山氏大本营,另外还有苗木、明智、饭羽三城,各由远山族据守。 远山氏,又称「远山七头」,血缘深浓。要想控制东美浓,必先掌握「远山七头」。 早在织田信长之前,武田信玄已经看上了这远山七头。信玄把伊那纳入掌中,交给秋山信友看守之後,便开始经由伊那口与东美浓交涉。他打算驯服远山族,待必要时自东美浓出东海。 尾张半国诸侯织田信长趁势扩张势力的同时,不忘经由远山族与信玄连系,年年送礼给古府中的信玄。永禄八年(一五六五)十一月,织田信长把养女,也就是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友胜之女(信长的侄女,雪姬),嫁到伊那高远,做为胜赖的正室夫人。和武田的关系密切之後,便於第二年。永禄九年九月,侵入美浓,攻击斋藤龙兴,并在次年十年八月,攻击稻叶山城,转往该地。很明显的,信长想挟东美浓与武田对立。 信长了解信玄的实力。可怕的敌人不是浅井、也不是朝仓,而是武田信玄。在讨信玄欢心的同时,不忘对东美浓布下严密的警戒网。警戒网的第一线,就是远山族。信长用尽一切手段想让远山族偏向织田。 信长把妹妹安排在苗木城主远山友胜身边,让姑姑阿由嫁给远山族的中心人物——岩村城主远山左卫门尉景任。阿由,虽是信长的姑姑,年纪却比他小。信长族人中多美女。据说,信长的妹妹阿市,就是一位绝世美人。阿由,也是不让阿市专美於前的美女,据闻,她的微笑,使远山景任对织田百依百顺。景任和阿由,伉俪情深,甚至引人中伤天妒良缘而使其没有孩子。远山景任病故之後,阿由成了寡妇。信长把么儿御坊胜长送给阿由做养子,想以信长血统控制远山族。信长放心不下,又把哥哥织田三郎五郎信广和家臣河*与兵卫秀隆,以军监的身分,送入岩村城,想让岩村城成为易守难攻之城。 远山七头中的苗木城主远山友胜和岩村城主远山景任虽和织田信长有婚姻关系,并不代表远山族会完全臣服於织田信长。 武田信玄早就透过秋山信友和远山族往来,手中甚至握有远山族提出的人质。对远山族不满的人,也有离开主子投效秋山信友的。 织田家和远山族有婚姻关系。但是,若说婚姻关系,胜赖的长男信胜,其母是苗木城主远山友胜之女雪姬,表示武田嫡辈中流有远山氏的血,这一层关系远胜过织田和远山之间的关系。 秋山信友乃足智多谋之人,据说是仅次於山县昌景的大将。信玄把他安排在下伊那,准备进攻美浓。但是也有人说,因为信友太过聪明,所以才被安置在远方。 永禄十一年十二月,信玄和德川家康协议入侵骏河时,秋山信友率领美浓军自伊那口侵入远山,旋至见付,窥探德川家康的补给路线。家康向信玄抗议秋山信友之举有违约定。後来,秋山信友撤回伊那,但是信玄自此了解秋山信友的快速行动,在日後战局中赋与重任。 对织田信长或对德川家康而言,伊那谷的秋山信友是个棘手人物。 信玄在进攻之前,会先以策略腐蚀敌人,而後再行攻击。信友亦同,这不能说是模仿,而是性格上相似。在侵略东美浓之前,他就做了层层的安排。 胜赖嫡子信胜的祖父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友胜身边,有军监织田扫部忠宽。织田忠宽是织田族人,胜赖和雪姬的媒人,曾以信长使者身分数次拜访古府中,雪姬远嫁高远时亦同行在侧。雪姬生下信胜不久去世时,也曾以信长使者的身分拜访高远。他是信长的使者,也负有监督苗木城的任务。在与武田密切往来中,逐渐与秋山信友心灵相通。 「若有状况,尚请援助。」信友说道。 「鱼心便是水心。」忠宽回答道,表示视条件而定。 织田信长在短短的岁月中出头,若有人想挡住他的大好前程,即使亲如兄弟,也格杀勿论。据说,族人尾张守护代织田彦五郎,在清洲城被迫切腹,信长的伯父织田信光也被信长的刺客所杀。信长的内弟勘十郎信行,显然是死在信长手中。为了平定领土,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同族之间有不少人对信长不满。 织田忠宽表面上追随信长,心裏却憎恨著信长。秋山信友看中了这一点。 侵略东美浓时,秋山信友和苗木城内的织田扫部忠宽保持密切连系。 (我军包围岩村城时,希望您能协助。) 对於信友的要求,忠宽如此回答: (好。如果进行顺利,希望您能遵守过去的协定。) 所谓过去的协定,是把东美浓交给织田忠宽。当然不是立刻,而是循序渐进。 秋山信友率领三千士兵包围岩村城时,立刻派劝降使者进入岩村城。但岩村城拒绝了。 攻城军便从针叶树茂密的急坂,攻向岩村城。 城内以落石和枪弹相迎,不易接近。如此一来,只有围城等待敌军粮食耗尽。 虽然用尽一切手段企图接近大门,但徒遭损害,并无成效。得地形之利的山城是无法力攻的。 秋山信友不断更换新手接近城壁高声呐喊,这是对城兵的精神作战。 十月中旬,秋山信友派使者到苗木城主远山勘太郎友胜处,表示可以不动苗木城,但须代为向岩村城议和。远山友胜和武田家原本就有姻戚关系,并无丝毫敌意,於是便和信长派来的军监织田忠宽商谈。 「就算岩村城抵得住武田军,苗木城可没有这个能耐,不如就依秋山信友公之计,充个和事佬吧。」忠宽回答道。远山友胜便答应下使者之职。 和秋山信友仔细讨论过後,远山友胜踏上了通往岩村城的遥遥长路。 攻城军暂时远离。 远山友胜面对岩村城诸将,侃侃说道: 「武田信玄选武田胜赖为继承人,胜赖的嫡子信胜,也就是我远山友胜的孙子;换言之,武田家的未来继承人,和我远山有一半的血缘关系。日後,信胜长大成人时,必定会保护母亲的故乡——东美浓,也会栽培与远山有血缘关系的人。想一想未来,再看看现在,或许议和会比和武田军对立来得适当些。」 对远山友胜的说词,有两种看法。认为没有议和余地的人,主张持久战;认为不妨听听议和条件的人,则表示应该冷静思考未来。 抗战派,是被派来监督的信长的哥哥三郎五郎信广及信长的家臣河*秀隆。故岩村城主远山景任的多数旧臣,早和织田忠宽沟通过,认为不妨以议和条件来消弭抵抗势力。 最後,城内各将的意见是,先听一听远山友胜带来的武田议和条件。 远山友胜在众将面前表示,武田方面的条件只有一个。 「其实,条件很简单,那就是攻城军的将领秋山信友公娶岩村城主故远山景任公的未亡人阿由。如此一来,双方不损一兵便能圆满结束。以婚礼取代战争,不流一滴血。换言之,这将是迎接岩村城主的仪式,没有一个犯人,也没有人被放逐,一切照旧。」 不等友胜说完,织田三郎五郎信广和河*秀隆已经气得满脸通红。 「我们岂能接受这种屈辱的条件,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了!」 但是,远山家的旧臣们听得倒是顺耳。忠宽的事前努力,以及岩村城内部不宜持久战的事实,使舆论支持议和。 岩村城临靠天险,号称易守难攻。但是,纵然如此,也要有足够的兵粮、武器和弹药。 秋山信友来得飞快。 当武田大军从伊那口攻入的消息传到岩村街道时,武田军已经迫近,毫无运粮进城的时间。 (武田军凶残粗暴,一旦入城,必会横行掠夺。就算逃跑,也会被抓住,只好把年轻妇女和孩子藏在城内。) 民间这样流传著。这是武田军放出的风声。相信的人,逃入岩村城。 (快逃进城!进城就安全了。) 战时,岩村城最多能容纳一千名城兵,及两个月的粮食。被敌军包围时,若有援军,也应该在两个月内到达。但是,现在连老百姓也进了城。 (回去!回去!除了城兵的家属之外,其余不准进城。) 经过一番整顿之後,仍有二千多名妇孺进入城内。 (这怎么行!留这么多人,一定自乱阵脚。) 城将们正在想法驱逐时,武田军的先锋部队已经侵入岩村市街。如此一来,焉能逐他们出城。 城陷的命运,就在此刻决定。饮水方面,因为有井,尚不成问题。但是城内人数骤增三倍,再怎么节约,也只有一个月份的食粮。 妇孺们挤在狭窄的城堡中,抱著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城内没有寝具,天气又逐渐转凉,但是,抱著孩子的妇女们脸上是安和的神情。 城将们从早开会到晚。 「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有人饿死。我们可以战死沙场,但是怎么能让妇孺也跟著送死?」 「战争原本就是这样。虽然苦,但是只要努力支撑,织田公一定会派援军来的。就算没有织田的援军,德川公不是也答应要派援军来吗?」抗战派的人说道。 所谓德川公答应派援军,指的是德川的山家三方众。信长和家康之间有过协定,危急时,三河众会支援东美浓的远山家。 「现在已经太迟了。山县昌景率领的武田大军已经攻入三河,完全控制住山家三方众。大多数的山家三方众,已经投向敌方。」和议派说明局势的变化。 「就算德川援军不来,织田的援军一定会到的。」抗战派力辩。 「织田公在北近江与浅井、朝仓大军对峙,无法动弹。倒是织田公需要援军。」和议派说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仍无结论,城兵士气愈来愈沮丧,城内的家人们也开始挨饿。有的人受不了寒冷而哭泣。看到这种景象,大家不再对援军抱太大的期望。 外有武田军包围,很难和外界连络,但是有一条山路通往东方的水晶山。山路艰险,情报终於带来了。经过整理之後,和议派的武将在评议大会上发言。 ? ·进入岩村的武田军,军纪严明,无一掠夺事件。民心安定,逃离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家中。 ·入侵三河的山县昌景巳取得三河的北部到中部。进军远江的武田信玄二万余大军,占领了速江的大部分,目前正在追攻二俣城。若二俣城也被攻陷,残留的只有家康所在的滨松城。德川根本不可能派出援军。 ·织田公被钉死在此近江的小谷城,也不可能派出援军。 ·武田信玄已经发动西上之战,各地的反织田势力,群起相和。 ·食粮所剩不多,妇孺们饥寒交迫,小孩饿死的数字日增。 ? 和议派列举这些情况,力劝达成和议。抗战派则仍主张与城共存亡。 十一月,城内流行急性感冒。饥寒交迫的妇孺,一个个倒下,多数的城兵也病倒了。这种感冒先是发高烧,而後引发肺炎。在缺乏寝具的城内,实在不易保护这些生病的幼儿。 城内派军使前往武田军营。 「城内有不少非战斗人员,妇孺们都病倒了,请让他们出城回家吧。」 秋山信友立即回答道: 「只要在城内,不论妇孺,皆视为战斗人员。只要踏出城门一步,必定予以攻击。若想救这些妇孺,就立刻开城投降。」 使者带著冰冷的消息回城。 「他口裏是这么说,如果亲眼目睹这些饥饿病弱的妇孺,必不忍加以杀害。」有人表示道。 十一月十日早晨,三十名妇孺试探性地出城。 那一年阴历的十一月十日正好是阳历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城内的水桶表面结了一层薄冰。 妇孺们出城约数十步,被等在那裏的武田士兵杀得无一生还。 人间莫有悲惨如斯者。毫无抗拒能力的妇孺,一个个死在刀尖下。在楼上望见此一令人鼻酸景象,远山景任的未亡人阿由对侍仆说道: 「我愿意再嫁秋山信友,只要能救他们,我相信亡夫会原谅我的。」 阿由眼中泛著泪光。 阿由乃一贤德之人。景任亡後,她迎信长幼子御坊胜长为养子,君临岩村城,毫不以信长姑姑自居而显露傲态。她在景任死後,平息宿将之间的势力之争,行政上亦有建树,充分具备了城主的才能。 她预见武田入侵之举,事先修理城壁、补充食粮,做好一切准备。但是,武田放出的流言,使岩村妇孺拥入城内,逼她不得不牺牲自己。 她出席每日举行的评议大会,但不发言。身为实质上的城主,发言就是决定,因而一直默观一切。 阿由召集城将,表明与秋山信友再婚之意。抗战派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她对抗。事已至此,只好默认了。 「吾继承亡夫远山景任的遗志,掌管岩村城至今。此次迎新婿入城,便是城主。有不服此项决定者,立即出城。我会要求秋山公不加害这些人。」 一片沉默。大家都明白,这就是岩村城的结局。 当天,阿由带著随从下山要求面见秋山信友。 阿由不知秋山信友是何种人物。既然会强行要求为夫婿,多半是傲慢之辈。 但是,信友并不立即见阿由。他让阿由和侍女们休息一天,并送来衣服和化粧用品等等。一切都是透过女性传达,毫无男侍的踪迹。 阿由很感激信友的细心。洗浴更衣服,再化点粧,阿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信友和阿由见面时,远山友胜站在一旁。 信友和阿由尽量保持风度,免得贻笑大方。阿由年近四十,经过妆扮看来只有三十左右。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妆扮起来更是明艳照人。 信友,是纤瘦神经质型的武将,为了这一次会面,特地剃胡、换装一番,有模有样。 信友年过五十,有妻有妾,仍然表示愿意和阿由举行正式结婚仪式。当时的结婚,常具政治企图,有需要,结几次都无妨,正室夫人也就不停地更换。这在当时,一点儿也不足为奇。 信友答应不加害出城者,并让留下来的宿老享有以前的待遇,但是对处置御坊胜长之事,则坚持己见。 「十一月十四日举行婚礼,如何?」友胜问道。 婚礼原是女方决定,现在由友胜代为决定。毕竟,婚礼只是一种仪式,双方都没有意见。那是一个仓促的婚礼。 阿由就留在岩村,由使者进岩村城报告阿由和秋山信友之间的交换条件。 妇孺们立即下山,每个人脸上都露出重生的喜悦,口中喃喃感谢阿由。 抗战派的武士出城後不入市街,逃往後面的水晶山山路。因为,他们不相信秋山信友的承诺。 十一月十四日傍晚,举行秋山信友和阿由的婚礼。家家户户奉命在门前点灯以示庆贺。 秋山信友麾下的春近军(赤泽、波部、饭岛、片桐、大岛)百人,护送岩村城内的信长么儿御坊胜长,离开岩村,前往伊那。他被当做人质,送往古府中。 婚礼结束了。信友和阿由进入洞房,阿由浮现出多年不曾有过的羞怯。信友心想: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女人,不禁紧紧地拥她入怀。 「我们会长相厮守的。」信友说道。 阿由点点头。 传闻,夫妇俩感情很好,纵然有意长相厮守,但未来却是困难重重。四年後的天正三年(一五七五)五月,武田胜赖在长筱、设乐原之战中,败给织田和德川的联军。是年十一月,织田信长向死守岩村城的秋山信友提出议和,表示只要开城,可安保一切俸禄,并并入将领之列。 秋山信友眼见长筱、设乐原之战的结果,对胜赖失去信心,改投效信长。信玄在世时,无一人背叛,但是在信玄死後的第三年,被视为仅次於山县昌景的智将秋山信友,背叛了武田(也有人说是与胜赖讨论过)。 信长抓住前来投效的秋山信友及其家老大岛五郎左卫门和座光寺宗右卫门,在岐阜的长良河原处以磔刑。背叛主子的秋山信友,被信长欺骗了。 阿由被抓到信长跟前。 「你这个淫妇……」信长持刀怒吓时,阿由静静说道: 「织田族有多少人为你信长一人流血,其中又有多少女人含冤莫白地死去。」 话尚未说完,她已身首异处。信长的妹妹阿市(小谷),也死得悲惨。她的女儿茶茶(淀君),更是在悲伤含泪中离开人世。和信长有血缘的女人中,有不少是在悲剧中结束生命。不过,这是後话。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十一月底,阿由和信友沉醉在爱河中。到了十二月,远山族中的强势份子——明智城主远山景行,集结反对秋山信友的族人起来挑战。十二月二十八日,以依田信守为大将的武田军,在上村战役中瓦解叛军,远山景行战死。 东美浓完全掌握在武田手中。 ? 信长姑母、美浓国岩村公的未亡人,经织田扫部斡旋,嫁为信州伊奈秋山伯耆守夫人。 (《甲阳军监》品第三十九) 斥侯之战 ? 二俣城陷落时,城将及城兵全部换人。新二俣城城主依田信蕃向信玄表示: 「余将竭力护城。」 立即开始修城。攻守易位了的依田信蕃,从进攻二俣城时较脆弱的地方开始补强。另外,派人从远州到三河的北部、信州的伊那,召集桶匠,制做天水桶,并收集大水瓶。二俣城最大的缺点是缺水。因为没有水井,河水成为唯一的水源。只要河流不在城内,就可能被敌人控制水源,正如武田军采用的策略一般,届时,只能仰赖城内的贮水。换言之,二俣城的存亡,仰赖於城内士兵的数字及素质,以及水桶和水瓶的数字。 依田信蕃连下在屋顶上的雨水也不放过,全部存入天水桶内。 附近的农民都被徵召修城,技术好的工匠也都入列整修。 「武田信玄西上之说全是虚招。这次率大军前来,是想攻二俣城,改建後,在此远观远州。一定是这样的。」 出现这样的传言。二俣城的整修工程,因而变得更为浩大,几乎所有的远州工匠和桶匠都被调用。 「整修二俣城只是为了对付织田和德川的联军。听说织田的三万大军已经到了滨松。」又有这样的传言。 这些都是德川为牵制武田军而放出的流言。 传言正盛时,滨松方面也出现一些谣言,惹得一些市民开始避难。 「武田信玄的三万大军快要到了,届时一定会包围滨松城。如何是好?」 这些谣言,则是武田为了向德川施压力而放出的。 二俣和滨松之间仅隔七里半,对方的行动很容易被探于掌握传报。双方放出的谍报人员,展开一场混战。武田的忍者和德川的探子,常常碰面,斥堠队也有迎面相视的时候。 双方都在二俣和滨松的中心点附近,布下严密的警戒网。德川每一里放五名探子警戒,详细掌握住武田方面的举动;武田亦同。 在二俣城改建工程未完成前,信玄按兵不动。但是,这一段期间,他并没有闲著。信玄派人四处探听天下情势,特别调查西上作战途中诸豪的动态。 十二月十八日,二俣城改建完毕。军事会议在合代岛的本营召开。首先,报告二俣城的改建成果,以及二俣通往伊那的道路情况,断裂的桥梁已补好,道路也可以供辎重队通过了。 信玄的一贯战法是先消除後顾之忧。 西上作战时,绝不可让三万大军挨饿。对於食粮,采取当地徵调方式,但是三万人不是个小数字,若不能确保补给线,恐有危难。强化二俣城的目的之一,就是保护补给线。它不仅输送兵粮和弹药,同时也是大军行经的道路。 信浓和甲斐尚有机动部队,必要时,也需要道路来徵召他们。 在原隼人佐昌胤报告完滨松附近到三河之间的敌城、兵力、道路和地形之後,军事会议正式开始。 信玄决定西上作战时,兵分三路。至於以後的内容,则不参与,只在最後做一个决定。 在军事会议之前,信玄要胜赖和典廐信丰等年轻将领积极发言。到了会议当天,则让近习的曾根内匠和真田喜兵卫昌幸等人,多多发言。 近习、使番等,相当於帷幕中的年轻参谋,当然,他们可以表达意见,但是,有长辈在座,昌幸和内匠等,只是负责挂地图、准备资料,静观会议进行,不随便发言。 当天的军事会议,方向可粗分为二: ? 一、包围滨松城,打持久战。理由是: ①织田信长约派出三千援军。以信长目前在此近江小谷城与浅井、朝仓军对峙的情况来看,不会派更多的军队。 ②只要信长不加派援军,包围战术必须夺下滨松城。 二、包围滨松城的同时,继续西上追攻三河。理由是: ①攻击三河,可孤立家康。 ②一路直逼小谷城,联合浅井和朝仓,击破织田信长。 ? 无论是提案一或提案二,都是以信长不移动主力为前提。假若信长的主力移动,那又另当别论。 若是以往的信玄,必然是先攻下滨松城,免除後顾之忧,才举兵西上。但是,打从信玄出古府中的那一天起,他的目标就是让武田旗帜在京都飘扬;众将领亦是有志一同。若把重点放在西上,则宜采提案二。但是,置滨松城於一旁而不顾,不仅西上作战补给线有被切断之虞,亦有腹背受敌之忧。但是,提案一所谓的包围滨松城,遥盼陷城之日,也不是个好办法。 提案一、二提出之後,有片刻的沉静。各将领在等待信玄的决定,但是信玄沉默不语,似是有所不满。只见他频频看向胜赖和信丰等人,好似在说:你们这些年轻的脑袋瓜子难道想不出更好的计策? 「难道就逼不出家康这家伙?」胜赖说话了。 胜赖一直赞成第二个提案,现在,在父亲的诱惑之下,说话了。 「好极了!你打算如何诱出家康?」信玄问胜赖。 其实,胜赖并没有计策,只是被父亲一激,脱口而出罢了。 其他部将对胜赖的发言,并不十分关心。 (突破远江中央、攻击见付,以及包围二俣城时,家康一直不出面。在信长大军到达之前,他是不会出城的,兵力一万比三万的战争结果,任何人可想而知。再如何诱惑,家康还是不会出动的。) 部将们都这么认为,因此对胜赖的第三个提案不表示任何意见。 信玄看著近习们,那是一种命令他们发言的可怕眼神,也是一种斥责的眼神:你们都是哑巴吗?近习们都低下头来,只有真田喜兵卫昌幸接下信玄的视线。 「我赞成胜赖公的意见。胜赖公早有这样的打算,卑职就所知的提出来,不知意下如何?」 昌幸转向胜赖问道。 昌幸为了顾及胜赖的颜面,将之归诸於胜赖事先即有的想法。胜赖如释重负地用力点点头。 「昌幸,你就说说看吧。」信玄在胜赖开口之前,已下出这道命令。 信玄对真田昌幸和曾根内匠这二个近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们能如山县昌景和马场美浓守二位大将一般,辅佐胜赖。昌幸的发言,令信玄的眼角为之一亮。 「三方原,是诱敌歼灭的理想地点。为了诱敌出三方原,我军必须假装包围滨松城,逐步接近,再由中途的追分转向气贺。如果敌方有意出战,必然会在此转向时刻出兵攻击。此时,对我方而言当然十分危险,但是我们已经有万全准备,或许会出现一时的混乱,但是只要立即重整,必能切断敌军退路,予以包围,使其全军覆没。」昌幸侃侃而谈。 将领中有人点头。沉闷的空气终於有了变化。 「诱敌的地点在此。」 昌幸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著箭,在图上一处画一个大圈。 「此地即是俗称的三方原,是一处荒原,土地贫脊,不适农耕。在追分附近转向时,如果敌军不来攻,我方可以慢慢地越过三方原,北上祝田。祝田,是三方原的尽头,地形从广宽的台地转为祝田坂。通往滨名湖的入江深处,有一个祝田村。到处都是水田的狭长地带,不适合大军行动,附近又有人家、都田川和森林。不过,虽然不宜作战,却是过夜的好地方。我军下了祝田坂,不妨在那儿等天亮吧。」 话说到这裏,小山田信茂气冲冲地骂道: 「笨蛋,这不就中了敌人的计吗!敌军看到我军进入祝田,岂不一举进攻。而我们就像死胡同裏的老鼠……」 但是,小山田信茂立刻发觉此计就是要让我方有如笼中鼠,以诱惑家康。於是立即改口道: 「好吧,这也是个方法。喜兵卫公,请继续说下去。」 昌幸的计策真是巧妙,竟能让小山田信茂出口骂人。 「主公至少要带半数的兵马下祝田坂,住在祝田。这样,敌军才会深信不疑,我们才能赢得这场战争。敌军主力闻讯出滨松城而来时,我方下祝田坂的兵马必须回到事前安排的地方,布阵等待敌军主力前来。能否赢得这一场战争,关键在於能否掌握下祝田坂以及撤回的这一段时间。若撤退太早,敌军会知其中有诈而返;撤退太慢,我军就真如小山田公所言一般,成为死胡同中的老鼠。这一点务必谨慎为要。」 昌幸善於维护他人的颜面。也真亏他能引用小山田公的那一段话,藉此保住小山田信茂的面子。 众将开始讨论昌幸的计策。由於太过危险,有人不表赞同。 昌幸坐在一旁,不再发言。细节让各将领去发言,他静观即可。 「各位对喜兵卫的计策,有何意见?」信玄问道。 「太难了。万一有个闪失,我军必定损失惨重。不过,也唯有这么做才能引出家康。若让家康毫发无伤地留在後面,必定会影响我们的西上作战。」 「在川中岛大会战中,我军也采用了故露破绽诱敌再加以歼灭的计策。在那一场战争中,我军获胜,将上杉军逐出信浓,获得了北信浓的谷仓地带。但是,我军的损失也不小。因此,我们必须考虑将德川军诱至三方原,但无法将其歼灭时,我军可能遭受的损失。采用此一战法,就得放弃西上作战。情况最糟时,可能必须撤军。」 「战争,不是生,即是死。今天,不是德川亡,就是武田存。不必多想了。」 有人这么认为。一切都是理论,没有人反对昌幸的策略,采行的可能性很高。 接著,有人提出实际行动。 「我典厩信丰愿意率一队人马在祝田坂的台地上阻挡敌人,我军可利用这一段时间登上祝田坂,包围敌人。如此一来,我军必胜无疑。」 信玄问胜赖:「你对昌幸的计策有何意见?」 「剩下的是布阵和撤退的问题。」胜赖回答道。 「我同意。现在,我们来讨论布阵和撤退。不论我军损失多重,一定要取得德川家康的首级。」 信玄下了结论。 真田喜兵卫昌幸的计策被采纳了。接下来讨论实际的作战计画。第二天继续召开军议大会。探子开始四处活动。 十二月二十日,武田的活泼气氛,引起德川的注意。滨松城为此召开军事会议。 他们假设武田三万大军(实际数字是二万五千人)的可能行动,再订立策略。 ? 一、武田军包围滨松时,采取下列对策: ①估计至少守城六个月。要注意食粮管理。 ②请求织田支援。 ③动用挂川城和高天神城的兵力,窥视武田的补给线。 二、武田军不理会滨松城,继续西上时: ①追随於後,侵扰敌後。 ②切断武田军的补给线。 ③夺回二俣城。 ? 就这两个策略。我军一万,敌军三万,战必失利。织田军若不前来支援,实在无力与武田应战。德川家康的谋臣们针对这二项原则充分讨论之後,再根据情报整理武田的情势。 ? 十二月二十日的情势 ㈠武田的探子在武田本营所在的合代岛,越过神增、大天龙、小天龙,沿著秋叶街道,朝滨松方向,展开秘密的活动。 ㈡追分,小豆饼附近,出现敌军的斥堠兵,在探查地形和间道。 ㈢三方原的祝田到气贺之间,亦出现敌踪。祝田各部落有疑似武田的人在探听附近的情况。 ㈣合代岛通往三河的顺路的宫口,都田、金指附近,较少见到敌踪。 ? 以上是十二月二十日德川方面收集到的情报。由於地利之便,德川掌握到武田军在建好二俣城时展开的种种活动。德川既然无法与突然侵入的武田三万大军应战,就必须充分掌握敌军的谍报活动。 十二月二十一日。武田和德川的探子,在笠井附近起冲突,双方皆有损失。德川斥堠队长森十兵卫的三十名手下之中,有二人受伤。 斥堠的目的原本在侦测敌情,而非作战。明知不宜动干戈,但是二军相交时,仍忍不住上前厮杀一番。 「敌军的斥堠已经到笠井了?」内藤信成问森十兵卫。 内藤信成是德川负责指挥斥堠、收集武田情报的主要将领,手下中有许多斥堠高手,森十兵卫就是其中之一。 「敌军的行为不寻常。」森十兵卫冷静地说道。 「有何不寻常?」 「武田的斥堠确实在笠井村尾和我军起了冲突。但是事後一想,好像是敌方的斥堠事先埋伏在那裏。换言之,我们是中了敌军在笠井设下的陷阱。」 森十兵卫言谈之间,仍然不停地思索。 「你的意思是,武田故意想灭口以隐藏他们的踪迹?」内藤信成说道。 「是的。照理说,斥堠应该隐瞒踪迹才对。」 内藤信成把这一段谈话,在军事会议中提出来。 「武田故意消灭他们在笠井附近的行踪,是为了强调进攻滨松的印象。」信成说道。 「笠井,刚好位在滨松和二俣之间。此地出现敌踪,首先让人引发敌军南下之想。敌军故意强调这次行动,无非是向我军耀武扬威。至於表面上南下,其实直上三河之说,恐有牵强之处。现在的武田军,可以说是为所欲为。」酒井忠次说道。 按常理推断,的确如此。 「可是,内藤公精於情报,一定也有他的道理。武田信玄乃一名将,或许有什么策略,还是多加注意为妙。」石川数正说道。 「是啊!保持警戒,门户深锁,谁不会呢?可是你们愿意这么做吗?让毫无战斗意志的德川军受武田的欺侮?」酒井忠次说了几句之後,接著向内藤信成询问祝田的状况。 「祝田附近的武田斥堠逐日增加,今天已有近十人潜入。安排在当地的斥堠头目榊久兵卫来报,有疑似武田斥堠的男子,爬上祝田坂的大松树。」信成说道。 「什么,祝田的大松树?那裏有能帮助斥堠的松树?」一直保持沉默的家康说话了。 信成站到地图前,说明三方原一带的地形。 「三方原附近是一片广大的草原,但是从根洗松附近到祝田,有一片松林。」 所谓根洗松,传说是弘法大师种植的大树,上祝田坂,出台地。 「敌军斥堠会爬上大松树,可见有其利用价值。」家康说道。 「是的。如果三方原沦为战场,只有在根洗松附近才能俯视三方原全景。」 「一定要先拿下。」 「是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信成看到家康出神地望著地图。 信成继续说明榊久兵卫获得的祝田方面的情形。 「一个疑似敌方间谍的人,潜入祝田名主佐兵卫家中,探察庭院和房子的格局。从这些情报来看,武田似乎打算在祝田扎营。如果他们从合代岛到滨松,打算经过街道,北上祝田,那么,祝田就应该是他们扎营之地。如果他们的计算是从合代岛一口气直上三河,他们应该选择较前方的西气贺附近扎营。但是,那附近并没有武田斥堠的踪迹。」内藤信成报告完毕。 酒井忠次问道:「难道信玄是故意率领三万人马包围滨松,真正的目的却是不包围而直接北上三河?他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 「可能是要诱我们出来。」 「如果他们要在祝田这种地方扎营,根本不堪我军一击。」 「不错。敌军为了让我们有这种想法,所以故意表现出要在祝田扎营。这是一种诱敌的手段,想让我们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出动。」 「如果真是此计,我军必须谨慎行事。不论敌方如何施展诱惑伎俩,我军依然紧闭城门不出击。」石川数正说道。 「不,我们下能以偏盖全。当士气高昂、战机成熟之际,虽寡亦能敌众。既然已经知道敌人的伎俩,何不将计就计。战机不会从天而降。有时,我们必须自己创造战机。」酒井忠次说道。 在询问过松树之後,家康一直保持沉默。他一边听取家臣们的意见,一边思索祝田之事。 他曾经在祝田附近猎过鹰,三方原台地的北方,是一个陷落地形。 (武田的三万大军一旦陷入那一片狭窄之地,必定动弹不得。) 他突然想起织田信长於永禄三年(一五六零)在桶狭间突击今川义元之事。 当时,今川义元正率三万大军(其实是二万五千人)西上。信长却以不及义元十分之一的兵力,挑战成功。当年,信长只有二十七岁。 (现在,该是我在武田信玄率领三万大军西上时,以三十一岁的年龄,讨伐信玄的时候了。) 家康在拿自己和信长做比较。家康的立场,比信长迎战今川义元时有利多了。除了城堡和家臣团之外,还有旺盛的士气。 「对,要把握机会。」家康喃喃自语道。 战争前夕 ? 前一天,十二月二十一日(阳历次年的二月三日),滨松城内的家康收到武田军有意大举进发的消息。 二十一日早晨,信玄向全军宣布二十二日出发之事。三万大军的行动原本不易隐瞒,不如让敌军知道出发之举,以建立同仇敌忾之心。 接近行军的时刻,各部队愈发忙碌。当时,武田军的辎重队已经备妥,但并不是把一切交给辎重队。在「食粮自给」原则之下离开家乡已经有二个月了,各自带来的食粮早已见底。各部队不是分到米、麦、杂谷、盐等实物,就是拿到食粮采购金。谈到行军粮,每人各自携带二十天份的粮食,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必须对分到的食粮下一些工夫,使之易於携带。备食,多半是烧米或乾饭等。明早出发时,多半会在今天做好二、三天份的烧米当做行军粮。 武田军刚离开家乡时,除了米之外也带了许多杂谷,但是进入远江之後,配给到的以米居多。对来自缺米地区的士兵而言,确实让他们高兴了好一阵子。 (米饭不填肚,马上就饿。) 有这样的打油诗。 翌晨,出发的命令一出,各部队便燃起袅袅炊烟。 「武田军确实是明早出发。合代岛一带到处是准备行军粮的炊烟。」 「武田本营附近的行动开始活跃起来,各部队间常有传令。」 「武田军的先锋部队已驻进沿路的道路和农村,我军斥堠无隙可乘。」 这样的情报陆陆续续传入滨松城。 午後,武田的出发行动更为明显。辎重队开始搬货上车,各部队所有的车子也开始装载物品。出发的准备就绪後,士兵们围著营火准备武器,等待夜的来临。 寒冬。停滞等待战机的痛苦,远胜於战争本身。阵阵的寒气逼人。 「虽然寒冷,但是和转战信浓时相比,可是好多了。」 「可是,当时还有人手可以替换。但是现在呢,远离故乡,不仅没有替换的人手,就连归期也不敢指望。」 「别胡说!我们离乡是为了进京,想得到京裏的美人青睬,可不是简单的事。今晚就抱著膝盖梦想一下京裏的美人吧。」 「京里的美人有何稀奇?还是梦想德川家康的脑袋瓜儿吧。这可不只是梦,说不定明天就能实现唷。一般的胜负之争时,咱们这些小兵只能拿下几个步卒的脑袋瓜子,可是在战胜时,只要运气好,想拿下敌军大将的首级并非不可能的事。」 说这话的是老兵。年轻士兵都安静地听著。 「不过,运气可不是捡来的。你们看一看那些曾经在战役中立下功勋的人,大多是明天有战役,今晚就枕戈待旦。有这一股气势,才会有好的战果。」 老兵谈起了上田原之战和川中岛大会战中的种种例子。 二十一日的夜晚很快来临。除了守夜的人,大家都就寝。在寒冬中的野营,真不是滋味。只有指挥系统中的少数几个人能投宿寺庙、神社或民家,大多数的士兵都把田裏的稻杆抱过来,窝在裏面。每一个部队都有哨兵,各要塞也都有人守卫,以防敌人突击。 士兵们睡了,但是主营帷幕内的谋将仍挑灯夜战。主营所在的寺庙并不大,本堂裏只能容纳二、三十个人。明天早上的一切都已就绪,今夜的军事会议是为听取最新情报。 「德川方面今天一整天并无特别行动。一、二十个骑士进出城内,神色浮躁,乱抓当地人,责问是不是武田间细。」原隼人佐昌胤把探子的情报综合之後加以报告。 原昌胤手下的探子,有些是武田军的编制成员,有些则属於另一种组织——诸国使者。这一次西上作战中,安排在各前进路线要点中的谍报人员,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根据诸国使者奥山庄兵卫的报告,进出滨松城的人员大多是年轻武士,有名的人都留在城内。信长派来的援军将领平手监物长政(平手汎秀)、佐久间信盛等军队都集结在城外,并无惊人之举。总之,大将之材都蛰居城内。」 山县昌景传达诸国使者奥山组组头奥山庄兵卫的话。先说明概略情况,继而谈到细节。 「出入滨松城的年轻武士及大小探子,大多在小豆饼附近的台地上活动。主斥堠军最常进出的地方是祝田附近,甚至有人在祝田坂上根洗松附近点数有助於斥堠了望的一株株松树。」 说到这裏,昌景停下来看看众将领。 「根据这些情报来看,敌军认为我军要在小豆饼附近北进到祝田。若有战役,必定是小豆饼到追分附近。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敌军似乎要将我军逼入祝田,如取袋中鼠。总之,敌军已经看出我们的手段,打算将计就计。敌军把大量的忍者投在祝田附近,是想故意显现上了我军的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山县昌景明确地说出心中的看法。奥山庄兵卫的情报,一向有其评价。昌景表示敌军已看出我方计策,多半也是出自奥山庄兵卫的看法。奥山庄兵卫带来的情报,未曾有错误过。 「敌军看出我方的计策想将计就计,我们也可以来一个以牙还牙。」 但是,目前对敌军如何将计就计一无所知,自然也谈下上如何以牙还牙。 「喜兵卫(真田喜兵卫昌幸),你认为敌军会如何将计就计?」四郎胜赖问道。 「首先,敌军可能以伏兵或快速移动军团的方式,赶在我军进入祝田谷间之前,先发制人。大军一旦进入狭窄地,就不易行动。光靠少数士兵,是无法控制行动的。第二种可能是夜袭。待我军在祝田布阵後,趁夜偷袭。如果一计不成,敌军必然会用第二计。」昌幸明快地回答。 「敌军有计要施,多半是在我军主力下祝田坂之後。不下,则敌军不来。要想给敌军致命的一击,必须先诱敌出动。搬出老套……」 说到这裏,马场美浓守看看信玄,以眼神询问是否该说下去。信玄点点头。 「还记得川中岛大会战时,在下献计兵分二路挟击敌军吗?越军扰我内部,我军损伤不小,但仍获得最後的胜利。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此刻,我们不能走错一步。诚如喜兵卫昌幸刚才所言,我军半数下祝田布阵诱敌,再伺机上三方原台地,包围敌军予以歼灭。没有将计就计,也没有以牙还牙,只是单纯的进退战策。进退,在於能否控制时间。明天进军三方原时,各部队派出精干之士到祝田坂调查路况,以供危急时之进退路径。其次,为尽早掌握敌军行动,需请狼烟众全力配合。我再强调一次,此次胜负,就在进退之间。」 马场美浓守的这一番话,为此事下了结论。 没有将计就计,也没有以牙还牙。第一,诱敌出动;第二,掌握进退,歼灭敌人。 马场美浓守在川中岛大会战中,吃足了越军时间差距攻击的苦头。他想利用这一次经验,把德川家康军和织田援军诱至三方原,施以时间差距攻击。 「只要各部队能了解美浓守方才所说的作战真意,依据本营指挥,一丝不乱,如此必能获胜。」 信玄下了结论。 在同一时间,滨松城内也召开作战会议。 内藤信成整理斥堠收集到的情报,做一个报告。 「敌军定二十二日早上,兵分二、三路南下。在近正午到达小豆饼、追分附近时,再转北横越三方原,可望於申刻(下午四时)到达祝田坂。」 在场的部将们深信武田军不会包围滨松城,而是下祝田坂在祝田扎营过夜,诱出德川军之後,再在三方原包围。内藤信成根据情报分析後,也是如此结论。 军事会议分成两派。 石川数正主张不理会敌人的诱惑,除了斥堠之外,一律留在城内。 「不如让敌人的三万大军在寒冷中彷徨,削弱战力。想去三河也好,打算进京也罢,让他们去吧。」 酒井忠次则有不同的看法。 「默默让敌人拂城而过,有损我武门威名。岂能让他轻易通过。不错,敌人的兵力是我方的三倍,但是他们已不堪长途奔波,又不谙地形,相形之下,我方占尽了地利,又有旺盛的士气。如果以一当三,胜负的机会各半。只要掌握时机,我军必能获胜。」酒井忠次在上次军事会议中,也曾提过只要掌握时机,我军必能获胜。 「我从无守城之念,随时准备出城应战。」酒井忠次强调说。 多数的部将赞成酒井忠次的意见。石川数正手下的大久保忠世和柴田康忠,也支持酒井忠次的出击论。赞成石川数正的,只有织田信长派来的大将。 「我们出门前,主公一再交代:武田信玄的进退战策堪称天下第一,绝不可中信玄的圈套而冒然出城。」佐久间信盛说道。 「莫非援军只是守在城内吃闲饭,不敢应战?」本多忠胜讽刺道。 佐久间信盛瞥了忠胜一眼,说道: 「我的确听过这些流言。好吧,我就回岐阜向主公报告。」 信盛挟织田信长虎威的态度,引起德川家臣们的反感。不仅是本多忠胜,在座的许多家臣也认为不必依赖织田的援军。 「看来佐久间公是怕了武田信玄。既然不愿与信玄作战,何不乾脆带著援军回去算了。」 佐久间信盛差一点冲了上来,本多忠胜也不甘示弱地盯著他。 「忠胜,言多必失,站到一边去。」 家康压下忠胜之後,转身对佐久间信盛说道: 「佐久间公,这固然是你的一番忠告,但是有时为情势所迫,不得不战……平手公,你的看法如何?」 家康转移话题,徵求平手汎秀的意见,可见他也是赞成出击。 「以三万对一万,败战者必定是一万的这边。在此情势下采取守势,自是常理。但是,当敌军显露破绽时,寡军亦可以闪电般的速度击毙敌人。我们既然是以援军身分前来,德川公若决定出城应战,我等自当效命。」 汎秀打了一个漂亮的圆场。 讨论即将结束时,家康对众部将说道: 「我们就伺机而动吧。」 部将们坚定地点点头。 「时机可能是敌军主力下祝田坂的时候,仔细思索对策。」家康叮咛道。 家康认为武田军会假装下祝田坂,实则撤退。德川军就在武田军撤退之际,迎头痛击。 军事会议继续召开。当夜,德川军和织田援军的各部将都收到次日与武田决战的命令。 在决战激昂斗志的反面,是悲怆。双方皆全力以赴三对一的战争。德川兵在骚动中入眠。年轻武士则为明日的决战而兴奋下已,对他们而言,明天是立功的大日子。滨松城内一片旺盛的士气。 当夜滨松城内的情况,就像永禄三年(一五六零)五月的清洲城内。当时,今川义元正率领三万大军在进京的路上。织田的城寨屡屡失陷,清洲城如风中残烛。在明日敌军就要攻来的那个夜裏,清洲城内热烈争议著究竟该向今川义元求和,还是守城。处於绝境的信长,终於不顾众人的意见,在桶狭间突击成功。 二者间的相似点,部是敌方大军兵临城下,以及军事会议对立为二。当然,滨松城的规模大於当时的清洲城,兵力也较为雄厚,不能算是濒临绝境。武田军和德川军的主力从未交战过,换言之,双方皆无损伤。不过,大军迫临城下的那一份心境,是非常相似的。 军事会议结束,家康仍然无法入眠,兵马在脑海中回荡。 (信长二十七岁时,在桶狭间突击成功,取得今川义元的首级。而今自己已经三十一岁了,堪比今川义元的敌将武田信玄,就要在明天通过城下。) 脑海中浮现的是年轻的信长在豪雨中率领寡兵攻向桶狭间的身影。不知何时,那身影变成了家康自己。寒风飒飒,自己身著胄甲,脚跨栗毛马,朝三方原进攻。本多忠胜跟在後面,大久保忠世也追了上来。 (其他部将不必动。敌军只有武田信玄一人,我们一口气杀入武田信玄的祝田营地。) 家康看到自己在马上高喊。 兴奋得睡不著。唤来值夜人员,喝饱了水。这样总可以安睡吧。 「明天有明天风,只要乘风而上,必能获胜。」家康喃喃道。 第二天早晨,满天的云层。日射薄弱,好冷的一天。风不大,却冷得叫人难受。这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季节。 「晚一点恐怕会下雪。」士兵望著天。天一亮,滨松城便骚动起来。 大小探子骑马陆续出城。 「天一亮武田军就展开行动,从合代岛出神增,沿秋叶街道南下。军分二队,先锋队由山县昌景指挥。」 「武田军越过大天龙、小天龙,朝滨松南下时,分为二队,各走不同的道路。」 滨松城内陆续接获情报。一种情报不足采信,必须透过数种情报来掌握武田军的行动。 武田军朝滨松城而来之事不假。辰下刻(上午九点),家康命令织田援军进城。 相当於大门的鸣子口紧闭。探子进出时,采用西端曲轮的名残口或明光寺北口门。当时的滨松城刚经过改建,虽然不大,但是背後有深沼和溜池,并有三丸、二丸、本丸、西端曲轮、清水谷曲轮、马出曲轮等三丸三曲轮,也是一个典型的城堡。 大门紧闭,表示进人守备状态。 「武田的先锋队刚刚经过笠井,到达市野。目前正在市野附近寻找阵地,并放出探子。」探子的情报传人滨松城。 「敌人已经到达市野了吗?」家康看著地图喃喃说道。 滨松城距市野不到一里,只有二十余丁。敌军接近此地,就能从城内的天守阁上看到他们的旗帜。 「敌军在市野附近整理战斗队形,奸像要直逼滨松。」 接著,又传来另一个消息: 「敌军在市野附近转西,朝小豆饼方向行进。」 「敌军主力突然改变方向,朝大菩萨(欠下)出动。」 ? 在五万分之一的地图(滨松)上,载有欠下这个地名,是西方约一公里处的古战场。再朝西一公里,便是追分。我著手调查时,在滨松市买了一份观光地图,上面记载为三方原的古战场。 高柳光寿氏在《三方原之战》(春秋社出版)中考证,战场不在此地,而是在北北东一里(约四公里)处的根洗松附近。五万分之一地图上的古战场记载,多半是根据旧陆军参谋本部的《大日本战史》。 ? 大菩萨,在三方原的东南端。武田主力转往大菩萨,代表要以三方原为战场。 「武田主力在追分布阵,山县昌景的部队则在小豆饼附近摆阵。小豆饼和追分之间,只有十丁的距离。」 这一份报告传到德川营地时,引起一阵骚动。武将相继登上天守阁。当时滨松城内的天守阁,被称做是本丸的了望台。登上本丸的了望台,可以看到武田的旗海从小豆饼附近延向追分。 「你不是常说要和他们较量吗?现在默默地呆在这里,就和被人吐了一脸口水一样。」本多忠胜挑衅大久保忠世。 「岂止是被吐了一脸的口水!就像是被人吐舌、嘲笑一般。没有人受得了。如果主公再不下令出击,我打算率军砍下敌军一、二百个脑袋来。」大久保忠世回答道。 说归说,军纪乃是严明的。擅自行动绝对禁止,部将之间也彼此监视,不可能发生率军出击的行动。 奉命侦察的大须贺康高率领二十余人出城不久,就遭遇武田的侦察部队。地点是小豆饼的前方。双方一阵厮杀後,大须贺康高等人带著三个敌军首级,昂然而返。 「敌军正在吃饭。有的在烤火、烧饼,有的则在火旁睡觉上康高报告道。「我们在小豆饼附近遭遇敌军斥堠三十人。虽然我方只有二十人,差距很大,但我军士气如虹,拿下敌军三个首级。我军一人受伤。常听人说武田军强大,我看是言过其实。」 听完大须贺康高昂然的报告,酒井忠次提高嗓门,像是故意要说给家康听似地开口道: 「是嘛,武田的三万大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岂能与我军相比。」 「不、不,这可能是武田信玄的诱敌之计,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再说,我们不能以斥堠队的衰弱,来衡量整个武田军。这是很危险的。」石川数正说道。 「莫非您的意思是,敌军故意送上三个首级?死人的首级还无所谓,但是怎能轻易把活人的首级当成一种手段。虽是敌军,也该珍惜生命。他们是力战不敌而败在我军手中的。总之,大须贺康高以寡制敌之举,值得称赞。」 被酒井忠次这么一说,石川数正不得不称赞大须贺的功劳。但是,大须贺的三个首级,激起了守城年轻武士们的热血。在看到首级、闻到血腥的那一瞬间,眼中闪烁著光彩。许多人鼓噪地在城内徘徊、鸣钲、走到马出曲轮、在马鞍上下不停。 到处都能听到议论声。滨松城内开始洋溢出异样的昂奋气息。 飞石之计 ? 家康知道滨松城的将士焦躁不安。武田军在小豆饼附近休息、进食的情报,刺激了他。 滨松城内的将士一早就进入战斗状态,无暇进食,只能各自解决。有些人站著啃烧米,有的人用水拌乾饭吃,也有的人吃冰饼(把饼冷冻,在太阳下晒干)。因为不知何时会出发,无法静下心来进食。 武田军当然也是如此。让三万大军停下来吃饭,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滨松城前,就代表向德川军挑战。 在大久保彦左卫门所著的《三河物语》中写道,家康派鸟居忠广和渡边守纲出去打探消息。这两个人除了打探消息之外,必定另有任务。根据《松平记》对这两人的记载,家康借用了他们客观的判断能力。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滨松城内的出击情绪愈发浓厚。没有人理会石川数正等人的论调。就连家康自己也想出城挫挫敌军锐气,只是身为城主,他必须自我克制。 家康对鸟居忠广命令道: 「仔细观察敌军的守备,虽是三万大军,必定有漏洞可寻。不过,要小心敌军故意设下的陷阱。」 让我方一万人马和敌军三万大军对峙,家康没有获胜的把握。若要作战,就用我军的部分兵力对抗敌军的部分兵力。他不打算让敌人轻易通过城下。就算会有小小的牺牲,也要给敌人重重的一击。 鸟居忠广率领三十精锐出城。 「我们主要任务是探察,绝不可节外生枝。」忠广向家仆们再三叮咛後才出发。探察敌情,当然是要尽量接近敌人,在高处俯视全景。 忠广的探察队挑上了欠下和追分之间的小山丘。不过,这个山丘可能已经被敌人占领。不错,山丘上有状似敌军步哨约二十人,但是一看到鸟居忠广等人,便逃之夭夭。 「胆小鬼!」忠广的家仆笑道。 但是,忠广却笑不出来。他知道敌军是故意逃走的。为了防止被敌军切断退路,忠广在设好卫兵之後才放出斥堠,自已则在松树上观察敌阵。 敌阵分为三段。前段有五队,中段有八队,敌军的主力後面则有七队。各队前面并排著朝北摇曳的旗帜。下午,南风略为增强,各部队的旗帜如海浪般翻滚。敌军似乎准备把全力集中在三方原。 忠广思索著,如果这么庞大的军团有破绽,会在哪裏呢?切断中段左、右两翼的侧端部队,并非不可行。只要以骑马队突击两翼端,敌军应该会改变阵形加以守护。换言之,敌军会再延伸两翼。如此一来,我方可集中全力攻击敌阵的前段中央,或许能有丰硕的成果。但是,如果不能迅速撤退,恐有受围之困。忠广一边思索,一边观察。假设采用迂回战术,三方原幅员辽阔,只怕敌军会有所警戒。 对我军有利的行动,对敌军也有利。 忠广再一次确认敌军阵营的旗帜。 风停了,旗帜同时垂下。 敌军主营附近发出了枪鸣。过一会儿,又是一阵枪鸣。原本宁静的敌军营地,顿时有了行动。中段八队的左右两翼右绕朝北行。全军同时向右转。敌军分为四段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武田军以四段的阵势沿著姬街道(姬街道是後来的称呼,当时的名称不详)朝祝田行进。 两个开道部队,以主队为主的前段有七队、中段有六队、後备有五队。 从针对滨松城的阵势到丢开滨松城的行进队形,只是转眼间的事情。 忠广心中翻起千堆浪。他策马急奔赶回滨松城,向家康报告。 「武田军的阵形真是不凡。整体根据枪声信号行动,有条不紊,足见平日训练有素。布阵几乎无懈可击,就算有,也能立即补平。一旦靠近,立刻被包围。在这种情况下,一切的策略都失效。我们只能静观其变,只有等待。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说到老天爷,忠广看著城外。 空中一度晴朗,但在武田军出动後不久,又再次暗了下来。停止的风,又吹了起来。 忠广所谓的老天爷一定会帮助我们,是指等到天黑。忠广好似在预告暴风雪的到来。 「天气转坏了。」家康说道。 「是啊,夜裏恐怕会下雪。」酒井忠次说道。 「不是雨,是雪吗……也好。」 家康想像著自己骑著栗毛马在雪中带队攻击祝田狭间的情景。 信长在豪雨中攻入桶狭间的情景,变成了自己冒雪杀入敌阵的景象。 「继续观察敌踪,有事立刻禀报。」 家康对鸟居忠广下令後,又对渡边守纲说道:「你去调查敌军左翼的行动。」 让鸟居忠广追踪武田军右侧的进行方向,令渡边守纲跟紧左侧。侦察部队不只这些。内藤信成派出了许多探子,石川数正、酒井忠次等部将,以及织田援军,也派出了斥堠兵。事实上,在三方原上徘徊的双方侦察人数,多达五、六百人。 家康严禁部将自行出动,但是却不能阻止他们派遣侦察人员。四周充满了杀气。 「既然敌军掉了头,我们就可以出城追上去。一味地躲在城内,会被别人当成孬种。其实出城并不代表立即攻敌,还是要找机会攻击敌军背後。」酒井忠次说道。跟进者不少,家康仍不表示意见。 「城裏城外等侯,没有什么不同。出城,很容易被敌人看出我们的目的。所以,出城之事,要等到时机成熟之後。」 家康不同意让士兵出城。因为,出城之後,必定有人追敌军而去。一、二人尚不打紧,若五十人、一百人的部队被敌军包围,届时怎能不出兵相救。这么一来就中了敌军的陷阱。 家康也想出城杀敌,但是他一直按捺自己。 武田军的动静平平。正如鸟居忠广所报告的,敌军训练有素地朝祝田行动,一点也不在乎德川的侦察人员。 午刻前,武田军从追分出发。武田军的先锋部队於半刻後抵达根洗松。前面就是祝田了。德川最关心的是,武田军下不下祝田坂?尤其是武田的主力是否下祝田坂? 德川斥堠分布在根洗松到祝田坂之间的松林内,观察武田军的行动。以五段结构行进的武田军,到了根洗松附近,速度突然放慢。先前,由於三方原的地域宽阔,武田军一直以编队方式行进。但是到了祝田坂,两侧皆是森林,横队无法前进。於是,必须改为四列纵队,先後下祝田坂道。所以,停滞现象是必然的。 「武田的最前面两个部队,已经开始下祝田坂。」 内藤信成安排的探子,把第一个消息带入滨松城。 那一天,内藤信成为了火速传递情报,在根洗松到滨松城之间,安排了十个中继站。最前线的情报把探得的情报写在纸上,交给脚程快的探子。这名男子把纸条交给二、三丁前的中继站,再由该站的探子传给下一站。到了马匹可行处,改由快马送入滨松城。就这样,从滨松城到祝田的三里多(约十二公里)距离,只费四分之一刻(三十分)就把情报带到。速度相当惊人。 「主队在中间,七队开始下祝田坂。」 「七队把敌军主力挟在中央,全部下了祝田坂。」 报告一一送入滨松城。 「敌军已经进入祝田了,主公,请下令出击吧。」家康身边的部将纷纷提出要求。 「以四段方式行进的武田军,先锋二队和第二段的主力七队,一共是九队,合计约一万二千人。相当於一半军力的武田军已经下了祝田坂。现在正是突击敌军後继部队,将之赶入祝田乘乱歼灭武田的大好机会。」有人热切地说道。 「不过,敌军先锋部队和第二段的七队,一共九队的一万二千名武田军,下一个祝田坂竟然耗费半刻,岂不是太慢了。」石川数正说道。 「不慢。从祝田坂到祝田村,只有一条道,都田川上的桥又十分狭窄,不利大军行动。耗费这些时间是必然的。所以,我们必须趁现在攻击。陷入祝田的敌军,此刻动弹不易。此时不进攻,难道还有他策?」 酒井忠次为了表明如果家康仍然犹豫不决他打算自行率队出城的意愿,於是特别命令手下松平家忠队和牧野康正队,备马在大门(鸣子口)集合。 情势似乎逼得家康不得不下令出击。但是,此时的家康却特别注意石川数正刚才说的那一句话:武田军的主队下祝田坂,竟然耗费半刻的时间。莫非敌军是担心後背受击而慢慢行进?还是在故作姿态? (如果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 家康脑中闪过一道冷光。 「敌军主力在祝田扎营。第三段的六队,到了祝田坂。」 传来这样的情报。 家康看看外面,暗下来的天空正下著雪。 「是雪。下雪了!」家康叫了出来。 德川军又增添了一支援军。陷入祝田狭间的敌军遇上了雪,更是动弹不得。雪下得愈大,就愈不容易攀上祝田坂。德川掌有地利之便,可以利用雪来掩饰行动,一举制敌。家康下了决定。 「准备布阵!传令下去,各队将士务必团结一致。我在出兵的时候总要强调,不可抢功,一切服从主营的指挥。」 家康的出击命令相当简单。 滨松城内布满出击的消息。各部队陆续出城,走向战场。集合地点是根洗松。 德川军出击後,织田军紧跟在後。 在距离滨松城下远的一个小山丘上,升起一道烟。接著,附近也有二、三道相应和。 这是武田探子发出德川军出击的信号狼烟。 雪空下的狼烟,在远处不易看见。追分附近也起了狼烟。最後的小山田队,也接到根洗松附近斥堠的通知。 小山田队的洋枪组向空中齐射。不一会儿又射。一共放了三次。这是通知德川军出击的信号。 就在这时候,武田军开始转向。原本在最後下祝田坂的五队,转向根洗松,以正对三方原的方向,横队展开,朝刚来的方向缓缓移动。倒数第二段的六队也正在下祝田坂,一听到洋枪的信号,便爬上祝田坂,朝根洗松撤退,六队分别向左右展开。大队从一条狭窄的道路上撤退,自然费时。 包括主队在内的七队已经下了祝田坂,渡桥到都田川的对岸,要再撤回台地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武田信玄考虑过这种状况。此地原是滨名湖的入江附近,都田川带来的砂石将之填埋成河川平原,一到冬季,水量变小,可以涉水而过。 他打算在主队渡桥之後,仍将最後二队留在桥的对岸警戒,以防德川军的伏兵。 在正朝祝田拥来的德川、织田的联军尚未到达根洗松之前,主力军必须先抵达台地,否则武田军将陷入苦战。反之,如果武田全军能在德川、织田联军抵达根洗松之前在台地布好阵营,就占了绝对的优势。 一切关键在时间的掌握上。 下到祝田的主队仅是再回台地仍嫌不足,若无法摆出战斗姿态,恐怕难以阻挡来势汹汹的德川军。德川军若在登攀祝田坂时来袭,一场混乱在所难免。 雪,愈下愈大。天色暗了下来。连主队在内的武田七队,朝台地攀登而上。 背插蜈蚣旗的传令兵,在各队之间穿梭。 来到三方原台地,信玄在根洗松附近布主阵。爬在松树上的斥堠,通知敌军到了。 信玄令全军摆出战斗队形。 信号枪声不断地传出。 最前线的五队合为三队,也就是以山县昌景为主的右翼队,以小山田信茂为主的中央队,以马场美浓守为主的左翼队。 第二线的右队是武田胜赖,左队是内藤昌丰。第三线是武田信玄的主队,由穴山信君殿後。穴山信君部队中的三百步兵,调入中央队。武田军全军编成。 武田军完成战斗准备,以及德川、织田军的到达,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雪,飘忽地下著。家康刚出城时,雪凶猛地下个不停,但是到了两军对峙时,却又弱了下来。虽然不必再为雪担心,但是天气开始变冶,风也加强了。 关於德川军和武田军对峙的时间(开始战斗的时刻),据《松平记》中说是日暮,《本多家武功书》写的是酉刻(下午六时),《甲阳军监》则记载著申刻(下午四时)。 总而言之,三方原之战在傍晚开始。 当天,十二月二十二日,若换算成阳历是二月四日。若调查日落时间,三方原附近的日落时分是五点十五分,持续约三十分的暮色後,应该是在五点四十五分天黑。换言之,在五点四十五分前,尚能辨认敌军。 战争,是由武田队掷石挑起的。可信度极高的《信长公记》中也记载了武田军掷石之事。在黑暗中掷石,并无多大效用。所以,应该以近申刻开始掷石起战之说,较为合理。若考虑武田主队从祝田回到台地整顿队伍,以及德川军从滨松城一口气赶三里路的时间来判断,下午四点以前和日落以後,皆不合理。 家康在根洗松前,惊见武田军摆出的堂堂阵容。 家康担心血气之士不顾一切地杀入敌阵,便派榊原康政和本多康重到最前线高呼: 「不要轻举妄动,大家整队待命。」 但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士已经开始向前跃跃欲出。榊原康政的鞭子立即飞到这些人的马前。 「混蛋,没有看到敌人摆出的阵势吗?他们可不是石头人。」 武田军如石头人般地站在雪中,有的骑在马上,有的手持枪刀,个个屏息静气,等待迎接德川和织田的联军。 三万大军的森然沉默,代表著武田军的自信。好似在说:来啊!你们来啊! 鸟居忠广来到家康的营地。 「敌军分为四段,全部静观不动。如果我军继续接近,敌军可能向左、右方向展开鹤翼阵,将我军包围起来。可惜我军已经失去了先机。我认为此时此刻以不战而退为佳。」 家康沉默不语。他和忠广有同样的想法。不仅是家康,连德川军的右翼大将酒井忠次、中央队大将石川数正、左翼的本多忠胜等人,也如此认为。若是这样的参战,必定失败。 在同样的条件下,三比一的战争中,失败的必定是後者。每个大将都知道情况不妙。眼前的问题是,该如何撤退。若是右转背朝敌人,可就中了敌人的下怀。 是把敌人钉在原地、一步步後退?还是留下殿後军,其余的撤退? 敌军的情报不断传入信玄主队。 「敌军的右翼阵大将是酒井忠次、中央阵大将是石川数正、左翼阵是家康队和织田援军。家康队後面没有後卫队。敌军共有一万一千人。」 雪,微微地飘下来。 信玄营中的年轻使番都望著信玄,等待他下令。传令兵也单膝跪在一旁,听候信玄下令。沉默中,一堆雪自阵旁的松树枝上落下。 「由小山田队开始进攻。等到敌军充分撤退之後,山县队和马场队也跟进。最後,由大军全力攻击。」信玄命令道。 传令兵立即上马走报各队。 前线中央队的小山田信茂得令後,下令道: 「掷石!」 三方原中心有石头,但是此处为红土台地,并无石头。小山田信茂会下达掷石的命令,是因为早有准备。信玄连这一点也想到了。他令穴山信君队中的三百步兵到都田川河滨捡石,放在袋中,上祝田坂加入最前线的小山田队。 三百名步兵同时奔上前去,朝石川数正队丢石头。小山田队也击鼓声援。 这是石川队万万想不到的事情。最适合开战的方法有洋枪、箭等,但是石头?姑且不谈源平时代,现在是以洋枪为主的时代,武田军竟然会选择用石头来开战。 「这算什么?」石川队的将士一边闪躲飞来的石头,一边说道。 「太欺负人了!」一名士兵说道。头上挨石的士兵,正欲拉弓射箭。 「等一下!不要中了敌人的挑战之计。退回去!退回去!不要中计!」渡边守纲在前线巡视 高喊著。突然,他的马儿屁股中了石头,狂奔起来。 箭,飞向小山田队的掷石队。石头和箭,分不出胜负,掷石队一齐退下,石川队的步兵紧追其後。小山田信茂见状後,猛摇指挥棒。 小山田队出发了。 石川数正只得发出应战的命令。火苗既起,焉能不灭。 ? 武田信玄、名水股者,仅二百人,令其先锋掷石、鸣鼓,引来人潮。(《信长公记》)卷五,味方或原会战之事) ? 味方或原会战,可能是三方原会战的误记,但是对当时的状况,记载甚详,可能是《信长公记》的作者太田和泉守,从参战者处得知记录下来。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十二月二十二日,三方原之战开始。 雪,停了。 佐久间不战而逃 ? 有关三方原之战的文献众多,但多记载简略,且内容互有出入。 《甲阳军监》是武田方面的文献。山本勘助之子所著之原书内容已不可考,小幡景宪加以润饰公诸於世时,已进入德川时代,就凭五百石的俸禄,应该不会写出不利於德川家之事。 (三河武士十分强悍。五千名三河武士,可抵上方二万人。) 这段话出现在品第三十九的味方原(三方原)之战的开头部分,充分表现出对德川的阿谀。由此看来,此书所写,多不足信。 在德川方面的文献《松平记》、《御在城记》、《本多家武功书》、《当代记》、《三河物语》等中,也都有记载,但大多是事後补述,且有夸耀自家祖先之嫌。但是无法隐藏的事实是,德川在三方原之战中大败。至於详细情形,当然不会列载,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嘛。德川方面的资料中,较具价值者有《当代记》和《三河物语》。《三河物语》对三方原之战有二页记述,过於简略(活字本)。 三方原之战的经过情形,大多无从追溯。 对於武田军向德川军掷石之说,很多人认为是因为武田军无洋枪。 思虑细密的史学家表示: (当田时的武田军拥有洋枪队,所以应该有洋枪。但是可能因为数量不多,因而改掷石头。) 这种论调,可能是缘自武田信玄死後的武田军与织田德川联军之间的长筱之战中,武田的马队在联军的枪弹下崩溃,因而直觉的认为武田是因为没有洋枪而失败。 从长筱之战的结果来看,武田的骑马队确实是败在联军的洋枪队上。但是,再仔细分析这一战,不难发现仅是洋枪和马的差距,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梅雨期,才是左右胜败的直接原因。原本应该下个不停的梅雨,竟然一时放晴,让联军的洋枪,充分发挥功能。胜赖过分相信梅雨的连续性,认为洋枪在雨中无所助益,唯有靠骑马队方能击败敌军,因而酿成大错。 三方原之战中,武田军带了充足的洋枪。有一点可以证明武田信玄很早就把重点放在洋枪上。《妙法寺记》中记载道:天文二十四年(弘治元年,一五五五),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争夺北信时,信玄为了援助善光寺别当栗田鹤寿,特送三百挺洋枪到旭要害(长野市旭山)。在天文十二年洋枪传入後的十二年,信玄已经如此地重用洋枪。天文二十四年後的十七年间,洋枪成为普遍的武器。动用三万大军的武田军,必定会带千挺洋枪,只可惜详细数字不明。 同样的,德川军方面的洋枪数亦是不详。 德川军的大将们制止手下理会小山田队的掷石挑战,但是大多数的士兵按捺不住,仍然冲向小山田队,而队长石川数正不得已,只好下令攻击。在《国朝大业广记》中,有这样的记载。 倘若武田队是因为没有洋枪而改用掷石,德川何以不以洋枪或弓箭应战,因为这样必定绝无敌手。然而,德川并不如此,而是愤怒地冲上前去,揭开了这一场战争的序幕。 德川军原本希望在对立的状态下,慢慢後退。在同样的条件下起冲突,以一当然敌不过三。想必部将也有这样的体认,所以既不射箭,也不开枪。 武田队看到德川队的态度,决定激怒对方,将之诱入战争的漩涡。掷石,便是一种激怒战术。 箭枪相向,尚能容忍,但是士兵们绝对无法忍受掷石。 「吔!真没出息,就想这样溜走?对付这种胆小鬼,箭枪太浪费了,用石头就够了。」 想必也有这一类的激怒之词吧。怎能不叫石川数正的部队火冒三丈地冲过来。总之,小山田队在这一场战争中的掷石行动,与武田军有无洋枪毫不相干,完全是为了激怒德川军,使之参战的挑逗行为。一般而言,这样的大型战争多半是双方箭枪往来,接著刀枪相搏展开战争,但是三方原之战却在武田军的掷石挑战行动之後,立即陷入混乱。 当时,德川军摆出鹤翼阵。 从右翼来看,酒井忠次队、石川数正队、本营先锋队、平手汎秀队、佐久间信盛和各部队,横相排列,後面有德川家康的本营队做为预备队。 鹤翼,顾名思义便是如鹤翼般地展开。当敌军攻击翼中时,便可加以包围攻击,确实是相当管用的好阵势。但是,如果翼部有一处破裂,会有背後受挟的缺点。 武田军采行的是鱼鳞阵,也就是与德川军横队阵形相对立的纵队阵形。 最前线是小山田信茂队;第二列的左翼是马场信春队,右翼是山县昌景队;第三列的预备队左翼是内藤昌丰,右翼是武田胜赖;第四列是信玄及其本营队;穴山信君队殿後。 整个兵团如鱼儿般细长,各部队有如鱼鳞一般,因而称做鱼鳞阵。 德川的鹤翼阵和武田的鱼鳞阵,排列如图(见下页)。 在此情况下开战,鹤翼阵多半会被鱼鳞阵的鱼头,一举冲破。 事实上,根据一些资料显示,在三方原之战的序战中,小山田队曾多面受敌,被迫暂时撤退。但是,这只是很短暂的时间。看到小山田队受敌,後面的部队纷纷向前展开,反攻欲包围小山田队的德川部队。可以想见的,一场混战展开。 混战展开之後,强有力的预备队出现,迂回到背後,大势已定。 三方原之战正如图所示,德川军被武田胜赖队和内藤昌丰队包抄於後,惨遭败绩。 雪停了,似乎是为观察两军作战而暂停。雪云沉重得动也不动。 平时,美丽的夕阳会从这裏落入地平线,但今天的夕阳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只留下西空中的微弱光线,道出这一天的结束。 两军踩破刚下的白雪。积雪不到一寸(约三公分),一被人马践踏,立即露出下面的枯草。枯草也被踏平时,就只剩下一堆红土。 石川队和小山田队全面交战时,本营先锋队切入小山田队。同时,酒井队也冲向小山田队的左侧方。小山田队三面受敌,陷入苦战,只得步步後退。 武田队的左翼马场队和右翼山县队出动了。 激战开始。 双方战力可说是旗鼓相当。因为,武田军的预备队、主队和後备队,尚未参战。 作战时,将领负责指挥士兵,但有时将领会和士兵一起卷入战争的漩涡中。这时,极易发生事故。 德川军的年轻武将们,对武田军进攻二俣城以来的种种作法,十分不满。堂而皇之地通过滨松城下,更使他们的愤怒达到极点。愤怒,就是支持作战的力量。才刚出城,肚子尚饱,用具也完备。另一方面,武田军自十月初离开古府中以来,已经两个月了,大多数的人风餐露宿,用具破损,再加上连日的寒冷,已经有人染上轻微的冻伤。比较这两种状态,德川军和武田军的士气,一目了然。 若以同等兵力作战,失败的可能是武田军。 在德川军中央的本营先锋队,突击力非同小可。是家康让本营先锋队来到前线。他将半数的本营派至前线,剩余的半数留守主营,做为预备队。要想战胜三倍於己的敌军,唯有这个方法。从鹤翼阵来看,家康也有下阵一搏的打算。昨夜的梦,依然在脑中徘徊。他要让自己成为信长第二。 德川军的本营先锋队中排出可以以一当千的大将——本多忠胜、水野忠重、松井忠次、大须贺康高,以及由高天神城赶来参战的小笠原长忠。 本营先锋队的攻势凌厉,就连山县昌景军亦为之受挫。 「前进!前进!把敌人赶入祝田坂。」本多忠胜在马上高喊。 武田若退至祝田,便注定失败,因为後面就是狭间。 石川队奋战不已。 「别让东众抢先!冲上去,冲上去。」石川数正手下的大久保忠世呐喊著。 东众,指的是酒井忠次队。当时,东三河的将士被编入酒井忠次旗下,西三河的将士则被归入石川数正旗下。这也是有前例可循的,把三河的势力分成东、西二派,委托於酒井忠次和石川数正。 东众和西众合起来便是三河。如此地划分,是为了激起竞争之心。将领们以看看西众、别让东众抢先等激励之词,来达到鼓舞士气的目标。 酒井队也有压过马场队的气势。 战争开始不久,武田队便全面後退,而德川军节节逼进。但是情势尚未分晓,些微的变化,就可能让武田军有翻身的机会。 德川军拚命地攻击。武田军冷静地应敌、後退。在激战之中,两军的性格显而易见。以甲斐和信浓为主干的武田军,虽然打得不够漂亮,却能苦干实干。 他们怀抱著一种信念: (只要信玄公在,绝不能输。) 兵力远超过德川的武田军,焉能失败!只要把德川军诱到预定的撤退位置,就有转机了。 家康骑著马,眺望前线。虽然无法一眼望尽全军的行动,但是可确知的是,德川军在节节逼进。 家康看著左翼。佐久间信盛队和平手汎秀队,一直在原地伫立不动。虽然刚才一直传令促其攻击,但是这个增援部队却毫无行动。 (真是的!) 既然无意作战,当初不来也罢。 家康对部将本多康重说道: 「你去说服看看,如果他们还是不动,只好作罢。」 当天,本多康重和榊原康政负责在主阵守护家康。家康让本多康重出使,便具有如同己出的效力。家康表示,如果派本多康重前往,而佐久间信盛仍无参战之意,只好作罢。本多康重听出家康心中的无奈,如果佐久间和平手不积极参与,只好放弃这一场战争。 本多康重快马直奔佐久间信盛处: 「您究竟有无战意?如果没有,请就此撤离;如果有,请当著我的面下令进攻。」 「我不需接受你的指挥,不过,既然德川公再次要求,我只好答应。你们仔细瞧瞧什么才是战场上的进退策略。」 佐久间信盛终於动身了。同时,他也命令旁边的平手汎秀队进击。 知道佐久间队和平手队出动後,信玄传令预备队武田胜赖出击。 「打散佐久间队和平手队,绕到敌军本营先锋的後面。」 接到父亲的命令,胜赖微微一笑,开始攻击。 当时,武田胜赖年仅二十七岁,德川家康三十一岁。对胜赖而言,不是一个可以轻忽的敌手。信玄不知道武田胜赖的手下有那些人,但是从布阵来看,有三千精兵供其指挥。一向感情甚笃的武田信丰,大概也在胜赖的旗下吧。 武田胜赖举起写著二行—— ? 疾如风徐如林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 的军旗,以及: ? 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 ? 的军旗,带领著骑马队,攻向敌阵。 急袭时,一般都是由骑兵领先攻入敌阵。善长骑马的武田军,若以密集的骑兵集团进行突击,那将是一场壮观的景象。 「一口气冲散敌军的佐久间队和平手队,再绕到本营先锋队的背後。」 胜赖向各部队下达命令後,自己便领先在前。 黑暗草原上突起的变动,让佐久间信盛儍了眼。想到这是武田军的骑兵突击时,心跳如撞钟般地加速。 (武田的骑兵一向快如旋风,令人无从防范。) 经常耳闻这样的传言。虽不曾与武田军交战过,但是对武田的骑兵队却是敬畏有加。 武田军的骑兵队如疾风般迫近。五百匹马,如一千、二千、三千般地蜂拥而至。骑兵个个一枪在手,好似皆以佐久间信盛为攻击目标。 (敌不过的。一旦遇上,必定会被夷为平地。) 首先出现在佐久间信盛脑海中的,不是如何防御武田的骑兵队,而是失败时的恐惧感。 「退!」 佐久间信盛下令道。他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向自己解释:这不是逃脱,而是战略式的撤退。 佐久间信盛率领的一千五百名士兵,不战而退,被武田军的旋风吹得七零八落。 隔壁的平手汎秀不知道佐久间信盛为何撤军。曾经也想跟著撤退,但是,再三深思,这有违援军之名,一定不会为信长原谅。 信长是一个论功行赏的严厉之人。无理由的撤退,一定不被接受。信长的脸,挡在武田骑兵队的前面。他的命运就在此刻决定了。 平手汎秀集中部队,举起枪尖,等待武田骑兵队的来袭。 武田骑兵队正要切断鹤翼阵的左翼以追赶佐久间信盛队时,突然改变方向,朝左突击平手汎秀队和本营先锋队的後方。 武田骑兵队後面跟著扛枪在肩的军队。 「敌军想要绕到本营先锋部队的後方,小心提防!」家康对榊原康政命令道。 若让敌军绕到本营先锋队的背後就槽了。在重新布阵时,榊原队负责防守武田胜赖军。 一直采守势的山县昌景军看到胜赖队绕到敌军背後,也跟著鸣鼓击钲,出动攻击。平手汎秀队因而遭到山县队和胜赖军的挟攻。 平手队立刻乱了方寸。友军佐久间队弃战而逃,敌军又前後挟攻,究竟是战还是逃呢? 平手队的牺牲,使本营先锋队和家康的主队,得以重整阵容。但是,胜赖指挥的骑兵队发挥强大的机动力,仍然绕到家康主队的背後,打破了家康的梦想。成为信长第二的梦想破灭了,甚而还有败在胜赖手下的可能。 家康想下达撤退的命令。但是此刻撤退,只会使全军瓦解。绝不能冒然撤退。但是,硬撑更难啊!最令人担心的是右翼。武田预备军一旦绕到德川军右翼酒井忠次队的背後,一切就完了。务必提防这一点。 家康向酒井忠次传令,告知此一要点。 「就算敌军的预备队出动,我酒井忠次也会挺住。请主公暂时离开此地。」酒井忠次告诉传令兵。 任何人都看得出德川军的情况不妙。 武田信玄冷静地观战。 「进攻酒井忠次队的侧面!」 就在这时候,他向预备队的内藤昌丰下达突击命令。 内藤昌丰率队攻入。内藤昌丰的旗下有辎重队,他令辎重奉行米仓丹後守暂时卸下货物,拿起武器杀敌。於是,辎重队中的千余名甘利兵,手持武器,杀入敌阵。 辎重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早晚都是忙货物的事情,除了运输之外,还得负责粮食采购和徵发。行军时,因为跟在部队最後面,经常遭受袭击,并且还得自行应付。好不容易赶上了部队,先走的部队又来要粮,还百般嫌弃,满嘴牢骚。虽然吃尽了苦头,却因为没有实际参战而无法立功。真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内藤昌丰向辎重队长米仓丹後守下出击命令,是看出这已经是一场胜算在握的战争。内藤军一冲入,德川军立即瓦解。剩下来的是追击战,说不定能捡到一、两个首级呢! 内藤昌丰率领的三千预备军攻击酒井队侧面时,战况为之改观。 酒井队必须同时应付马场信春队和内藤昌丰队。 夜幕低垂。 家康下令全军撤退。天快要黑了。在这时候踏上归途,德川军仍然知道路径。但是,武田军的追击行动可就下那么容易了。家康打定了主意。 家康下撤退令时,武田军已经来到家康本营的附近。两军激烈地交战著。 酒并忠次接到撤退令後,不知该派谁殿後。在这种战败情况下的殿後部队,必须有全军覆没的体认。 原二俣城主中根正昭来到酒井忠次面前: 「让我来殿後,理由显而易见,不必多问。」 中根正昭在二俣城交给武田信玄之後,便撤入滨松城,过著度日如年的生活。 (武士应该与城共存亡,这种贪生怕死之辈,真是丢人啊。) 他在这些中伤的言词中忍辱偷生。 交出二俣城是事实,这个污点将一辈子跟著他。如果不建立相当的功绩,永远无法再成为城主。中根用自己的生命下赌注。或许,他能在殿後行动中残存。 二俣城的副将青山又四郎(青木贞治)归属於石川数正。青山又四郎也有和中根正昭一样的打算,因而要求殿後。 中根正昭率领手下五百人,抵挡武田的猛烈攻击。他战死在沙场,青山又四郎也走上相同的命运。 德川全军撤退时,天色暗了下来,空中依然布满乌云。败退和追击行动,在暗夜中展开。 从交战到分出胜负,约半天的功夫。这一段期间,双方奋死相拚。三方原之战起於日暮时分,因而没有延续太久。双方兵器相向的时间,不到半刻(一小时)。入夜後的追击战,成为武田单方面的战争。 暗夜追击战 ? 三方原战役中,德川军败走时的损伤,远超过在战场上的死伤人数。德川军上千名的死亡人数中,大多数是武田军追击战中的牺牲者。 不战而逃的佐久间信盛一千五百名士兵,一口气逃到追分,在那儿整队稍做休息时,出去探查的家臣们陆续回来。 「德川军陷入苦战,恐怕撑不到四分之一刻(三十分)。」 佐久间信盛听到报告後,立即命令道: 「撤退!立刻向南撤退,到东海道後,逃往今切(静冈县滨名郡、舞坂町)。」 诚如探子所报,不到四分之一刻,德川军的骑士和步兵便从背後逃来。 佐久间队更是拚命地奔逃。催促声在黑暗中此起彼落。 佐久间队不曾参战,既不疲累也无伤患,在带路人的引导下,出至东海道,直奔今切。他们边逃边注意後面有无追兵。在路边休息的士兵一听到「武田的追兵来了。」立即起身奔逃。 是武田骑兵队的幻象在追击佐久间队。恐惧,化成武田骑兵队的幻象,不停地追逐佐久间队。有些人疲惫不堪,有些则弃枪而逃。 连大将佐久间信盛自己也深信武田军在後追击。他不停地鞭策马匹,担心如疾风般追来的武田骑兵队的长枪随时会刺过来。 佐久间信盛传令下去,要今切的大将水野信元挡住敌军,直到重新布阵。 水野信元是奉信长之令,率领二千名士兵前来今切。而今从佐久间信盛的传令中得知己方败北,便立即下令撤退,逃往冈崎。 水野信元和佐久间信盛之间原本不合,绝不会为了救佐久间队而牺牲自己。 水野信元也畏惧武田的骑兵队。光是听到骑兵队要来,就失去了战斗意志。武田骑兵队的幻象也收到丰硕的战果。 水野队逃之夭夭。他们趁夜逃亡,天亮了,仍马不停蹄地逃向冈崎。说起来几乎不可置信,却是确有其事。 佐久间队来到今切时,水野信元军已经撤退。不仅如此,所有的船只都被带到对岸,根本无法渡过滨名湖。这可真是所谓的背水一战。 「水野信元不仅背叛我们,还带著所有的船只逃到对岸,看来我们只有死拚了。」 此时佐久间信盛军才有必死的决心。 他们重新布阵,等待随时可能来袭的武田骑兵队。但是,敌军却毫无动静。 到了天明,佐久间队仍然惧怕著幻象的武田骑兵队。 佐久间队的败走,以及听闻佐久间队败走而相继逃走的水野信元的行为,委实奇特。像极了源平时代如惊鸟般败走的平家部队。 这证明了当时他们是如何地畏惧武田骑兵队。 佐久间信盛向织田信长谗诉,把水野信元的退却行为说成是与武田军的私通协议。水野信元於三年後的天正三年(一五七五)十二月,被迫切腹。谗诉的佐久间信盛,也在天正八年被信长放逐,据说最後饿死在纪伊山中。放逐的理由,是因为在三方原之战中不战而逃。 信长派来的援军大将平手汎秀,失去逃跑的机会,遭到武田胜赖和山县昌景队的挟击。他原本就无战斗意志,只因奉信长之令参与战斗,因此很快就崩溃了。 败走的平手队,成为武田追击军的最佳猎物。平手队相继被追赶捕杀。骑士们总是神出鬼没,步兵一个个惨死。 五、十名被追赶的士兵,与武田军交战。武田兵不断从後增援,不一会儿就把他们包围住。虽然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仍然为求生而拚命抵抗。 入夜了。 那天夜裏,武田军的口令是: ? 御旗 盾无 ? 御旗,是武田家代代相传的源氏旗(日丸旗);盾无,也是代代传袭的铠甲。 在武田信玄发布的军法中,有这么一项: ? 口令,以当日为限,须勤加练习,不得有误。 ? 以当日为限,是为了担心沿用多日,为敌军所知而泄漏机密。因此,只要有战争,必定全面换新口令。一般的值夜、探查等,则采用山川、天地、花岚、雪雨、桃樱等,约十日换一次。 武田军在追分休息时,全军得知三方原之战中的口令是御旗、盾无。 (宣布口令是御旗、盾无,大家互相传递记诵。) 将士们知道那一夜必定有决战。 追赶平手汎秀军的武田士兵们,在天黑之後,相互使用这个口令。 败走军沿路逃逸,也有些预料路上必定挤满奔逃的兵马,因而改往三方原逃去。趁黑夜逃逸,草原是最恰当不过的。天黑後,虽有透云而来的光线,却不足以分辨来者的面容。 看到人影在黑暗中晃动,走上前去高喝一声: 「御旗!」 若不回答,便是敌人;回答错了,也是一场冲突。 口令,是夜战中分辨敌我的最好办法,但也不是绝对的。天寒心急之下,虽然喊道:御旗,但是对方未必听成御旗。回答盾无时,听者也可能误听了。对於笨嘴笨舌之人来说,口令真是一个大麻烦,有时甚至让人寸步难行。 胆小鬼在黑暗中看到人影晃动,怒吼一声:御旗,枪也同时跟了上来。武田军中自相冲突的人数不少,败走的德川军内也有同样的情况。 平手汎秀策马急奔。数名家仆跟随在旁,但是与武田军几番遭遇之後,所剩无几。 人在何处?走了多远?无人知晓。在陌生的土地上无人带领,当然是浑然不知。平手汎秀想逃往今切,因为那裏有友军水野信元。 「找一找民家。目前,只有找人带我们去今切。」平手泛秀对家仆说道。 云层转薄,但是仍然看不到星星,无从辨认方向。 黑暗中,到处都有人影晃动。在平手汎秀等人眼中,他们都是敌人。 平手主仆等人又是一阵狂奔。 三方原台地上,愈走愈似无有尽头。没有人家,也没有森林。云层变薄之後,风跟著吹了起来。寒风冻红了人们的面颊。 「滨松城的灯火在那边。」 经家仆这么一说,回头望去,只见高处确实有一些灯火。一定是挂在滨松城高楼上的灯火。 「哦?那边是滨松城吗?」 平手调过马头说道。夜裏,目测不准。由这裏看去,城约在半里远处。 「好,我们下去今切,改往滨松城吧。」平手汎秀说道。 「不太好吧!也许滨松城周围都是武田的骑兵队。既然已经到了这裏,不如找户人家,带我们到东海道,那儿比较安全。武田军要的是德川家康的脑袋,一定会在今晚包围滨松城直到天明,他们不会管我们的。」 平手汎秀觉得颇有道理,便打消去滨松城的念头。 不一会儿,找到了人家。 家仆敲门没人理会,只好怒吼:再不开门就要放火烧房子了。这才听见有人应声。 「我们是德川公的朋友平手公一行人。因为迷了路,想请你们指引。谁都可以,只要带我们去今切,重重有赏。」 一名男子提著灯走出来,看来年纪还不小。 「你要带路?」 「是的,其他都是妇女,帮不上忙。」男子说道。 「熄灯。」平手的家仆说道。 「天这么暗,没有灯不行啊。」 平手的家仆把灯夺过来吹熄。 突然暗下来,便能感觉到人影的晃动。约有十余名骑兵走过来,後面似乎还跟了二十名步兵。 「御旗!」带头的武士喊道。这是口令,平手队当然答下上口。 「御旗!」喊第二声时,周围已被包围。带路的男子,悄悄地溜回家中。 第三声仍无回答,武田军便一拥而上。暗夜中的死斗很短促。平手汎秀和五名家仆,当场身首异处。 ? 平手汎秀丧命之处的滨松市伊场町稻叶,有一个小祠。入口立著一个石碑,上面刻著「平手监物时秀公灵场稻叶山碑」,裏面有一个小祠。鸟居上挂著一方扁额「平手神社」,石祠中并列著两个牌位,「呜呼平手监物时秀之墓」、「平手监物公家臣之墓」。平手监物时秀,就是平手汎秀。就在小山丘一角的三坪(约一零平方公尺)大地方,种有三棵樱花和一棵椿。附近有多户人家。从这裏可以清楚地看到滨松城。 ? 平手汎秀的死,与其败死不如说是愤死来得恰当。逃离祝田坂战场三里,滨松城就在眼前,怎能叫人死得甘心。 从平手汎秀的陈尸处,可以看出武田军的追击行动是如何地快速、深入。 德川家康下令撤退,但是命令尚未传到全军,德川军已经陷入混乱之中。 左侧有武田胜赖的骑兵队、右侧有内藤昌丰的骑兵队如风起云涌而至,德川家康开始撤退。 家康在本营的保卫下,退往滨松城。由於担心通往追分的道路被胜赖军守住,便走三方原的东边,逃向滨松城。奔逃中,骑兵队执拗地追逐於後。当本营的精锐在阻挡武田骑兵队时,以家康为主的一团兵马则朝南落荒而逃。 不过,武田的追击实在快速。无论牺牲多少,始终无法完全切断武田的追击。一团武田骑兵队,总是紧追在家康主仆背後。 家康身边的大久保忠隣,因为座骑为武田兵所伤,只得徒步而战。虽然好不容易脱离险境,紧追家康而来,但是双脚怎能赶得上马儿的四只腿,忠隣还是落後了。 「忠隣怎么了?忠隣!忠隣!」家康在马上喊道。 身旁的松平康定回答道: 「忠隣刚才正徒步与敌军交战。」 「忠隣一定是丢了马。快,谁去帮助忠隣?」家康怒吼道。 纵使在战败的情况下,家康仍不失大将之风。牺牲侍仆而迳自逃回,乃武门之耻。至少,他希望能让身边的侍从全部平安而返。 「小栗忠藏这就去。」有人回答道,但是暮色中,看不清容貌。 小栗忠藏调过马头,在枯原中寻找: 「大久保忠隣公,您在哪裏?」 这就等於向敌人宣布自己的位置。骑兵和步兵听到声音,把目标转向小栗忠藏。忠藏一边应战,一边四处环绕寻找。 「我在这裏。」 靠上前去,果真是忠隣。 「我来接您。快上马,我们得赶上主公。」 说著,便把忠隣强行拉上马鞍,用枪刺马臀,策马而去。 忠隣在拥挤的敌军中开路,忠藏必须负责应战。 忠藏心想如此一定撑不下去,便趁机躲入草丛中。 追上来的骑士用长柄枪指著草丛,怒吼道: 「御旗!」 忠藏躲藏的草丛旁边,有人大声回答道: 「盾无!」 「原来是同志啊。」 追忠藏而来的骑士,渐渐远去。 在後面草堆中的男子,对忠藏说道: 「别担心,是同志。此刻若不及早学会敌人的口令,生命早就难保。」 「谢谢。请教大名?」 「我是酒井公的郎党(手下),大槻六郎兵卫。」 「我是本营,小栗忠藏。」忠藏回答道,心想:这家伙有问题。 当时的德川家已经很少使用郎党这个名称。当然仍然有人这么用,但是年轻武士不喜欢郎党这个旧式称呼,大多称家中、手者或组者等。自从兵农分离政策以来,这种倾向更为明显。 (臭小子!) 小栗忠藏想著,立即对靠过来的这名男子喊出口令: 「三州!」 若是德川军,就应该回答:三河。 对方停下脚步。为了谨慎起见,忠藏又喊道:「三河。」 不闻回答,倒是黑暗中刺出一把枪,插中忠藏的大腿。 小栗忠藏立即拨开枪,刺向对方的咽喉。 「这才叫百密而无一疏。」小栗忠藏一边裹伤,一边喃喃自语著。 附近似乎有什么动静,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匹马。可能是刚才那位想袭击他的敌人的座骑吧。 小栗忠藏立即上马,朝南疾行。虽不知家康主从朝哪个方向而去,但是曾听到家康在下撤退命令之後,要将领夏目次郎左卫门(夏目吉信),守住犀崖。 看到夏目次郎左卫门带二百名手下直趋犀崖之後,家康才开始撤退。 (主公应该是朝犀崖桥方向逃去。) 小栗忠藏如此判断,便朝犀崖桥奔去。回滨松城,犀崖桥是捷径。从犀崖桥到滨松城,约十丁的路程。 家康命令夏目次郎左卫门保住犀崖桥,是担心一旦落入武田军手中,将断了德川军的归路。 犀崖,在滨松城北方约十丁处,是一个自然沟,东西长约十二丁,深十五~二十尺,宽十~二十尺,与滨松城的深沼相连。它是经由长年累月的水蚀作用所形成。宽广的三方原台地上出现这样的一条长沟,确实奇特。 据说,家康就是看上犀崖,才在南方建筑滨松城。 犀崖直峭耸立,落下便无性命,更无法下崖後再攀登到对岸。所以,一旦被追到东西绵延十二丁的犀崖,真是大势已去。 家康会让夏目次郎左卫门去固守犀崖,是因为在越过追分时,见武田军的攻击快速,犀崖方面有危险,於是打算沿著三方原台地东边逃回滨松城。这要多亏熟悉地理的人士为先导,才能办到。 小栗忠藏单人骑马直奔犀崖桥。愈接近犀崖桥,人马愈多——逃跑者和追逐者。 逃到这裏的德川军和追到此地的武田军,混成一团。到处都有厮杀。 追逐者紧盯著头盔不放。既然到了这裏,仅是一、二个步兵首级怎能满足。有的看准头盔,有的紧盯著骑士,但是一片漆黑,难分敌我。有时,连身旁的敌军都没发现。所以,只要能分辨出是敌军,武田兵立即一拥而上。 负责守住犀崖桥的夏目次郎左卫门,与二百多名士兵站在桥前防守。十倍的敌军,蜂拥而至。 由於夏目次郎左卫门的牺牲,许多德川将士得以横渡此桥。 夏目次郎左卫门一直在等待家康的主队。他一定要等到家康主仆通过,才能撤退。 敌军人数不断增加,却迟迟不见家康等人的踪影。次郎左卫门的部下相继遇害,最後只剩下数十名家仆,其中半数负伤。 夏目次郎左卫门下马应战,自己也受了伤,战死,只是早晚的问题。 「喂,武田的家伙!我是德川家康。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也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想杀我的人,来吧!来吧!,」 武田兵听到有人自报德川家康,焉有放手之理!只见众人一拥而上。 就在夏目次郎左卫门附近的高间雄斋,听到次郎左卫门报出的名号,立即上前大声说道: 「在下内藤昌丰组下高间雄斋。」 枪也跟著刺了上来。 夏目次郎左卫门躲过第一枪,但是闪不开肩上的第二枪,以及身上的第三枪,最後终於不支倒地。雄斋立刻跳上去,取下首级。 「高间雄斋取得德川家康公的首级,杀了家康公!」 雄斋的叫声在黑暗中传开。 小栗忠藏在远处听到这叫喊声。 (主公被杀了?) 忠藏心想:战争已结束,该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虽然主君死了,但是他仍然认为战争是愚蠢的。 小栗忠藏心如清流。他将马头调往犀崖桥方向。 武田军聚集在桥的两侧。 「御旗!」 被询问的人大声回答:盾无,向前通行。并无人起疑。过了桥,仍有人询问口令,只要回答:盾无,即可。甚至还会被人盯上一、二句: 「在这裹磨菇什么?还不快去追敌。」 过了犀崖桥,就是滨松城。来到这裏,武田兵变得较少。 正出现得救的兴奋,却突然想到,一路急著逃命,倒忘了取敌军首级。 还好这边还有敌军,想著想著就碰上十几个敌兵。用熟悉的口令通过之後,却未料身後又传来一句问话: 「你是哪个头的?」 小栗忠藏不知道武田军称军团为头,自然答下上来。 他闷不吭声地策马隐入黑暗中。 他感觉到身後武田骑兵的枪尖,於是没命地急奔。也不知身在何处,或是跑了多久。待觉醒过来时,滨松城大门已在眼前。门紧闭著。由於附近有一群群的黑影,只得绕到滨松城的後门。 後门,名为玄默口。穿过深沼、溜池夹於两侧的狭窄通路,就是这一道门。 後门燃著明如白昼的灯火。洋枪队持枪,安排在门的两侧。只要敌人稍有蠢动,便一齐射击。洋枪队後面是随时待命出击的城兵。 小栗忠藏在灯火的照耀下进门。认识小栗忠藏的人,纷纷问道: 「主公还好吧?」 「主公无恙吧?」 他们都知道,小栗忠藏属家康的本营。 「难道主公尚未回城吗?」忠藏问道。 莫非犀崖上的事情是真的? 「不光是主公,连身边的侍从都无一人归来。你是第一个。」 忠藏再也无法隐瞒那件事。 「主公在犀崖桥上,被一位名叫高间雄斋的人给杀了。」忠藏泪水终於夺眶而出。 忠藏周围的人,哑然失声地呆在原地。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著主公被杀吗?你这个胆小鬼!」 说著有人拔出刀,周围的人也跟上。 「让开!让开!你们没有看到小栗忠藏也受重伤了吗?」 经人这么一提,小栗忠藏这才想起自己受伤之事。由於出血过多和疲劳过度,他终於昏了过去。 「主公安然而返!侍卫们也平安无事。」 不久,城内传来这样的消息。 由於绕远路,因此家康一行人比小栗忠藏晚四分之一刻(三十分)回城。 朝仓变节 ? 虽然展开追击,武田信玄的本队和後备穴山信君队仍然按兵不动,似乎是为了保持战力。不久,信玄的本队终於移师,穴山信君队也跟随在後。 来到追分,信玄令各队点灯行进。 这是为了让敌军知道本队和後备队的存在。 二万名武田军投入追击战,另外还保存了一万兵力。或许,这就是他想要夸示的。 到了小豆饼,後备穴山信君奉令兵分二队,在本队前方左右展开。 不久,穴山全体队员接到命令: 「我军不久便会撤退。让撤退回来的部队调到後备。」 信玄已经想妥了收兵之策。如果不好好收回前去追击的武田军,则极可能遭到敌人的反击。故点灯明示本队所在之地。 武田队的灯火在三方原上一片光亮。从滨松城看去,武田军似乎又展开攻击;在追罢归来的武田兵眼中,则如展臂迎子的母亲怀抱。伤兵顺著灯火,陆续归队。追击队似乎仍想追敌,无意撤回。 信玄在小豆饼和犀崖中间停下,让主队准备过夜。穴山信君队则继续前进,负责看守面对犀崖的地带。 犀崖桥旁燃著熊熊营火。 下令撤退的洋枪队,连续射击五次。片刻後,又射五次,隔一阵子後,再射五次。枪声在暗夜中回荡。 追到滨松城附近的追击队,由於中途各自分散,无法紧追著德川军进城。跟进城,需要二、三千人的部队一次拥入,而後紧紧跟入。 黄昏时分,三方原之战无法再进行。如果战争在早晨展开,武田军必可一口气攻下。但是,黑夜阻挠了一切。黑暗中,误打误撞地来到城下,当然无法进入城内。 在洋枪队发出撤退信号的同时,追击队朝各地的营火退回。德川军并无反扑的态势。 各队开始点名,照料伤患,准备晚餐。营火照耀下的首级,有时会发生竟是同伴首级的悲剧。 各队放出步哨警戒。 「敌军必定会派出小部队趁夜偷袭,各队要小心警戒。」 夜袭时尤其须谨防同伴在混乱中自相残杀。 各队一半睡觉,一半负责警戒。 事实上,在野风呼呼的原野上岂能安睡?士兵们轮流去取柴火,尽量在营火旁休息。有人拿出饼烧烤,也有的人不知从那裏弄来的锅,放在火上,加水煮杂食来吃。 士兵的情绪依然激动,无暇闲聊当天的功绩。只要远处一有枪声,便立即摆出警戒姿态。 夜袭确实如预料中出现,只是规模不大。德川军的洋枪队向在最前线的穴山信君队射击。穴山队的步哨遭到袭击,仅此而已。滨松城内一片混乱,还不到反扑的时候。刚遭败绩的他们必须思索如何防备即将於天明後来袭的武田队。 约二千人没有回城。万一他们全部阵亡,则是四比一的状况。目前实在无暇反扑。 根据《当代记》的记载,德川军和平手汎秀军共有千人被诛,其中有多少德川军,则不得而知。 无法於当夜回滨松城的将士,在次日武田军离开城下後,陆续归来。由於武田军的追击行动快迅,许多人不及入城,逃往四方。 《松平记》记载道:上方浪人中河等人逃到挂川,家康的谱代家仆山田半一郎逃到冈崎。 家康本营中的大将榊原康政,也在中途和家康等人走散,和数名骑兵逃到滨松东方的西岛过夜。 许多被武田军逼散而被迫於某地过夜的德川军,在天亮後陆续回城,人数不少。 滨松城内的妇女们炊煮粥食,慰劳归来的将士。被诛者达千人,负伤者更是三倍以上。照顾工作十分繁重。 对德川军而言,这是一场彻底的败仗。经过这一仗德川家康对武田军敬畏万分。信玄死後,胜赖率大军前来挑战时,德川军不敢单独应战,对决多日後,才联合织田军在设乐原与武田胜赖军交战。 信长在本能寺被杀时,德川家康正在堺港。家康逃脱明智光秀之手,回到冈崎之後,首先出兵甲斐国,目的在驱逐信长旧臣,夺回甲斐。对於残存下来的武田信玄的旧臣则极力吸收,以增加自己的实力。 三方原的痛苦经验,给家康一个很大的教训。 《甲阳军监》对三方原之战做了下列记述。 ? 马场美浓守信春认为,年三十一的大将家康,是全日本继越後上杉谦信之後的大将。细看三方原之战中战死的三河武士,无一人朝武田军方向倒下,皆是俯向,而朝滨松城倒下的士兵,大多是仰向。论及高傲的武士精神,则非上杉谦信和德川家康莫属。 ? 最後一段的记述,出自《甲阳军监》作者小幡景宪之笔,主要在说明: (德川军之阵亡者,无一见背於敌军。) 德川家康和上杉谦信皆被尊奉为日本第一大将,而三河武士精神尤被视为日本之最。歌颂德川家康的书籍,大多在德川时代的太平盛世出版,自然成为畅销书。 小幡景宪夸张的记述,经常被其他出版物引用,甚至有不少这样的俗书: (武田信玄见三河武士无一人背向而死,心存恐惧,便下令停止攻击,退至刑部。) 就连史书中,也有不少类似这样的书籍。 《甲阳军监》把三河武士形容成武士之最,但是相对的,《当代记》中则记载家康的谱代家仆山田半一郎逃到冈崎。山田半一郎仅是逃亡者的代表,实际人数自然是无从计算。 战败时的逃脱行为,乃人之常情。但是,德川旗下的夏目次郎左卫门和青山又四郎、中根正照等人的为主公牺牲,确是真人真事。《甲阳军监》中提到的武士精神,所指的应该是这些人吧! 在三方原上战死的德川名将(中队长,小队长级),有青山又四郎、中根正昭、夏目次郎左卫门、鸟居忠广、本多忠真和米津政信等人。分队长级的人数更是可观,在此无法一一赘述。大将(大队长)级的战死者,只有平手汎秀一人。 武田军方面当然也有伤亡,但是没有记录,可能是因为损失不大。 ? 夜,逐渐泛白。武田军整理各队队伍,扫荡附近残敌。说是扫荡残敌,其实是想捕捉无法动弹的伤兵。武田兵充分运用仅有的一刻(二小时),搜索三方原一带。 在一刻内,捕得数十人,大多是伤兵,有些人在被带往武田营地的路上断了气。 被捕的伤兵受到照顾和饮食供应。 这时候,武田营内充满了生气。因为,统帅武田信玄就要检视首级了。其实,捕获的首级有上千个,自然无法在信玄面前一一展示。 在三方原之战中领导军团的大将,诸如山县昌景、小山田信茂、马场信春、武田胜赖、内藤昌丰等人,负责检视首级。较有名气的首级,才会被带到武田信玄面前。 在检视首级的现场,除了亲武田的三河山家三方众之外,还有俘虏以证人的身分参加。 在互报姓名下战死的人,有姓名可登记。在混乱中取得的首级,若无第三者的证言,便无法辨明究竟是谁的首级。这时,就需要俘虏的证言。 大多数的首级,是在追击战中获得,而其中又有不少是在二、三人围攻一个敌人的状况下获得,争功之事也随之产生。在这种情况下,一般而言,功劳是由最先举枪(或下手)的人所有。但是,黑暗中的追击战,很难分出究竟是谁下的手。在三人围攻一敌时,谁都坚持自己是最先出枪的人,不肯相让。三人所言均属实,黑暗中,看不到他人之举,只能相信自己的感觉。 争功之事,暂时搁置,先谈在首级册上记下被杀的敌人姓名,以及立功者的姓名。 慨然让功者,也是大有人在。这种人虽然被嗤为毫无欲望,但仍能若无其事地表示:战争还在继续,仍有机会可以立功。 立大功者,在被记下功勋时,兴奋得满颊通红。想到即将得到的恩赏,不觉陶然。 约五十个首级以及立功者,被带到武田信玄面前。 山县昌景在信玄身边对首级和立功者加以说明。 信玄频频点头,并向立功者称赞道: 「了不起。」 「不愧是个武士。」 被夸赞的人感到全身发热,赶忙行礼,久久不敢起身。在武田兵的心中,信玄有如神祉。能直接被神夸耀,是莫大的光荣。 高间雄斋悄然。昨夜他已经知道那不是德川家康的首级,但总希望是榊原康政、本多康重、石川数正或酒井忠次等家老级的首级。可是,经俘虏证明後,才知道那是夏目次郎左卫门的首级。高间雄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信玄对高间雄斋说道: 「虽然不是家康公的首级,但是此人自报家康之名,则无异是砍下家康的首级。如此之功,才是不凡。」 被这么称赞,雄斋反而退缩了。 此後,高间雄斋有了一个浑名,即是伪首雄斋。对他而言,那不是件光荣的事。 检视首级时,探子陆续回来,向山县昌景报告滨松城附近的敌人动静。 「走失的武士陆续回滨松城。城内时时放出探子但并无战意。」 信玄和山县昌景同时听取探子的报告,频频点头。 首级检视完毕。 胜利的仪式热闹非凡。 仪式中的大刀护卫,封给此次战役中立功最大者小山田信茂;弓箭护卫,则封给负责领先带路的三河山家三方众的代表——作手的奥平贞胜。 三万军队的欢呼声,几乎传到了滨松城。 仪式结束,首级分数处埋葬,由军僧祭悼。 此时,先锋队已先行出发,在祝田到刑部的路上保持警戒。 出发的信号响了。 部队以纵队方式堂堂出发。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寒冬早晨。昨日午後的那一场雪,依然残存著,当太阳升起时,大地闪烁辉耀。一点儿风都没有。 三方原依然平静,仿佛昨天黄昏时刻的厮杀根本下曾发生过。 信玄骑著马,旁边护以一、二十层的侍从,悠然前行。 大多数的人都相信那个骑在马上的人,就是统帅武田信玄。 但是,马上的信玄并非信玄,而是影子替身。检视首级时的信玄,也是替身。 信玄病了。 生病的信玄,在替身後方的轿子中。轿子共有三顶,其中二顶坐的是睿山的高僧。 信玄善用各种宗教。他尊重信仰自由,对任何宗教从不吝於援助。在西上之战带著亡命中的睿山僧,是为了在进京都时善加运用。但是,表面上是为了复兴被信长烧毁的睿山。 轿内坐的是被信长追逐而投靠信玄的睿山正觉院僧正豪盛、睿山满盛院权僧正亮信。第三顶轿子内坐的,便是卧病的信玄。 从合代岛出发的那个早上,信玄就受了点风寒。重臣们关心信玄的身体,提议乘轿,但是被信玄拒绝了: 「诱出德川家康的这一场战争,将是十分艰难。若是身为统帅的我坐在轿子内,这一场战争还能打吗?」 一整天,信玄在寒风中来回奔波。即使是夜间追击战,信玄也在主营中指挥。天空露白後,虽然不必再担心德川方面的反扑,但是信玄也倒下了。重臣们把信玄扶入轿中。轿子虽然能挡风,但是却没有火炉可以取暖,只能以层层的衣物保暖,体内热度愈来愈高。 信玄说自己感冒了。 重臣们都不相信。包括信玄自己在内,大家都担心这热度和肺痨有关。 苦在西上的途中发病,如何是好呢? 轿夫们都认为第三顶轿子乘坐的是睿山天台宗的座主觉恕。这位伟大的僧人著了凉,在轿内休息。因为是伟大的僧人,所以警戒特别森严。其实天台宗座主觉恕,由於年事已高,无法同行。 当轿中的高僧唤人时,轿子立即停下,轿夫们被遣到远处。轿夫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 武田军下了祝田坂便往西行,沿著都田川的河道,朝刑部而去。 祝田到刑部,约一里的路程。正午前,全军抵达刑部,在可以俯视都田川的台地上扎营休息。 刑部,又称油田。隔著都田川,对岸有气贺町和堀川的城堡,没有敌踪。 从滨松城到刑部的直线距离约三里。刑部位在三方原台地的西北端。 武田军在距离滨松城三里处扎营,是表示放弃滨松城,准备入侵三河。其实,他们还在窥视滨松城。 收集探子打听来的情报後,滨松城内展开了军事会议。 「武田军一定在使诈。」 「我们下可冒然出击。」 「不妨再观察一阵子。」 慎重派居压倒性的胜利。 只有本多忠胜持强硬态度,但是没有人支持。 「敌军此刻正被胜利冲昏了头,只要我们聚集精锐部队突击敌阵,必能擒获信玄公的首级。」 最後,家康向全军下达命令做结论。 「今後,没有命令擅自出城对敌者,一律以军法处置。」 德川军把武田军的停滞视为一种策略。其实,是因为统帅武田信玄发烧。 信玄的休息处,决定在刑部小山丘上的大圆寺。寺裏的僧人全部被遣开,周围施以严密的警戒。对外则宣称,睿山曼珠院门迹天台宗座主的觉恕大僧正,住在大圆寺。 信玄的部队在台地,由替身坐镇。 徵集三万大军的食粮、燃料,真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 由於敌军随时可能来袭,因而特别加强巡逻和侦察。 潜入刑部的德川间谍越过严密的警戒网,带回报告: 「睿山天台宗座主,住在刑部大圆寺。」 「他把亡命中的睿山觉恕大僧正也带来了?」家康说道。 家康将此事告知信长,表示信玄进京的企图已母庸置疑。 信玄的感冒并不单纯,而是引发出最令人担心的肺痨。发烧时,便会喀血。侍医御宿监物曾要求重臣们让信玄绝对保持平静。 但是,正在西上途中的信玄如何能平静下来?他满脑子想的全是西上策略。由於有太多的事前准备工作,因此他屡屡把山县昌景叫到床边,面授机宜。 在刑部滞留的这一段期间,派到各地的使者,不计其数。 信玄将三方原的捷报,通报各国武将。朝仓义景、浅井长政、本愿寺光佐、松永久秀等同盟军的将领,是最先得到通知的。采取观望态度的各将领,也没有被遗漏。就连远处的毛利家,也得到了消息。将军足利义昭得知三方原之战的详细报告後,立即想到信玄可能会率领大军进京,扫除信长的势力。 反应立刻到了。祝贺的信函如雪片般飞来。信长的处境愈来愈难了。 其中只有一封信不太令人满意。那是朝仓义景的来函。 ? 三方原之役,可喜可贺。我等共同敌人,指日可灭。然我军自出援此近江小谷城以来,已有半年。将士疲倦不堪,严寒中又缺装备,故有意撤兵,待他日重整军备,再挥师齐制仇敌。 ? 信玄在病床上阅读此信,愤怒不已。他唤来山县昌景,令其会同替身促使者传话之外,尚修书一封,措词激烈: ? 来函悉知。长期对阵,将士辛劳,可敬可佩。但将士虽疲,信长军亦同。信长之股肱家康受击,二千援军亦溃不成军,此乃迫敌之大好时机,阁下安能弃战返国?此无异违背承诺,陷我等於不利,使敌有机可趁。阁下之行动,实在令人费解。请速归队,协力包围信长。谨此重申,盼勿违约。 ? 将士长期对阵的疲倦,不是促使朝仓义景突然退兵的主因,而是织田信长利用上杉谦信的计策奏效了。 信长频频赠舶来品给上杉谦信,最後还答应从西洋弄来南蛮屏风上的西洋马相赠。待抓住谦信的心之後,便提出这样的要求: (朝仓义景如果不退,我们便不好著手弄马。想办法让朝仓义景撤兵吧!) 这只是表面上的协议,当然不乏更详细的交涉。 武田信玄是上杉谦信的宿敌。信玄进京取得天下,对谦信绝无好处。但是,势力急骤扩张而成为当今天下第一人的信长,对谦信也是一种威胁。 谦信不是那种会被一、二个南蛮屏风诱骗之人,当然也不会听从信长所言,让朝仓义景撤兵。 信长派使者到越後的谦信处。 (黄金,是促使朝仓义景撤离小谷城的最速手段,但并非由我方赠金。上杉家若以金三驮赠朝仓家,则必能促其撤离小谷。盼阁下能从中斡旋。若蒙垂首,除三驮黄金之外,另送上洋枪二百挺做为酬谢。) 这一项交涉,乃在是年十月初,信玄的西上军出发之後。 谦信终於采取行动了。当时,谦信和朝仓义景之间的关系良好,并无利害冲突。 十一月底,信长以海路将黄金和洋枪送往谦信处。 谦信把金货三驮送给朝仓义景,做为撤离北近江的费用。 朝仓义景因数度出兵,财政上已见短绌。他并不像信长那般拥有自由贸易都市,或有稳固的经济基础。 朝仓义景受黄金之诱退下阵来。信长的危机迎刃而解,回岐阜整军。 信长用金钱买到了胜利,往後,他经常使用这一招。高天神城被武田胜赖大军包围时,家康促信长基於盟约出兵相劝,但是信长见死不救。家康愤怒极了。信长送上黄金二驮做为失去高天神城的慰问金,平息了家康的怒气。 信长以黄金为武器,使朝仓义景变节,影响了武田信玄的西上作战计画。 坚持西上 ? 信玄的气色奇差无比。热度虽然不再上冲,却也未见下降。轻咳持续不断,毫无食欲,体力衰退。 御宿监物和重臣商量,从踯躅崎馆找来照顾之人,而且以女子为宜。 使者立即朝古府中出发。原隼人佐昌胤也紧接著率兵二千,从刑部出发,越过宇利峠,直驱野田城。野田城有敌军五百人。原隼人佐包围此城,并扫荡附近一带的敌人。野田城北方二里半处的长筱城,已在武田的势力范围之下,由此可以通往伊那。 原隼人佐昌胤率二千先锋兵包围野田城的同时,也将三河东北部一带纳入武田的势力圈。在武田军包围野田城的同时,信玄大军也挥军西进,似乎有意进攻美浓,又像准备南下进攻吉田城(爱知县丰桥市)。 元龟三年(一五七二)即将结束。原本希望在家过年的武田将士,都死了这条心。三方原的生活虽然寒冷,却因战胜而充满活力。 各营地开始做饼。 听到信玄病危,里美当天就从踯躅崎馆出发,同行只有侧室阿茜一人。太多女子同行,会引人猜疑。信玄生病之事,绝对不能外泄。里美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出发之前,里美改扮男装。头发剪短,盘起来塞到乌帽内侧。再加个鬓须,俨然公家武士。阿茜帮助她化粧。 里美骑在马上。年轻时,里美曾经和信玄竞骑,其技术可想而知。阿茜为忍者出身,年轻时就谙於马术。 里美的座骑奔出,阿茜的马匹也紧跟在後。二十名家仆相随於後,气势不小。 战国时代,将近尾声。武将妻妾中能骑马的,微乎其微。在女人只是政治交换品的时代中,信玄的侧室里美和阿茜,可以说是特例。 里美恨不得立刻飞到信玄身边,跨下的座骑一匹匹更换。阿茜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呢。一定要战胜病魔。除了病魔之外,信玄没有敌手。只要能驱逐病魔,天下就指日可待。 二名男装佳丽沿著伊那路朝南飞奔。同时,武田的使者来到飞騨高原乡神冈城的江马时盛处,传达信玄的口谕: 「我军於三方原击败织田德川联军,斩获首级二千余。今计画在刑部过年,再行西上。盼阁下提供过去相赠之橡饼和蜂蜜,并尽速送来,此乃吾之最爱。谨此。」 江马时盛对信玄的口谕和信函十分感激,立即准备送上橡饼和蜂蜜。 一共装了两匹马。由於积雪很深,无法越过安房峠,於是只好穿过敌境美浓,再由美浓出三河。货主是「神冈瑞岸寺卧龙上人」,收货人是「远州见付的长福寺」。 这批货并没有送达信玄处,而是在自美浓越过赤河峠,前往岩村城的途中,为山贼所劫。山贼以为是值钱货。随行的五人,无一生还。 索取橡饼和蜂蜜,是御宿监物和重臣们的主意。他们再也想不出什么能诱发信玄的食欲。 江马时盛得知失败後,又再次出货,但在途中为信长的部下所拦。雪融後,橡饼和蜂蜜又越过安房峠,经由信浓送出。负责押货的是江马十骑的佐藤十郎左卫门清嗣和柿下助左卫门雅房。但是,当橡饼和蜂蜜在伊那的驹场送入信玄营区时,信玄已不在人世。 信玄看到里美和阿茜时,立即怒斥:女人岂能进入军营!令其速回古府中。但是,这不是他的真心话。信玄知道自己的病情,故不再强逼她们回去。在里美和阿茜的照顾下,信玄的病况略为好转。因为,里美改善他的饮食问题。 信玄的妻妾不少。 正室三条夫人虽然出身公卿之家,却从不过问信玄的膳食。里美是信浓的豪族之女,不受俗礼拘束,活泼好学,郎使在成为信玄的侧室之後,仍不忘练习马术,对信玄的膳食,也十分用心,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女人。她知道信玄这时候的口味。里美和阿茜女扮男装,在信玄床前轮流照顾。 信玄有时看起来是睡了,其实却是醒著的,有时以为他是醒著的,却又微微传出鼾声。虽说稍有起色,但也大意不得。 信玄心中仍然燃烧著西上的大志。朝仓义景的倒戈,是信玄的一大致命伤。但是,他不会让义景的背叛阻碍了西上计画。如果就此折回,西上的愿望将化为泡影。但假如暂时停下,反而会使情势对我方有利。 睁开眼睛,信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最常被唤的是山县昌景,其次是胜赖、马场美浓守和穴山信君等人。 他一想到什么,就会唤人来,否则安不下心。 信玄卧病在床之後,文书人员增加了。每天有十几封信函,以信玄的名义发出。诸国使者、使僧和使者等,陆陆续续从刑部出发。 信玄在病床上说出大意,其余由文书人员润饰。剩下的是信玄的署名问题,幸而有善仿信玄签名之人,为信玄省去了这个烦恼。 从现存许多信玄在刑部滞留时的书信来看,当时的信函必定十分可观。大部分的内容是在宣传三方原胜战。 信玄的意念执著地燃烧著。 他把迹部胜资叫到床前时,梦呓般地说道: 「朝仓义景的背叛,一定有其原因。」 信玄的肺腑已经被病菌啃蚀得令人束手无策,但是他的头脑却依然清澄如寒月,想了解朝仓义景背叛的原因。 「最近的黄金产量似乎不十分理想。」信玄又说道。 武田的金山很多,但大多在试挖阶段就成为废坑。真正长期开采的,只有甲斐的黑川金山和骏河的安倍金山。但是,黑川金山的产量已近尾声,骏河安倍金山的产金量在自长崎传教士处学得混汞法的大藏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的主持下虽有显著增加,但是後来矿脉挖尽,产量锐减。 信玄提到黄金产量不理想,听在负责经济的迹部胜资耳裏,有如重击。 「属下已经尽量加派人手……」 迹部胜资不敢说出矿脉已尽之事。 「不要只顾挖金,要想想其他的生财之道。信长控制堺港掌握海权,财源不请自来。江*凑(清水港)的情形如何?」 信玄令迹部胜资积极开发江*凑。武田水军已经成立,接踵而来的应该是贸易。 迹部胜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第二天,信玄唤来胜赖。 「你打算如何进攻野田城?」 「该城只有五百士兵,只要集中人力进攻即可。」 胜赖的语气十分强硬。 「你察看一下野田城的地图,就该知道它是不是一个能够一口气攻下的城池。城,不在大小,重要的是看守城兵的士气,以及城本身的构造。野田城的构造酷似二俣城,负责守城的菅沼定盈,拥有五百名精锐的三河军,不能等闲视之。以大军攻小城,乃愚蠢之举。即使你讨平五百敌军,若我方损失在五百人以上,仍算不上是胜利。如果情势必须立即攻下此城,那么即使损失一、二千人,也要拿下这由五百人据守的城池。但是,目前朝仓义景已经撤兵,西上之行不宜莽撞,务必谨慎行事,稳扎稳打。此刻,我们不能浪费一兵一卒。对付一个五百士兵的城池,不应超过五百兵力。你准备一下以五百兵力攻城的计画吧!」 胜赖对卧病在床的父亲的这一番教训,十分信服。但是,只有一点令他不解,即是为何不能用五百以上的兵力来对付五百守军的城池呢? 胜赖思索良久。他没有问家臣,虽然他知道只要开口,昌景、美浓守、信君等人一定会立刻告诉他。 又经过了一年。元龟四年(天正元年,一五七三)。信玄的病况稍微稳定下来,但是不见好转,只能说是在病痛中未恶化罢了。 信玄在病床上下令胜赖为攻击野田城的统帅,并向重臣们表示自己也要离开刑部前往野田城。 重臣们讨论後,决定出兵野田。 武田军兵分二路,一路经由气贺、井伊谷、井平和阵座峠,出兵野田城;另外一路则经由气贺、引佐峠和宇利峠,转向野田城。 信玄不加入包围野田城的阵营,选择一个寺庙暂宿休息。 进入野田,野田城立即浮现眼前。城的四周有护城河,越过护城河後见到的不是石垣,而是断崖。最後,才是宽三十间(一间约等於一·八二八公尺)、长一百八十间的细长城池。三丸、二丸和本丸虽小,但清晰可辨。 「这种城池!」胜赖不禁脱口喊出。 难怪父亲告诫不可力攻。 绕城一周时,发现二丸和本丸边境的断崖上,有土砂崩落的痕迹。虽然范围不大,且经修复,但是再遇豪雨一定会崩落。 「好吧,就用挖掘工人。」 胜赖打算用五百名挖掘工人来挖掘城池。 胜赖立即派快马召集挖掘工人。这让他想起攻击武藏松山城时,也是采用这种战术奏效。 信玄得知召募五百名挖掘工人到野田城时,就唤来众将,并对穴山信君说道: 「我封你为长筱城的筑城总奉行。在胜赖用五百名挖掘工人进攻野田城的这段时间,你将长筱城修建成易守难攻之城。人员任你调用,三万大军皆可使用。」 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武田胜赖、武田信丰和武田逍遥轩等人也在场。 信玄虽然重病在身,但是口齿清晰。这不是军事会议,而是命令。以往,总会举行军事会议讨论作战,但是到了刑部之後,不再有军事会议。 诸将尽量不让信玄的情绪激动。一激动,必定发烧,紧接著是咯血。 诸将静静听信玄下令,从他的安排中可以看出他的计画。 (主公还没有放弃西上之行。来此的目的不是攻打野田城,而是强化长筱城,控制三河,让敌人知道他要以此为根据地,待机西上。) 的确是十分恰当的处置。只要武田信玄带著三万大军留在三河,信长就动弹不得,必须分神防备这三万大军。此外,只要信玄西上的意念不变,朝仓义景终究是要出兵的。 信玄打算慢慢地等待。既然已经到此,无论如何也要达成西上心愿。 信玄有这样的决心,将士们也必须有所共识。来到野田之後,武田军凭著以往的经验,已经能够妥善地调配食粮、燃料、衣服、武器等。三万,称得上是大军。光凭伊那路送来的粮食,绝对无法养活大军。负责微调食粮的是三河山家三方众。向百姓要食粮,百姓绝不会答应,於是便以借年贡的方式借用,或是写借条,有时则以现金购买。 奉命要以不超过五百人的兵力攻下野田城的胜赖,指挥召募来的五百名挖掘工人,在野田城二丸和本丸中间的崖下,由东西两侧开始挖洞。 为了避免城内的洋枪攻击,他们使用几层竹墙,围在坑道四周。另外派人严密巡视,以防城兵出来干扰工程。 信玄表示以五百人攻下该城,其实野田城受到原隼人佐昌胤率领的二千人以及胜赖手下的千名精兵的包围。胜赖的大部分人手,在长筱城筑城。 五百名工人分两班,昼夜不停地挖掘。挖掘工程根据武田手上拥有的野田城地图进行。 工程到了第十天,城兵起了骚动。他们担心二丸和本丸之间一旦被切断,二丸和三丸的守军便陷入孤立。 挖到第十五天,城兵放弃三丸和二丸,移往本丸。 胜赖不费一兵一卒便获得二丸和三丸。 工程继续进行。 从东、西两侧挖掘的坑道,中途改向,朝本丸内部的井户推进。第三天,遇到水脉,地下水流入坑道。 城内的井户突然乾涸。 野田城的城主是菅沼定盈,援军大将是松平忠正。五百将士守著这一座孤城。 定盈和忠正万万没有料到敌人的目标是井户。他们认为在遇到坚固的岩磐之後,自会无功而返。 武田挖掘队队长伴野友右卫门,对地质和水脉的知识非常丰富。第十八天後,便切断通往井户的水脉。 以往,井户的水源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毫无蓄水的准备。而今,却尝到缺水之苦。 夜裏,不少人出城取水。 「我们已经拿下城内的井户。不久就能收城了。」胜赖向信玄报告。 这时候,信玄的眼睛是闭著的。只见他睁开眼睛,似乎是在表示:辛苦了,这么处理不是很好吗? 「这二、三天内大概会下雨吧。」 果然被信玄料中了。 下雨了。城兵忙著用各种用具贮存雨水,但是雨量并不十分充沛。雨停後的第五天,再次面临更难耐的口渴之苦。 半夜,城兵把钱置於水桶内,放下城去。 巡逻的士兵看见後,收起钱,把沟水倒了进去。 「什么,武田兵肯卖水?」 於是,城内开始流行在水桶中放钱买水。夜间交易,在武田上层不知情的状态下进行。 胜赖对射劝降书入城但毫无反应之事感到不解。 「雨水应该早就用尽了呀。」 胜赖派出探子,才查知半夜卖水之事。 当场被抓到的卖水之人,被带到胜赖面前。 「卖水者不只我一人,许多人都在做,而且,班长也默许。」 这件出人意料之外的事件,令胜赖为之愕然。处罚这一名士兵,不能解决事情。胜赖不惊扰病床上的信玄,而向山县昌景商谈对策。 昌景思索一阵之後,说道: 「大军有三万,士兵的薪饷大多不足,难怪他们想赚些外快。这是自然的现象,称不上是士气涣散。首先,必须先发零用钱给士兵,继而警戒卖水给敌人的士兵,表明不得再犯,否则严加处罚。另外,需要增派探子,提防士气松懈。」 胜赖也有同感,於是立即依昌景所言处理。 城内的水逐渐用尽。 二月十四日,胜赖接见野田城派来的军使。对军使提出的条件,胜赖全部驳回。 「阁下除了无条件投降之外,别无选择。只要你们答应,我保证城兵的生命安全。」 说完後,胜赖遣回军使。 二月十五日,野田城无条件投降。城将菅沼定盈、援军将领松平忠正等五百人被捕。一月十五日,召来挖掘工人进攻野田城,二月十五日,野田城投降。前後刚好一个月。 这段期间的长筱城又如何呢?在总工事奉行穴山信君的领导下,工程紧密地进行著。穴山信君把工程分给各部队,并设特别奖金鼓舞士气。各部队分组进行,展开竞争。如期完工的小组,不仅有特别奖金,还有酒和米的慰劳。 穴山信君运用了武田军在川中岛建筑海津城时采用的奖励办法。 信玄以全军加速修建长筱城的命令,终於达成了。 长筱城焕然一新。曾是杂草丛生的城池,如今变得比野田城还要壮观坚固。 信玄无法看到整修後的长筱城,只能听取报告。 「对三河的准备完成了。」信玄说道。 这个金城,在信玄死後为德川家康所夺。 三年後的天正三年五月,胜赖为了夺回长筱城,出兵引发长筱之战,导致武田家的灭亡。 菅沼定盈、松平忠正等野田城的降将,被送到改建後的长筱城,受到严密监视。 信玄不入重建後的长筱城,而前往长筱北方一里处的凤来寺。他依然对外宣称是睿山座主。假信玄则坐镇在长筱城。 搬到凤来寺之後,信玄的病况恶化。最让人头痛的是,他始终放不下西上之事。 重臣们尽量不让信玄为杂事烦心,但是信玄召唤时,仍然不得不前往。 某日,信玄唤来马场美浓守信春。 「三河山家三方众此次表现优良,我们就和家康交换人质,做为奖赏吧。反正没有损失。」 美浓守回到长筱城後,立即著手准备。 武田捕获的德川人质有: ? ·酒井忠次之女风子(今川氏真的人质,原在德一色城,城陷後,移往古府中)。 ·菅沼定盈,松平忠正等在野田城投降时被捕者。 ·在三方原之战被捕者。 ? 德川握有的人质有三河山家三方众等二十三人。 双方使者频频往来,但是交换条件一直决定不下,原因是利害关系过於复杂。最後,终於决定交换人质。三月十五日,双方各带二千将士,在长筱城外的广濑川原(大野川和寒狭川相交处附近的河原地带)交换人质。三月十五日,是阳历的四月二十六日,也是樱花落尽、嫩绿初发的季节。 河原披上一层新绿。 人质交换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进行,沉静无声。头上的云雀浑然不知战事,频频高唱。 人质交换结束,德川军离去,三河山家三方众的人质直接送回长筱城。 久违的山家三方众的亲子、兄弟、夫妇、主从等,只是形式上的见个面,一家人尚无法团聚。 人质,只是从德川手中转给武田。没有人悲伤,也没有人怨恨。这是战国司空见惯之事。 信玄在凤来寺的病床上听取人质交换报告。「哦——」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过了这个寒冬,入春後,主公的身子一定会转好的。」侍医御宿监物对周围的人说道。实际上,监物自己已是束手无策,只有期盼奇迹出现。 里美为了信玄的病况担心不已。看著他日渐消瘦,怎不令人难过。 支撑信玄活下去的力量,是西上之战。到了春天,雪融了,朝仓义景必定会出兵近江。这也是灭信长、进京都的时候。信玄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十日,信玄函促朝仓义景出兵。义景也表示,只要峠雪融化,立刻出兵。信玄切切地期盼著。 信玄在病床上修书八方,宣布野田城攻略和长筱城改建之事,并积极鼓动流言,宣称武田信玄的六万大军将在近日进京。 信玄留在三河不动,对各国武将有莫大的影响。以京都为中心的豪族,大多归向信玄。 本愿寺光佐频频催促进京,信玄去信表示必须和朝仓义景共同作战。 四月,本愿寺光佐送来一封信。 ? 朝仓义景之事经详细调查,得知去年末自上杉谦信收得黄金三驮。此黄金,乃信长取海路送往越後。由此事看来,与其依赖朝仓羲景,不如凭武田公一己之力讨平信长。无朝仓之助,我军亦能以浅井公等上方友邦之二万大军,讨平信长。请尽速西上。 ? 看完信,信玄说了些什么,但是在旁的里美和山县昌景一句也听不清楚。多半是受到打击之後说出的一些话吧。 那天夜裏,信玄发烧、喀血,病情恶化。 巨星陨落 ? 信玄的病况已不再令人担忧,进入等待最後一日的阶段。 信玄宁静地过了几天。以御宿监物为主的医师团,展开讨论。此刻已是药石罔效,群医束手无策,个个保持沉默。 「现在全靠主公的气力。我认为,最好趁他气力尚存,劝他回古府中。在军旅中无法充分的照顾,况且,战争是最容易动气的,对病情的影响极大。若希望主公的生命出现奇迹,就立刻劝他回古府中。」 医师团中年纪最轻、在京都学医的板坂法眼,说出他的看法。若希望主公的生命出现奇迹——他当场说出这句话,可见信玄病况之危。 板坂法眼所说的,正是全体医师想说的。过去,御宿监物以医师团代表的身分,数次向重臣们提出同样的建议,重臣们也表同意,并向信玄劝说返回古府中,但是信玄割不下西上的心愿,一句也听不进去。 御宿监物再次代表医师团,前往长筱城,向重臣们坦述信玄的病况。 「我曾经多次提过,但都没有被接受。现在,已经到了若不折回古府中,便无法保住主公性命的地步。」 重臣们皱起了眉。不一会儿,山县昌景问御宿监物: 「若乘轿而行,会不会影响主公的病情?」 「会。最好是绝对的静养,但是在此地,人进人出,十分不便,就连看病也无法专注,这是最大的障碍。」御宿监物讽刺地说道。 为了隐瞒信玄生病之事,病房出入受到严格的管制,就连替信玄调配食物,也不能完全遵照医生的意思。总而言之,十分不便。 「或许可以做二人用的轿子,除了主公之外,另外再有一人同轿照顾。」御宿监物提出建议。 没有人反对。问题是,谁去劝信玄呢? 包括御宿监物在内的讨论会议,最後决定由山县昌景担负这个任务。 「要让主公放弃西上心愿,谈何容易,但是……」山县昌景说不下去了。 昌景了解信玄的心情。 昌景估计双人轿完工的时间,当他准备向信玄劝说时,恰巧传来重要的消息。 信长进京的第一报。 三方原之战,震惊天下。信玄将率大军进京的谣言,促使上方诸将离弃信长。信长以黄金的力量让朝仓义景退至越前,自己也退到岐阜观望形势。将军足利义昭相信信玄进京的能力,便下函昭令各国诸侯讨伐信长。信长见形势转恶,改向义昭求和,甚至表示愿意提出自己的儿子为人质,但为义昭所拒。 信长一直观察信玄的一举一动。攻击野田城时,不能行动。但是攻下野田城之後却仍然停滞不进,就令人不解了。人质交换等事件,并无特殊意义。就算朝仓义景脱离战线,只要信玄决意西上,应该挥师西进才对。大军停滞在长筱城附近,实在令人费解。信长运用谍报机构调查,得到信玄似乎生病的消息。 很早以前就流传著信玄病弱的消息。莫非这和滞留长筱城有关? 信长是一位善用时机的将领。三月下旬,他抢先向京都出兵,进攻足利义昭。这对深信信玄将进京的将军义昭来说,太意外了。浅井长政连救援都来不及。 信长包围足利义昭所在的二条城,加以威吓。义昭承正亲町天皇之庇,向信长求饶。 山县昌景得知信长进京包围二条城之後,无法再隐瞒信玄。 昌景到信玄床前报告此事。 「嗯,信长当然会这么做。」 在朝仓义景背叛时显得如此无力的信玄,此刻听到信长进京之事,不但不显惊慌,反而露出许久未见的笑容。 「不要犹豫,立刻出兵美浓,包围岐阜城,让信长成为中原的孤儿。」信玄的面颊泛红。 原本打算在报告信长进京之後,劝信玄暂时回古府中休息,孰知反而担下进攻美浓的任务。 「昌景,怎么了?你好像很惊讶。」 信玄的双颊陷落,语音不同於往常,但是深陷眼窝中的双眼,却比以前更加有神。 「昌景,你是不是惊讶於我面容的改变?我了解。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不过,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我的病就是怕冷。三方原之战的那一夜,的确很冷。不过,现在气候开始转暖了,我的病也会逐渐康复的。过去,我都是以统帅的身分在营中指挥。现在,恐怕必须交给胜赖,而我只能跟在一旁。只要有昌景和美浓守等人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把战争之事交给胜赖,我也可以轻松许多,如此一来,病就会好的。」 信玄喘了一口气,光是说这一番话,也够吃力的。 昌景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听从。 「昌景,明天就出发。」 信玄的眼睛看起来比以往大一倍,眼神更是让昌景心痛。 「是!我会向全军宣布,明早离开此地,准备西进。」 昌景转身离去。他的姿态,就和在信玄健康时接受命令一般。但是,来到外面,昌景不禁淌下泪来。 (如果遵照主公的命令西上,主公一定会在路上丧命。) 昌景决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信玄带回古府中。 昌景回到长筱城,首先向胜赖报告此事。 「虽然不该违背主公的意思,但是我们只能告诉主公正在进攻美浓的路上,实则沿伊那街道北上,折回古府中。唯有如此,才能挽救主公的性命。」 胜赖也同意昌景的想法。於是召开紧急会议,将此事告知诸重臣。 没有人反对。有些人含著泪。 那一天,双人轿前後各有六名轿夫,四人在前方拉绳。轿夫,都是从精壮士兵中挑选出来的。後面有四十名後补跟随。负责指挥轿子行动的是曾根内匠和真田昌幸。 轿夫们都认为裏面躺著的病人是睿山曼珠院门迹觉恕大僧正,身边则由侍医和从凤来寺跟来的二名尼僧轮流照顾,无人起疑。 里美和阿茜削发、著僧服,为的是隐藏信玄的秘密。 轿子肃穆地前进。 第一夜,来到田峯。信玄夜宿田峯观音院。 「我们到了田峯,明天朝加茂郡的足助出发。」里美向信玄报告。 但是,第二天并未由田峯转入通往足助的道路,而是沿著伊那街道笔直地北上。 里美和阿茜都知道宣称西上,实则北归古府中之事,口中不得不编出进入通往足助的山道等谎言。 在田口的福田寺停宿後的第二天早晨,天空布满一层薄云。轿子通过行人原的聚落,登上急坂。那是三千尺(约一千公尺)的折元峠。下了峠,就是伊那谷。轿夫轮流扛轿。 登高时,轿子会前後倾斜,於是前方改用身材矮小的轿夫。轿子则改用绳索绑在轿杆上,由轿夫拉著绳子登高。调整绳子的长度,可以减轻轿子的倾斜度。 轿夫不得私语。换班、调整绳索等,完全由曾根内匠和真田昌幸指挥。 虽然众人尽量想减轻信玄对外界的注意,但是信玄终究还是向里美询问到了什么地方。 里美询问轿外的真田昌幸。 昌幸停下轿子,撤离轿夫,回答道: 「这裏是足助前方的椿立。过了山峠就是足助。」 昌幸想著西上的地图,回答道。信玄脑中也勾画出西上的地图。椿立,确有此地。但是信玄不明白的是大军如何通过间道。 昌幸立即回答道: 「织田公得知我们的行动後,已经放弃二条城,准备回岐阜。正亲町天皇似乎在将军义昭和织田公之间调停,如果议和成立,织田公应该会立即撤回岐阜。所以,我们必须先包围岐阜城。现在,我们正抄近路,赶往岐阜。」 信玄点点头,心中似乎不再有疑惑。轿门关上,帘子也卸下。 昌幸虽然不得不说谎,却仍忍不住自责。消息传来,信长已离开京都,正在返回岐阜的途中。 信长顾虑信玄的行动,为了避免万一,便和足利义昭暂时议和,返回岐阜城。 信玄把伊那的根羽,当成足助。 到达根羽之後,信玄的病况逐渐恶化,呼吸和脉搏都不正常,还在继续咯血。 御宿监物知道,信玄的日子不多了,迹象正逐渐显现出来:眼睛四周凹下,脸色渐失。 御宿监物坦直地向胜赖说明信玄的病况,要他尽量地陪在身边。 胜赖和山县昌景都在信玄借宿的寺内。 信玄睡著了,但是半夜裏被池裏鲤鱼跳跃的声音吵醒。他问身边的里美: 「胜赖在这裏吧?叫他来。如果昌景也在,叫他们一块儿来。」 他似乎知道胜赖和昌景已经来了。临死前的信玄,头脑特别清晰。 「胜赖,靠过来。昌景,你也过来。你们仔细听我说。或许,我看不到武田旗帜插在京都。如果我死在西上的路上,绝不要让大军停止。唯有出现不得不撤退的理由,才能撤军。我的死,绝不构成撤军的理由。如果我死了,要保密三年。这段期间,由胜赖担任武田统帅。好了,我要说的只有这些。」 胜赖心裏想:这就是遗言。昌景和御宿监物也视之为遗言。他们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 「明天天色要转坏了,可能会下雨。池鱼跳跃,就是要下雨。」 信玄喃喃地说著,合上眼睛。 信玄说得没错,第二天果然下起雨来。大军在雨中北上,从根羽进入三州街道。轿子在山路间前进。浪合的前方就是治部坂峠。雨愈下愈大。 登高不久,信玄便问道: 「这是哪裏?」 曾根内匠微微掀起帘角,回答道: 「户越峠。过了峠,就是濑户。」 外面的风雨很大。信玄从曾根内匠掀起的帘角,看到外面的景色。 内匠拉起帘子,雨打了进来。 「好大的雨……对不起。」内匠又把帘子放下。 信玄看到外面的景色,但是雨势太大,看不清楚。 「到濑户了?马上就要进入尾张了。敌人不久……」说著,信玄咳了起来。 侍医板坂法眼对曾根内匠说道: 「不要打扰病人。」 轿门关上了。 内匠松了一口气。信玄向外看的时候,他真担心会被发现这不是西上,而是北上之路。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风雨为外面的景色蒙上一层厚帘。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轿外的情景应该随著西上改变,若毫无变化,只怕会引起主公的怀疑。主公刚才提道:敌人不久……,大概指的是: (织田军的探子,不久就会和我军遭遇。) 曾根内匠将此事告知真田昌幸,再快马通知山县昌景。 「很好……设想得很周到。」 昌景从洋枪队中挑出两个五人小组,登上附近的山顶,各发射五枚枪弹。 轿中的信玄听到枪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真田昌幸前去调查,下久回来报告: 「是织田公的斥堠军放出信号弹。根据我方斥堠的调查,从这裏到岐阜城之间,并无敌方大军,只有小部队和斥堠部队出没骚扰,不足为害。」 信玄满意地点点头。後来,时有枪声传来,信玄不再说什么。 抵达浪合时,信玄的病况更严重了。胜赖和昌景到他枕边,他也只是蒙蒙地看著他们。 行军停止了。 胜赖随侍在侧。 第二天早晨,信玄唤来胜赖,命令道: 「失去时机就等於放弃胜利。不要管我,你们继续行军。」 信玄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那天早上,他只吃了一些粥。偶尔和身边的人聊一聊。大家都期盼奇迹出现。 抵达浪合後的第三天早晨,在信玄的严格要求下,轿子再度出动。那是一个雨过天青的晴朗早晨。 轿子从浪合出发,朝驹场行进。浪合到驹场之间,是一连串难行的山路。真田昌幸和曾根内匠计画当被问及这裏是什么地方时,就回答是介於濑户和犬山之间的山路。但是,自出发後,信玄一句话也没有问。 那一天早上起,阿茜就一直侍候在信玄身边。医师团就在轿子外面,准备一有状况就入轿支援。 从浪合出发约一刻左右时。 信玄不知怎么回事地叫了起来。不,不是叫,而是想要表达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来,却因无力起身而在那儿挣扎。阿茜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信玄。信玄侧著身,吐出一大堆的血。血如泉水般喷出。鲜血染红了阿茜的法衣。信玄躺在阿茜身上,痛苦地挣扎著。咯血阻塞了他的呼吸。 阿茜一边轻拍信玄的背,一边大声求救。 轿子停了下来,不等放在垫台上,侍医御宿监物已冲了进去,但信玄已天人永隔。 轿子暂时回到前夜停宿之处,安置信玄的遗体。重臣们闻讯立刻赶来。 信玄死不瞑目。他的眼睛,看著京都,仿佛凝视著插在京都上的武田旗帜。山县昌景想合上他的眼睑,但信玄坚拒不肯。马场美浓守试一试,依然无效。第三次由胜赖伸手,信玄这才闭上眼睛。里美忍不住抽泣著。 「主公瞑目了。」御宿监物说道。 在座的十多名重臣,向信玄的遗体哀悼。 武田信玄享年五十三岁,死时是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四月十二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家父遗言交待,三年内保守这个秘密。依照往日那样,轿子继续前进吧。」胜赖对昌景命令道。 昌景回应之後,再向重臣们补充说明胜赖的话。 「在根羽的那天晚上,主公对新主公(胜赖)和我说道,如果那一天到来,要保密三年,这是主公的遗言。请各位回去後,依然如往日一般。」 信玄的遗体再次上轿,前往驹场。 内匠和昌幸偶尔会对帘内说话,让旁人认为在浪合休息一阵後,已有好转。 驹场的宿所,决定在长岳寺。 第二天早上,轿子离开驹场。裏面躺的是病僧。这位僧人偶尔寄留在长岳寺,生病後便躺下。 阿茜和里美轮流照顾轿中的旅行僧,侍医们在轿外待命。轿夫们并没有注意到轿内的僧人被调换了。 约百名士兵留在长岳寺。 二十余人把信玄的遗体送入内山火葬。 黄色的烟雾,直入云霄。 「这烟雾最适合送天台座主觉恕大僧正。」参葬的人私语道。 穴山信君奉信玄的遗骨,百名骑兵在旁守护,比主队晚两天回到古府中。 ? 对信玄遗言加以记载的,有《甲阳军监》和《御宿监物书状》。 《甲阳军监》上的记载,概略如下: ? 信玄病重,自知时日无多,使唤来重要家臣,宣布遗言。内容如下:余五年前就知有此一天,特备妥七百张画押之用纸。余死後,三年内守密,期间的公用书状即可利用之。他国知余尚存人世,定不敢蠢动。武田的家誉,由信胜继承。但信胜未满十六岁之前,信胜的镇守之职由胜赖暂替。将余之遗骸加梏,沉入诹访湖。 ? 信玄死後三年(葬仪后),侍医御宿监物在给小山田信茂的信上,这样写道: ? 信玄公於信州驹场,陷入危笃。信玄公召胜赖公於寝侧,曰:余将大去也。余出身僻乡,伏击邻国他郡,战无不胜。可遗憾者,未能目睹武田旗插於帝都。倘余大去消息传出,敌必蜂拥而起。因之,三,四载内务必严守秘密,整顿领土,培养义卒,庶几一举攻都。余九泉之下,必当含笑欣慰。时为天正元年四月十二,享寿五十有三。幕下士卒,不分上下,无不悲痛万分。然唯恐他国知悉,必起灾难,仅能悲於衰而漠於外,悄然运遗骸归回甲斐,放入涂笼(泥墙小屋)。 小林计一郎解读,人物往来社发行《武田军记》 ? 史学家一致认为御宿监物的这封信值得采信,并认为《甲阳军监》中的遗言,为其自创。 总之,必定是以某种方式交代隐瞒丧讯三年。 有关信玄临终之地,侍医御宿监物表明为驹场,应可采信。但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御宿监物的书信执笔於三年後,内容经过修饰,且信玄死於四月十二日,亦即阳历五月二十三日,遗体不可能直接移回古府中,却说将遗骸送至甲斐,放入涂笼,有欠合理,不足全部采信。 对於信玄的临终之地,有下列之说: ㈠驹场(下伊那郡)说:《御宿监物书状》、《当代记》、《驹场长岳寺寺传》。 信玄的火葬冢,在长岳寺附近。 ㈡浪合(下伊那郡)说:《三河物语》、《三河风土记》。 ㈢野田城说:《菅沼家谱》。 攻击野田城时,信玄为笛音所诱,出而遭城内洋枪狙击而亡。 ㈣田口(三州津具村田口)说:《野田战记》、《野田实录》、《叁河国名所图绘》、《三河志》、《福田寺过去帐》。 信玄在田口的福田寺辞世。据说,跟随信玄到此地之侧室,在此剃发出家。信玄冢,又称五轮塔。 ㈤根羽(下伊那郡)说:《甲阳军监》。 一的濑义法氏在他出版的《武田信玄终焉地考》中,论证为根羽。例如,此处尚留有五轮塔,到了每年四月十二日信玄的祭日,附近的居民都会携物祭供。另外,还列举许多此地为信玄临终之地的数种考证。 《甲阳军监》中确实有许多不实之说,但是《甲阳军监》中提出的人名等,大多是实在的人物,也有不少是有史实根据。我们不能否定《甲阳军监》的一切,一的濑义法氏之说也具有强烈的说服力。 这五种说词中最不足采信的是野田城说。史学家也表同意。而其他四说之中究竟何者为真,不能轻下断言。为什么呢?因为每一种说词都缺乏有力的证据。 关於处理信玄遗体之说,也是各持己论。 ㈠在古府中火葬之说。 根据《御宿监物书状》,信玄的遗骸被悄悄送人古府中。古府中圆光院由绪书上写到,是在踯躅崎馆东南方的土屋右卫门尉的宅内火葬。信玄死於四月十二日,乃阳历的五月二十三日,是接近初夏的季节。假设信玄死於驹场,驹场距古府中约三十里(约一二零公里),不易直接将遗体运回。就常识来判断,应该是火葬後,携骨而返。 ㈡在驹场长岳寺火葬後的信玄遗体,被送往信浓龙云寺(长野县佐久市岩村田)埋葬之说。 昭和六年五月二十九日,龙云寺寺男野田惣太郎,六十二岁,在整修境内的玉垣支柱时,於地下二尺处掘得一骨壶。除了骨之外,还有短刀和袈裟环。环上记有: ? 大檀越信玄于时天正酉年四月十二日於驹场卒战时为舍利?纳兹?北高和南顶礼百拜 ? 意思是与信玄同行的北高禅师,带著信玄的遗骨,埋在寺裏。 当时,信玄遗骨出现时,引起莫大的震撼。史学家对发现时的情形、袈裟环上刻的字句,多所怀疑,一直未受到公认。昭和四十五年,山梨乡土史研究会的林贞夫氏,发行《信玄遗骨物语》(新人物往来社),认为龙云寺的遗骨,才是信玄的遗骨。但是,昭和四十七年,长野县佐久市野泽町的乡土史学家平林富三氏,在《历史研究》第一三六号杂志上,以学术的角度反驳其说,并结论之: ? 於信州史界,自发掘之初以至於今,未曾有疑,实无必要再触此题…… ? 信玄的临终之地及遗骸去向之所以众说纷纭,是因为信玄留下的遗言——三年内隐藏死讯。武田家力遵遗言,努力地隐藏死讯。但是,信玄死後一个月,诸国传说纷纷,二个月後,人人都相信信玄死了。 纸包不住火,真像终有揭露之日。愈是想显现信玄还活著,却愈现矛盾。有关信玄之死,猜测颇多,随著时代的变迁,更是绘声绘影,添枝加叶。 信玄的临终之地和遗骨去向,仍是一个谜。 信玄临死前交代守密三年,是顾虑外敌会在得知信玄死亡後趁危反击。他告诉胜赖,三年内只要好好守成,或许能有一番局势。但是,胜赖沉不住气,亲自率兵远征在信玄死後反击的德川和织田。信玄用的是叩石桥而渡的战术,而胜赖完全以积极的战法获得明智城、高天神城,所扩张的领土犹甚於信玄生前。 但是,胜赖勇猛过头了。他在设乐原之战败给织田和德川联军,失去了山县昌景、马场美浓守等主要将领及武田军的主力。自那天起,武田一蹶不振。那是天正三年五月二十一日。 天正四年四月十六日,胜赖遵照父亲信玄的遗言,在惠林寺(盐山市)举行葬礼。 《御宿监物书状》上谈到信玄的葬礼。武田法性院入道信玄,改戒名为惠林寺殿机山玄公大居士。葬仪队伍很长。 ? 画像捧持?????仁科五郎盛信(信玄五男) 牌位捧持?????葛山十郎信贞(信玄六男) 佩剑捧持?????小山田信茂 腰物捧持?????秋山惣九郎 腰物捧持?????原隼人佐 龛捧持???????逍遥轩武田信廉 鸿胪卿捧持???武田信俊(武田信实之子) ? 近亲围在龛旁,家臣戴乌帽参列。 参加葬礼的僧侣达千人。棺材以金银珠玉装饰。葬仪所过之地,覆以白绢。 葬礼极尽奢华、虚饰之能事,仿佛是想掩饰武田的没落。 沿途居民眼中泛著泪光。是出自对伟大信玄的别离悲凄之情,也是暗示武田家的末路。 ? (山之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