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信玄-林之卷 白面天才 ? 今川义元的女儿与武田晴信的长子太郎结婚之事有如下的记录。 根据《甲阳日记》的记载,今川义元的闺女所乘坐的轿子从骏府出发是天文二十一年(一五五二)十一月二十二日。当天在津宿泊。十三日在内房;二十四日在南部;二十五日在下山;二十六日在西部等地宿泊。 ? 二十七日(乙已)酉戌时到达府穴山宿;子丑时迁移到御新造。 ? 由此可见,今川义元的女儿嫁到古府中来是酉戌时,亦即午后七时左右;而迁移到御新造(是年六月为迎娶今川义元的女儿所建的新城馆)是子丑时,亦即午前一时。根据这个记录来看,婚礼应是在天文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深夜举行。 依照当时的习俗,婚礼多半在深夜举行,因此必须使用大量的灯笼或火把等。 在《妙法寺年录》中对这次婚礼有如下记载: ? 天文二十一年霜月二十七日,甲州晴信公的公子武田太郎迎娶骏河义元公的女儿为夫人,这件事对甲州一家人来说是极为风光之事。武田的随从人数,在刀鞘上贴有金银箔者有八百五十口;义元公的随从方面有五十口。轿子十二亭,箱笼二十具,尚有女眷用的有鞍马匹及弓卒,该国的喜宴盛况空前。 ? 可见这次婚礼是何等的隆重。一路上火把照亮如同白昼。在一把最明亮的火把的簇拥下,新娘的轿子缓缓前进。 那是一个星火的寒夜。夹道的百姓,祝福着已经将甲信两国收入版图,不久将号令天下的武田家的锦绣前程,并目送这行簇拥花轿前进的冗长队伍逐渐消失在踯躅崎城馆。 婚礼依惯例以繁琐的程序进行。由于这与一般庶民不同,是一国世子的婚礼,再加上一些政治上的因素,因此,与其说是举行婚礼,不如说是对邻国的示威活动。 第三天,新娘改换装扮。前此,一直穿著白绢短袖便衣,外面再披上白绢礼服的於津弥娘娘首次穿上彩色花纹的衣服,与武田太郎并坐出现在客人的面前。 前来向武田家及今川家祝贺的客人络绎不绝。不仅是甲斐国内,连邻近的诸豪主亦派使者将贺礼送到古府中来。 有些豪主是借着前来祝贺的名义,趁机侦察踯躅崎城馆的内部;有些则是想参观甲斐国的武力及军备,因此武田在接待及防御两方面都非常小心谨慎。这次的接待工作由饭富兵部负责。饭富兵部动员了所有的臣属,以免接待有所遗漏。 虽然说是接待,却因宾客的地位不同而有差别。同样是今川家的家臣,对有声望地位的武士上菜,是个别把菜放在锅盘上款待;而对于一些无名小卒、马夫、轿夫等,则是在另一个大房间里招待,同时在酒菜方面也是盛在大盘上,任由各人自取。 事情就发生在第三天的午后。 今川的一部分士卒发出牢骚说没有佐酒的菜肴。今川的士兵们本来就对武田的款待方式感到不满,因为同样是今川的人,武士阶级和步卒阶级的待遇却极为悬殊。 「武田家真小气,有酒却没菜。」 「甲斐没有海洋,要他们拿鱼出来是不可能的,我想不久他们可能会到泥田里捞些泥鳅来做酒菜。」 今川步卒们的大声批评,被运酒的武田家的下人五郎四郎听到了。他把这件事报告给上司老泽忠幸。五郎四郎是年为十五岁,是因婚礼而临时雇用的人员。 「什么!下酒菜不够?不够你不会自己去想办法吗?不要为了这些小事来烦我好吗? 这时恰好来自相模的北条家的宾客刚刚到达,因此老泽忠幸正忙着款待他们,根本无暇顾及今川家步卒们的酒菜。 五郎四郎到厨房向厨师请求替今川家的步卒准备一些下酒菜,但厨师因为要应付众多的宾客正忙得焦头烂额。 「这里的菜都要留给预定的宾客,没有多余的酒菜给那些步卒。不要理会那些人的抱怨,否则就没完没了了。」 虽然可以不理会这些人的抱怨;但五郎四郎却担心这些步卒会因而闹事,因此心中感到极为不安。五郎四郎只好溜出城馆,前往他熟悉的善五郎的家。因为他知道善五郎除了从事农耕外,同时也在河里捞鱼。 「这里只有晒干的鲇鱼。鲇鱼在婚礼上不太受人欢迎,因此如要拿给宾客,必须先向上司请示。」 善五郎嘱咐之后,把在地炉里烤熟的五十串鲇鱼交给他。五郎四郎把这些鲇鱼带回城馆后,放在锅中,向老泽忠幸请示是否可以使用。 老泽忠幸正在厉声斥责厨师,因此,当五郎四郎畏畏缩缩地问他:「我找到了一些干鱼,不知可否使用?」 他回答:「管它是什么东西,只要有就行了。那些今川的步卒都是些饿鬼,一定是饥不择食。」 五郎四郎用味酱炖煮鱼,然后拿到今川家步卒们的面前。 「下酒菜来了吗?怎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是到那条河钓来的呀?」 其中一个步卒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 「这不是鲇鱼吗?鲇鱼是一年生的鱼,因此不能在婚礼的场合使用,没想到甲斐国却把它用在婚礼上。」 由于声音极大,周围喝酒的今川步卒都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投向鲇鱼。 「的确是鲇鱼,是婚礼上不该使用的鱼。不过,既然甲斐缺乏食物,我们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这么看来,武田家似乎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在婚礼上使用鲇鱼实在是太不象话了。」 说话的声音很大,连武田家的臣属们也听到了。这并不是是否使用鲇鱼的问题,而是今川的步卒们讥笑武田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武田的年轻武士们闻言变色,甚至有人要把今川的步卒拖到外面处斩。 「好,斩就斩!但武田的锈刀不见得能砍人。」 今川的步卒一时哗然。今川的家臣三浦重左卫门闻知此事,慌忙赶来制止步卒们的骚动。另一方面,武田的总接待人饭富兵部也闻讯赶来了。 「在婚礼使用鲇鱼是我们的疏忽。」 饭富兵部说完之后,一把捉住躲在厨师后面的五郎四郎。他排开了今川的步卒人群,将五郎四郎拖到庭院,拔起刀来予以处斩。这一切只是剎那间的事。 「拿鲇鱼出来的确是我方的错误。现在各位已经看到拿出来的人已受了处罚,敬请多多包涵。」 饭富兵部对脸色苍白而兀立在那儿的今川家臣三浦重左卫门说。 由于五郎四郎被处斩,今川的步卒也静了下来。但饭富兵部这种苛酷的手段,却引起了武田家臣僚们的反感。被杀的五郎四郎,与正穿著结婚盛妆,坐在屋内的武田太郎正好同样是十五岁。 这件事第二天传入晴信的耳中。三浦重左卫门向晴信道歉,说: 「昨日我方步卒给阁下添麻烦真是抱歉。」 事情便因而抖露出来。 「详细查办这件事情的经过。」晴信对身边的长阪虎房说。 饭富兵部听说晴信派长阪虎房在调查这件事,自动前来晋见晴信,说明处斩五郎四郎的理由。 「这次的婚礼是武田与今川的联婚,因此,我不希望在这种重大的仪式中引起骚动。我之所以将五郎四郎处斩,是为了平息今川步卒骚乱的不得已手段,敬请主公见谅。」 然而,晴信却一反常态,露出不悦的神色,对饭富兵部说: 「五郎四郎是甲斐国的人,如要处斩,我自会下令。」虽然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但在最忌讳死亡的婚礼中,使一个无辜的少年流血,难免会在太郎和於津弥的婚姻前途上投下不可抹灭的阴影。 ? 武田太郎的结婚喜宴在第七日达到了颠峰。晴信在踯躅崎城馆的大厅款待各地的武将,而由武田家的技能演员大藏太夫所领导的戏班举行猿乐观赏会。晴信在武艺、学问、宗教、艺术各方面都有广泛的嗜好。 晴信从京都延聘技能演员大藏太夫的戏班是数年前的事。因为他听说金山众大藏宗右卫门的胞兄大藏太夫在京都过着落魄的生活,因而把他找来。 金山众大藏宗右卫门本来是一名技能演员,但后来改行为探矿师而仕于武田。就金山探矿的技能而言,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因此晴信十分赏识大藏宗右卫门的才能。 大藏太夫的两个儿子新之丞、藤十郎(后来事于德川家康的大久保石见守长安)也来到古府中,但由于营养失调的关系,因此面貌青肿。 大藏太夫到古府中后,第二天便开始排练猿乐。因为三条氏也精通猿乐,因此举行猿乐的事和晴信的意见不谋而合。但由于晴信每天忙于阵战,因此便把大藏太夫等技能演员的事交给三条氏去管理。大藏太夫到古府中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对自己的戏班加以充实,并且整备了各种演戏的道具。 舞台上,身穿亮丽服饰的大藏太夫等人,正在表演「高砂」一舞。 晴信斜眼瞄了一下坐在身边的三条氏,她正在专心地观赏表演。晴信把视线调回来,一大群人的脸庞同时映入他的眼帘。他们表面上装着正在观赏台上的表演,其实正在注意晴信的一举一动。信浓是最不容易平定的地区,那儿有山岳,被山所围绕的几个盆地又因天然的屏障而形成独立的文化小国。这些小国中的主要国家诹访一族已经灭亡;中信的小笠原又被驱逐;而北信的村上义清也已奄奄一息。由于年轻的晴信在短短的十年中完成了这些大事,因而使得邻近的武将们都对晴信的一举一动十分关心。 然而,晴信在这些武将们畏惧的眼神中,却发现了一双倨傲的眼神,那人便是木曾义康。 木曾义康是个满脸胡须的武将。因为他对自己的胡须甚少加以整理,因此看起来与其说是木曾的领主,毋宁说是个山大王。 木曾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他的表情似乎在说猿乐其实也不过如此,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有随时会打哈欠的可能。 (乡巴佬!在信浓地带,木曾最靠近深山。因此,木曾义康是最接近于猿猴的族类。这是猿猴在欣赏猿乐。) 想到这儿,晴信突然感到非常好笑,忍不住在脸上露出笑容来。一些武将以为晴信是对舞台上的猿乐表演有独到的鉴赏力而笑;但也有一些一窍不通的武将对晴信的笑容感到讶异。只有木曾义康知道,晴信微笑的原因是在他自己。 木曾义康张大巨眼瞪了晴信一眼。他的眼神使晴信感到更加的好笑,使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座的武将们看到晴信的表情都感到十分迷惘,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也笑出声来。 舞台上的大藏太夫的舞步开始显得有些凌乱。当三条氏发觉,望着晴信看时,晴信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侍臣挨近晴信,向他报告山本勘助回来了。晴信在平时便嘱咐臣属们,无论是何时何地,只要是密探人员回来都必须通知他。因此,不管他是否已经就寝,甚至于和爱妾里美或湖衣姬同寝,都必须向他报告。 在战乱的时局中,有时情报人员带回来的消息,甚至会影响到一国的安危;或者有些需要立即采取对策,否则会延误军机。虽然晴信是个杰出的军事家,但他的根本理念却是对时间的严格遵守。失去时间便失去国家是他的哲学。 晴信中止观赏猿乐,离席而去。三条氏以严厉的眼神看着他离去。她似乎在说为何偏偏在这办喜事的吉利猿乐表演中离席,因而有些生气。在舞台上舞蹈的大藏太夫也担心是否是因为自己的技能表演有疏失的地方,因而使晴信不愿再观赏下去。此外,木曾义康看到晴信与侍臣在耳边窃窃私语,也在想晴信也许正和他们商量要如何来暗算他。 木曾义康也离席而去了。他的内心极感不安。当木曾义康沿着回廊走回来的时候,驹井高白斋追过来。对他说: 「晴信公子曾经交待,因为木曾义康公好象对猿乐颇有兴趣,因此嘱咐我在近日内派大藏太夫的戏班前往贵地表演。」驹井高白斋说完后,又压低声音说:「说实话,我总觉得猿乐单调而乏味,我较喜欢百姓们所欣赏的田乐。」 「是,是呀!……」 听了高白斋的话后,木曾义康也不由自主地吐露真话,然后与高白斋相顾大笑。木曾义康脸上不安的表情一扫而光。 山本勘助一身云游僧侣的装束。由于晴信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的打扮,同时也许久未与他见面,因此感觉上,他真的像一个真正的僧侣。 「从那次分手到现在有几年了?」 晴信一面问,一面回顾那年把山本勘助派到越后的情形。 「因为当时是天文十七年七月,因此已经满四年四个月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记得派你到越后是盐*峠之战的前日。」 晴信一面回忆战况激烈的盐*峠之役,一面在心中打量这四年来山本勘助到底在做些什么。虽然这期间时而有连络,但从来没有有关越后的情报,唯一的情报是他曾把长尾景虎送给村上义清的粮数告知他。 「我在那里赚钱。」山本勘助毫不迟疑地说。 「赚钱?」晴信的表情显得更加的迷惑。山本勘助开始叙述这四年来的经过。 「属下目前以洋槍商人的身分颇受长尾景虎公的器重。在这四年中,我经手卖给他的洋槍有一百枝。」山本勘助的话着实骇人听闻。 「有时是利用海路,老远地把货送到越后;但多半是海路和陆路接替运输。」 晴信想知道海路或陆路到底是经由那些路线。目前送到甲斐国的洋枪是由港地沿着海路运到骏河,再由骏河港口转陆路运到甲斐,因此,无论手法再怎样高明巧妙,也难免会在上岸的地点被今川家所发觉,因而被扣押或拘留。每当遇到这种情形时,要与对方交涉十分不易。 「洋槍运到越后的路线如何?」晴信一反平时的态度,慌忙问道。 「属下是将骏河上岸的洋槍运到伊那谷,再从中信浓经过北信浓而带进越后。」 「什么!这不是经过我的领土吗?……」 「不错。是经过主公统治的领土而不断地运输到越后。因为有许多快捷方式,同时瞒过关卡的方法也不少,只要肯花钱,任何的关卡皆可通行无阻。」 山本勘助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那越后的军队到底拥有多少洋槍?我说的是现在越后洋槍队的火力。」 「这点还无法完全确定。因为今后的战争,胜负的关键必取决于洋槍的多寡,因此任何一个国家都把槍枝的数目列为最高机密。除了我以外,至少还有三个商人和他们进行交易,所以,假定向每个商人购买一百枝,那便有三百枝,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三百枝!」 这个数目令晴信感到十分惊讶!不!应该说是令他感到困惑。 「他购买这么多洋槍有何用意?」 「长尾景虎公说,如果能够,他愿意买下所有堺港地制造的洋槍。越后收集洋槍并非为了想要洋槍,而是为了怕流入他国。」 「长尾景虎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可供挥霍?」 「据属下的猜测,我国最富有的人就是长尾景虎公。他拥有佐渡的金山,黄金可说是不虞匮乏。」 「佐渡的金山?」 晴信第一次听说此事。 「你也去过佐渡吗?」 「曾经去过。虽然目前还没有大规模的开采;但如正式探采的话,藏量难以估计。这对武田来说是一大威胁。」 山本勘助以此为开端,然后开始述说佐渡金山的事。 很早以前,人们便猜测佐渡可能有金山。《今昔物语》和《宇治抬遗物语》皆明载佐渡确有金山。到了足利义教的时代,被流放到佐渡的世阿弥观世元清,在其永享六年(一四三四)所撰写的《金岛集》一书中,也曾记载黄金之事。 最后证实这些传说中的金山确实存在的是越后商人外山茂右卫门。 天文十一年夏季的一个傍晚,外山茂右卫门正航行于泽崎外海,忽然在面临真野湾的泽根山上看到几道怪光。那是即将沉落水平线下的太阳照射山峰的一部分所反射出来的光芒。 在日落时分,火红的太阳会把山边染成玫瑰色并不稀奇;但外山茂右卫门看到的光却不属于此类。那光芒并非夕阳余晖的反射,而是那儿存在着某种光芒,自然发散出来的金光。根据茂右卫门的记载,这道怪光正如「炼钢时的火焰」。他把船停在泽根,往泽根山里探查。七天后,终于发现裸露在外的金银矿。 他向地主本间摄津守请求开采而获允,结果获得了相当可观的金银数目;但由于本间摄津守要求的税捐过多,根本无法应付。后来,外山茂右卫门放弃和本间摄津守合作,而直接向越后的领主长尾景虎投诉。 「自长尾景虎公将越后鱼沼郡上山田的数百名挖金工人送到佐渡正式开采以来,生产量跃增,据说现在每月有几百两椭圆形的大金币运到春日山城。长此以往,长尾景虎公可能会成为真正的天下霸主。」 山本勘助停了下来。 「你以为只要有黄金就能统一天下吗?」 山本勘助的饶舌使晴信略感不满。他向刚好来到身旁坐下的驹井高白斋望了一眼。他的眼神仿佛在征求高白斋的同意。 「拥有黄金未必能统一天下;但属下以为,如缺少黄金便无法取得天下的霸权,何况长尾景虎公是个既有黄金又有才能的人。我曾问过长尾景虎公一道题目——请主公仔细听。如果能够,希望主公和驹井公都提出解答来。」 山本勘助顿了片刻,然后以缓慢的语气开始说出题目。 「一加二,再加三,如此依序加到十是多少?」 晴信用心思量一番后,说: 「是五十五吗?」 「是的,是五十五。但刚才属下一直在观察主公的眼神,主公似乎是依照一加二、然后加三的普通加法而得到解答。但,属下问长尾景虎公时,他几乎像闪电般迅速地回答是五十五。我问他是如何计算出来的,他说是把一到九的中间数字五乘九,得到四十五,再加上十,便成五十五。同样答案,但从解答的方法可以看到一个人头脑的好坏。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你是说我的头脑不如长尾景虎公?」 晴信骤然变色地说。 「坦白说,的确如此。属下以为长尾景虎公是天才的头脑;而主公是才子的头脑。譬如刚才的题目,在武田家的最高智囊还未算出解答之前……属下只要观察两位的表情即可明白……主公已经算出是五十五。这种心算的速度绝非常人能比,是属于才子的头脑;而不是天才。窃以为天才与才子的不同,便在于思考方式的不同。」 「如果是你,又将如何解答呢?」晴信反问山本勘助。 「我也会以一加二,再加三的算法去算。不过由于学忍术的人都曾接受背诵训练,故解答的速度也比一般人快。因此我的算法是忍者的算法;景虎公是天才的算法;而主公是才子的算法。」 「你这是赞美还是批评?」 「当然是赞美。假如天才与才子在战场上较量时,天才可能会一时胜过才子,但最后的胜利将会属于才子。」 山本勘助尽说些令人莫名奇妙的道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方才所说的这话而已。属下四年来一直在研究景虎公,发现他的确是个非凡的天才。他的头脑反应敏捷而犀利,能把脑中想到的东西以闪电般的速度付诸实行。在战场上,他也具有军神一般的眼力,能即刻洞穿对方的缺点。我劝主公千万别和景虎公正面交战,否则一定会失败。」 「你是说我和他打仗一定会输?」 「是的。因此,属下认为最好能尽量避免交战。但万一非交战不可,最好先有打败战的心理准备。仔细思考打败仗的后果后,再和他交战;如此,或许能够虽败犹胜。这便是天才和才子不同的地方。」山本勘助说得正起劲,把身子向前挪了一下,又继续说:「属下曾和景虎公在春日山城会过几次面。他是个很自负的人。他毫不在乎地对商人说,如果想知道春日山城内部的情形,可以任意参观,由此亦可见他的个性非常豪迈。但由于他的头脑反应非常灵敏,因此容易把感情形诸于色。」 山本勘助说到此,仿佛略感疲劳般地把身体放松下来。 「景虎公的面貌如何?」 「是个细脸肤白的人。」 「辛苦你了。在近代的战争中,了解敌将的性格,远比对敌国城池的防备或洋槍数目多寡的了解来得重要。由于你这四年来的辛劳,我仿佛已经亲自与长尾景虎公会面一般,甚至能想象出对方的面貌来。对了!山本勘助,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长尾景虎是否真想入侵信浓?」 「不错。因为长尾景虎公认为武田晴信公才是一位旷世的天才。」 「他以为我是天才?」 「虽然主公绝不是天才,但世人对你的评语却是如此。所谓『一山容不了二虎』,景虎公自命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才,因此无法忍受在他的隔邻竟还有一位天才。」 晴信深呼了一口气。假如长尾景虎真要侵略信浓,那么,他就非赢不可。但,这与晴信本来的心意背道而驰。他原来计画平定甲信之后,以这一支兵力进入能望见海洋的东海道进京面圣。 「难道我非和这个白面天才争斗不可?」 晴信把手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 小梅孤城 ? 晴信喜欢在清晨骑马驰骋。 出了踯躅崎城馆後,漫无目的仿如阵风疾驰而去。数名随从跟随在後。 「主公,希望您能节制一下。」 即使重臣向他进谏,他也装聋作哑。 重臣担心敌人的密探会在晴信早上骑马的时候进行暗杀。这种事并非不可能,除非晴信放弃这种习惯:否则,每天一大早就须严密防备实在是件令人困恼的事。 晴信晨间骑马的时间并不一定,有时连续三、四天;有时则整月足不出户。虽然他喜欢在早晨骑马出去,但还没养成规律的习惯,只是随心所欲罢了。 然而,无论他的心情快活与否,他都喜欢在晨间骑马。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毫无目的地到处逍遥,甚至连续骑上两个小时的马,使得那些跟随在後的警卫们吃尽了苦头。又由於晴信骑的是匹骏马,加上他的马术精湛,因此随从很快地便被抛诸脑後了。 如果晴信心情好,他不会在晨间骑马到远方,而顶多是在最近已具备城镇规模的古府中街道来回地绕一圈。 古府中的街道依然沉睡在朝雾之中。最近兴建的房子显然比旧的屋舍来得多。那儿有武将的宅邸,也有洋枪队的宿舍。自从洋枪队卷入战争以来,各地便出现了以洋枪步兵为职业的军人。他们在城镇中配有住屋,且多半可与家眷住在一起。为了应付紧急情况,他们平时即做各种训练。当然,自从洋枪队的队址建成之後,枪队的宿舍也随之兴建起来。 武田军的构成分子本来是当地的农民。一旦战争发生,快马便会通告各地豪主,而豪主们便会把命令转达属下的农民。农民听到命令,便会操枪牵马,集合在古府中。但由於洋枪队的出现,需要若干常备军驻扎在古府中:同时,一些主将的兵力也必须用来保卫古府中,以便在紧急情况时,从事敏捷的战斗。 晴信在随局势而急遽改变的古府中街道绕了一圈。但这天早晨他却感到异常口渴。自从进入二月後,由於持续晴天,天乾物燥,显得十分闷热。他在一栋邸宅前下马。邸宅的石垣砌得十分整齐,瓦顶泥墙看来也很坚固。虽然很像武田的家族,却不知是谁的住家,因为房子似乎已有相当久远的年代,庭院也栽种了许多树木。 晴信把马系在树边,进入庭院,四处找寻井水。他没有找到井水,却和一位正拿著竹扫帚扫地的姑娘撞上了。姑娘吓了一跳,放下扫帚,跪在泥地上向他行礼。看样子,她似乎认得晴信。 「我只是要杯水喝,不必惊动家人。」 晴信和颜悦色地说。姑娘的脸上露出一丝混乱的神色,但她瞄了一眼守在晴信马匹旁边的数名随从後,似乎已了解一切般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她将一个大碗放在木盘上端了出来。在碗旁有一个小碟子,碟子裏放了一颗塩渍的小梅。 或许是因口渴的关系,那水喝起来特别地清凉可口。晴信一口气把水喝完後,把放在碟子中的小梅放入口中。 「真好吃。谢谢你!」 说完,便上了马。次晨,晴信又在早晨骑马,并在同一家邸宅要水喝。那姑娘仿佛料定晴信会来一般,早已在那儿等候。昨天或许是由於紧张的关系,因此脸色苍白;但今天早晨,在她的眼睛裏却带著笑意。她的脸圆,面颊红润,且有双美丽的大眼睛。她的打扮也与昨日不同,穿了一件刚刚裁制好的木棉短袖便衣。盛在碟子裏的梅子今天变成了两颗。 到第五日早晨,梅子的数目增加为五粒。晴信问少女叫什么名字。 「民女惠理。」 少女回答。当她红著脸时,看起来有如酒醉的童子一般。 「你为什么要逐渐增加小梅的数目?」 晴信问她,她羞答答地答道: 「看到梅子的数目增加,使我感到高兴。」 那日,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为驹井高白斋所召唤。 「据说阁下有个女儿名叫惠理,不知今年芳龄多少?」 源左卫门立刻猜想是要向他提亲。 「今年十七。我正要替她找个适当的夫婿。」 源左卫门说完,窥视驹井高白斋的脸色一下。 「听说她每天都起得很早,而且非常的勤快,这一定是父母的管教有方。」 源左卫门知道女儿一向起得很早,并知道她在下女还未起床之前便已将庭院洒扫乾净。这并非他教她如此做,而是惠理不喜欢像一些千金大小姐的慵懒和娇弱的习性,她喜欢工作,且对任何事都抱持积极的态度。 「谈不上什么管教。不过,每当在下起来练枪时,她便会立刻起来打扫庭院……」 源左卫门突然住了口,因为高白斋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仔细一想,高白斋怎么知道女儿早起的事呢? 「莫非小女……」 源左卫门突然紧张起来。 「有人十分中意惠理小姐……」 「惠理?是谁?……」 「他的名字暂时不便公开。」高白斋含糊地说。 「您说什么?……既然不能说出姓名……」 高白斋看到他似乎有意回绝,故又随之紧张起来。 「不!因为目前最好不要公开,故暂时保密。不过,您不妨回去问问惠理小姐。」 「小女知道那男人的名字?这怎么可能?我的女儿绝不会背著父母和男人来往。在下可以对著这把刀发誓。」 源左卫门像是受到奇耻大辱一般地满脸通红。 「如果您真要对刀发誓,反而让我为难了。因为这次的打赌,阁下是必输无疑。反正您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不妨回去问问惠理小姐有关早晨的景色等问题。」 高白斋觉得非常好笑,把依旧感到糊涂的源左卫门送出门去了。 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一回到家立刻把惠理叫来,把高白斋说的话向她说一遍。 「那人就是晴信公。」 惠理毫不避讳地说。并把五天以来,晴信都会在每天早上骑马来访的事告诉父亲。 「为何不把我叫醒?」 「主公交代不要惊动家人。」 「你真儍。就算是主公的交代,也不该用冷开水来招待客人。」 源左卫门感到十分地惶恐。 油川家是东八代郡的豪主,和武田家本有姻亲关系。源左卫门尉信友的母亲是晴信的祖父信绳的女儿,故晴信和信友是表兄弟的关系。 「由於三条娘娘、湖衣姬娘娘和里美娘娘都是从他国嫁过来,因此希望能找到一位甲斐的女子陪侍在主公的身边。这件事使我感到非常欣慰。」 驹井高白斋对惶恐的油川源左卫门说。源左卫门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但他还是觉得十分地难为情。 「驹井公您真会捉弄人。莫非你已把此事告诉主公……?」 「阁下回去之後,我立刻将您的话禀报主公,主公听了以後哈哈大笑。不管如何,这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 但,高白斋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说道: 「今年可能会有一场麻烦的战争,因此婚礼可能要等到秋天再举行。」 ? 是年(天文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二日晴信从古府中出发;二十五日来到深志城,在这裏搜集有关北信浓的情报。 自天文二十年五月砥石城陷落以来,村上义清在北信的势力每况愈下。甲军和村上军之间几乎没有发生战事:然而,北信诸将能先後归顺於武田,则得完全归功於真田幸隆的分化工作。真田幸隆一一劝诱北信的诸豪主说,如果投靠武田,必能保证其领土的安全;然而,若是反抗,则将没收其祖传的土地,并要他们仔细考虑是否要投靠村上而失去祖先的坟墓,或者顺从武田以保存祖先的祭祠。 「虽然你们和村上有主从的关系,但村上本来是出身於更科郡村上乡的土豪,且自文明时期即如盗寇般地到处侵略邻国,何必对他如此忠贞?」 接著,幸隆打开信浓的地图加以说明。 「你们看看这张地图,信浓国大半已经隶属於武田氏。不久,北信浓当然也会归入武田的版图中。」 同时,幸隆又称赞晴信的才干,说: 「晴信公已经平定了信浓,接下来就是骏河。其次是远江、三河、尾张,最後到京都面圣,号令天下。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弱肉强食乃是天下的趋势。因此,不如投靠将来可能成为霸主的强者。」 幸隆提到许多有关晴信治世的风范。他又举例说明晴信虽然对反抗的敌人会予以彻底的消灭,但对顺从的人则极为宽厚。 反抗会受到彻底的消灭,不需要幸隆的说明,只要看到佐久诸城没落的命运即可明了。 真田幸隆在北信浓的分化手段并不止於他的雄辩而已,他同时也到各处散布流言,譬如故意散布出某某人与武田互送款曲的谣言来挑拨离间;或者,对於那些视财如命的土豪,便以甲府送来的棋子黄金贿赂。 晴信依幸隆的要求将所需的黄金寄来。因为他认为以金钱的力量来进行分化,著实比用流血打仗来得经济。 村上义清现在已是四面楚歌。让他感到不安和忧虑的是:那些曾经投靠他的重要武将们,竟在一夜之间投靠武田而倒戈相向,即使是自己的亲信,如今也已不能完全相信了。 村上义清常因细故而斥责部下。如果部下露出不服气的态度时,他便会手按大刀,怒声喝道:「你是不是也拿了武田的黄金?」 防守村上义清家乡村上城的大须贺久兵卫,这时早已透过真田幸隆和武田订下盟约,答应作武田的内应。 当武田晴信率领大军进入深志城的消息传来,大须贺久兵卫立刻向村上义清献策。 「到了这步田地,属下认为只有据守城池,等待越後长尾景虎公的援军到来。幸而,葛尾城和狐落城还隔著一条千曲川,城内有水源,且贮存了半年的粮食,即使有几千的武田大军来袭也不足为虑。」 大须贺久兵卫防守村上的家乡村上城,是村上家的要臣,同时和村上义清也有姻亲关系。村上义清决定采纳大须贺久兵卫的策略。 「那村上城怎么办?」 村上城是义清的家乡,因此他十分牵挂。 「尽全力防守。一旦情况危急时,便退到狐落城与小岛兄弟并肩作战。」 然後,大须贺久兵卫跪在村上义清的面前,泪流满面地说: 「多谢主公这许多年来的照顾。」 村上义清的武功盖世。据一般人的说法,只要他手握大刀,骑在马上,当代的武将根本无人能与他相及。这不仅是谣传而已,还可以从他过去光荣的历史得到证明。他曾经征服的北信、东信的土豪,有高梨、井上、清野、隅田、依田、和田、布下、乐岩寺、高坂、西条、须田、平贺、相木、芦田、寺尾、绵内、屋代、雨宫、笠原、平尾、望月、内山、前山、春日、尾田井(尾台)等。 不仅村上义清的武功过人,他的部下也非常的英勇。这点可以从过去的上田原之战和砥石之战获得印证。譬如在上田原之战中,斩除了武田的甘利虎泰和板垣信方两位大将;而在砥石城之战中,斩除了横田备中守及其他将士多名,使武田军受到严重的打击。村上义清的作战能力於此可见一斑。但与武田打仗从未失败的村上,如今已被一步步地向後逼退,这证明村上义清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 村上义清已经五十三岁,但他的体力还能抵得住三个年轻人。他的失败在於无法识穿大须贺久兵卫虚假的眼泪。当对方流著泪感谢他多年来的照顾时,他还说: 「久兵卫,你千万不要存有和城池同归於尽的念头,不许你做此种无谓的牺牲。一旦发现局势不对,应尽早带领部下前往狐落城。」 狐落城由小岛兵库、小岛小四郎和小岛与四郎三兄弟防守。村上义清的老臣宿老出浦重兵卫见大须贺久兵卫离葛尾城而去後,说: 「这人是否可靠?」 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但裏边的含意却十分耐人寻味。在座的老臣——若槻主马、宫原入道、泷泽清康、坂田义兵卫等也因而陷入了沉思。 「重兵卫,你说话要有分寸。连自己人都互相猜忌,万一传入大须贺久兵卫的耳中该如何是好?」 义清厉声斥责重兵卫。 「属下这么一大把年纪是不该说这些无聊的话。但大须贺公却有两点可疑的地方。譬如,在座诸公都为流言中伤,说与武田有内应关系,唯独大须贺公却没有为流言所伤:此外,刚才他的眼泪也很可疑。既然决心和城池同归於尽,又何必要流泪呢?」 听了重兵卫的话後,若槻、宫原、泷泽、坂田等重臣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表示深有同感。 「难道要我向他要求人质吗?真是荒唐!连村上家世代的老将都无法相信,还能打什么仗呢?」 村上义清并没有听重臣们的劝告。 回到村上城後的大须贺久兵卫正在等候武田的情报。三月二十九日,晴信从深志城出发,沿著犀川北上,攻打苅屋原城。城主太田弥助资忠是小笠原家的旧臣。虽然他的主人小笠原长时早已去向不明,但他仍然坚守城池。他明知一旦交战,必败无疑,却不肯接受武田的劝诱。四月二日,城破,太田弥助资忠阵亡。会田、塔原、鹰巢根、虚空藏山等卫城纷纷沦陷。这对甲军而言原是预料中的事。晴信於是动员大军征讨村上。晴信组织了十二个军团,准备一举攻下村上的据点。 村上的本城葛尾城位於现在埴科郡城下町的坂木。虽然从松本到此的直线距离只有六里多,但途中因山峦阻隔,必须绕路而行。道路共有三条: 一、南道——苅屋原、保福寺咔、浦野、室贺、室贺峠、村上、坂木。 二、西道——苅屋原、会田、青柳、麻绩四十八曲峠、山田、坂木。 三、北道——苅屋原、会田、青柳、麻绩、猿马场峠、桑原、山田、坂木。 这三条道路中,最短的是南道。如果要走北道,则需绕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晴信将十二军团分为三队,分别经过这三条道路,准备攻打北信。 晴信将此次攻击的主力放在北道。十二个军团中,有六个军团朝北道进军。沿著北道前进到桑原後,不直接南下而前往山田、坂木,再经过八幡、川中岛,便能把长野平原收归己有了。晴信早已不把村上义清的势力放在眼裏。 晴信的布阵方式给葛尾城的村上义清带来了不安。因为,如果受到三道来攻,不仅会被完全包围,同时也会因而切断目前唯一的依赖,亦即和越後势力间的交通路线,而逃向越後的通路自然也会被阻断。 四月六日,在南道的三个兵团中担任前锋的於曾源八郎,率领一军渐渐逼近了室贺峠。 然而,却有一支小部队早已在峠上等候於曾源八郎的军队。这支部队大约有三十名,是事先被派往该处的武田精兵。他们在那裏展开了一场假的战斗。三十名部队被赶下峠,於曾源八郎的军队也从後追击,跑下峠去了。 须臾,三十名部队早已四散而去。 於曾源八郎除了烧毁峠下的部落虚张声势一番外,同时派人到处通报说: 「苅屋原城主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部下隐藏在这附近,如有人前来通报,可以获得重赏;如敢窝藏,则一律判处死刑。」 这裏是村上乡,亦即村上氏的发祥地。在这裏宣布这种命令,简直是目中无人。当然,这消息很快地便传到村上城或狐落城。 「如果太田弥助资忠公的部下和我们一样仇恨武田,我们应该把他们迎进城来。」 大须贺久兵卫若无其事的命令部下。於是,那些看来武功高强的武士们陆续地被迎进村上城。他们绘声绘影地描述苅屋原城陷落的情景。又说,他们之所以未和城主太田弥助资忠一块成仁,并非由於贪生怕死,而是因为对武田的仇恨未报,心有不甘。因此希望加入村上军,一起参加作战。 「那於曾源八郎的前锋兵力有多少……?」 大须贺久兵卫询问有关越过室贺峠来袭的敌军情形,只不过是想瞒过部属们的耳目。他们回答: 「大约有三个军团一千五百名的兵力正向室贺峠进攻。这三个军团的大将是武田信繁公。他可能会在今晚整顿军容,明天早晨杀进城来。」 大须贺久兵卫的探马带回来的情报与此大致相同。 大须贺久兵卫当天便放弃了村上城,带领眷属前往狐落城去了。 狐落城的小岛兄弟坚决反对大须贺久兵卫带领族人搬到狐落城来。狐落城位於干曲川西岸的山上,是一座小城,而且是一座只需少数精兵即可长期固守的城池。 狐落城就像一个小城寨。因此,如果一下子拥入大批的人马,甚至连睡觉的安身之处也没有。 「那我们睡在城外好了。」 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残党都到城外栖宿。小岛兄弟对这三十人感到十分疑惑,因为他们说话时并没有安昙的口音,并且时而会使用一些陌生的词句。 虽然他们曾经与武田军交战,并打了败仗,却没有人负伤。小岛兄弟曾将此事报告给大须贺久兵卫,但大须贺叫他们不必多虑,并说自己认识其中的二、三人。 夜黑风高,一夜无事。但,天色微明时,睡在城外的三十名武士却突然拿著武器杀入城内,暗杀了小岛三兄弟。引进他们的是大须贺久兵卫的亲信。 这一切就在刹那间发生。卫兵发现有异而起来时,小岛三兄弟已经遇害了。大须贺久兵卫大声怒吼著: 「因为小岛三兄弟的行为可疑,因此我把他们处斩了。如果有人不服,可以离开此城,或和我大须贺久兵卫较量一番。」 有二、三名卫兵企图砍下他的脑袋,但大须贺久兵卫的臣属们围在他的周围保护他。大须贺久兵卫从村上城带来的兵员大约有城兵的两倍。虽然二百人和一百人的力量相差悬殊,且还有一些家眷们,但小规模的战斗仍是在所难免的。等小岛兄弟的部下和大须贺的部下同归於尽後,城内又重新归於平静。 大须贺久兵卫命令小岛兄弟的眷属离开城池。待城内的情况告一段落後,大须贺久兵卫方才宣布自己已经投靠了武田。并声明那自称为太田弥助资忠的三十名部下,也是武田的军队。家将们听了这个消息後默然不语。因为大须贺久兵卫是他们的主人,因此他们只有为主人而战。在这个战乱的时代裏,还要考虑主人上头的主人是件烦人的事。这便是战国时代的武士道。 因为大须贺久兵卫做内应,致使狐落城沦陷的消息,给葛尾城的村上义清带来了莫大的打击。与其说是城池的沦丧让他感到心灰意冷,不如说是他所信任的大须贺久兵卫投靠敌人的行为,让村上义清丧失了战斗的意志。所有的消息都对他非常不利。甲军三面来攻,而他却只剩下一座葛尾城。 「现在要逃命还来得及。」出浦重兵卫说。 四月九日早晨,村上义清率领族人走出葛尾城。跟随他的人有出浦、若槻、、宫原、泷泽、坂田等老臣及其家眷。走下城池的村上主仆坐上渡船渡过千曲川。男人先过去,妇女儿童随後渡过。但当村上义清的妻妾将要上船时,船夫却说: 「今天不再渡人了,请涉水过去吧。」 由於梅雨的关系,河水早已高涨,根本不可能涉水而过。 「可恶!怎可对领主夫人如此无礼?」 随从的武士将手按在刀柄上,但船夫却拿起竹竿做出防御的姿势,说: 「从前也许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村上义清的妻子不得已将插在发上的笄取下,交予船夫当作渡资。到现在,依然还留有笄渡这个地名。 自村上义国以来已有一百八十年,北信地区一直都受村上氏的统治。村上义清离开此城後,再也没有返回故乡。 晴信带著惠理送给他的壶渍小梅。他准备每次攻下一城一寨便吃下一粒。但自行沦陷或请求投降的城寨比被攻陷的城池还多。 自四月九日卯刻(午前六时)葛尾城陷落以後,北信的土豪及诸城争先恐後地向晴信投降。 「即使是小梅子,一下子吃十粒也会觉得嘴裏发酸。」 晴信对驹井高白斋说。 「那属下陪您一起吃如何?」 但晴信却说: 「不!这是惠理送给我的东西,怎么可以分送给别人?这小梅的味道就好像是惠理的味道一样。」 晴信沿著北信的道路直线进攻。如今他已没有任何的牵挂。他的目标是长野平原。 四月十五日,晴信的军马前进到青柳。再过去一些便是湖衣姬母亲的老家,麻绩氏的居城;而越过猿马场峠之後,眼前就是一片广濶的长野平原。 佳音陆续来报。 从北道进击的先锋队已经到达川中岛前面的八幡。他们如入无人之境,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虽然先锋队派出传令兵催促本队展开攻击,但晴信却留在青柳,接见那些请求归顺的豪主,并颁发保障他们领土安全的证书或奖状,而一面观望局势。 四月十八日傍晚,到越後担任密探的山本勘助的使者来到了晴信的阵营。使者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有一对聪慧的眼睛。 「春日山城的长尾景虎公终於决定要出击了。他打算先动员越後精兵大约三千和洋枪三百枝,决定在四月十五日出发。」 少年一口气把话说完。 「辛苦你了。你什么时候从越後出来?」 晴信问他。他回答: 「是三日前,亦即四月十五日。」 他的速度确实叫人佩服。 晴信命令先锋部队自行约束,并要他们防患越後的来袭,不可深入敌境。但武田的各部队却想乘胜攻击,企图一口气治灭逃到塩田城的村上义清。四月二十日,越後军的动态终於明朗化了。 山本勘助的通报正确无误。 晴信派传令兵去通知驻扎在长野平原人口处八幡的先锋队长饭富兵部撤兵回来。但这名传令兵却在半途中被流寇所杀。 四月二十一日,越後的大军和北信诸豪主的五千联军向八幡进攻的消息传入了饭富兵部的耳中。 甲越在川中岛的第一回合战役就迫在眉睫了。 酸之吻 ?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四月二十日,布阵在更科郡八幡的八个甲军军团的总指挥官饭富兵部,因为连续接获探马的报告而变了色。 「越军五千出现在川中岛。」 或者,有人说: 「越军在最前方竖立了毘沙门天的旗子,大约有一万五千大军已经过了川中岛,早就来到塩崎附近。」 五千和一万五千有很大的出入,所以会造成如此悬殊的差异,最主要是因为越军的进攻非常快速,连探马都无法确实掌握对方的兵力。 越军来袭的消息很快地便传遍了整个甲军。那是一个未知的敌人。虽然久闻其作战能力很强,但因从未交战过,故不知其实力到底有多少。不过,越军大将长尾景虎十九岁时,曾迫使其兄晴景隐居而由自己继承长尾的家业;二十岁时,又继承越後守护官上杉定实的职位,成为越後的支配者;次年,亦即天文十九年,又迫使族人长尾政景投降,一手掌握越後的政权,仅仅数年的时间,他便已奠定了深厚的根基,成为名副其实的越後守护官。长尾景虎的政绩早已风闻於甲军,因此,如果他真的率领五千或一万五千大军来袭,那事态就极为严重了 使甲军惊讶的还不仅於此,由於越军的出现过於突然,更使甲军感到措手不及。同时,越军派出的间谍能够瞒过甲军的耳目,使越军能从越後的春日山城沿著十八里的道路进攻过来,更可知对方决非等闲之辈。 「越军出现了。好!让我们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好教他们再也不敢觊觎信州。」 饭富兵部把八个军团分成三队,一旦敌军出现在八幡,将由北、西和南三面实行包围作战。当天,在能俯瞰千曲川的高雄山、稻荷山的山麓一带军队开始移动。很明显,经过如此的部署,进入八幡的越军将位於千曲川的东侧,届时,必然会受到甲军由北西南三方面的包围,而如瓮中之鳖,无处逃生。 饭富兵部派传令兵把这事告诉留在青柳的晴信。为了防范途中受到敌军密探的突击,由仓科重兵卫及五名武功高强的仓科党武士负责。然而,很不幸,这条路上早有小笠原和村上的残党夹杂在敌军的密探中等候。当一行人来到猿马场峠即被前後包围,其中一名武士还因中箭而滚落马鞍。 前面大约有二十名敌军分排在左右两边,似乎准备砍下马腿:另外,後面还有大约二十名密探般打扮的男人。 道路并不宽濶,因此五匹马不可能同时并排地冲过去。顶多只能容纳三匹马。这是毫无胜算的冲锋;一旦冲过去,必然是全军覆没。 仓科重兵卫在马上高声大喊: 「弃马!」 同时,从马背上跳到路旁的草丛中。跟在重兵卫後面的四名仓科党武士也随後跳下,潜伏在草丛之中。那五匹马依然保持著原来的速度,朝著敌人的方向冲锋过去。 潜伏在草丛中的仓科重兵卫立即拿起枪,朝著山中前进:其余四人尾随在後。那儿有条羊肠小径。小径路口有数名敌人,但当仓科重兵卫的枪指向他们时,他们仿佛一点战意也无,早巳逃得无影无踪。五人进入森林中後,方才喘了口气。但,由於敌人是群密探,不久必然会将他们包围,展开攻击。所幸,他们可以森林为屏障,使箭无法射到他们。仓科重兵卫想设法脱离目前的困境,因为那怕是只有一人或两人回到本营告知此事也好;同时,连自己都遇到这种突击,那么,那些传令兵也可能遭受了同样的命运。果真如此,在本营的晴信可能还不知道越军来袭的消息, 这实在是件极严重的事。 仓科重兵卫拿出哨探用的地图来对照,发现沿著那条小径向东前进,可以到达孤松峠。到了那裏即有通往麻绩的路。麻绩应该有甲军驻守。 「好!我们沿这条小径向东前进,趁敌人还未包围之前走到孤松峠。」 小径两侧到处是一人高左右的山白竹。由於後面有追兵,因此,他们一刻也不敢歇息。同时,他们也害怕方才逃走的密探聚集在那裏等候。 仓科党武士虽然精於骑术和枪法,且居甲军之冠:然而却不善於行军。尤其是带著长枪在山间行走,更是十分累赘,但他们却又不能把武器抛弃。 孤松峠上果然有一群密探在那裏等候。到前面侦察回来的中泽丰藏说: 「敌人有十五个,乍看之下并没什么了不起的。虽然一口气冲过去并不困难,但是……」 中泽丰藏忽然住口倾耳细听周边的声音,那是从猿马场峠一直跟踪而来的密探的脚步声,随著林间的风声,清晰地传过来。 「在下将留在孤松峠抵挡敌人,愿意和我共患难的人可以留下来。不过,仓科重兵卫兄无论如何要回到本营去。」 中泽丰藏似乎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另外三名仓科党武士也同意中泽的提议。虽然仓科重兵卫也想留在那裏,和中泽等人一起并肩作战;然而,他想到自己的任务关系著甲军的命运,只得顺从中泽的意见。 「峠顶并没有孤松,只有辛雉巨木开著白花。我们一口气冲到那棵树的地方,在那儿休息一会,然後由我们四人固守通往麻绩的道路,希望仓科兄趁机火速前进。」 中泽丰藏说完之後,率先朝著孤松峠的峠顶冲上去。 到了通往麻绩的小路,仓科重兵卫把枪抛下。现在已顾不得面子了。他把绑在枪上的红缨撕下,塞入怀裏,向孤松峠的方向望了一眼。在那儿正展开一场死亡之斗,辛雉巨木开著如夏云一般的白花。 麻绩有甲军驻守。 仓科重兵卫请求甲军火速遣派援军去帮助正在孤松峠上与敌人密探交战的中泽丰藏等人,然後借了一匹马,向青柳本营直奔而去。天色已逐渐变黑。 晴信听完仓科重兵卫的报告後,说: 「这么说这儿派去的传令兵可能也在半路上遇到了埋伏。」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完後,对脸色忧郁、陪在一旁的驹井高白斋说: 「看来这次得请你走一趟了。你立即率领二百骑兵马前去通知饭富兵部。」 在深夜率领二百骑兵马行军实不无问题:但高白斋体谅晴信派他到八幡的心意,因此向晴信行礼之後立即出发。 「通知饭富兵部立即撤兵到猿马场峠。倘敌人追到猿马场峠,在那裏反攻回去;但,假如敌人没有向峠道进行攻击,不要去挑衅,多派些间谍去调查敌人的动静,同时派出细作去扰乱敌人的後方。」 晴信也将类似的命令对正越过保福寺峠、室贺峠而进攻坂木和村上的武田信繁说;并且下令在葛尾城派驻的防卫部队将狐落城烧毁後撤退。 武田信繁接到晴信的命令後,立即收兵撤退到室贺峠,命真田幸隆去调查越军的动态,并扰乱敌人的後方。 信繁是位谦虚的武将,既有才干,又有武功和勇略,且绝不比晴信逊色。然而,他却能认清自己的身分,凡事皆以兄长为重,从不违背晴信的意思。 虽然有不少部下对於还未见到敌人的影子便撤退感到不满,但信繁依然坚持退兵,且严格地执行,在当天便回到阵营。 另一方面,饭富兵部看到白发苍苍的驹井高白斋以晴信代理人的身分连夜赶到八幡来时,心想晴信可能是从未遇到如此大规模的作战,因此派参谋高白斋前来协助。然而,高白斋所传达的命令却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驹井公是要我撤兵?请先看看我方的布阵,就算来了一万或两万越军,也必然会成为瓮中之鳖,必死无疑。」 饭富兵部把地图摊开在高白斋的面前,准备说明他的布阵情形。 「饭富公的布阵十分完美。但在还未弄清是什么鳖之前便打开瓮口,是否太危险了些?」 「您是说这口瓮会被鳖所攻破?」 「这要看这只鳖的能力如何。万一鳖在瓮中挣扎得过於厉害,有时也可能把瓮挣破。」 「您是说甲军会输给越军?」 饭富兵部气得面红耳赤。他的语气似乎有即使冒抗命之罪,也不惜与越军一争高下的意思。 「在下会把阁下的意思禀告主公,但这次请依照主公的指示撤退。相信主公会在近日内实行大规模的反击,届时在下会推荐阁下来担任前锋的职务。」 姜到底是老的辣。高白斋以温和的语气说服对方,绝不说出会刺激饭富兵部不满情绪的言语。他一面说,一面拍著他的肩膀,并时而加入主公的指示或大本营决策之类的字眼,企图使饭富兵部回心转意。但饭富兵部却迟迟不肯应允。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接到了敌人前锋队与我方前卫部队发生冲突的消息。 「饭富兄,请马上退兵。不要忘了甲军的领帅只有主公一人。」 这句话足以让饭富兵部为之丧胆!倘若饭富兵部依然要继续推托下去,高白斋便准备依照军法来处理。高白斋的语气异常地严厉,因为他已意识到事态的紧急。 「好!我退兵。但主公也说可以派细作去扰乱敌军的後方,这样做应无妨碍吧!」 「可以,但要适可而止。部队作战和细作的性质不同,这点相信不必我老人家来说……」 高白斋事先提出了警告。 天文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饭富兵部指挥的八个军团二千五百军兵下山,作势要攻打越军,但却在当天夜晚便撤回到猿马场峠。这是一次未损一兵一卒的完美撤退。然而,北道的撤退虽然很顺利,奉命沿南道进攻,驻守在葛尾城的於曾源八郎及其手下的一百五十名将士却随著甲军的撤退而注定了败亡的命运。他们对葛尾城还不十分熟悉。尽管原村上城主大须贺久兵卫的家将西泽半兵卫已将城裏的情形告诉他们:但西泽本身对城池的了解,也仅止於偶尔跟随大须贺久兵卫来此城池而已。 四月二十三日,越军以北信浓村上派的武将为先锋,进攻到坂木,亦即向甲军撤退後留下的唯一据点葛尾城杀奔而来。葛尾城因建於山上,无法用大军攻打,但因前来攻击者大多曾经据守过葛尾城,故对城池的弱点可谓了如指掌。结果,每一个要害都受到敌人的围攻,当天夜半,城池的一角已被攻破。 於曾源八郎纵火焚城自尽。 跟随於曾源八郎的甲军,全部牺牲成仁。 这个悲惨的消息传到室贺峠武田信繁之处,但信繁却依然按兵不动。在高白斋的日记中记载了当时的情景。 ? 二十三日(己亥),驻守在葛尾城的我方将领於曾源八郎阵亡;二十四日,辰时撤退到苅屋原,入晚开始下起大雨。……五月大朔日(丙午)主公前往深志……。 ? 晴信的本营从青柳撤到苅屋原(深志北方约二里);五月一日又撤退到深志城(松本城)。 当长尾景虎在八幡目睹二千五百名甲军的完美撤退时,不禁在心中想像这位从未谋面的晴信的风采。他相信武田晴信绝非一名凡庸的将领。而深藏不露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长尾景虎召集诸将,要他们自重自爱,同时派出密探,收集所有有关甲军的情报。但由於甲军驻扎在猿马场峠,无法继续前进。 长尾景虎料想:暂时可能还没有机会与在春霞朦胧的猿马场峠的军队总指挥晴信决战。景虎一直自命为军事天才。二十四岁的景虎也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然而,面对隐藏在前头的甲军,却令景虎觉得毛骨悚然。那是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惧。 越军的将士们原来是带著抖擞的精神而来,但由於甲军意外地闪避,因此,虽想进行一场烧杀掳掠的决战,却因为驻扎在向越後求援的村上、小笠原、井上、须田、岛津、栗田、高梨等豪主们的土地上而不便予以破坏,只得把丈八的长枪朝著天空挥动,以发泄胸中的豪情。 「既然已经来到这裏,就应越过猿马场峠进攻中信浓。」 有武将如此主张。但就在这时候,後方的运输队却受到甲军细作的攻击,蒙受了极大的损失。 自称是北信豪主,率领十名武士前来投靠的细作,趁著深夜夺取越军的枪,或者攻击洋枪队,抢走了五枝宝贵的洋枪。不久,流言使北信的民心陷入了不安。 「甲军撤退,其实是要试探北信浓各豪主的心。甲军的密探早已将在甲军撤退後对越军阿谀的豪主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将在甲军下次进驻时受到严厉的处罚。」 这些流言一旦传开,再没有一个豪主主动前往越军阵营,请求保障其领土的安全。他们根本不知该投靠那一方,认为最好的办法便是逃亡。因此,这时逃往他处的人颇多。流言不仅止於此,同时还有一向宗(宗教派别)在本国叛乱,或长尾的族人长尾政景企图谋叛的谣言到处传播,而且言之凿凿。 长尾景虎命令三千军兵全部撤退。 ? 晴信在五月八日离开深志城踏上归途。虽然成功地驱逐了村上义清,但越後的长尾景虎进攻信浓却是意外之事。晴信正在思考和景虎间的决战。行军时,也陆续接获有关越军的情报。越军所持的丈八长枪或洋枪等战利品陈列在他的面前。他已经知道越军的军纪和运输线是何等地脆弱;同时,也看到了袭击运输队的粮食及弹药等。 「原来越军是以米粮来作战。」 晴信看到越军运输队所携带的生米、乾饭、炒米及米粉等後,对於控制产米的新泻平原的越军能有如此充实的补给感到十分地震惊。此外,真田幸隆的细作还曾在越军的小部队中,发现那部队携带三十个鹿皮袋装的砂金,这些砂金也陈列在晴信的面前。 「这是个难缠的敌人。」 晴信低声说。山本勘助果然说得一点也不错,要和拥有丰富的粮食及黄金的长尾景虎作战,的确需要很大的决心。但是,当晴信站在塩*峠望著诹访湖时,他早已把有关景虎的事抛诸脑後了。 一望无际的诹访平原笼罩在春霞之中。当晴信望著那平原中央,仿佛带著一股愁绪的诹访湖时,对湖衣姬的爱慕之情突然升起。他疯狂地向马挥鞭,直奔诹访湖衣姬的馆舍。在他的前後有二十名武士担任警卫。 晴信驾临的消息事先已有通告,但湖衣姬的馆舍却笼罩著一股沉郁的气氛,不像往常一样,有许多仆人到玄关迎接:反之,只有湖衣姬的侍女志野一人出迎而已。她的身影也带著萧瑟的气氛。 晴信心想可能是湖衣姬发生了变故。听说她最近经常有轻微的发烧,可能是病情恶化了。 「湖衣姬娘娘正躺在床上。」 进入房间後,晴信以抱歉的口吻说: 「情况很严重吗?」 「是的。一直发高烧,而且消瘦许多……」 她似乎在暗示晴信,这时不宜让湖衣姬和他见面。 「娘娘是否知道我要来?」 「是的——」 「娘娘是否说她不愿见我?」 「不!」志野拚命的摇头:「她说一定要见您。但她现在那么憔悴,而且……」 「你不必顾虑这么多。我现在立刻去看娘娘。」 「但是,娘娘如今有病在身……」 志野显得非常惊慌。 「我只是来探病,你也可以陪在旁边。立即准备见面,并把胜赖叫来。」 志野这时方才嘘了口气。过去晴信每次出征信浓,必定会到城馆裏来。尤其是在经过激烈的战斗之後,即使是白天也会和湖衣姬同榻而眠。因此,志野担心这次晴信也会向有病的湖衣姬做出此种要求。晴信一面体谅志野的用心,同时也因为湖衣姬已病弱到不堪床笫之温存而感到怜悯。 晴信等了一段相当的时间後,方才与湖衣姬见面。 湖衣姬身上穿著印有梶叶纹的白绢小——和深紫色的裙子。她的眉毛已经画过,且涂著信浓的口红,扑著白粉。虽然她这一身贵族女性的装扮,在当时来说已略显过时;然而,湖衣姬高贵的气质却使她的服装更为突出。这是晴信以前所未见过的湖衣姬。如果是平时,她会穿著一身素雅的短袖便衣,在见面时彼此依偎,不是晴信用手揽著她的背,即是湖衣姬靠在晴信的膝干上。然而,经过一番盛妆後的湖衣姬,却带著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气氛。这种冷艳的感觉,似乎意味著湖衣姬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向晴信表白。 虽然湖衣姬经过一番刻意的浓妆修饰,却依然无法掩饰住憔悴的面颊和削瘦的肩膀。她那一双眼睛比以前明亮有神地凝视著晴信,似乎害怕会遗漏了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当晴信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那股热情时,对於以探病者的身分来面对彼此感到无法忍受。他想紧紧地搂著她、安慰她,希望她不要被疾病所击败。 在他们身边坐著,头戴冠帽,身穿直衣及褂裙的胜赖似乎也觉察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主公,贱妾将不久於人世了。虽然不知还能活一年或两年,但其实那只是行尸走肉罢了,真正的生命早已结束。我得的是肺痨,而且已经无药可医了。」 湖衣姬说著又连续轻轻地咳了起来。 「胡说!你绝不是肺痨,只不过是感冒延误治疗而已。」 其实,晴信早已从立木仙元医生的口中得知湖衣姬所患的是肺痨:而且她的病情与曾经因肺痨而亡的阿谷的病情相似,晴信自己偶尔也会有连续性的轻咳,因此是肺痨无疑。 「贱妾今天打扮得这么严肃,那是因为今天就要与主公永别了。虽然只有如此短暂的岁月,但主公对我的宠爱已使我永生难忘。我并不害怕死亡,但却有一件让我牵挂的事,那就是胜赖。这孩子兼有诹访氏的直系血统和武田家的直系血统。神氏诹访和甲斐源氏武田的结合,乃是出於诹访神明的旨意,因此为使武田能日益昌隆,请让胜赖继承主公的地位。如此一来,诹访的神明必会庇护武田,使平定天下大业的理想能早日实现。」 湖衣姬目不转睛地盯著晴信说。虽然她那种期望儿子能继承领主地位的心情是值得谅解的,但也似乎不该如此坦白地说出来,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晴信怎能轻易地给予承诺?晴信默默地望著湖衣姬的脸。 「我了解主公不能即刻回答的苦衷;但我深信将来主公一定会照我的话去做。今天我所说的话也将永远留在胜赖的脑海中。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湖衣姬说完後,似乎不愿再多坐一会,即刻用右手勉强支起在坐垫上的身子,并因而发出无力的轻咳。志野扶著她说:如果不休息一会,将对健康有害。 晴信很想鼓励或安慰被志野扶著走出房间的湖衣姬,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即使说出来,也不过是个空洞的言词而已。 离开诹访的城馆後,晴信挥鞭而去。当他经过韮崎时,湖衣姬的影子已相当遥远,取而代之的是惠理的姿影。他只要想到圆脸红颊的惠理,便会想起那酸涩的小梅。每当攻下一个城寨便吃下一粒惠理送给他的壶渍小梅,对他来说是个快乐的回忆。 进入古府中之後,晴信突然调转马头,来到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的邸宅。那些担任前卫的武士慌忙地折返追来。晴信看到这些随从慌乱的举动,心中感到十分好笑。晴信在油川源左卫门的门前下马,迳自走入屋内。 油川家因晴信突然来访而惊慌不已。正当他们感到手足无措的时候,晴信命人在庭院裹放置一张宽板凳,说: 「我要向惠理小姐要杯水喝。」 晴信的突然出现并未使惠理感到惊慌。她身上穿著短袖便衣,脚下穿著草屦,将小梅放在小碟子中,再置於木盘上,端到晴信的面前,说: 「主公,您回来了。您一定很疲倦吧?要不要我替您按摩肩膀?家父每次从战场上回来,我也帮他按摩。我的技术可是一流的哟!」 惠理毫不畏惧地说。晴信喜欢惠理这种坦率而不矫揉造作的模样。 「好!我就请你替我按摩肩膀,今晚请到城馆裏来。」 「是,是的……」 惠理羞赧地低下头去,因为她知道叫她今晚到城馆的言外之意。 当天夜晚,晴信把油川惠理接到城馆去了。 「主公好像很急。」 驹井高白斋在一旁取笑他。晴信说: 「婚礼可以延到秋天举行,但要先将迎娶惠理的事告知有关人员。」 这是晴信许久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的新鲜肉体,这使他忆起过去所拥有的女人。然而,经验告诉他「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一个女性在她第一次进入洞房时,最容易表现出她的性格来。 和惠理在一起的感觉带有一种酸酸的梅子味,这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当惠理和她这生平的第一个男人做爱时,她紧闭著眼,从未发出半句埋怨的话。虽然是在夜晚,但她的双颊明显地因羞涩而泛红了。 灯火继续燃烧著。惠理以柔顺而毅然的态度躺在晴信的怀中。她仿佛已把一切托付给晴信,安心地睡著了。晴信凝视著她那仍带著几分少女脸庞的睡姿。 惠理的黑发披散在床褥上,一直延伸到晴信的枕边。晴信想起了和湖衣姬做爱时,她那长长的黑发流泻在整个床褥上,以及她那不断挣扎及冀求的模样。虽然他明知这时候不该去想湖衣姬的事:然而湖衣姬那白皙而剔透的肌肤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晴信摇摇头。他觉得这时候去想湖衣姬,对惠理来说是种亵凟。 惠理转身对著晴信。晴信在她的小唇上亲吻了一下。对三十三岁的晴信来说,十七岁的惠理的嘴唇还显得过於酸涩。 二十五日立春 ? 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七月二十五日,晴信率领二千军马从甲府出发。出兵的原因是由於发现村上义清潜伏在小县郡的塩田城。被驱逐出葛尾城的村上义清,虽然企图在长尾景虎的支援下回到东信;但因葛尾城早已被烧毁,故而想进入塩田城,以谋东山再起。 告知晴信,村上义清潜藏在塩田城的是埴科郡的清野左近大夫和长野刑部二人。 晴信的军队沿著佐久街道前进,八月一日进入长洼城。 村上义清在塩田城是千真万确的事:同时,在其支城和田城(并非中山道的和田城,而是位於距离中山道和田城靠北约二里的武石城附近)、高鸟屋城和内村城等,有大井信广和大井信定父子所率领的族人在那裏据守著。与其说它们是城池,不如说是小城寨。由於大井父子很早以前便已降於武田,因此倘若为了支持村上义清而抗拒武田的话,无异是一明显的叛乱行为。晴信对於投降者虽然非常宽厚,但对叛乱者却十分地残酷严厉,何况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城寨,要打胜甲军的希望实在是非常渺小;然而,大井父子却依然冒著反叛武田的罪名及可能丧失领土、诛连全族,以及佐久、小县的武士进入城内逼迫妇孺儿童,使他们沦为奴隶的悲惨情况而反抗武田,主要是因为他相信支撑村上义清的背後势力。同时,他相信只要据守这座城寨,抵挡甲军,村上义清所指挥的军队必会杀入武田晴信的本营,与他决一雌雄的谣言。 和田城的防守军力大约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然而,这支军队却曾经抵挡过饭富兵部的五百军兵。但不久,城池很快就被攻破,旋即遭到武田兵马的蹂躏。 驹井高白斋骑著马在山岗上遥望。有些士兵在妇女小孩的呼叫声中拚死地挥动著刀;还有两个士兵在争夺一个武士的首级,无头尸体旁边正燃烧著火苗。当妇女为避火而逃出来时,士兵们发出欢呼声而扑了过去,将她们拉进附近的草丛中施暴,甚至有二、三个士兵对一个女人轮奸。 高白斋闭上了眼睛,心想:即使是军纪严明的甲军,在攻陷城池之後,也不免会做出此种惨无人道的行为来。虽然他想前去制止,但在这种见血疯狂的状态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高白斋一面望著城裏逐渐增强的火势,一面寻思信广为何要进行这场毫无胜算的战争,难道他不怕一旦背叛失败就会被诛杀的道理?他想起当年晴信将其「信」字赐予他时,对方因为感激而涕零的情景。倘若能够生擒信广,必定要查明原因。高白斋所以会来到前线,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因为他认为查明信广的心意,必然会对平定信浓有所帮助。 就在胜负即将分晓的时候,大井信广焚城自尽了。 大井信广自尽的消息传出後,有二、三名卫兵从火焰中冲出来,其中两名立刻被杀;另外一名身材娇小的武士则熟练地操著短枪,突破敌人的包围,企图逃到後方。三名武田的士兵从後追赶,他们相信这个身手矫捷的人,必定是个有地位的人,因而想趁机立功。 高白斋对那位身材娇小的武士瞄了一眼,心中猜想那人或许是大井信广的儿子信定。果真如此的话,高白斋想设法搭救这位刚行过加冠礼的武士。这并不是因为他受到大井信广的托付,而是他的恻隐之心油然而升。同时,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个孩童,更使他忍不住地想助他一臂之力。 高白斋策马向前。 正当他想下令别把他杀了,而要生擒时,那年轻的武士似乎已放弃了逃生的意识,而决定与三名追来的士兵决战。年轻的武士背著榉木枪准备拚斗,他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高白斋下马走入草丛中。这时那个背著榉木枪的武士把枪伸出,发出呐喊的声音。那是女人的声音。 「是个女人,她是女人!」有个士兵说。 他们从那走投无路的年轻武士的声音及面貌得知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听到女人的声音後,附近的三名士兵也靠拢过来了。 「是个女人,别把她杀了。先让大伙消遣消遣。」 士兵们企图把那女子手中的枪打下来。而且这看来也是早晚的问题。 有个士兵趁机抓了一把泥土向她的脸上投去。她一步步地退怯,士兵们却一步步地向前逼进,最後终於把她手上枪打落,准备向她扑过去。 「别过来,我是大井信广的女儿。」 她的话实在令人意外。扑过去的士兵瞬时疑惑万分,她伺机拔出匕首,向士兵的喉咙刺去。 「***!」 士兵们被激怒了。他们决心将她杀害,一齐向她逼杀过去。 「等一下。」 高白斋走入树丛,士兵们让出了一条路。 「你真的是大井信广的女儿?」 那女扮男装的女子望著高白斋向她走近,知道对方不是一般的士卒,而是一位有身分地位的大将,说: 「是的,我叫多津。」 虽然她礼貌地回答,但那瞪视著高白斋的眼神却十分严厉。 「既然如此,最好不要再挣扎。在下是驹井高白斋,我带你到主公那裏。」 然后,他对那五名仿佛突然被抢走猎物的步兵说: 「你们也可以把合力生擒大井信广的女儿多津小姐的事向班长报备,我可以替你们作证。」 说完,高白斋带著多津回本营去了。 防守在武石城的大井信定,当天不战而降。 次日,高鸟屋城和内村城相继沦陷。甲军在次日,亦即八月五日大举进逼塩田城,但村上义清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塩田城由饭富兵部驻守,担任城主。 《妙法寺记》记载著: ? 此年信州村上公於八月里离开塩田城,从此去向不明。一日之内,十六座城池沦陷。被俘而有名望之人及妇女儿童颇多,实属空前。 ? 最後的一行记载,经常可在《妙法寺记》的文章中见到。在城池沦陷之後,妇女儿童的命运著实是非常悲惨。 早先失去葛尾本城,现在又被逐出塩田城的村上义清,在信浓一带已无容身之地。因为北信浓的诸豪主皆害怕遭遇到和大井信广相同的命运,因此无人肯再庇护村上义清。 晴信在村上势力扫荡完後进行论功行赏。 真田幸隆获得了上田市北方秋和三百五十贯的土地,但必须将自己的儿子子昌送到古府中作为人质。此外,又把保障领土安全的证书颁给室贺山城的小泉喜见斋,并将土地分给内村、八木泽、福田、浦野、弥津、福井、清野寿量轩及根津等地方豪主,但这大部分是对他们原有的领土给予安全的保证。 待晴信已经完全掌握小县之後,又逐渐显露出进攻奥信浓的迹象。长尾景虎听到这个消息後,也再度领兵进入信浓。 「可恶的长尾景虎,这次我要砍下你的脑袋。」 饭富兵部向晴信表示愿意担任先锋,但晴信说: 「你是塩田城的城主。城主出征,那由谁来守城?」 饭富兵部无辞以对。晴信做事有其道理。 每当他攻克了一个敌阵,首先是从事治安工作。等到该地心服口服地归顺武田之後,方才继续前进。同时,他也派出自己最信赖的武将来防守这些土地。 过去他曾派板垣信方驻守诹访;而今,在深志城有马场民部。然後,又派了饭富兵部来守护塩田城。 「但是越军已逼近来,我方必然不能置之不理而必须派人去迎敌呀!」饭富兵部说。 「对!是要派人……」 事实上,晴信也正在思考应该派谁去和长尾景虎打这第一回合。 「高白斋,你认为应该派谁担任先锋?」 高白斋非常了解,当晴信以这种语气说话时,必定是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因此,他说: 「该派谁去呢?这是第一次和越军交锋,应该派名有实力的武将才行。」 高白斋故意以附和晴信的语气说,但却不肯说出那名武将的名字。 「属下认为由太郎公子来担任总帅最适当,因为太郎公子……」饭富兵部说。 「义信年纪尚轻,且无战阵经验,不应该把如此重大的责任交给他。对了!我想就派迹次(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筑(长坂筑後守)去抵挡越军好了。」 「什么?派迹部公和长坂公?」 饭富兵部露出了明显的不满。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後守都是偏向於政治家的风格,适合以晴信代理人的身分去和信浓的诸豪主进行交涉,或者管理运输队,或者做些恩惩奖罚的治安工作。饭富兵部并不以为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和长尾景虎作战。 兵部望著高白斋的脸。他似乎在恳求高白斋能帮他说话。 「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後守……,嗯,这真是绝配。如果再加派诸角丰後守公的话,可能会令长尾景虎公也退避三舍。」高白斋说。 饭富兵部在口中喃喃自语却说不出半句话,忿忿然行过礼後,便走了出去。 「兵部可能不了解我的用意。」 晴信笑著召来迹部次郎右卫门、长坂筑後守和诸角丰後守三人,并向他们面授作战机宜: 「你们听著:打胜仗很容易,但要故意败北却需要一番工夫。因为如果被对方识破的话,那就失去意义了。因此,必须表面上装作奋战不已却仍打败的样子。这是一件非常艰难的工作,但却非达成不可。」 三位大将必恭必敬地听著晴信的嘱咐。这的确是项艰难的任务。如果晴信照实地把自己的心意告知将士,恐怕会影响到士兵们的士气。因此假如知道不奋力作战而告退怯,武士们恐怕会不肯罢休。於是,迹部次郎右卫门、长坂筑後守和诸角丰後守所率领的三个军团,约一千人的兵力,通过坂木,前进到布施(现在的筱井火车站附近),等候越军的到来。 那儿已经是进入属於川中岛平原的谷仓地带。结穗累累的稻禾沉重地下垂。甲军尽量避免在田裏作战,而在布施西侧的山麓布阵。此外,诸角丰後守所率领的一队,布阵在布施南东侧的雨宫。除了一面派出探马搜集情报,防止敌人间谍的潜入外,同时散布一万甲军到来的谣言。并在附近竖立许多旗帜,佯装有大军驻守的模样。 战役在天文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夜晚开始,以甲军的一个部队夜袭越军的先锋队为开端。 次日,越军在队伍前面竖起毘沙门天的旗帜,朝甲军进攻过来。 迹部次郎右卫门根据探马的报告,推测越军大约有三千兵力。在这三千兵力中,其中有一千名是北信浓的武士团。 迹部次郎右卫门让越军大举进攻过来後,命令五十骑精兵持朱缨枪,突破越军的中央。在越军看来,这五十骑就好似有五百骑那么多。 「现在,把他们包围起来并予以消灭!」 虽然越军采取包围政策:然而,那五十骑就如旋风般地冲破越军的中央,而与雨宫的军队合而为一。同时,可以看见他们正拿著突破中央时夺取的越军旗子炫耀地挥动著。 越军分成二路,一路向雨宫进攻。 当越军发现甲军只有一千兵力,而准备发动总攻击时,越军的後方突然发出了火光。那是真田幸隆的特遣部队所放的火。 由於那年春天越军的後方一直受到真田队的骚扰,因此,当天晚上便决定不再前进,而在野外露营。 「加强洋枪队的戒备。」 越军的步兵队到处宣布这项命令,因为这年春天他们曾有被真田队夺去洋枪的惨痛经验。 次晨,在朝雾中隐现著甲军的旌旗。 「好!等雾散了就发动总攻击。」 长尾景虎正要把这项命令传达予各部将,探马却来报告说甲军正在撤退,而且主力已经撤退完毕,准备进发到猿马场峠。 越军在後面追击甲军。但每次进行追击时,就难免会有一些好大喜功的将士会远离队伍,深入敌境。这时,甲军便巧妙地将这些远离队伍的敌军予以切断,同时迅速地撤退。因此,布施之战,表面看起来是甲军节节败退;实际上,越军的损失却更为惨重。 但是,越军却因表面上的胜利而得意洋洋。九月一日攻下八幡;九月二日攻下上山田的荒砥城;九月三日越过猿马场峠,侵入东筑摩,而在青柳放火;九月四日攻下会田的虚空藏山城。 会田的虚空藏山城和深志城(松本城)仅有二里的距离。 但越军虽然进军到此,却始终没有机会踏人中信浓的要冲松本城来。长尾景虎对甲军毫无抗拒的败退感到困惑,因为只要一追击,甲军便开始逃离;然而,一停止追击,甲军又会突然出来反攻,令人防不胜防。倘若想捉住敌人的主力而一路追赶下去,又会与后方失去联络,导致运输队到处受到袭击,或者小部队遭到歼灭的命运。 「主公,探马认为敌人的情况十分奇怪,因此属下把他带到这裏来。」 直江实纲将一个相貌剽悍的探马带到长尾景虎的本营。 「什么事奇怪了?」 景虎问那探马。 「深志城静悄悄的,实在让人猜不透裏面到底有没有军队在那儿防守。那裏进出的人员极少,有时甚至会传出歌声。城内也很平静,城民没有一点逃难的样子。但是只要离开深志城一步,无论是山道小路或樵径都有步哨在那裏查验行人。当我进入山中一个名叫稻仓,大约有二十户人家的小部落时,发现那裏隐藏著约有百名的武田士兵。」 根据探马的报告来分析,甲军似乎有意将越军引入松本城,而後再从四面八方加以包围。 「这是十分可能的事。」 长尾景虎以疑惑的神情说。 「防守深志城的大将是谁?」他问直江实纲。 「马场民部。他是板垣信方阵亡後,甲军的第一智将。」 「晴信在塩田的动静如何?」 「毫无动静,而且一直按兵不动。」 直江实纲特别强调「按兵下动」四个字。 「假如强行攻打深志城会有什么结果?」 长尾景虎早已心中有数,但却明知故问。 「晴信可能会趁机采取行动,一鼓作气地攻向川中岛,切断越军的退路。」 如此一来,越军将孤立於敌阵之中,最後导致自行灭亡的命运。 长尾景虎在九月二十日从青柳出发,率领全军撤回越後;另一方面,甲军的治安部队却尾随在後,将失地二收回。在这场战役中,越军失去的兵力极多,而所得到的却极为有限。 晴信一直到十月七日才离开塩田城,越过室贺峠,进入深志城,而在十月十七日结束这场长久的战役,回到古府中。 ? 驹井高白斋向晴信请求将大井信广的女儿多津收为养女。高白斋始终不明了信广谋叛的真正动机。同时,他也想不透如此聪明的人,何以会如此轻率地牺牲性命?他以为要解开这个秘密,只有从多津的身上寻找。然而,根据武田的规矩,凡是叛国者都要处以死刑,且当初建议订定这项规矩的正是高白斋:而今高白斋却率先破坏这项规矩,将叛徒信广的女儿收为养女,并替其兄长大井信定求情,这实令晴信感到意外。 「只要你能负责,我没意见。」 晴信的大眼瞄了高白斋一眼後便不再说话。高白斋无异是晴信的智囊,且年逾七旬,因此晴信对他总是另眼相待。 自从多津到古府中,生活在高白斋的宅邸後,便甚少见到她展露笑容。她清新秀丽的脸上始终带著一股淡淡的哀愁,仿佛心事重重。 「多津,老是想那些已经故去的人是无济於事的。你还年轻,应当多想些将来的事。」 每当高白斋如此劝慰她时,她才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说: 「承蒙您的照顾,不知将何以回报。」 虽然她的言语非常柔顺,但只要高白斋提到大井信广的名字,她又会骤然变色,以严厉的神情说: 「请别问我有关家父的事。」 高白斋因此决定暂时还不要向多津询问有关大井信广背叛的动机。 天文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武田太郎正式命名为义信。这项命名仪式在中郭的大厅举行。 大多数的武士皆应邀前来参加这场盛会。仪式结束之後,设列了丰富的酒席。 妇女将酒和菜肴搬到酒席上来。虽然当客人要求时,也会替客人斟酒,但却没有做太久的停留。因为酒席的地点是在城内,因此也遵守著这项风俗:然而,只要有女人夹杂在酒席之中,便难免会有趁著酒意偷偷地拉扯女人的衣摆或故意挑逗她们的男人。 高白斋的养女多津也到酒席上帮忙。她的美貌即刻吸引了诸将的注目。甚至有人故意调侃高白斋,说: 「高白斋公把她收为养女,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遇到有客人请求时,多津也会替他们斟酒,但她却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的笑容。 「高白斋,大家都在对多津品头论足呢!」晴信对高白斋说。 「属下已经听见了。所谓谣言止於智者,只要不去理会,那些谣言自然会消失的。」 「不过,多津的确长得很美,难怪大家会对她议论纷纷,连我都想请她替我斟酒。」 晴信带著酒意说。以一副冷漠表情而在替人斟酒的多津的脸上,的确显得异常清雅。 「连主公都这么说,真是让人伤脑筋。如果主公有兴趣,改天再於寒舍敬备酒菜,让多津替主公斟酒。」 说完,高白斋才後悔自己年纪已经一大把了,似乎不该说出如此无聊的话来。因为晴信原本就十分好色。虽然最近没有沾惹新的女人,但今年春天也才娶了油川惠理。高白斋深知晴信这种接触过新的女人之後,又要进一步找寻新的女性的癖好,因此对於将晴信请到自宅略感不安。然而,如果晴信要将多津收为侧室,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心想:或许如此一来,有助於武田和至今仍盘据在东信一带的大井一族的友好关系。 「十二月二十五日刚好是立春,欢迎主公大驾光临。」 通常阴历的立春多半在一月一日~五日之间,但由於天文二十二年是闰年,因此十二月二十五日是立春。 高白斋回到家裏,立即将此事告知多津。多津瞬时因紧张而愣了一下,但即刻跪俯著说: 「这是小女子莫大的荣幸。」 「荣幸」二字让高白斋觉得有点奇怪。他心想:她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可能听说晴信将要驾临,因而联想到自己将被纳为小妾,因此才这么说;然而,奇怪的是:多津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幸福的意味。 十二月二十五日,高白斋比平时起得更早。由於几天忘了写日记,因此想先把此事告一段落。 「人一上了年纪,对任何事都很慵懒,连日记都会合起来一起写。」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日记上写著: 「十九日辛卯午未时,义信公子的命名仪式在中厅举行。二十五日立春……」 二十五日立春便是当天。本来应该留到那天晚上再写的,但他却趁著笔势顺便写下。既然已经写好,就无法再加以涂改。这种事情还未发生就先下笔是平时少有的事。 「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高白斋嘟囔著说。 他心想可能是由於主公今天将要驾临,因此心情特别兴奋的缘故。 「但是,今天的天气真冷,简直是砭人肌骨。」 高白斋仿佛要摆脱彻骨的寒意般地站起身来。不知何时,多津已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高白斋公,我……」 多津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心事。她的表情像是要对高白斋做重大的告白。 「多津,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主公要来,因此觉得有压力?」 「不!不是这样。我,我……」 「其实也不必太担心。凡事只要顺乎自然就好了。」 高白斋并未识破多津想杀害晴信的企图。 晴信只带了少数随从前来。他穿著一身野外骑马的装扮。晴信叫近侍在邻室等候,迳自走入隔壁的房间。 「这座庭院真不错。」 晴信对整理得十分素雅的庭院赞美一番。虽然濶叶树的叶子已完全凋零,但在松、桐、石槠等树枝上仍然残留著昨日刚下的积雪。 晴信喜欢品酒,却从来不酗酒;高白斋亦同。因此两人的酒许久都没有喝乾。多津略低著头。 由於高白斋的嘱咐,她曾经刻意地化了妆。她的唇涂著口红,脸上扑著白粉。虽然在和田城沦陷时,曾经把头发剪短,但这样反而使晴信觉得更富媚力。 「你喝不喝酒?」 晴信问她。她说: 「不会喝。只要闻到酒味就会醉……」 她小声地回答後,用衣袖把口掩住。 「那就闻闻气味吧。」 晴信把自己的酒杯递给多津。多津瞬时愣住,望著晴信,但仍接过酒杯。她低下头,羞赧地把脸侧过去。虽然从晴信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高白斋的角度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高白斋在多津炯亮的眼中看到一道犀利的光芒。那并非由於晴信把杯子递给她——亦即暗示她将成为晴信的侧室而吃惊或喜悦的光芒,而是多津似乎已下了某种决定的表情。多津以闪亮的眼向自己的胸前瞄了一眼。高白斋的背脊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因为他在多津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杀机。 「多津,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高白斋一反平时地大声制止多津後,膝行前进,企图将自己的身体夹在多津和晴信之间。如果不如此做,会使他极感不安。 「怎么了?高白斋。」 晴信问高白斋。就在晴信将视线从多津的身上移向高白斋时,多津趁机拔出匕首向晴信刺去。她想:既然高白斋已识破了自己的心事,那么一刻也不该迟疑。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她握著匕首向前刺过去时,高白斋把自己的身体投向那闪亮的物体。虽然已经年逾七旬,但高白斋也是练过武功的人。在多津的匕首还未伤到晴信之前,他将自己的身子挡在晴信和多津之间。结果,高白斋被刺中了颈部。 晴信按住多津的手,出声召唤近侍。多津企图咬晴信的手,但近侍很快地便从邻室赶来。多津瘫软在地上。从多津的口中喷出了鲜血。她已经咬舌自尽。 高白斋当天便去世了。 驹井高白斋政武从明应七年(一四九八)信虎诞生至天文二十二年太郎义信的命名仪式时止,前後写了五十五年的日记。尤其是他去世那年,亦即天文二十二年的日记颇为详细。但在他最後的日记中,只有「廿五日立春」五个字。 驹井高白斋的死对晴信来说是个重大的损失。稍早以前,他已失去了甘利虎泰和板垣信方两个栋梁,而今又失去一位既是学者又是他的智囊的驹井高白斋。晴信感到黯然神伤,终日坐著不动。由於自己一时对多津起了轻佻之心,因而导致一名忠臣白白的牺牲,这使晴信极为内疚。虽然他始终不明白多津为何如此痛恨自己,但想到多津的父亲大井信广的叛乱,多津对晴信的憎恨,或许正代表著东信浓的豪主们对晴信的马蹄到处蹂躏他们土地的怨恨吧! 从那天起,晴信便加强了身边的戒备,同时不得不认真考虑驹井高白斋生前对晴信的建议:使用影子替身(亦即晴信的替身)。 三国同盟 ? 据《妙法寺记》的记载,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的一月至三月间,富士山的积雪溶化成雪水的情形前後发生了十一次。这是罕见的情形,因此将它列入记录。导致这种情形的原因,可能是因这年冬天的气候异常暖和。 古府中一带的积雪本来就不深,因此在这年的二月将尽时,像春天一般和暖的日子持续了许多天。 二月二十四日,晴信父子一行二百骑军兵走出了踯躅崎城馆,沿著扬起尘埃的道路,向韮崎前进。 从容不迫地骑在马上的晴信,看起来就像晴信本人:但其实并不是,而是晴信的影子替身。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马上的人是替身。大多数的人都相信那个比平时略显忧郁的马上人就是晴信本人。替身将晴信的癖好模仿得维妙维肖,譬如时而会无意识地收缩下巴,或在沉思时会眨动眼睛等,几乎与真正的晴信一模一样。 一行人的装扮并不像是要去打仗。晴信的替身和义信都未带盔甲;但若说是出巡领土,这戒备似乎又显得过於森严一些。 义信自正式命名後,突然变得非常成熟。他骑著一匹青毛驹,抬头挺胸地坐在马上,在老百姓的面前表现出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时而像是突然想起某事般地召唤臣属。当随从的马骑到义信的马边时,他便回头嘱咐二、三句话,然後又恢复抬头挺胸的姿势。走在义信前面的替身只是向前直视,从不开口说话:同时,他也不会左顾右盼,因为骑马前进的晴信一向都是如此。 「主公是否要去鹰猎?」 一位云游僧人见一行人走过而问镇民。 「好像是,但又没有看到他们带鹰出来,可能是出来巡视领土。况且晴信公一定有许多事要教导世子义信公子。」 镇民说完,抬头望著那云游僧人的面貌。因为最近才贴出告示,说有敌国奸细化装成云游僧人,要大家小心防范。镇民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请问法师来自何方?」镇民问那僧人。 「贫僧是云游诸国的僧人,因此漂泊不定。但僧籍为京都的妙心寺。」 那僧人离开镇民後,即刻消失在人群之中。 一行人走出古府中街市後,再前进到约二里路後的釜无川河畔休息了片刻。那一带因屡次洪水来袭而荒芜不堪,一眼望去尽是砂砾。仿佛早已预料一行人将来临一般,河滩上已备有宽板凳在那儿。 工程总管镰田十郎左卫门事先已获知晴信的替身及义信将前来视察,因此并未对替身露出讶异的神情,而像面对真正的晴信一般,执礼甚恭。 十郎左卫门在替身和义信的面前摊开釜无川、御勅使川改修工程的大地图,然後开始低声加以说明。替身只是大摇大摆地点点头;但义信偶尔却会问: 「你说以水治水是什么意思?」 这使得镰田十郎左卫门感到困扰不已,因为当对方如此问他时,他必须从头到尾再说明一遍。 釜无川流过甲府盆地的西侧。釜无川也是汇集甲信国境河流的一条大河。当它流到龙王附近时,又与西方山岳流出的御勅使川合并,继续南下,而在市川大门与笛吹川合流形成富士川。 甲府盆地所以屡次发生水灾,乃因釜无川的泛滥所致。然而,根本原因还在於沿著陡急的斜坡流下龙王的御勅使川。 只要下一场密集的豪雨,御勅使川的洪水便会使河水高涨,毫不费力地冲破釜无川的河堤,使龙王附近尽成泽国。 治水首要在於考虑如何处理御勅使川高涨的河水。如要防止这高涨的河水直接流到龙王,便只有改变水流的方向,使它流入釜无川。 镰田十郎左卫门打算改变御勅使川的水流方向,并使之与釜无川的会合点向上游移动约一公里,藉此使御勅使川的急流流到釜无川东岸的赤岩,以缓和水势。如此一来,也能使釜无川的水势减缓。然而,开辟一条新河川是件浩大的工程。镰田十郎左卫门认为单是如此,还无法处理御勅使川的全部水量,因此又在八田村六科的西方另外筑了一道圭角堤,将水流分为二道。 这是第一阶段的工程。完成之後,为了防止釜无川水位上升所造成的泛滥,必须再兴筑一道高约一丈,全长一点六公里的堤防——这便是第二阶段的工程。 「公子是否了解了?」镰田十郎左卫门问义信。 「我终於明白了。这的确是项艰钜的工程,到完成需要多少时间?」 「依照估计可能还需要十年的时间。」 「十年是漫长的岁月,不知你是否能活到那时?」 义信望著满头白发的镰田十郎左卫门说。 「这工程并非我一个人所能完成的,而是需要所有的甲州官民一起来参与才行。」 镰田十郎左卫门把腰杆伸直,指著远方说。在白烟蒙蒙的远处,有许多人在那裏工作。 「那是烧石头引起的烟。在石头上加热,可以使石头变脆而易於敲碎。他们正用这种方法敲碎石头,开辟新的河川。」 义信的年纪尚轻,因此很容易感动。当他对镰田十郎左卫门的说明有了初步的了解之後,又要求对图上所画的雁行型堤的原理作进一步的说明。 「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必定需要高明的设计师或测量师吧?」 因为义信对设计并不太内行,因此想了解担任此项工程中心工作的设计师及测量师的情形。 「属下当年赋闲的时候,曾经在长崎认识一位名叫友野又右卫门的测量师。友野曾向南蛮人学过新的测量术。」 「南蛮的测量术?」 「是的。自从洋枪传入以来,南蛮的学术及技术便不断地传入我国。我想也只有熟悉这些技术的人,才能在这个战国时代生存下来。」 镰田十郎左卫门希望义信能召见友野又右卫门。 「这个嘛……」 义信差点就答应,但随即便克制住自己。因为今天到此的目的,主要是引诱敌人的间谍,故意让敌人的间谍以为晴信和义信父子出来巡视领土内的状况。因此,不应该去做计画以外的事。 当然,更不应该让闲人任意地接近晴信的替身。 义信并没有召见友野又右卫门。因为一旦召见,晴信的替身必得要对他说些鼓励嘉勉的话。让替身开口说话是件不利的事。晴信也曾对这件事再三叮咛,要他特别小心。 「不!改天再说。」 义信站起来。 「那替身和主公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镰田十郎左卫门目送著一行人离去後,口中喃喃自语地说。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个云游僧人远远地跟在一行人的後头。十郎左卫门的眼睛顿时变得严厉起来。 云游僧人在路上行走并非一件稀罕的事;然而,镰田十郎左卫门总觉得那人必非普通的和尚。十郎左卫门召唤部下,命令他前去调查那名云游僧人的身分。但当那部下一步步地跳过河床上的石头,设法尽快赶到信浓道路时,那僧人早已了无踪影。 「原来是敌方的间谍。」 镰田十郎左卫门即刻派出部下,将此事告知义信。 当天,替身和义信在韮崎做了短暂的休息後,随即又前往长坂,在那裏住了一晚。 次日,当替身与义信从长坂出发踏上归程时,以诸角丰後守为主将的六百军兵也从古府中向骏河出发了。他们从古府中出来,经过上曾根、右左口峠和女坂等地,而在他们来到本栖时,已经有从郡内出发,通过吉田、鸣泽而来的小山田弥三郎信茂的七百军兵在那儿等候。统帅是武田信繁。 晴信混身於诸角丰後守的直属将士间。在旁人看来,他就像诸角丰後守的臣属之一。 甲军是为履行和今川义元的盟约,与北条氏康作战而来到骏河。 北条氏康似乎有意趁今川义元在三河与织田信秀作战之际,率领三千军兵攻打富士郡和下方庄,而在吉原、柏原和砂山一带布阵,深入骏河国境。面对氏康的军队,晴信也在面临刈屋川的加岛和柳岛连接线上布下阵势。如将在该地防守的今川义元的部将山田新右卫门和三浦上总介义保的军兵予以合计,大约有二千人。 ? 即使武田晴信未来,他的弟弟信繁所率领的二名武将出兵到骏河来,对北条氏康来说仍是件棘手的事。氏康曾经与今川义元交战过几次,因此对对方的作战方式极为熟悉;然而,他却从未与甲军正面交战过。虽然天文十四年(一五四五)当北条军在这附近与今川军交战时,甲军曾经前来支援今川军,晴信却在那时主动地担任仲裁者。 「尽管由两名勇将带兵,但负责指挥的统帅武田信繁却是个平庸的将领,因此甲军根本不能发挥太大的作用,不足为虑。」 这是北条军军事会议中的一致看法。 北条氏康虽然从未和甲军交战过,但对甲军却有相当深入的了解。信繁尽管没有像晴信一般耀眼的战功;然而,每当出兵打战时,他多半担任军团的先锋,按晴信的指挥行动。因此,从来没有听说晴信把指挥军队的全权交给信繁的事。 (事情必有蹊跷。) 氏康陷入了沉思。或许晴信派信紧担任统帅是因为与今川家有盟约,故派他来应付一下;又或者他对北条并没有太强的战意? (那他为何又要派诸角和小山田这类经过精挑细选的勇将出兵呢?) 他始终想不透这点。 对北条氏康而言,当前的敌人是今川义元而不是武田,因此应该尽可能地不要和武田交战。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武田的战意如何?」 「在此之前,不妨略施小计,如此便可大略地测知甲军战意的强弱了。」 北条氏康听了军事会议上的两种意见後,采纳了後者。 「好!明天天色未明之前渡过刈屋川的上游,让甲军吃点苦头。」 军事会议终於有了结论。他们以为如此便能明白甲军的意图。倘若甲军并无战意,他们也可一鼓作气地渡过刈屋川。 晴信在刈屋川的西岸布阵後,当天便把桥梁拆毁,同时派人详细调查刈屋川上游到下游一带的情形,并将熟悉刈屋川地形的当地耆老作兵卫叫来,听取他的意见。 「作兵卫,如果不经桥梁,大军可以在那裏渡河?」 「由於目前正值乾河期,因此如不怕被濡湿的话,任何地方都可以渡河。不过,渡河之後,会让人冷得难以忍受。」 「嗯!我再问你,假如你是北条氏康,你将采取什么行动?」 「采取什么行动?」 由於晴信问得很唐突,使得作兵卫感到不解地瞪著他。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敌军的大将,你要从刈屋川的那一个地点渡河?」 「虽然要绕得稍远一些,但我认为从离这裹较远的上游桥梁走过去比较有利。」 晴信褒赏了作兵卫後叫他退下,然後对诸角丰後守和小山田信茂说: 「敌人很可能从刚才作兵卫说的地点攻打过来。立刻派密探仔细调查敌军的动静。如果敌军过桥,予以生擒,一个也不许走漏。」 晴信并没有说加以歼灭而说予以生擒,这使二将感到诧异;但他们心想晴信如此做必然有他的用意,因此并未多说什么。 三月三日天明以前北条氏康的军事行动,已有间谍向诸角丰後守报告。 诸角丰後守一面埋伏,一面等候敌人的到来。敌人是大约五十人的小部队。他们突然袭击在桥畔站岗的大约十名甲军。十名士兵立即弃桥而逃,五十个敌军随後追赶。就在这时,甲军的伏兵将那五十人围了起来。 「你们投降吧!甲军对投降的人一向是宽大为怀的。」 步兵队在那儿大声叫喊:那五十名士兵却拚命地抵抗。结果,十人阵亡,十人负伤,三十人被俘。 就在当天,甲军派人送信到北条军那儿。 「今天黎明从刈屋川上游攻打过来的五十名士兵表现非常英勇,连被俘的人中也没有一个愿意归顺武田,因此将他们遣送回来。不过,这次虽然法外施恩,但下不为例,请谨记在心。」 那封信的寄信人是武田信繁;而收信人是北条氏康。 阵亡者的尸体及负伤者、被俘的三十人也在当天遣送回北条军营。 氏康从伤患的口中得知甲军对他们的厚待後,说:「看来甲军并无意与我军发生正面冲突;但敌人又如何发现我的意图呢?」 氏康认为武田信繁必定是个能与兄长晴信媲美的厉害角色。 於是,又再度召开军事会议。 「甲军善於运用间谍,因此如果玩弄这些小技俩,恐怕只会增加损失而已。何况敌军只有两千;而我军有三千,如果甲军无意作战,那么我们更应该趁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地将甲军攻下。」 军事会议逐渐倾向於主战。由於甲军把伤患及俘虏遣送回来,反而刺激了北条军的斗志。 晴信或许已经知道北条军将会渡过刈屋川,力攻过来。果真如此,时间将在清晨。晴信把这件事通知给山田和三浦等友军,就在他们做好准备时,北条军已开始渡河攻击过来了。 三月七日清晨,北条军为使渡河作战能够顺利进行,命三百名洋枪队担任掩护射击。 然而,很意外地,他们却没有受到甲军的反击。当北条军开始渡河时,甲军也开始向富±山撤退。 (真奇怪!) 氏康寻思著。他认为不应穷追下去,於是派出传令兵通告各部队。但士兵们却趁势前进,根本无法加以制止。 当北条军遭到甲军骑兵队的反攻时,已经来到了田子浦。那一带尽是宽濶的砂地,最适合骑兵作战。手持长枪的马上武士像阵风一般地袭卷过来,很快地便将北条的步兵刺倒。北条军由於身体已被濡湿,行动极为不便。大部分的人腰部以下都被水泡湿了,甚至也有湿到胸口的人,因此身体显得沉重无比,根本不听使唤。同时由於刚进入三月,且是清晨,因此使濡湿的身子倍感寒冷。 北条军的前线遭到甲军反击的消息由传令兵告知北条氏康。 「洋枪队受到了甲军的袭击。」 仓科重兵卫率领了三十名骑兵袭击最後渡河的洋枪队。由於突然遭到敌人的攻击,洋枪队根本无暇开枪,且大多数的队员都被赶落刈屋川中。 北条氏康决定撤退。 传令兵传令各部队退到刈屋川,准备背水而战。 「後方的运输队又遭到了甲军的偷袭。」 北条氏康发觉情况十分不妙,又再度渡过刈屋川,返回原来的阵地。日落时战事已告结束。北条军损失了三百名士兵;同时经过这一战後,北条军显得十分沮丧。 「武田信繁不可能如此足智多谋。敌人的统帅必是晴信无疑。」 北条氏康这时才开始怀疑晴信在幕後指挥甲军。至於表面上以信繁为统帅的目的,一则可能是为了使北条军的警戒心松懈;另方面也可能是考虑到北方的长尾景虎。因为倘若长尾景虎听到晴信出兵骏河的消息,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果然不愧是晴信!) 氏康对这个使他吃尽苦头的晴信感到衷心佩服,心想:如果与他正面作战,根本毫无获胜的机会。 ? 今川义元西上的野心正炽烈地燃烧著。阻止他前进的首要敌人便是尾张的织田信秀,以及位於尾张和骏河之间的三河的松平势力。位於今川和织田接触点上的三河小城主,正为生存而犹豫著应该投靠那一方。 当时,三河的吉良义安所以拚死抵抗今川义元的攻击,也是由於期望织田信秀的援军能够到来。但在织田信秀尚未出兵以前,北条氏康的军队即已侵入骏河,这是今川义元始料不及的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暂时撤退。」 在诸将的进谏中,唯独身著黑色僧衣的太原崇孚表示反对。 「吉良义安就将降服,现在撤兵是没有道理的。即使氏康攻打过来,我方还有山田新右卫门和三浦上总介义保的军队可以抵挡,他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攻打过来。不如继续作战,让甲军去抵挡氏康的军队。」 太原崇孚的建议深深地打动了今川义元。今川义元一向非常藐视晴信。虽然他们是同盟国,但在他的潜意识中却始终有骏河为主、甲州为副的念头。 「对!这也是考验甲州那些土包子的好机会。」 义元笑著说,然後立刻修书给晴信,请他出兵。晴信这时正忙著对付长尾景虎,根本无暇出兵骏河。但他却在心中盘算著:假如今後与长尾景虎发生长战,最好还是与邻国的今川义元保持友好的关系;同时,他之所以出兵骏河也为了一个极为单纯的目的。 (到骏河可以看到海洋。) 对晴信而言,能接触到广濶的海洋,就像看到第二个天一般地使他感到兴奋,他之所以不惜运用替身出兵到骏河,便是想满足自己对海洋的憧憬。 「武田信繁、诸角丰後守和小山田信茂的一千三百骑兵已经到达加岛、柳岛了。」 当今川义元收到传令兵的通报时,已经是二月二十八日了。 「什么?晴信没来,而是信繁?」 今川义元感到气愤不已。他认为晴信根本毫无诚意。 「如果主帅是信繁,还是趁早撤兵为妙!」 太原崇孚听说晴信未来,也劝义元撤退。 三月六日,今川义元开始撤兵了。途中,获悉武田军迎击越过刈屋川的北条氏康的军队,将对方逼退的消息。 「信繁还不赖嘛!」 今川义元嘘了口气说。但太原崇孚却好像在思考某事,并没有附和他。 今川义元又接到通报说:北条氏康听说今川军即将进攻刈屋川,因此准备调动大军前来骏河。 「我正想打倒织田,一举西上,偏偏却半路杀出氏康这个程咬金!」 义元对北条氏康的出现感到颇不耐烦。 「然而,仔细一想,这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太原崇孚说。 「你是说打击北条氏康的难得机会?」 「不!我的意思是说骏、相、甲三军的统帅能会聚一堂,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虽说是三军统帅,晴信却没有来。」 「不!他已经来了。能迎击并逼退北条大军的,除了晴信再没有第二个人了。由於他一方面要防备越後的长尾景虎公,因此才故意表面上派信繁担任主帅。」 说完,太原崇孚开始自言自语说现在开始有得忙了! 今川义元的军队到达富士川的西岸时,太原崇孚叫他暂时停止前进。 「属下这就以使者的身分前去和晴信公及氏康公会面。今川家西边有大敌;武田家北边有大敌;而北条军尚未完成称霸关东的事业,因此现在并不是三雄争斗的时候。幸而,今川家和武田家前年已完成联姻,成为同盟国,因此,这次不妨促成今川家和北条家,以及武田家和北条家间的姻亲关系,并就此缔结三国同盟,您看如何?」 「果真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但这愿望能否实现呢?」今川义元显得很担心。 「这件事包在贫僧的身上。」 太原崇孚不仅是名谋将,同时也是善得寺溪舜的弟子,法号雪斋,後来成为大龙山临济寺的开山祖师。 当太原崇孚自称「贫僧」的时候,他心中早已放下了屠刀。 次晨稍早,雪斋身穿僧衣,坐上轿子先行到武田晴信的阵营,说: 「贫僧雪斋,特地前来晋见信繁公。」 当信繁出来时,他又说: 「我有话要向晴信公禀报。」 他瞪视著信繁。信繁也曾听说雪斋的事,因此将此事转告晴信。 「阁下怎么知道我在这裏?」 晴信一面迎接雪斋,一面在心中想著:这位僧门怪杰亲自出马,必定是为和平的交涉而来。 「贫僧又不是瞎子,只要看看作战的方式也能看出统帅到底是谁。」 而後,雪斋开始发表他的三国同盟论。 「如果缔结三国同盟,谁最有利?」 听完之後,晴信先挖苦一番地说。但旋即他又笑著说: 「不要紧!谁最有利还得等将来才能分晓。」 晴信心想,在不久的将来,三国同盟就将形同具文,那时骏河可能已经臣属於武田了! 雪斋得到晴信对缔结三国同盟的同意後,当天便渡过刈屋川,和北条氏康进行交涉。 约过了十日後,今川义元、武田晴信和北条氏康三雄在富士郡濑古的善得寺会面。 三方的军队均退到远方;三雄各率领二十名随从前往善得寺会面。交涉大约只历经一小时便告结束。结论是晴信的女儿许配给氏康的儿子氏政;而氏康的女儿许配给义元的儿子氏真,世间所称的善得寺会盟於焉成立。 善得寺会盟结束後,氏康率军撤退;晴信则继续在骏河逗留了两天,到海边游玩。 对于没有海洋的甲州领主来说,海洋的存在实在是一个奇迹。只要想到在海的彼岸有无数个国家,便使他感到心旷神怡。 那些航行海上的船只也令晴信感到惊奇。每当他听说船只能在海上通行无阻,且有些地区的海运速度比陆运的速度快上好几倍,更令他感到兴奋不已。 今川义元派三浦上总介义保负责接待晴信。他对海洋有极为深切的认识。 「有没有船的模型?」 「有。骏河有个制船模型的高手,但不知他的作品能否合乎您的要求?」 三浦上总介即刻派人骑马到骏府,找来了一艘装载量有五十石的船只模型,将它赠予晴信。 「将它放在池塘中,必定能够迎风急驰。」 晴信如同小孩般地喜不自胜。 古府中却有传令兵来报说: 「佐久又发生叛乱了。同时,木曾公和伊那众的动态似乎要多加提防。此外……」 「还有什么事?」 「诹访的通告说湖衣姬娘娘的病情恶化了。」 晴信的脸色一时变得阴霾重重。虽然他早已预料这天迟早会来临……。晴信望著在海上翻滚的白色浪花。 二百日对阵 ? 天文二十三年(一五五四)十二月,依照三国同盟的约定,晴信的女儿时姬嫁予相模的北条氏政。从此,晴信可以暂时不必担心邻国的相模和骏河,而能专心地对付当前的劲敌长尾景虎。 进入天文二十四年(是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改元弘治)不久,越後的山本勘助派使者到踯躅崎城馆,将缝在衣领中的密函交给晴信。 「应留意来往於三村长亲的马夫。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长尾公与木曾公似乎正透过三村长亲进行某种交涉。」 尽管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山本勘助能把越後和木曾接近的消息告诉晴信,对他来说是极具意义的。 如今他已征服了诹访、伊那、佐久、小县、更科、埴科、南安昙、东筑摩等信浓诸郡,正打算和长尾景虎争夺与越後接壤的高井、水内、北安昙的土地,因此,假如西筑摩的木曾氏与他为敌,情势将极为严重。且木曾一直对武田表示恭顺,晴信也无意攻打这个地区,因为这儿既不产米,也无矿山。然而,如果木曾背叛武田,那又另当别论了,因为这就像好不容易才平定的信浓又遭到了腹背之敌一般。 木曾的物力并不丰富;但却有丰富的人力资源,这可以木曾义仲曾经率预木曾谷的士兵如疾风席卷京都的历史为证。且由於此地不产米,因此木曾谷的居民要比甲斐的居民更能忍受粗简的饮食和艰难的生活。因而,住在这裏的居民一向很具耐心,且民性勇猛,倘若真与他们为敌,相当不易对付。 晴信将甘利左卫门尉召来,要他严密地监视洗马的三村长亲。 三月初,在洗马附近暗地监视的甘利左卫门尉的属下捕获了来自木曾谷的马夫。经过一番询问查验之後,发现在马夫的发际中藏有一封密函。信中写著: 「三月下旬将举行赏花宴,敬请光临指教。」 信上并没有收信人及寄信人的署名,但必定是密函无疑。三月下旬的赏花宴,可能就是开战的时间,要对方进行准备:至於未注明收信人及寄件人的姓名,可能是考虑到密函也许会在半路上遭人抢夺。 被捕的马夫虽然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却依然不肯说出自己来自何方或将往何处。 洗马位於木曾谷通往松本平之咽喉地带。三村长亲的城馆建於视线良好的山丘上,有一条通往那裏的正道,和一条通往城馆背後的小道。因为马夫是在小道被捕,故可以判定可能是要去找三村长亲。 「现在应该立刻派兵到洗马讨伐三村一族。」 甘利左卫门尉向晴信建议。 「不!时间还早。等到证实了三村长亲和越後通谋之後再出兵不迟。现在更重要的是要密切提防木曾的动态,说不定越後早有密函直接寄给木曾了。」 甘利左卫门尉领命之後,派出更多的间谍加强对木曾的警戒。 木曾的动态果然异乎寻常。住在木曾福岛的木曾义康和义昌父子轮流出城,在领土内到处巡视。同时,木曾各地的土豪也争相保养或购买武器,仿佛战事已近在眉睫。兵粮也从伊那不断地运到木曾福岛来。 「木曾公很明显地是在准备作战,我们应该制敌之先,一鼓作气地攻进福岛才是。」甘利左卫门尉建议。 「你父亲虎泰不仅是一名勇将,而且是名有智之士,从不轻言出兵……」 晴信教训了左卫门尉一顿後,下令全军准备出动。因为如果木曾将采取行动,那表示越後也正在准备。晴信相信山本勘助的情报。 在越後的山本勘助将那儿的情况一一报知晴信。看来,长尾景虎在积雪溶化之後会进攻信浓是千真万确的事。 三月二十七日傍晚,有匹来自海津馆的快马到达踯躅崎城馆。川中岛的海津馆(从前的清野氏馆)正由小山田备中守昌辰、市川梅印、原与左卫门和春日弹正四名大将守护。发现越後动态的人,便是由此基地派出的间谍。 「长尾景虎公在三月二十四日由春日山城出发,率领精兵八千,正向富仓峠进攻。」 这是紧急通报的内容。 晴信也在当天召集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二名大将,下令攻打木曾。 「不要和木曾发生正面冲突,只要切断从伊那到木曾的粮道即可。因为木曾谷一向仰赖伊那运来的粮食为生,因此一旦粮食中断,木曾就会自行崩溃。倘若敌人拚命攻打出来,只要派洗马的三村长亲的军队去抵挡即可。」 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依晴信的命令,将三村长亲的三百军兵安置在军队的最前头,沿著木曾街道向南方进攻,控制了鸟居峠;另外一支军队则沿著奈良井川溯河而上,控制了权兵卫峠。 权兵卫峠一旦被控制,无异是切断了木曾的粮道。为了继续生存下去,木曾军当然会出兵企图夺回鸟居峠。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依照晴信的命令,只派三村长亲的手下去对抗木曾军,采取敌攻我退,敌退我攻的政策。不久,从伊那路进入的另一支军队由伊那口向权兵卫峠进攻过来,切断了木曾粮道的进出口。 木曾谷之战因此而成了持久战。 封锁了木曾的粮道之後,晴信於四月二十三日率领八千军兵,从诹访沿著直线道路,经过大门峠,来到上田。到此之後,又与信浓的军队会合,变为总数一万二千的大军团,在川中岛的大冢设下阵营,隔著犀川与长尾景虎形成对峙的局面。景虎那一边,也将原先臣属於村上义清的奥信浓的高梨、井上、岛津守等之军队予以合并,成为一万余人的军团。因此,甲军与越军都是以信浓的兵马为先锋,即将展开一场厮杀。 在奥信浓的局势极为不安,风云变色的时候,支持武田的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和小柴见宫内等商议,决定据守善光寺西方的旭山城。这原是早巳约定好的事。於是,从海津馆运来了士兵一千,弓卒二百、洋枪百枝和大量的兵粮。 对於在善光寺邻城布阵的长尾景虎而言,旭山城的这股势力无异於眼中之钉。即使想攻打,也不容易攻破;但若置之不理,又有随时受击的危险。因此,虽然隔著犀川和甲军形成对峙的局面,却必须随时担心旭山城的动静,无法越过犀川,进行攻击。长尾景虎为了攻击旭山城而煞费苦心,每天过著焦躁不安的日子。 景虎的敌人虽然近在咫尺,但却又无可奈何。他的部下直江实纲察觉到他的心意,建议他在旭山城的北方葛山另筑一座监视用城,以资对抗。然而,要面对著旭山城筑城却不是一件易事。 「现在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饭富三郎兵卫(以後的山县昌景)见越军开始兴筑监视用城而向晴信建议。虽然马场民部的看法亦同,但晴信并未予以采纳,反而派出多名间谍到奥信浓散布谣言,说不久这一带就将归属於武田。同时,又利用那些已投靠武田的信浓豪主,一步步地进行分化政策。 「假如现在投靠武田军,不仅领土可以获得保障,同时将赐予近乡五百贯的土地。」 诸如此类的书信,也分别地寄给高井郡及水内郡的诸豪主。但这其实是个空头支票,因为当时高井郡及水内郡都还在越後军的势力范围内,因此这原本是毫无意义的承诺。然而,那些贪心不足或将武田晴信估计得比长尾景虎更高的人,却欣然地接受了此种承诺,答应不再对越後军提供支援,且一旦时机成熟便要背叛越军。 「晴信这个人实比上杉宪政公说的还要谨慎,做任何事都像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般。」 直江实纲将晴信在奥信浓分化各豪主的事告知长尾景虎。 「属下认为等葛山城筑好之後,应该渡过犀川,一举消灭甲军,让奥信浓的诸将见识一下越军的实力。」 但,长尾景虎却对直江实纲说: 「这虽然也是一道好计,但要对付武田晴信,如以过去的方式,恐怕很难取胜。」 长尾景虎从未如此慎重地考虑过。在六月终所召开的军事会议中,长尾景虎听了诸将的作战计画之後,说: 「其实攻击并非作战的唯一方式,首先应该对敌我双方的战力加以比较。」景虎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後,又说:「甲越二军正陷入僵持的状态,且各拥有一万以上的大军,无论是那一方发动战争,都不可能会获得完全的胜利。」 越军的武将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们觉得这根本是老生常谈,不足为奇。但景虎并不理会他们,提高了嗓音说: 「一旦陷入了僵持的状态,我方获胜的机会颇高。因为我军距离国境较近。从川中岛到踯躅崎城馆的距离是从这裏到春日山城的三倍。因此,日子迁延愈久,甲军的军需补给便会愈来愈困难。等到甲军已无作战能力时再发动总攻击,必可击败甲军。」 长尾景虎的作战计画极为合理。即使景虎不说,这也是任何一位武将所应具备的常识。然而,过去的景虎却常常是以出乎常识的作战方法攻击他人,故能在短时间内征服越後;而今,他却提出了一般平凡武将的作战计画,不禁令诸将感到非常意外。那些认为景虎是个天才,且认为只要是他拟定的计画必可成功的武将皆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如果继续与甲信的那些猴子对阵下去,迟早会耗尽我军的士气,致使许多人因厌恶战争而逃回家乡。」黑金治郎说。 「士兵的逃脱是在所难免的;但逃脱的人数可能会以甲军较多。」 景虎反驳了黑金治郎的意见。黑金显得很不服气。他正想再说下去时,柿崎景家开口说: 「今天早晨有人将米粮偷运到旭山城。逮捕询问之後,发现城内的粮食可能已经用光了。那人是当地的老百姓,因此知道事先已经运进旭山城的粮数。根据城内军兵的人数和据守的天数来推算的话,到七月初城内的粮食应该就会全部用尽。」 「依你之见,是否该趁机攻打旭山城?」 「属下并不这么想。我认为一座饥饿的城池,就算不去理会它,也不会发生太大的作用;然而,一旦旭山城真的失去作用,属下以为这可能才是竭尽全力攻破甲军的大好时机。」 柿崎景家是想利用持久战的结果作为攻击的时机。这个建议一方面符合景虎的心意,另一方面亦能满足主战者的意见。 「但是不管如何,还是不能如此草率地骤下决定。」 景虎有意避免决战。因为甲军的实力仍是一个未知数,看来似乎非常坚强而深不可测。当然,亦有可能是脆弱得不堪一击。不管怎么说,这是无法单凭想像,而需要实际交锋才能测知的。景虎之所以不愿如此草率地骤下决定,无疑是想利用小规模的战役来刺探武田的反应。景虎对柿崎景家说: 「那个将米粮运到旭山城的农民是否还在?」 「因为他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且无甚可疑之处,因此当场便予以释放了。」 「释放了?」 景虎又陷入了沉思。 ? 天文二十四年七月十九日接获情报说:可能有越军的奸细混入晨间在犀川丹波岛附近的河床割草的农民中。接到情报後,负责防守那一带的甲军先锋——保科弹正的一支队伍,渡过犀川,企图逮捕那些正在割草的农民。那些农民并不知道甲军围捕他们的理由,但因有百名左右的士兵突然包围起来,使得他们惊慌地四处逃窜。混杂在农民间的越後奸细,一面逃走,一面挥动镰刀投伤甲军的士兵。这并不算是一场战争,而只是一场小小的冲突。但当甲军的士兵五人一组或十人一组地追缉在草丛中到处乱跑的农民时,不知不觉中却深入了敌境。 「退!快退!敌人来了。」 当有人发出警告时,越军的先锋——高梨政赖营一支队伍已阻挡了甲军的退路,将甲军包围起来。 高梨政赖的军队大约有三百人;而被包围的保科弹正的军队大约有一百人。 保科弹正率领手下所有士兵渡过了犀川。 这一带的河面最宽,流速也较缓:同时由於到了七月以後天气一直非常晴朗,水量较少,因此比较容易渡河。 保科弹正的军队渡过河川之後,在那裏等候已久的高梨政赖、村上义清、小室平九郎和信浓的武士们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是甲军始料所不及的。因为刚刚才在河滩上引起一场骚乱,不一会儿,保科弹正的军队却遭敌人俘虏。 甲军的先锋,室贺出羽介、清野常陆介、望月石见守等信浓的武士为了搭救保科队,也陆续地渡过河滩。 「这是敌人的诡计,不可妄动!喂!我叫你们等候本营的命令,听到没有?」 虽然真田幸隆在马上大叫,并且四处走动,却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警告士兵,真田幸隆命手下的洋枪队开枪。 晴信的部队及预备队听到枪声,方才知道发生了战事。将士们急忙穿戴武具,进入作战位置,等候命令。 「前锋的信浓众全部被敌军包围了。」 真田幸隆骑马赶到大冢的本营,先将事情的结果告知晴信,然後再把当天早晨的情形作扼要的敍述。 「可恶的景虎!竟敢玩弄这种雕虫小技。」晴信面不改色地说。而後,又对身旁的蜈蚣传骑说:「命左翼部队渡过犀川,一面攻击前面的敌人,一面搭救先锋的信浓众;右翼部队假装去攻击敌人的背後,将敌人诱到犀川下游;另外,中央部队则去攻击敌人的本营。各位切记不要过於深入敌境,听到信号立即撤退。」 晴信又进一步对蜈蚣传骑中的一人说: 「升起狼烟,将敌人来袭的事通知旭山城。」 晴信下完命令後,立刻爬上方形阵地内搭建的了望台,朝著犀川的方向望去。 犀川两岸的敌我动静一览无遗。甲军本队正渡河前往搭救在敌军包围下,正在做困兽之斗的信浓众。 陆续接获各方面的报告。 「设在善光寺城山的敌军本营,现在正向犀川开始移动。」 「原来为防备旭山城而在平柴布阵的一下越军,突然拔寨向犀川进攻过来了。」 晴信一面听这些报告,一面说: 「你认为敌人是否真的有意发动战争?」他问身边的马场民部。 「原来在平柴布阵的柿崎景家之所以放弃对旭山城的防备,可能表示敌人以为旭山城并无战意。果真如此,可就有好戏看了!」马场民部笑著说。 就在长尾景虎离开城山本营来到荒木一带时,甲军的阵营上升起了狼烟。红色的烟团越过景虎的头上,飘向北方。 「你看那狼烟代表什么意思?」 景虎问直江实纲。 「可能是向旭山城告急。」 「我也这么想。如果旭山城只是一座饥饿的城池,那么即使升起狼烟也毫无意义: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敌人仍升起狼烟,可能表示旭山城虽然正处於饥饿状态中,却仍有作战的能力。」 景虎将本营设在荒木後,便下再前进。景虎派出传令兵到各队告诫士兵,千万不要因追赶敌人而深入甲军的阵营。晴信与景虎对彼此非常了解,都不是一名平凡的将领。在他们尚未测知对方的实力之前,他们是不会孤注一掷的。 景虎陆续接获传令兵的报告。 「甲军先锋的信浓民众保科隼人、清野将监、小室源九郎和柳泽兵部等五十名被我方消灭了。」 虽然战事对越军有利,但如果甲军沿著整条犀川渡河而来,可能会使战况更为扩大。 太阳升高後,天气也开始变热。 两军的洋枪队都加入了战线,战况愈演愈烈。 接到甲军本队开始越过犀川的报告後,又接到另一报告说,约有三十名旭山城的城兵下山,攻击平柴的哨岗。 「他们是否面带饥色?」景虎问。 「他们对我方开枪打了约十发子弹後,立即逃走了。但从他们迅速的动作来看,并不像是在挨饿的样子。」 景虎非常重视这项报告。他认为不可不提防旭山城的动静,因此命柿崎景家的军队退回平柴。 景虎的预料果然不错!那些好像等候三百名柿崎队已久的敌军,在柿崎队到达平柴时,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的军队便从旭山城下来,一路袭击柿崎队。 他们丝毫没有饥饿的模样。在对平柴的阵营开枪攻击之後,他们呐喊著杀奔过来。城兵为五百;而平柴的士兵只有三百。柿崎景家请求派兵前来支援。 在援军未到之前,城兵已经退去了。同时,他们骑走了柿崎队的马五匹。 城兵有千人。越军本打算一举攻下这座城池;但要想撤回犀川作战的士兵前往旭山城,似乎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旭山城这一战仍然是具有相当意义的。 「原来城裏的兵粮还没用完。那个被捕的农民也必定是甲军派来的奸细。」 景虎愤愤地瞪视著旭山城,却又无可奈何。自从旭山城的牵制战略成功後,越军的一部分右翼部队被调去防备旭山城的背後。在这方面的战况,逐渐变得对甲军较为有利。 景虎又接到了不利的消息。 「敌军趁著战况混乱的时候,从百濑、汤山一带的小路,陆续将粮食运到旭山城。」 当越军发现此事而调兵到那儿时,一切皆已太晚了。约莫二小时的光景,有五百城兵下山,然後每人背著三袋兵粮上山而去。那一带本来是善光寺的土地。他们早已事先考虑到这种场合,因此将粮食藏在那儿。原本旭山城的粮食就将用完,但在这混乱之际,他们又获得了及时的补给。 这时,犀川两岸的军事陷入了胶著状态。不久,双方都不约而同地退到原先的位置。 甲军的伤亡人数较多。先锋的信浓众有二百人阵亡;越军的伤亡人数则不到三分之一。但在这场战役中,越军的实际损失较大,因为旭山城又恢复了作战能力。 「可恶的晴信!」景虎咬牙切齿地说。 八月,今川义元派一宫出羽守带领富士下方的五百军兵到川中岛来支援甲军。 「即使今川军到来,对於这场战争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倒不如……」 今川义元的调停人正在等候晴信的回音。由於对阵的期间过久,将士们都显得疲倦不堪。信浓的士兵也开始有脱队逃走的现象出现。他们大多是二、三人相约逃回故乡,原因是由於粮食的缺乏,并担心家人所致。本来依照军法,那些逃走被捉回来的人都应该处以死刑,但如对这些信浓士兵处罚过严,又恐怕会引起叛乱,因此在那些自动参战的信浓豪主的请求下,只得让他们回去。 九月,甲斐郡内的小藤五郎率领三个亲人擅自脱离战场,但为监战的日向大藏助所逮捕。小藤五郎原来是小山田弥三郎的臣属,由於母亲染疾在身,故想回乡探望。虽然想对他法外施恩,但又怕如此一来会扰乱军纪。 晴信决定将小藤五郎及其他三人处以死刑。但当天夜裏仍有将近二十名的逃兵。 到了十月,早晚的天气十分寒冷。他们在五月离开家乡,因此也没有替换的衣服。在当地征调的粮食也逐渐用罄。对信浓的农民而言,由於农地荒芜,再加上农作物被夺,几乎是难以维生。 有些士兵偷偷地溜出阵营,到附近的农舍行窃或非礼妇女。甲军的士兵佯称自己是越军的士卒;而越军的士兵亦如法炮制,到处胡作非为。 川中岛附近农民的怨叹声逐渐地沸腾起来。 打架和口角的情事不断发生。饭富兵部的手下经常因为细故而争论不休,甚至还有旁人助阵,一方各十人地互相砍杀,导致二人死亡。 「不如退兵。」马场民部向晴信建议。 「我方感到难过,对方也一样地难过。如果现在退兵,敌人一定会趁机蚕食我们攻获的土地。如此一来,辛苦得来的信浓土地便会落入长尾景虎的手中。」 虽然晴信要大家暂时忍耐;其实,他心中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唯一的期望便是继续等下去。因为一旦信越国境下雪之後,越军便无法回去了。因此,越军必然会在下雪以前返回。这便是晴信最後的机会。 晴信召集了全军诸将,要他们严守军纪。 长尾景虎的军营亦有许多人脱逃。越军将领为了表示效忠,每个人都写下誓约,呈予景虎。 ? 一、无论景虎公的布阵如何严谨,我等愿追随主公,留在军营。 二、臣属如发生打架事件,立即予以处罚。 三、如对防备有意见,必定勇於提出。 四、对攻击命令愿绝对服从。 五、即使撤兵後又立刻出征也无怨言。 ? 晴信听了越军将领们的誓约後,深深点头。 晴信只有等待。他以为现在只有等待才会有希望。 佳人离逝 ? 天文二十四年(一五五五)十月十九日,来自诹访的快马到川中岛大冢本营,告知湖衣姬病危的消息。接到这个消息後,又收到了里美寄来的信。 「或许这么做会受到侯爷的斥责,但经三条娘娘的嘱咐和惠理娘娘的同意後,我已前来此地探望湖衣娘娘。湖衣娘娘十分消瘦憔悴,但神智依然非常清醒;心中一直惦记著您。她虽然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却没有一点惊慌之色,并把大小事情料理得有条不紊,静静等候那一日的来临。想到此,不禁令我为之鼻酸。然而,湖衣娘娘见我如此,反而安慰我不要悲伤。她说人生注定要死,只是迟早而已,又何必悲叹?虽然明知不该在这时候写这封信,以免扰乱侯爷的心情。但我仍然希望,如有可能,让湖衣娘娘有机会再见到侯爷,因而提笔……」 里美的信中,除了有关湖衣姬的病情外,其他的事只字未提。很显然,她是衷心地同情湖衣姬的遭遇。 晴信将里美寄来的信反覆读了几遍。信上说她曾经过三条娘娘的嘱咐和惠理娘娘的同意,表示她顾虑到她们两人的面子,亦可见她用心之良苦。如将立木仙元医生寄来的信和里美的信互相对照,便可充分了解湖衣姬目前在诹访的情况是如何了。 晴信轻轻地把信卷起,从宽板凳站起来。他不愿让部属们看到他惆怅及悲伤的表情。由於长期的对阵,大家都有些神经质,害怕有一丝的风吹草动。因此,作为统帅,更不该把自己的感情外露。 晴信登上了望台,望向犀川对岸的敌阵。秋色已深,初来时嫩绿的树叶,如今已开始飘落凋零。河滩上的芒花在秋风中摇曳,仿佛白色起伏的波浪。整个景色笼罩著晚秋的气氛。因为随时会下雪,在寒冷而澄蓝的天空中,再也见不到成群的红蜻蜓。 敌阵并无异样。就如平时,竖立著旗帜,脸上带著忧郁的步兵在那儿站著。晴信又将视线暂从敌阵移到右方。当面向南方时,他虔诚地闭上了眼。 (湖衣姬,你不可以死,我要你活下去。) 明知这只是一个梦想,但他仍然希望她能如去年春天出征骏河时一般,病情能很快地复原。 跟著晴信一起登上了望台的马场民部和饭富三郎兵卫在听到有两封来自诹访的信後,便已察觉了晴信的心事。民部和三郎兵卫也随著晴信而更换位置,但却默然不语。突然,从南方来了一匹快马,尘埃滚滚地奔来。晴信凝眸望著,心中忖度或许是前来通知湖衣姬的噩耗的。然而,快马只有一匹,看起来并不像是来自远方。 三人走下台时,快马也刚好到达。 「骏河的太原崇孚公以今川义元的名义,将要到达此处。」 刚下马的武士单膝跪地地向他报告。晴信对他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後,望著他离去,然後回顾背後的两人说: 「只要雪斋和尚出马,和议必定会成立。这和尚是仲裁及调停的高手,但要对他小心提防。」 虽然晴信心在战场,但仍然希望能在雪斋调停成功,和越军谛结和议後,及时回到诹访见湖衣姬最後一面。 「在雪斋未到此地,听取甲越二军的要求以做调停之前,我方也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晴信间接地暗示马场民部和饭富三郎兵卫,应该对和越军的和议做好事前准备。 太原崇孚,亦即雪斋带领了约二十名臣属,在当天傍晚来到晴信的本营大冢。 太原崇孚虽然是个僧人,却未穿僧衣。头上载著折乌帽,身穿武士礼服及小褂骑在马上。他是个身材肥胖的大汉,却拥有一双明亮的大眼。虽然主人做如此的装束,他的二十名属下却是全副武装,因此看起来像是五、六百年前的王朝时代,朝廷派地方官员及其警卫到驿站一般。 「对阵了二百日之後,相信无论是那一方都早已丧失了斗志,希望能早日回乡。」 太原崇孚先挖苦晴信几句,然後张开大口,笑著说: 「请立刻派使者通知越军:今天太原崇孚以今川义元公的名义到达此地,担任两军的调停人,并准备在明天过去。」 晴信及在场的武将们看到他一下马便立即安排应做的工作,不禁佩服他果然名不虚传。他们心想,他可能会立即召开军事会议,听取有关过去的会战经过,因而私下裏在著手准备;但,其实不然。 「从骏河到这裏的路途真遥远,简直让人疲惫不堪。」他对著曾有一面之缘的穴山信友说: 「信友兄,听说本地盛产美酒,可有此事?」 「不但酒好,如能将信浓川溯河而上的肥美鲑鱼拿来下酒,更是人生一大享受。只可惜现在是在军营,没有女人,请多多包涵。」 穴山信友瞄了晴信一眼,因为他怕自己太多话了。 「好极了!今晚就来品尝品尝这远近驰名的春酒和鲑鱼。」太原崇孚像是也邀请晴信一般地望著他说:「晴信公,既然贫僧到此,任何事都不必再担忧。不过,我得事先声明,千万不可太过贪心,应该为将来的利益设想。」 「我尽量照办。」 晴信命穴山信友负责招待太原崇孚。太原崇孚这天受到了盛大的款待。由於长期的对阵,甲军的物资非常缺乏;但为了使调停更为有利,也不得不竭力款待。翌晨,原以为太原崇孚起床後便会开始商议有关调停的事;然而,他却一大早起来就要酒。 「说真的,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而且,这鲑鱼的味道真是鲜美无比。」 不仅如此,他还大声地唱歌、吆暍。更令人困扰的是;当他到外面小解时,可能会到附近徜佯,随地倒卧。 第二天已经过去,又到了第三天早晨。酒宴依然持续不断。中午的时候,他踏著踉跄的步伐走到犀川河畔,并说此处风景优美,应该把酒席移到此处。 太原崇孚的醉态可从越军那边一目了然。 在武田的阵营吃喝了三天三夜之後,第四天一大早,太原崇孚便率领部下渡过犀川,前往长尾景虎的阵营。太原崇孚到此之後,同样地饮酒作乐,甚至比在武田的阵营喝得更凶。喝了三天三夜後,第四天,太原崇孚只带了一名侍童前去晋见长尾景虎。那侍童只有十二、三岁,是他特地从骏河带来的。侍童像女人一般的经过化妆,甚至在唇上涂著淡淡的口红。 「太原崇孚公身属僧门,竟带著如此标致的美童。」 长尾景虎对太原崇孚带来的美童望得出神。景虎本有宠幸娈童的习癖。其实不仅是景虎,晴信年轻时也曾有此种癖好,譬如春日弹正当年还未到源助时,即是晴信宠爱的娈童之一。当时的武将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如此,因此同性恋的观念在当时并不算是异常,也不必对它特别的忌讳。 「他叫长谷屋三右卫门。他的父亲托我帮他选一个适当的主人。我正考虑从今川公、武田公及长尾公中选出一人。」太原崇孚轻描淡写地说。 「既然如此,可有意赐予我?」 景虎以渴望的眼神凝视著侍童。三右卫门如少女般地绽红了脸,羞涩地忸怩著,躲在太原崇孚的背後。虽然他的发型、衣服及腰间的刀都像是个小武士,但却显露出一种男人所无的妩媚姿态。 「坦白说,晴信公也曾如此要求。」 「什么?晴信也提出这种请求,那你怎么回答他?」 「什么都没有回答。关於这个小孩,我有完全的决定权。」 「这么说,我可以把他留下来吗?」 「长尾景虎公已拥有十位美童还想要其他的?原来传说你贪得无厌,果然不差……」 「不!贪得无厌的是晴信。晴信想并吞所有信浓的土地,天底下再没有像他那么贪心的人!」 「那晴信公应该撤退到那裏才算不贪心呢?」 「至少应该把村上义清的领土更科和埴科还给人家。」 「这样做,表示景虎公比人家更贪心。站在调停的公平立场来看,双方退到二百日对阵前的地方,亦即目前所驻守的位置应该算是最合理的。」 「荒唐!如果这样,我岂不是要被信浓的武夫们所耻笑?」 「那么你就愿意以目前的情况迎接冬天的来临吗?」 景虎无言以对。 「我认为现在正是撤退的时候。冬天就要来临,如果再贪心不足,恐怕会使越後军损失更大。」 太原崇孚目不转睛地望著景虎。 「但是,旭山城一定要拆除;否则,将来祸患无穷。如果他不答应,我也绝不妥协。一旦下雪,越後军的交通可能会受阻,但下雪的地方并非仅止於越後,从信浓到甲州也一样会下雪。」 「以拆除旭山城为条件来承认目前的区域分配——您是否能够接受?」太原崇孚提高了嗓音。 「不!这还不够。至少还要把埴科一郡还给我。」 然而,太原崇孚不予理会地说: 「三右卫门,我们回去吧!看来晴信公较适合做你的主人,景虎公太贪心了!」 说完,带著长谷屋三右卫门就要离去。景虎急忙说: 「把他留下!这样我就接受你的调停。」 长尾景虎说完,抓住露出一脸迷惑的长谷屋三右卫门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太原崇孚当天渡过犀川,返回晴信的阵营,不容分说地叫对方答应立即拆除旭山城,以维持现有疆域的调停後,将其余的细节交给从骏河一起来的一宫出羽守,便匆匆地返回骏河去了。 太原崇孚,亦即雪斋和尚返回骏河後,在向今川义元报告有关甲越调停成立的经过时,突然因晕眩而倒下。昏迷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便在十月十日去世了。 弘治元年闰十月十五日,甲越两军交换誓约书後各自退兵。 ? 晴信希望当天就能回到诹访。他虽想见湖衣姬的最後一面,但却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在两百日的对阵中,损耗掉的钜额军费、劳力及将近三百人的人命,这一切的牺牲是否值得?然而,正如太原崇孚所言,这端赖於能否为将来设想而及时撤兵。於是,晴信带著因与他一起作战而失去领土的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和小柴见宫内,决定暂时撤退到小县;同时,也决定把栗田宽安奉安在旭山城的善光寺本尊(寺庙的主神)移到弥津乡。 弥津乡是晴信的爱妾,里美父亲弥津元直的土地。 善光寺本尊由善光寺移到小县,对於生活与善光寺有密切关系的人们来说当然是件极遗憾的事。他们认为失去本尊的善光寺,就如同被神遗弃的土地一般,因此宁愿离开生活已久的土地而跟随晴信到弥津乡的人不下二、三十人。 经过犀川的二百日对阵,犀川以北虽然是属於越军的势力范围;但晴信把善光寺本尊移走,连带著也把人心一起带走了。 「甲斐的武田晴信公只是将本尊暂移到安全的地点。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奉了神的旨意。据说本尊曾托梦给善光寺别当栗田宽安,希望能暂时前往没有战火的地方。」 看到许多人因善光寺本尊即将离去而悲叹时,便有人散布此种谣言。 「怎么可以把善光寺本尊带走?真是岂有此理!应该立刻将它送回。」 越军提出质询;甲军却以强硬的态度说: 「誓约书上对善光寺本尊的事只字未提,而且,这次的事是奉本尊的旨意所决定的,敬请谅察。」 本尊已经在栗田宽安的护持下,安置在军营中。假如越军坚持要取回,便非再度交战不可。 「善光寺本尊被敌军夺去,无异是信浓的灵魂被人夺去一般。我们不能就此罢休!在下甘犯军纪去把本尊拿回来!」 柿崎景家对景虎提出严重的抗议。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和柿崎一起采取行动。结果,柿崎不得不放弃初哀。 善光寺本尊经由坂木、上田而进入弥津乡。善光寺本尊极受小县百姓们的欢迎,甚至有人因欢喜而感动地流下泪来。以前,虽然晴信曾经多次经过小县、北佐久和南佐久,但那些农民从不肯主动的向他低头。当他们听说善光寺本尊到达时,却个个拿著钱、米和豆子拥向弥津乡。这对晴信来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晴信巡视了弥津乡及塩田城的附近,对外夸耀二百日对阵的胜利结果後,越过室贺峠来到了深志城。到这儿,主要也是为了宣扬战果,让大家知道在二百日的对阵之後,甲军依然能保持坚强的阵容。 晴信进入深志城後,召集幕僚,商讨以後该如何攻取奥信浓。在与景虎交换誓约书,答应互不侵犯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即已开始商议如何背约,可见晴信对未来早已胸有成竹。 「属下认为对防守在葛山城的落合一族进行分化是最明智的。」饭富三郎兵卫建议。 葛山城是在这次的二百日对阵中,越军为了要与旭山城抗衡所兴筑的卫城。只要攻陷这座城池,善光寺一带将全部归甲军控制。 「你认为何时最适宜?」 饭富三郎兵卫回答晴信说: 「落合一族是以裾花峡谷为根据地,镰仓以来的名门,因此,即使现在劝诱,也未必愿意归顺我方。不如先派熟悉当地的人,到那儿查探落合一族的情形,然後从其族人中物色肯作武田内应的人。如果现在开始进行分化,一年後,葛山城极可能就会归顺於我方。」 饭富三郎兵卫胸有成竹地说。除了葛山城外,他还提到一些将成为分化对象的城池或人名。虽然分化工作需要大量的金钱和人力,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显示,那远比与敌人交战的费用经济多了。 二百日对阵後的事务一一料理妥当後,次日,晴信从深志城出发。 (以前我曾几次站在峠顶望著诹访,想念在诹访等待的湖衣姬。) 晴信立马於塩*峠上,望著灰黑色而略显阴翳的诹访湖。诹访湖比晴信以前见到的任何时候更显得忧愁,不!与其说是忧愁,不如说是悲伤。同时,也像是恸哭前凝敛的表情。 晴信想到正濒临死亡的湖衣姬。当他想到湖衣姬就将离开人寰,不禁因怜悯而心碎了。在这个战乱的时代,到处都是死亡,即使是晴信,只要一发子弹穿胸而过,也将化为尘土,万事归休。因此,战国时代可说是随时都与死亡为伍。然而,当晴信听到湖衣姬逐渐走向死亡的尽头时,他依然不禁想和死神进行一场激烈的决斗。他真的不愿失去湖衣姬。 前年,亦即天文二十二年的春天,晴信曾经从塩*峠一路奔向诹访湖衣姬的馆舍。当时,湖衣姬在侍女的扶持下与晴信见面。从那以後,他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当时他也曾迫不及待地跑下去;而今,他的心情却充满了矛盾。他觉得前面似乎有让他畏惧的事在等候著他,因此虽然同样的心急,但湖衣姬的死却使他感到裹足不前。 到了诹访,晴信立刻前往湖衣姬的馆舍。从诹访家陪嫁过来的侍女志野,将晴信来访的事告诉湖衣姬;然後,又将湖衣姬的话转达给晴信。 「如今贱妾就像一个活的死人,假如让侯爷见到我如此狼狈的情形,将永远留在侯爷的记忆中。只要听到侯爷来看我,已经令我感到十分地欣慰和幸福了。现在的我只想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请不要来扰乱我的心境。」 志野泣不成声地将湖衣姬的话照实转达予晴信。晴信并未与湖衣姬见面便返回古府中去了。 离开踯躅崎城馆也已二百日,因此待理的事务堆积如山,令人不知该从何下手。晴信回到踯躅崎不久,出征木曾的栗原左卫门和多田淡路的军队即派快马回来通报。 报告上说木曾义康、木曾义昌父子提出了投降的请求。 木曾义康和木曾义昌父子是主动出城向甲军求和。木曾由於这两百日对阵期间粮食被封锁,因而陷入存亡之秋。同时,其所依赖的越军,如今也与甲军讲和,木曾与甲军的战事已无多大的意义。 晴信下令将投降的木曾义康和义昌父子,依盟国的礼节迎接到古府中来。 木曾即刻有了回覆。木曾义康还附了一封信给晴信: 「阁下命在下前往古府中晋见,但因对晴信公的作法极为熟悉,故不免感到不安。在下绝不是贪生怕死,而是身为一名武士,不愿遗臭万年。诹访赖重公与大井贞隆公皆在古府中被处切腹自尽;此外,还有许多人亦遭到同样的命运。对一名武士而言,投降敌人原非一件易事,甚至比切腹自尽还要痛苦。在下无法忍受耻上加耻的耻辱,更不愿使木曾义仲公以来的传统受到伤害。假如晴信公要命在下切腹,在下愿在此城自裁。因为在下既已投降,便早已对这些事有充分的心理准备,敬请谅察,并将晴信公的真心示告在下。」 木曾义康的信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悲凄或阴翳的感觉。 晴信在回义康的信中写著:愿向诹访大明神发誓,保证义康、义昌性命的安全,请驾临古府中。并说,他绝无意伤害木曾家过去的光荣传统,至於过去曾经命诹访赖重及大井贞隆切腹自尽,乃因他们投降之後又思反叛之心,并非自己设计陷害他们。 晴信一面写,身上却一面冒著冷汗。 接到木曾公决定前来古府中晋见的好消息後,接著又收到湖衣姬去世的噩耗。 晴信即刻命令准备前往诹访。臣属们都知道晴信过去曾经如何地宠爱湖衣姬,因此没有人对他加以劝阻。 「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里美对晴信表示哀悼。惠理在里美的背後垂头不语。虽然惠理并不认识湖衣姬,但同样身为侧室,看到晴信对其他的侧室如此地锺爱与悲伤,也令她感到欣慰。 「胜赖公子一定很伤心。」 里美非常同情胜赖。 「对了,我要给胜赖……」 里美的话仿佛提醒了晴信一般。他命属下将陈设在房裏,去年从骏河带回来,装载量有五十石的船只模型用箱子包好,运到诹访。 「你们要把那船只模型怎么样?」 刚好经过书房前面的三条氏以谴责的语气询问。 「侯爷交代要将它运到诹访。」臣属回答。 「是不是要送给胜赖?侯爷明知义信一直很喜欢这个模型,却要送给胜赖……。侯爷可能喜欢湖衣姬的儿子胜赖更胜於将来要继承武田地位的义信。」 三条氏故意拉高了嗓音,让旁边的人都听得到。 在晴信抵达诹访以前,湖衣姬的尸体已经过净身,换上白色的寿衣,脸上薄施胭脂。 晴信面对著湖衣姬的遗容。那简直是一具尸骸。他凝视著湖衣姬的脸,从她那小巧而端正的鼻子想到许多珍贵的往事,使他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晴信又将视线移到悄然地坐在母亲遗体身边的胜赖。 胜赖的鼻子长得和湖衣姬一模一样。这原是理所当然的事,却又使晴信止不住夺眶而下的泪水。 (胜赖这么小便失去了母亲!) 当他想到这儿,真想将胜赖搂在怀中,紧紧地将他抱住。 「在下无能,非常地惭愧。」立木仙元客套地说。 「直到临终,娘娘的神智依然非常清醒,念佛的声音亦很清晰。後来,念佛声突然中断,她说请把胜赖交给主公……这是娘娘这一生所说的最後一句话。」 一直陪侍到临终的志野说。湖衣姬虽然口中念佛,心裏却一直牵挂著胜赖。这种人母的心情是令人哀怜的。 爱妾湖衣姬的死,对晴信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晴信本来是个不易将内心的感情表露在外的人,但可能由於过分悲伤的关系,因此回到古府中後,依然显得十分忧郁沮丧。 湖衣姬卒於弘治元年(一五五五)乙卯十一月六日。有关湖衣姬埋葬的寺院传说极多,但并无可靠的根据。依可靠的常理来判断,可能是埋在她父亲诹访市神户赖重的墓园。至於现在设於伊那郡高远建福寺的坟墓,是後来胜赖成为高远城主後才迁移至此。她的法名为: ? 乾福寺殿梅岩妙光 弘治乙卯十一月六日 ? 这才是湖衣姬真正的坟墓。据推测,享年二十五岁。十五岁生下胜赖;二十五岁便去世。这位绝世佳人的生涯,令人有人生无常之感。据说湖衣姬去世的那天夜晚刮著强风,林木为之悲泣,而诹访湖的湖水也狂啸了一夜。 国境的深雪 ? 三村长亲於弘治二年(一五五六)新年刚过便收到晴信的来信。 信的内容是说晴信三女八重姬和木曾义昌的婚事已经决定,命他在八重姬出嫁时,陪同前去担任随从。信上又说,由於洗马世代居住於木曾街道的入口,必定对木曾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因此特命他担任此职。 三村长亲接到信後,全身不寒而栗。前年(天文二十三年),晴信的长女时姬嫁予北条氏政时,由武田氏累代的家臣担任随从;然而,如今三女八重姬出嫁却选上陪臣的自己,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信上说因为他住的地方靠近木曾,熟悉木曾的地理,这似乎只是一个藉口。同时,他又想到曾被召至古府中而遭到杀害的几名武将,使他更感到害怕。假如他与越後通谋的事已经败露,则现在便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逃到越後投靠长尾景虎公还来得及。假如越後不行,也可以到伊那。」 他的属下今井安亲提出了两个具体的腹案。第一个腹案是三村长亲主仆带著大约二十名的家眷,分成数队,趁着黑夜悄悄地离开洗马,逃到北安昙,再从那儿逃到越後,请求长尾景虎的庇护;第二个腹案则是逃到伊那,设法请求那些对晴信尚有敌意的诸将庇护。然而,木曾如今既已降於晴信,木曾街道自然是行不通了。 「要到北安昙就必得要通过武田势力范围的南安昙,伊那已无藏身之地。我想武田要的是我这颗脑袋。如果我的脑袋能换来族人的生存,我愿意牺牲。」 三村长亲拍著自己的脖子叹息。他的白发在双鬓间抖动著。他认为反正是逃不过这一劫,索性闭上了眼睛。 正月二十五日,三村长亲率领三十余名仆从由洗马出发。他和家人以水代酒,互道永别。当一行人来到塩*峠时,骑马的臣属陆续地追来。他们声称愿与他一同前往。来到塩*峠顶时,人数已超过了二百骑。 「假如我们二百余人团结奋斗,相信晴信公也不会派兵来攻打我们。何况,万一在古府中发生战乱,对他们国家的面子亦不好看。只要我们全体奋战,武田军兵就要受更大的损失。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最需要的就是骁勇善战的武士,晴信公也必定明白这个道理,会放一条生路出来。」小林主马介说。 三村长亲正在思考。他认为这是一项极为危险的赌注。如果晴信真想这样做,要消灭二百余人是易如反掌的事;反之,如果晴信因为爱惜兵力而采怀柔政策的话,那也不过是暂时的政策罢了,不久,晴信就会贯彻其一贯的作风,将反叛者处以死刑。三村长亲後悔自己的失算。他觉得自己估计越後和甲斐的战争必定会由越後获胜,因而与越後通谋,煽动木曾一族叛乱是极其愚蠢的行为。为了生存,同时也为了继续保有祖先留传下来的土地,需要具备敏锐的洞察力来选择强者,参加作战,乃是当时地方豪族的生存之道。事实上,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的塩*峠一战,三村长亲便曾背弃小笠原长时,投靠武田晴信。结果,这场战争,甲军大获全胜,使得中信浓落入武田晴信的手中。若要论功行赏,三村长亲应是第一功臣,因此他也获得了松本以南的十乡;然则,这次三村长亲的赌注却失败了。他原想和越後私下通谋,以为如此一来无论是武田或越後获胜,洗马的三村族人皆能继续生存下去。那裏料到事与愿违,还是被晴信察觉了。 「族人的情况如何?」 三村长亲问小林主马介。 「已经有所觉悟,正在准备。」 倘若三村长亲在古府中遭受杀害,不仅领土会被武田没收,连家人也将沦为俘虏,这乃是非常明显的事。因此,他必须先替他们安排逃难的地方。 「他们已经准备逃走是吗?」 「是的,目前只好如此——」 然而,这样一来,必定会马上被武田的间谍所察觉。三村长亲以进退维谷的表情站在塩*峠上。诹访湖已经全部冻结,湖面为积雪所覆盖。 三村长亲当场写了一封信给木曾义康。信中请求对方在晴信面前替他缓颊。 正月二十八日三村长亲主仆一行人来到古府中。他们住宿在事先已安排好的一莲寺。 三村长亲更换衣服後,到踯躅崎城馆晋谒晴信。 「辛苦了!」 晴信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的眼神给三村长亲带来无比的压力。晴信可能因川中岛的二百日对阵所造成的疲劳而显得格外消瘦。 晴信一向是不易将感情外露的人,但三村长亲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一道残酷的光芒。 三村长亲走出踯躅崎城馆後,顺道去访问栗原左卫门。在和木曾义康的战役中,两人便已结识。 「主公似乎在怀疑在下,让我极感不安。能否请阁下为我疏通一下?」 三村长亲像是抱著最後一线希望地向他请求。 「主公是因为失去湖衣姬而悲伤,因此对任何人都非常冷漠。你不用担心,回寺裏好好休息吧。」 栗原左卫门安慰三村长亲,在他回去之後,将他的请求告诉晴信。就在这时,在洗马乡的间谍回来报告说三村的族人正在收拾行李;更不利的是:木曾义康将三村长亲写的信原封不动地送到晴信的面前。木曾义康不希望义昌和八重姬的婚事受到破坏,他也同样地重视木曾的土地。也就是说,木曾义康背弃了三村长亲。 晴信把甘利左卫门尉召来,问道: 「今晚攻打一莲寺,能否将三村长亲的党羽全部消灭?」 坐在一旁的富饭三郎兵卫惊问道: 「今晚?如果实施夜袭,恐怕攻击的一方也会受到伤亡。不如明天早上将三村长亲召来,包围一莲寺,切断其粮道。如此一来,敌人便会自行灭亡。」 由於饭富三郎兵卫突然插嘴,使晴信的视线由甘利左卫门尉的身上移到三郎兵卫的方向。他显得有点激动。甘利左卫门尉将膝干移到晴信的面前,说: 「不才甘利左卫门尉担保,明天天亮以前一定将三村长亲的党羽全部扫清。」 甘利左卫门尉故意拉高了嗓音。他似乎有意讽刺饭富三郎兵卫。 晴信深深点头,忙著起身,轻咳了两三次便走出房间去了。 三村长亲虽然事先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料到到达古府中的当天夜晚,晴信便派兵前来征讨。 三村长亲的族人全部出到寺外迎战。 「反正都是死,不如找几个武田的臣子作伴!」 三村族人一面呐喊,一面拚死奋战。甘利左卫门尉的军队遭到意外的反击,伤亡人数逐渐增加。甘利左卫门尉的肩膀也受伤了。晴信看到单凭甘利左卫门尉的士兵还不足应付,於是派多田淡路的士兵前去支援。在一莲寺的三村长亲的士兵只有二百余人;甘利左卫门尉和多田淡路的军兵合起来则有六百人左右。 随著时间的流逝,三村族人一个个地被消灭。黎明来临时,战事已告结束。三村长亲手下二百十三人悉数阵亡。但,攻击的一方损失更多。 晴信听了报告之後,只说了一句: 「即使牺牲再多也非把反叛者铲除不可。」 晴信的脸显得异常苍白而严苛。 驻守在深志城的马场民部,从饭富三郎兵卫寄来的信获悉晴信的身体发生了异状,立即赶回古府中。表面的理由是为攻打葛山城而进行协调。 马场民部看了晴信一眼便知事态极为严重。晴信比起二百日对阵,在深志城见面时更加地消瘦。他想晴信会在三个月间瘦成这个样子,可能的原因除湖衣姬死亡所带来的打击外,必定另有因素。 晴信的脸色在上午时显得非常地青黑;到了下午又开始发烧,同时轻咳不停。或者,兴奋时便会一反常态,拉高嗓音斥责部下。 「看来很像上次的肺痨。」 马场民部皱著眉头。立木仙元医生说: 「二百日对阵对主公的身体极为不利。肺痨这种病在体力旺盛的时候便隐藏起来;一旦体力衰退,便会立即发作,极为难缠,且很难根治,只有平常多注意修养,避免劳累。」 立木仙元说晴信的病是肺痨复发。 「相信主公也已从前次的经验了解到该如何治疗——除了节制,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立木仙元以医生的立场希望晴信能够静养。至於晴信生病的事,首先要做的便是予以保密;其次便是劝晴信接受疗养。马场民部也代表臣属们劝晴信安静地休养。 「我知道。我知道病魔又开始在我的体内作怪了。将三村长亲的手下二百余人杀尽,也是病魔驱使我如此做的。然而,我却无法抗拒存在体内的肆虐冲动。」 「所以,我才奉劝主公将病魔驱逐体外。」马场民部提高了音调。 「我能躺下来养病吗?我一躺下来,那些辛苦得来的土地就可能会被长尾景虎所夺去。」 「不!这点您可以放心。现在越後的臣属间正发生一场骚动,连长尾景虎公都无法制止。这场骚动的起因是由於上野家成和下平修理间的领土纠纷所致。景虎公对家臣们的争论不休感到非常气愤,最後只有任由他们闹下去,放弃越後,削发为僧。因此,目前他绝对没有多余的力量可出兵信浓。」 其实,这些消息不必由马场民部告诉他,因为它们早已传入晴信的耳中。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更不能躺下来养病。这是天赐的良机,如能适当地加以利用,不仅奥信浓能全部收入我方的版图,同时也可以夺取到越後的一部分。」 马场民部心想:晴信对领土的炽烈欲望,大概也是由於疾病所致。 因此,马场民部并未予以苦劝,而企图等晴信心情好的时候再求他静养。除了马场民部外,老臣们也交相苦劝。 「好,既然大家都希望我休养,那我就暂时不参加作战。不过,我倒想看看你们的作法,希望你们能合力完成一场完美的战争。」 到了三月,传来长尾景虎决意出家,离开越後而向比睿山进发的消息。於是,甲军千骑从古府中出发,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伊那的诸豪主窝藏三村长亲的族人,因此前去征讨处罚;但其实是想继木曾谷之後,企图完全掌握伊那,以免有後顾之忧的一项示威行动。 甲军在诹访停留大约二日後,整顿了队伍,朝著伊那出发。 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晴信,表情一如平常的凝重。极少人知道马背上的人并非真正的晴信,而是一个影子替身。真正的晴信正在古府中的志磨温泉(甲府市汤村温泉)静养。 经验告诉他,这温泉对他的疾病治疗非常有效。然而,上次因为怕对身体有害,故禁绝女色;这次却有惠理作伴。 「消耗精气对肺痨非常不利,因此应尽量克制情欲,否则对身体有害。不过,如果过分地节制对身体也不好,故最好十天一次。」 立木仙元不仅对晴信提出如此的忠告,同时也婉转地告知惠理。 「完全抛开战争,与惠理一起泡温泉,连天空的颜色都变得那么美好。」 晴信浸泡在浴池裏望著窗外的苍穹说。 「是呀……」 惠理的声音从浴池的那一方传来。惠理对於晴信看到自己的裸体感到害羞,因此把身子深藏在水面下。 晴信瞄了惠理一眼之後,想起曾在诹访温泉与湖衣姬共浴的事。由於湖衣姬生长在温泉极多的诹访地区,因此对泡温泉非常习惯。她对衣服的脱法、穿法及沐浴的方式也非常清楚。当湖衣姬赤裸裸地呈现在晴信的面前,时而放眼望著诹访湖时,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晴信至少三天一次地到惠理的房间。他早已将立木仙元十天一次的忠告忘得一乾二净。一旦抛开了战争或政治而和惠理一起养病,他根本按捺不住对惠理的强烈欲望。 温泉馆庭院的樱花完全凋谢的时候,晴信与平时一样地来到惠理的房间,不料,却遭到了惠理的抗拒。 「请不要接近我。如果主公再走近一步,贱妾就要自尽了!」 惠理将匕首对著胸口说,她的神情不像是在演戏。 「到底怎么了?」 「请主公遵守十日一次的告诫。我只希望主公的病能早日痊愈。」惠理的眼中噙著泪水。 晴信立刻察觉到事情的原因,他想:今天三条氏派来的使者,必定对惠理说了些什么。 (又是那个爱吃醋的女人。) 晴信一想到年纪愈大愈爱压制侧室的三条氏的脸便觉得情欲顿消。 虽然他当场便退了回去,但并不表示他愿意就此放走惠理。 次日清晨,晴信使突袭惠理的寝室。当她发觉时,已被搂在晴信雄厚的怀抱中了。 「你虽然是武士的女儿,但对拂晓的攻击却缺少防备。」 惠理想开口说话,晴信的唇却很快地盖在她的唇上。躺在晴信怀裏的一朵白色的鲜花终於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 ? 长尾景虎为旭山城所兴筑的分城葛山城,位於善光寺西北一里之处。由落合一族负责防守。 落合虽是这附近的豪族,却没有像样的城池。长尾景虎将葛山城赐予落合的族长落合二郎左卫门尉,并嘱咐他要小心防守,使他十分感激。对他而言,成为一城之主是他梦寐以求之事。葛山城虽然不是一座大城,却很坚固;且在甲越二军撤退之後,具有监视甲军行动的功用。 落合二郎左卫门尉的堂兄落合远江守比他年长三岁,不仅勇气可嘉,且才华出众。在甲越的二百日对阵中,曾多次率领细作直捣甲军的背後。同时,在隔著犀川进行会战时,也曾率领族人与甲军对抗,取下三十名甲军的首级。就战功而言,落合远江守远胜过落合二郎左卫门尉,但因落合二郎左卫门尉是落合的族长,故景虎将城池赐予他。 远江守和落合族菩提寺静松寺的住持觉承关系十分亲密,时常在一起下围棋。静松寺位於葛山城的山麓中。 落合远江守手持白棋;觉承则持黑棋。 「你不该像越後公那样地小里小器!」 觉承看远江守始终不肯放弃放在角落的棋子,因此对他加以批评。虽然这只是无心之言,但远江守却即刻放弃了放在角落边的棋子。最後,觉承以十粒棋的优势获胜。 「你说像越後公小里小器是什么意思?」 下完棋後,落合远江守问觉承。 「糟糕!我不该在你面前乱说话。万一这些话传到越後,我就只有死路一条,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觉承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一丝惶恐的样子。他说长尾景虎虽然拥有金山,却很吝啬,连向寺院或神社祈求战胜的捐款也不过是一、二两,最多据说只有十两。 「难怪在去年的战役中虽然立下许多战功,至今却没有任何的赏赐。」 落合远江守说。他们对长尾景虎的事非常有兴趣,因此谈得十分投机。落合远江守索性将过去的牢骚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不久,他便回去了。 落合远守江离开寺院不久,有个黑影跳到庭院中,旋即又消失在後山。 那是甲州派来的间谍。在甲越二百日对阵之後,甲军在深志城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决定的下一个分化目标便是据守葛山城的落合族。於是,他们便派了许多间谍潜入这个地区。 落合远江守和静松寺住持觉承间的谈话,传到驻守在深志城的马场民部耳中。 「我们终於有机会了。」马场民部对饭富三郎兵卫说。 「不错!不妨将棋子黄金投入这次的机会中,这样对方就不会觉得我们太小器了!」 饭富兵部说完哈哈大笑。剩下来的只是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不久,一位穿著僧衣的武田使者到静松寺拜访。五十两棋子黄金使得觉承大吃一惊。觉承答应劝落合远江守做武田的内应。 甲州的棋子黄金此後陆续地送到静松寺。除了棋子黄金之外,同时他们又开出了一个条件——如果落合远江守答应做武田的内应,不仅承认他是落合的族长,同时也会给予他一份丰厚的赏赐。落合远江守接受了这个条件。就在这年夏天刚过的时候,落合远江守接到晴信亲笔写来的信。 为了保守秘密,除了觉承和落合远江守外,没人知晓此事。他们一面下棋,一面等待时机的来临。 这年夏天,越後的重臣大熊朝秀背叛长尾景虎而逃到甲州。甲州全力展开分化战术。靠近信越国境的豪主、武将们大多接受了武田的劝诱。武田使用在分化工作的人员和金钱数倍於越後的长尾景虎为甲信两国所花费的金额。 「即使花费再多,以分化来使敌人投降,远比作战要划得来。」 这是晴信的根本理念。这种想法早已渗透到高层武将们的脑海中;相反地,长尾景虎却以为战争必得要以干戈才能决定胜负,而不应采取姑息的分化手段。就是利用三村长亲也不是出於他的本意。有关这点,景虎和臣子间屡次发生意见上的冲突。 结果,景虎禁不起臣子们的进谏,只得派间谍前往敌境,并进行分化工作。他自己也逐渐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胜过武田。 弘治二年的秋天来得稍早。十月,信越国境的山区开始降雪;十一月底,雪下得更深;十二月时,信越国境事实上已经断绝了交通。 进入弘治三年不久,晴信从志磨温泉返回踯躅崎城馆。经过前後大约一年的休养,晴信恢复了活力,不仅身体胖了些,连气色、声音也变得宏亮有神。 「看到主公的精神如此健旺,使我们非常欣慰。」马场民部拘谨地向他问候。 「此外,还有一件喜事,惠理已经……」晴信指著自己的腹部说。因为惠理已经有身孕了。 晴信恢复健康之後,踯躅崎城馆又开始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晴信听了各方面的情报分析後,决定在二月中攻打葛山城。 「这次我要亲自出马了。」 家臣们却担心晴信的病刚刚复原,禁不起严冬的风寒而加以劝阻。 「攻打一个小小的葛山城还需主公亲自出马,这会让别人笑话的。请主公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办吧!」马场民部说。 弘治三年二月十日,天未明,葛山城内部却发生了一场骚动。原因是一名士兵企图向城池纵火,结果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城裏有敌人!城裏有人作敌军的内应!」 听到叫喊声,城内一阵骚乱。下过由於平时防备森严的关系,这场纵火事件并未造成伤害;但接著又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落合远江守的部队说: 「敌军已经攻到山麓了,我们要去击退他们。」 於是,他们在城主落合二郎左卫门尉还未下命令之前便企图下山去。当二郎左卫门尉心中起疑,叫远江守前来进见时,对方却不肯前来。不久,他们查出那名纵火的士兵原来就是远江守的家臣。因此,落合远江守的嫌疑愈来愈大。 不久,落合远江守的家眷们溜出城外。至此,落合远江守做武田内应的事已昭然若揭。 城内的军兵分成两派而互相残杀。落合远江守的族人边战边下山。从山顶走了一段距离之後,他们逃到个蓄水池边。这裏有甲军的洋枪队埋伏。 「大家放心,友军就在那边。」 落合远江守正在叫喊,洋枪队的子弹却贯穿了他的胸口。由於甲军无法辨识落合远江守的族人是否是武田的内应,抑或是落合二郎左卫门尉的手下攻打过来?因此落合远江守的族人遭受到敌人歼灭性的前後夹攻。 葛山城除了水源被敌军控制外,五日後便遭到了总攻击而焚烧起来。落合二郎左卫门尉及其族人全部同归於尽。烈火中传来的妇孺的哭喊声,震撼了乾燥的空气。 二月十五日葛山城沦陷的消息在二月十六日才传到春日山城的景虎耳中。那时景虎正在用餐。听到消息後,他停下碗筷,即刻下令出征。事实上,当他和臣子们闹别扭而要削发为僧时,局势便已有了重大的变化。他叫家臣们拿出誓约书,再度回到春日山城;但这时甲军已经逼近国境了。 长尾景虎一面朝著国境策马前进,一面向越後的诸将说明情况的危急,请求他们前来参战。 二月十六日,他寄了一封信给色部弥三郎胜长,裏面写著: ? 虽然正在下雪,诸多不便;但请夜以继日地前来报到。今信州友军既然灭亡,对我国防将极为不利。 ? 然而,越军却无法越过国境。国境的深雪阻止了军队的前进。 长尾景虎咬牙切齿地望著信浓的天空。 幽灵般的晴信 ? 弘治三年(一五五七)踯躅崎城馆的樱花开始绽放时,晴信接到骏河今川义元的密报说:大将军足利义辉的使者——近野昌八郎将於近日前往贵地,千万不可有失礼之处。 晴信命饭富三郎兵卫、迹部次郎右卫门及长坂筑後守三人负责款待近野昌八郎。长坂与迹部较善长於对外的交涉工作;而饭富三郎兵卫则是晴信亲近的武将。甲军的主要武将看到此种人员的搭配,心想晴信必定会以别出心裁的节目来迎接这位大将军的使者。 晴信由於身体康复的关系,因此经常表露出开朗的笑容。他觉得世间的一切就象徵著武田的前途,是那么地光明亮丽,因此他的生活既充实且愉快。虽然当国境的积雪溶化之後,长尾景虎会出征奥信浓乃是预料之事;同时,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到今年的秋後;但晴信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 「侯爷最近很开心,是不是又找到了标致的女孩?」 由於晴信满面春风,因此当他前往里美的房间时,里美便取笑他。 「我看来真的这么开心吗?」 「侯爷这么开心,就好像上次惠理娘娘生产时一样。」 「不瞒你说,最近京都有稀客来访。」 「有稀客来访——」 里美仰望著晴信的脸,但并没有问他客人是谁,因为这是一件不礼貌的事。 「里美,听说你最近又开始骑马了?」 晴信望著最近开始发胖的里美的膝干。 「嗯。过了三十岁就突然开始发胖。一方面是为了减肥;另一方面则是想将自己的心得传授给年轻的女孩子。」 「能骑马的有几人?」 「女孩子大约有八人……」里美以讶异的神情望著晴信。 「你最好准备能随时带她们出动。因为不久你又得表演精湛的骑术了。」 里美一面答应,一面思量到底要把这些女孩子带到那裏? 足利义辉的家臣近野昌八郎的脸上显得非常地气愤。他想自己是以足利义辉代理人的身分从京都远到此地,晴信却没有派人前来迎接,正如传言所说,晴信真是个傲慢无礼的乡下领主;相反的,长尾景虎却带了一大堆的礼物到京都,对朝廷十分恭敬,且誓愿归顺大将军。由此可见,长尾景虎与晴信实不可同日而语。他想他被派到晴信这儿担任使者,实在是倒楣透顶! 前往古府中的路途十分遥远。由於最近没有下雨,路面乾燥,马儿一过便扬起尘埃。尤其是在这种暖和的天气下,连骑在马上都想打瞌睡。 「你看那是什么?」 前头的家将指著那边。公路远方扬起滚滚的沙尘。可能有马队正朝著这个方向奔驰过来。 近野昌八郎命令部下小心提防。因为现在是战国时代,连大将军足利义辉的权威亦逐渐式微。而且,现在是个随时都会出现贼寇的时代。七名骑马的武士都按著腰上的剑;另外十二名步兵则拿著枪,准备迎接对方的到来。 马蹄卷起的烟尘已经移动到他们站立的前方部落一带。这时,前面的森林突然出现了一群马队,马上的人都持著一把枪,朝著近野昌八郎等一行人的方向冲过来。 「敌人只有几名而已!」 近野昌八郎拔刀呐喊。他知道突袭过来的马队必非寻常的士兵。虽然他们身穿铠甲,却不是武士。他们的额头绑著深红色的带子,且穿著紫色的野外活动裙。虽然他们拿著枪;但很明显地,骑在马上的是女人! 骑在最前头的女人发出了裂帛般的呐喊。旋即,在最前面的男人的枪都被抛上空中转了一圈,闪亮亮地掉落下来。这些娘子军一个一个地冲过来。每当响起有力的呐喊声,那些男人的枪和刀子就被打落在地。 「得罪了!」 近野昌八郎听到声音时,胸前已被挨了一记。不过,对方用的不是枪尖,而是枪底。他的刀被打落下来,人也险些掉下马来。 马队如风般地飞驰而过,一切又突然恢复了平静。在近野昌八郎部属的马鞍上扫著一枝开了六分的樱花;近野昌八郎的马鞍上也插著同样的樱花。他的部下的武器大多被打落在地,但没有一人受到重伤。当他们发现马鞍上插有樱花时,都发出了惊讶之声。 背後再度传来马蹄声。原来是那马队又掉头回来了!马队瞬间如阵风一般地掠过。她们在那儿掉转马头,跳下马来。 带头的女性经过一番刻意的打扮,她面带微笑地说: 「我叫里美,以晴信公代理人的身分前来迎接。为了想让远道而来的贵宾解解闷,因此带来了一枝樱花,敬请笑纳。」 她把拿在手上的一枝樱花递给近野昌八郎。当昌八郎灵机一动地回顾自己的马鞍时,发现刚才那朵樱花已经不见了!近野昌八郎的属下们也发觉了此事,都呆呆地望著那些女人。 那些女人赠予每位武士一枝樱花,然後窃窃私语地说: 「来自京都的男士果然是英勇无比!」 近野昌八郎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心想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骑术如此精湛的女性了。 (甲斐的骑术果然可怕。) 但当他到达古府中後,惊讶又变成了惊愕。因为当一行人进入古府中时,有一群大军团朝著甲州街道和诹访的方向移动。他们多半是骑马武士。马队怀中持枪,朝著前方直奔。突然,传来一阵大鼓声,那马队即刻掉头,且跑得比原先还快。当法螺响起时,武士们俯伏在马鞍上奔驰。插在他们背上的旗帜和旗杆与大地平行。人与马儿似乎已经合而为一地奔驰著。 「欢迎大驾光临。贵宾驾到,实不该让各位看到如此简陋的操练。」 饭富三郎兵卫跪在近野昌八郎的前面寒喧施礼。 那天晚上,近野昌八郎接受了迹部次郎右卫门和长坂筑後守的招待。依照京都口味烹调的菜肴如流水般地端出来。当一条长二尺的鲷鱼被端出来时,有人问这鱼是来自何方? 「这条鲷鱼是今天早晨在骏河海边钓来,用驿马传递,刚刚才到达的。」迹部轻描淡写地说。「假如不合您的口味,可以派快马把您喜爱的鱼送过来。」 次日,近野昌八郎和晴信会面。前後不到半个小时。 「因为景虎公曾向大将军提出严重的抗议,因此希望阁下不要出兵奥信浓。」近野昌八郎勉强地说出来意。 「大将军的旨意在下明白,在下平日也力求服膺大将军的命令。假如大将军肯承认我晴信的现况,我便不会出兵奥信浓,与长尾景虎公争夺领土。」 晴信睥睨著近野昌八郎说。 「阁下说承认您目前的现况,是否表示将小笠原长时公去向不明後一直悬空的信浓守护官一职派予甲斐?」 「不错!信浓地区大部分都已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承认这个事实,我自会接受大将军的建议。」 会面结束之後,近野昌八郎再度接受盛大的款待。临走时,将丝绸百匹赠予大将军;而甲州的棋子黄金亦饱入近野昌八郎的私囊。 近野昌八郎回去三日後,惠林寺的住持凤栖派使者带了一封信到踯躅崎城馆。 「有一奇怪的客人投宿本寺,并请求晋见侯爷。」 另外一行又写著: ? 奸 风 发 迷 ? 四个字。信的内容极为简明扼要,但晴信始终想不通奸风发迷究竟是什么意思? 晴信带著信到惠林寺访问。那位奇怪的客人是个身穿僧衣,眼神炯亮的男子,一看便知绝不是个泛泛之辈。 「他说有件事要直接禀报侯爷。从他说话的口音来看,可能是伊势或尾张一带的人。」 凤栖在晴信的耳边窃窃私语後,带他进入裏面。 晴信命令部下将宽板凳摆在庭院裏,迳自走到院子裏去。晴信确认那男人必是他国派来的一名使者。 「把那人带来,你们暂时退下。」 臣属们明白晴信的意思,先搜查了那僧人的身体,证实未带任何的武器後,才将他带到晴信的面前;他们则围在庭院的四周,担任警卫。臣属们已经习惯晴信用这种方式来听间谍或使者的报告。 晴信与那僧人相对著。 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 「阁下可是织田信长公派来的使者?」 晴信对那肤色黝黑的男子说。 「在下的确是织田信长的属下梁田政纲。但您怎么知道——」 梁田政纲耸耸肩,仿佛想抗拒晴信的视线。晴信说: 「看到你的脸便大致可以猜出,甚至知道你的来意。」 「侯爷会洞察别人的心事吗?」 「生为一个武将必得要能洞悉别人的心事;否则,便没有资格做一个武将。」 「既然如此,在下可以什么都不必说,只要把您的答覆带回去即可。」 「我的答覆早有了。请回去之後告诉织田信长公:奸风发迷四个字。」 「奸风发迷?怎么写呢?」 晴信未予置答,但在空中将每一个字的字形慢慢地写出来。 「字虽然是这样写,其中的含意则由织田公去判断。也许先说出答覆再问来意,并不符合正常的程序。但如果我不问你,你便无法达成使者的任务,并因而受到织田公的谴责,因此请你说说来意,但要尽量简明扼要。」 晴信直视著梁田政纲,等候对方的回答: 「在下衷心佩服。织田信长公时常说要向武田晴信公学习武略及治世的风范。他说目前的战乱不可能持续太久,除了武田晴信公能收拾这个局面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你不必说这些客套的恭维话,只要将来意说出即可。」 梁田政纲跪伏在晴信的面前,心想晴信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梁田政纲抬起头来,吸了口气,然後一口气说下去: 「织田信长公想与武田晴信公结为同盟。」 「但我和织田公多年来的敌人今川义元公已有同盟关系。」 「因此,我们可以私下结盟,先灭掉今川义元,然後……」 晴信哈哈大笑。庭院裏游戏的小鸟一下子都惊飞起来。 「我的答覆就是刚才所说的奸风发迷。此外,请向织田公说:以後请派机警一点的使者来。会让凤栖和尚识破是尾张来的使者是不称职的使者。」 晴信以严厉的表情对梁田政纲说辛苦了,并请他回去。心想他会对奸风发迷四个字作何解释呢?或许织田信长听完这个答覆会惊讶?思考?发怒?或者觉得被人愚弄了?晴信似乎已能想像出从未谋面的信长的面容。 「奸风发迷到底是什么意思?」 晴信在茶室和凤栖单独相对时问。 「贫僧也不太清楚。我正在写信给侯爷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地想到这四个字,因此便将它写下来。不知侯爷又对奸风发迷四个字作何解释?」 凤栖故意不答。 晴信一行人才走出寺院,便看到山本勘助在那裏等候。 他的气色不佳,且比上次见面时瘦削。 「你是不是生病了?」 晴信下了马。单膝跪在地上的山本勘助,浑身都显露出疲倦的神情。晴信想派他到越後至今到底有几年了?或许是探查长尾景虎的动静,再向古府申报告的工作太繁重了?还是因为山本勘助出生於三河牛久保,因此无法适应多雪的越後风土?但无论如何,山本勘助亲自回来,必定是遇到了什么重大的问题。 「另外牵一匹马来。」 晴信命令属下,并叫山本勘助上马。 「我们边骑边谈。」 晴信与山本勘助并驾齐驱,臣属们分别在前後护卫。 「不久长尾景虎公便会侵入信浓,与主公决一死战。以前他只是为了帮助那些投靠越後的奥信浓武将而战;但今年这场战争的目的可能在消灭武田晴信公本人。」 「你是说他的目的不在信浓的土地,而是为我的脑袋而来?他为什么会做如此的改变?」 「因为长尾景虎公也有平定天下的愿望。如果要统一天下,成为霸主,侯爷的存在可说是他最大的障碍。」 由於晴信的马稍为超前了一段距离,因此他们的谈话也暂停了一会。当他们再度并驾时,山本勘助继续说: 「今年景虎公一定会采取以精兵直捣武田本营的作战方式。换句话说,并不是军队与军队对打;而是针对侯爷一个人而战。」 晴信一面听山本勘助的报告,一面点头。同时也在脑中思考防御的对策。 「记得你曾说景虎是名天才。」 「不错。」 「既然是天才,为何不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这场战争我方已经胜利,奥信浓已将悉数纳入武田的领土。」 「已经胜利了?」 山本勘助一面控制马匹,一面问。 「我方确实已经获胜。取下敌军大将首级的作战方式是源平时代的战争方式;今後的战争是军队与军队的对抗,敌人统帅的脑袋已经没有意义了,就如村上义清和小笠原长时的脑袋再没有人想要一般。同理,企图以袭击的方法取下敌军统帅的脑袋,必定是因为无法以军队的力量去打败敌方,而不顾一切的冒险行为。」 接著,晴信停住马,向山本勘助说: 「这许多年来你也够辛苦了。现在越後方面的事就将结束,你可以把剩下的任务交给其他人处理,暂时回骏河静养。你的气色不佳,好像很疲倦。」 「这是什么话?属下如果气色不佳,可能是因去年冬天感冒所致,但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不过,既然主公要我回骏河休养,可否告诉我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我也正在想这件事。你的家眷现在还留在骏河是吗?这样对许多事都很不方便,因此我想在适当的时机将他们接到古府中,让你们一家得以团圆。」 对方的话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却暗寓著山本勘助至今仍是今川义元支配下的忍者。也就是说,山本勘肋是介於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间,具有双重间谍的身分。 这是山本勘助一直耿耿於怀的事。自从今川义元派他前来替武田晴信做事以来,他便深切地感受夹在两个主人之间的矛盾。譬如他在越後活动时,也必须将探察到的情报分别告知晴信和义元双方。他很明白,这样下去必然不会有好的结局。但如果要选择一个真正的主人,他会选上晴信,因为他和晴信早已建立了深厚的默契。 「请主公早点安排。为了这件事,属下愿意担负任何艰钜的任务。」 「虽然这不是一件很艰钜的任务,但我想对最近才突然崛起的尾张的织田信长有进一步的了解。那边的气候也比越後温和,因此你也可以暂时在伊势、尾张和美浓一带活动。对了!大约二小时前,有个身穿僧衣,自称是织田家的臣僚梁田政纲的人来找我。他是个肤色黝黑的男人。如果能接近这个人,可能会使事情办得更顺利。」 「属下遵命!属下要借用这匹马。」 山本勘助向晴信行礼後,在马上加鞭,奔驰而去了。当勘助的马所扬起的尘埃落定时,晴信自言自语地说: 「奸风发迷……不错!可能景虎也迷上了奸风;而我也不例外。」 但他的话却早被春风刮走了。 ? 是年四月十八日,长尾景虎率领大军越过信越国境,二十二日在长野布阵,二十五日在弘治元年甲越两军停战协定时被拆除,原属於甲军的旭山城遗迹上开始筑城。 长尾景虎在长野设下本营後,首先派义兄长尾政景的军队前往饭山,去支援高梨政赖。然而,听到越军出现的消息,原来包围在饭山城的木岛出云守、原左京亮的军队,为了避免与长尾政景的军队发生冲突,迅速地撤退了。 长尾景虎派出间谍,四处探察晴信的所在。 甲军的主力亦在高井城(上高井郡高山村)、福岛城(须坂市福岛)布阵,隔长野平原与越军对峙。 景虎始终不明白晴信何以如此布阵。上次的二百日对阵,两军是以犀川为界,互相抗衡;然而,这次何以一反过去,布下如此散漫而亢长的阵线呢? 景虎有必胜的决心。他相信只要开战,越军必可获胜。他以为经过了二百日的对阵,对甲军的战力及战略已有了大略的了解;同时,如果这次敌军还想采持久战的话,越军仍会不顾一切地攻打过去,将敌人歼灭。 当景虎越过信越国境时,有一万甲军已在川中岛布好阵势,像是在等候越军的到来。然而,出乎意料地,甲军不仅没有集中於一个地方,且根据密探的报告,高井城、福岛城、海津城、雨宫城等地都设有晴信的本营。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景虎瞋怒地斥责密探。经过进一步的调查发现,在这四座城池确实都设有「南无诹访南宫法性上下大明神」旗和「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军旗。根据一般人的看法,这两面旗通常都只放在晴信的本营,而不可能放在晴信不在的地方;甚至连防守这四座城池的卫兵都相信晴信确实在他们防守的城内。另外,潜入高井城的间谍也亲眼见到了晴信。 「听说晴信使用替身;但这四人当中必定有一个是晴信本人。」 景虎集合诸将召开军事会议。但他们的意见各不相同。根据目前的情况,尚无法断定晴信究竟是在何处? 「只有一件事已经分晓,亦即晴信想避免这场决战。」柿崎景家说。 景虎决定兵分两路,分别向高井城和福岛城同时进攻。在行动之前,景虎告诉诸将: 「凡是晴信可能在的城池都要将它摧毁!」 於是越军大举越过长野平原,袭击高井城和福岛城。然而,当越军的主力到达时,城内却早已人去楼空,并且打扫得非常乾净,仿佛在等候他们的来临一般。 「既然这样,我们就攻打雨宫城。」 越军又大举向雨宫城进发,但情形也是一样。 「这是敌军的诱敌政策,千万不可掉入陷阱。」 直江实纲建议停止进击,暂回长野。但景虎不肯采纳。 「已经来到这裏再回去必会留下大患。晴信也许以为这样就可以愚弄我们,但不久他将会发现我们并非他想像的那么愚蠢。」 景虎又派更多的间谍调查晴信所在之处。就在这时,接到了晴信在埴科郡香坂城(新町)的情报。他们以为这次必定能逮住晴信地包围香坂城,但出乎意料地,敌人却毫无抵抗的迹象。正想一口气攻下城池时,却又接到後备部队受到甲军袭击的消息。趁著越军重整阵容的时候,香坂城的甲军亦已逃之天天。 就在景虎到处追踪晴信的时候,却收到了北安昙郡小谷城沦陷的消息。小谷系通往丝鱼川口的要冲。 「晴信公率领了一千五百名士兵亲自出马。」报告上如此说。 「晴信绕到北安昙去了?」 景虎大吃一惊。假如敌人从北安昙越过柳泽峠,绕到长野的背後,那么越军便会受到两面夹攻。 景虎决定退兵,以防北安昙的敌军攻击过来。他回到长野的阵营时,又接到新的情报说: 「攻击小谷城的主力是板垣信安的军队,再加上诹访及木曾的军兵,共有一千八百。统帅确实是武田晴信公。」 景虎带领一千六百名精兵向柳泽峠进发,决意要和晴信比个高下。 然而,趁著景虎不在的时候,一向避免交战的甲军却突然发动了攻击。小山田弥三郎和真田幸隆的军队阻挡了越军本营和旭山城间的连络,企图使旭山城孤立。 虽然这场会战的规模并不大,但当时在长野布阵的长尾景虎听说晴信亲自领兵攻打过来,决心要与他争斗到底。大桥弥次郎、下平弥七郎和南云治郎左卫门等都英勇奋战。交战长达四小时仍然不分胜负,直到夜晚才又各自退兵。当时政景颁予下平弥七郎的奖状至今依然保存著。 ? 於信州上野原对晴信展开会战,获得胜利,表现优异,望今後能再接再励。谨此表扬。 ? 景虎闻知会战的消息而慌忙折回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几乎就在景虎回到长野的同时,又接获来自春日山城使者的报告说,加贺、越中的一向宗门徒有攻打越後的迹象;此外,也有人说飞騨的江马时盛可能已投靠武田晴信,正出兵越中。长尾景虎於是在九月五日撤兵。景虎撤兵後,甲军随後将其所占领的土地予以接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信浓的土地再度归於武田晴信的版图。 在这年的会战中,晴信到底身在何处,至今依然不明。有人说在小室城;有人说是在深志城,但不太可能置身於如此遥远的地方,依然能够对全军指挥若定。因此,他必定是在前线的某处,但景虎却始终无法逮住这个如幽灵一般的晴信。 「到底前後有几个晴信?」 在返回春日山城的途中,景虎忿忿地问直江实纲。 「这个嘛……」直江实纲屈指数数,然後叹了一口气说:「前後共有七个晴信。」 越军离开信浓後,甲军也撤回古府中。晴信召集武将,对这一年敌我双方的军事行动举行检讨会,并请武将们自由发言。 ? 「善阵不战。善阵不死。攻其不备。以寡击众,不可不慎。」 ? 晴信像吟诗般地反覆念了三次作为结论。 货郎旅行记 ? 从古府中出发,沿著富士川河畔的公路来到身延时,可以听到人们的谈话夹杂著骏河的口音,这裏已经离骏河不远了。 粱田政纲坐在离公路稍远一些的草地上。他从背上的旅行袋裏抓出一把乾饭,放入碗中,然後又把盛在竹筒中的水倒进碗裏。 他望著山的那一边。不久,依稀传来莺啼的声音。好像有三只在那儿竞啼。当其中一只飞走後,其余两只依然叫个不停。圆润的啼叫声,比过去所听到的都还悦耳。他倾耳聆听著,不禁觉得昏昏欲睡了。两只莺啼的声音十分相近,令人怀疑是否是同一只鸟更换位置,四处啼叫的结果。 其中一只是在露出红色新芽的枫林中鸣叫;另一只则是在距离五间(注:—间约—点八一八公尺)的桑树丛中。 梁田政纲喃喃自语地从袋中取出塩巴,以及今天早晨在农家购买,用细绳绑在袋子上的葱。乾饭很硬,吃起来却别有味道。他一面想像生葱那股冲鼻的味道,一面用门牙将葱咬断。莺啼的声音突然中断了。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可能是其中一只飞走了。不过,即使飞走了一只,也许还剩下一只。他匆匆地吃下泡饭,又将生葱放入口中咬时,又听到另一只莺啼的声音突然地中断。 梁田政纲停止咀嚼咬下的葱,倾耳细听。虽然他的眼睛没有动,但他的眼中却露出了一道光芒,因为他发现有人在这附近。 有个僧人正沿著街道走过来。那人的身材短小,走路的速度却很快,和梁田政纲一样斜背著一只旅行袋。政纲望了那云游僧人一眼,继续用餐。政纲已经看出那人并非普通的僧人,但却不知道他就是晴信派出的密探山本勘助。僧人走近正在吃饭的政纲的身边。 「道友可否分点水给我。贫僧也想吃午饭,却忘了带水壶。」 山本勘助边说边靠近梁田政纲。 「剩下不多,如果不弃嫌,请用吧。」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道友」,政纲就像道地的和尚一般,眼露微笑。言语和蔼地迎接山本勘助。 「那就叨扰了——」 山本勘助放下背上的旅行袋,从袋中取出乾饭和碗。除此之外,在他的袋中亦绑著一束生葱。 「真是巧合。」 山本勘助发现他们的食物完全相同,惊讶地说: 「道友的葱是否也是在饭富一带买来的?」 「不错!是在饭富附近的农家那儿买来的……」 梁田政纲说著,忽然想起自己向农户购买栽种在农户庭前,用稻草围起来的葱时,刚好有个马夫牵马经过,也说能否卖一些给他。 (对呀!这和尚的脸和那马夫的脸很像。) 梁田政纲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葱鲜嫩可口,最适合做便当了。哦,对了!我忽然想起来,方才我在饭富买葱时,遇到一位很像道友的马夫也在买葱。」 他偷偷地观察山本勘防的表情。 「这表示像我这种平凡的脸到处可见。」山本勘助用门牙将葱咬断。 「刚才有几只莺在那儿啼叫,但不久又飞走了。由於天气非常明朗,真想听那些莺在叫『法华经』(注:日文的莺啼声和法华经之发音相同),只可惜贫僧并不是日莲宗。」 政纲一步步地逼近过来。 「那师父是属於那一宗派呢?」 虽然从称呼对方为道友升格为师父,但语气并未改变。山本勘助一面咀嚼著葱,一面敷衍地说。 「你看我像那一宗派?」 「依我看是不属於任何宗派。」 「怎么说?」 「因为僧人有十戒,其中之一便是过午不食,而你并未遵守。因此,你虽然外表像个僧人,但其实不是,对吗?」 政纲点头表示同意。 「您的话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不过,坦白说,师父也不像个僧人。我认识一位和您长得很相似的猎户,他是吸引鸟类的高手,尤其善长模仿莺啼的叫声。莫非您故意打扮成僧人的模样,而其实是因某种意图在周游列国?」 由於对方方才称自己为师父,因此他也以师父或您来称呼对方。 「你看我像吗?」 山本勘助哈哈大笑地收拾碗、塩巴和葱,顺便摸摸腰际。 「唉!我真糊涂!原来我的水壶绑在腰上!」 他将水壶解下,在政纲的眼前晃了一下。水壶发出了水的激荡声。 「请问您是否要前往骏河?」 政纲以严厉的眼神问。勘助回答: 「虽然一定要到骏河,但以後的行程却尚未决定。最好师父能收我为徒。」 政纲不理会他而斜背起旅行袋启程;勘助也并肩走在政纲的旁边。当政纲的脚步加快时,勘助的脚步也随之加快。 (难道他想与我竞走?真是不自量力!) 然而,不管他走得多快,对方都能够跟上,且没有一点气喘的模样。他知道对方的身手高强,却不知是那一国人氏?假如从鳅泽即已开始跟踪,很可能是甲裴的人,且是受晴信的命令前来追踪他的忍者之一。不过,并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对方是武田的手下。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跟到师父脱下这套僧衣为止。」 「这真是抬举我了。不过贫僧也有预定的行程,无暇奉陪一个陌生人了。」 「您不必陪我,我是自动跟随您的。不过,您与贫僧在一起,各方面都会比较安全。」 「怎么说呢?」政纲将脚步放慢。 「不久就要进入今川公的领域了。所谓『进去容易,出去难』,要经过甲斐口、相模口并不困难,但据说要从远江、三河方面到美浓的旅客,都必须接受严格的检查。」勘助斜视政纲的侧脸继续说:「假如师父想前往美浓或尾张,最好是经由海路。虽然每一港口都需要经过严密的调查,但贫僧和清水港的漕运行老板藤次郎的关系很亲密,如果拜托他,一定能顺利地由海路到鰂浦港。」 「尾张的鰂浦吗?」 政纲反问对方。鰂浦(现在的海部郡弥富町)位於木曾川支流围绕之处,一般俗称为河内。 「由於鰂浦的服部左京进公多年以来都在帮助今川公,因此今川公属下的船只进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您的建议的确很完美,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梁田政纲已经猜出他可能是活动於甲斐和骏河之间的人。因为他是在甲斐便开始跟踪,因此可能是武田派来的间谍,何况武田晴信雇用许多武功高强的间谍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他可能是这些间谍中熟悉骏河、远江、三河及尾张方面的人。 「贫僧叫梁禅,梁是黄梁一梦的梁,禅是禅宗的禅。请问师父的法号?」 「贫僧山弥,山是山河的山,弥是阿弥陀佛的弥。」 两人相顾而笑。虽然是在互相刺探,但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某种妥协。 ? 今川义元正想骑马。 由於过度肥胖的关系,必须由几名臣属合力将他推上马鞍。就一名武将而言,这实在是件丢脸的事。 山本勘助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单膝跪著,以失望的表情望著眼前的情景。 「侯爷要在马场上转一圈,请你到庭前等候。」 近侍如此嘱咐他,因此他只好走到庭前。当他看见义元这丑态毕露的一幕时;心中有股难以抑制的焦躁。这是一种夹杂著愤怒、悲哀及同情的心情。当年义元高声吆喝,叫人牵马而迫不及待地跨上马背,奔向战场的英姿已不复可见了。 他那华丽的服装,与放在马背的镀金马鞍很相配。但由於身体过分笨重,无法骑上马背,怎么看也不像个武将。 义元尝试了三次,但三次都失败。虽然能够勉强地将脚放上马铠,却无法将巨大的躯体提起来。如果一定要上马,只好仰赖垫脚台,或由众人将他抱上马背。义元并不希望如此。他吸了一口气。他想吸了口气後再一鼓作气地骑上马背。义元离马而去,环顾著周围的人。当他看到山本勘助在那裏时,命人将山本勘助带来。他似乎已经放弃了骑马。近侍将宽板凳摆好之後便远远地退去了。 「据说你在越後立了不少的功劳?」义元对勘助说。 「不敢当。不过,至少打通了探查景虎公动静的管道。属下并不以为这是什么大的功劳。」 勘助的态度很谦虚。 「那么是否也打通了打听梁田政纲的管道?」 勘助怔忡地拾起眼来,他很讶异何以义元知道此事? 「晴信已经派快马前来通报。信上也写著你打算追踪梁田政纲而前往尾张的事。」 勘助实在不明白晴信到底在想些什么?既然命令他跟踪梁田政纲,无异是要他暗地裏刺探尾张的情况;同时,也可能是有意和织田联手攻击今川。但他为何毫无保留地将此事通报给今川义元呢? 「晴信的信中还写著一些有趣的事。他说织田信长正如传言一般,像个大傻瓜;然而,他却对这个大儍瓜能够不断地扩张势力感到意外,因此派山本勘助前往尾张,调查这个儍瓜身边的情形,以了解其待人处事的方法。由於武田晴信也曾将自己的父亲驱逐他国,本身就像个大儍瓜,因此对信长这个傻瓜也特别地关心。」 义元不再谈论有关大傻瓜的事,而问勘助: 「古府中的樱花想必已经盛开了?」 他看到勘助的脸,很自然地就会想到甲斐和信浓的事。义元又再问勘助说: 「虽然我已大致了解,但甲越的动态究竟如何?」 「简单地说是正陷於泥沼状态。争夺奥信浓的情形将愈演愈烈,且很难有个结果。由於奥信浓冬夏的面貌不同,所以一旦积雪溶化,奥信浓便会与越後交界;反之,当积雪深厚的时候,又会与越後隔绝,而在甲斐的支配之下。因此,除非其中一方放弃;否则,川中岛的战役必会持续下去。」 山本勘肋对今川义元所说的话却与对晴信所说的话完全相反。勘助曾对晴信说过: 「长尾景虎公打算与侯爷一决雌雄。这证明景虎公现在很焦躁,战争的结局几乎是可以预卜的。因此,绝对不要接受景虎公的挑战书,因为即使不予理会,越後早晚会撤离奥信浓的。」 他曾经如此对晴信说;但现在却又对义元说甲越二国为了争夺奥信浓,正陷入胶著的状态。换句话说,勘助是有意告诉对方不必担心甲斐,可以专心地经营西方的事业。 当山本勘劝说这些话时,他的心事实上已经完全叛离了义元。因为假如山本勘助依旧忠心於义元,他会坦白地将甲越间的战事已快有结局的情形说出,并告诉对方晴信的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骏河;然而,他却叫义元不必担心甲斐。可见,勘助已经确定了晴信才是他唯一的主人。 「这么说甲越两国是在泥沼中彼此争夺?」 义元仿佛事不关己地嘟囔著,然後又安慰勘助说: 「到尾张看那个大儍瓜必定很有趣,但也不急於一时,你不妨先在骏河休养一段时间。」 这是勘助许久以来第一次回到简陋的居室与妻儿见面。由於一年难得见一次面,且即使见面,二、三天後他便又要出门,因此他的独子勘市从来不叫他爸爸。勘助很同情儿子。 勘助次日也在今川义元的面前,对越後或甲裴、信浓的情势作详细的报告後,才到街上。由於许久未来,骏府已变得十分热闹,到处充满了蓬勃朝气,物价飞涨。 勘助到骏府西侧看那些皮革商人的店铺。他的目的是想看看薰皮的行情及销路如何。所谓薰皮,即是将皮革用松叶薰黑,而使白色的花纹突出的一种皮革,主要用来制造铠甲。 薰皮的销路如果旺盛,多半是在大战即将发生以前。每当有此迹象时,连外国的商人也会来此购买。 虽然薰皮并非骏府的特产,但若与他国的产品相比,骏府的薰皮可以列为一级品。 当他去参观皮革商时店铺时,平时排列在店前的皮革,如今已完全不见了。 「我想买薰皮。」 商人打扮的勘助恭敬地询问店主,但店主却爱理不理地说: 「很不巧,现在正缺货。」 「如果是价钱,可以再商量。」勘助低声地对他说。 「既然客官如此说,我只好替你想办法,因为目前缺货缺得很厉害。」 「是不是最近会有大战?」 勘助故意问他。店主回答: 「这件事不宜大声张扬,不过据传今川义元公将要进京面圣。」 原来是因为这个传言才使得薰皮的行情看涨。山本勘助深切地体会到:今川义元西上的愿望已是路人皆知的事了。事实上,这也是时代的潮流,不独义元有西上的野心,当时周围的人亦如此期待著。 他走出店铺时,刚好有个肩上扛著货物的货郎从眼前走过。 「梁禅兄,请等等。」 勘助叫住他。梁田政纲吓了一跳,继续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说: 「原来是山弥兄,我记得船期是在明天早晨。」 梁田政纲从僧侣摇身一变而为货郎。他黝黑的脸中,一双眼睛正小心翼翼地注视著对方。 ? 鰂浦是因面临木曾川而繁荣起来的市镇,虽不算是个大港口,但因附近有许多木曾川的支流,许多船只都利用这些小河来行驶,故水路交通极为频繁。支配这附近一带的服部左京进是虔诚的一向宗信徒,他的邸宅设有一向宗的大道场,一次可容纳二百人。在他的邸宅周围环绕著大濠沟及泥墙,俨然像个城堡。 鰂浦的隔邻为荷之上市,同样由服部一族所支配。附近的居民透过宗教信仰而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只要服部左京进一声令下,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同时,服部一族与今川家的关系一向很亲密;反之,与距离约三里外,属於织田领域的津岛,则由於经济上、地理上的利害冲突,时常导发流血事件。 山本勘助和梁田政纲在鰂浦登陆的那日起,即乔装成皮革货郎而四处走动。他们仍沿用梁禅或山弥的称呼,假装是资深的皮革货郎。 「销路真不错。」 夜晚在客栈碰面时,梁田政纲对山本勘助说。他用头巾将光头裹住。 「这一带有许多靠海上运输为业的人,由於民性强悍,因此对制造武具的薰皮特别感兴趣。」 勘助不著痕迹地说。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可能是由於今川公将要西上的传言所致。如果今川公决定西上,那么这一带的人可能会动员所有的船只来支持他。」 「很有可能。连大小船只算在内,大概有二千三百艘左右吧。」 「二千三百艘?这数字会不会太多了?据我的估计只有一千七、八百。」 「梁禅兄的估计似乎太低了。不错!这一带的船数大约只有这些;然而,一旦战争爆发,桑名的一向宗教徒也会支援四、五百艘,因此加起来至少有这么多。」 「这么说,那些船只将前往何处呢?」 「首先,为了要攻打织田公的要冲大高城,可能会到黑末川的川口。当大高城被攻陷後,接著可能是热田凑。因为如果热田凑落入服部军的手中,无异是封锁了织田公的海洋而使之陷於半身不遂。」 「山弥兄,你似乎对战争很感兴趣,但战争是不可能这么简单的。」 「是的,也许并不这么简单;但也有可能就这么简单。」 两人说到此突然沉默了下来。 山本勘助和梁田政纲进入津岛(现在的爱知县津岛市,当时与现在的地形,尤其是河川的形状已有改变)时,正在下雨。虽然雨势很大,街上的行人却依然川流不息。前往牛头天王社参诣道的远来香客极多,使道路显得拥挤不堪。 津岛是以牛头天王社为中心而发展的市镇,同时也是一个港埠。正好位於木曾川支流,黑田川和墨俣川的合流点上,河港的宽度有六町尺之大。由此北行一段距离便是胜幡。胜幡是织田信长的父亲信秀的居城。当信长诞生时,信秀不过是尾张代守护官织田族的远亲及其臣僚而已。信秀後来所以能扩张势力,与尾张的代守护官织田大和守达胜相互抗衡,便是因其居城胜幡设於津岛,能够掌握河港,使经济充裕的缘故。津岛的寺院极多,当时已有数千户民家,可以想见是个相当大的市镇。 山本勘助和梁田政纲决定投宿於伊势屋的一家客栈。他们将装有薰皮的箱子寄存在客栈後,便相偕前往牛头天王社参拜。 勘助在社殿前合掌膜拜,祈求晴信的武运昌隆。以前,每当他站立在神社佛阁之前,便会同时在脑中浮现今川义元和武田晴信的脸;但现在已不再如此了。 当他走出社殿,经过石阶及漫长的石子路走到外面时,前面的广场正在表演杂耍。由於雨势颇大,天色显得十分晦暗。 「山弥兄,我们进去看看。」 梁田政纲邀他进去。勘助没有别的理由可以反对。他的目的在於留在织田的领土内进行调查。他首先要调查的是民情,然後逐渐接近统治阶级。不能操之过急。 两人各自买了票进场。 光线幽暗的观众席约坐满了一半。正面的舞台上插著数支巨大的蜡烛。有个身穿短袖便衣,外披礼服的女人正在表演魔术。 「天下太平,果树结实,鸟语花香,米麦豆等五谷丰登,秋天丰收,吉祥承平。」 她一面唱,一面将手上的扇子翻过来。每翻一次,扇子上就会有密柑出现。她将密柑拿起,投向观众。山本勘助也接到了一个。她喘了口气,又将扇子飞地反转过来,扇子上出现了盛开的水仙花;而後是小鸟;而後是米麦豆等,几乎是层出不穷,源源而来。 观众一面欣赏她的绝技,一面争先恐後地去拾起散落在观众席上的物品。 勘助看著那表演绝技的女子,并随著她的视线而转动。她的视线环绕著观众的某一部分。然而,她的视线并不在於那特定的一部分,而在於周围的情况。 勘助望向那女子视线所环绕的中心部分。那儿聚集了数名用毛巾遮住面颊,弓箭手打扮的男人。像这样打扮的男人坐在那儿并没什么稀奇;但那些男人对於女子绝妙的表演却没什么反应。这也是他们和其他观众不同的地方。 那一伙人从来不对台上的表演表示鼓励、喝采或鼓掌;只有其中一个用毛巾遮住面颊的年轻男子,对那女子的表演拚命的鼓掌。 「如今天下太平,不仅五谷丰收,连海产亦收获丰富,鱼虾满船。」 她一面唱著,一面又将扇子轻轻地掩住右手的手掌。当她移开扇子时,她的右手握著一条鲜蹦活跳的鰛鱼。她叫了一声「唉哟」後,把鱼扔向观众。 「如果有贵宾以为鰛鱼是低级的鱼,下次要我丢些什么呢?哦!来个三尺长的大鲷鱼或象徵飞黄腾达的鲤鱼如何?」 她说著,再度将左手的扇子盖在右手的手掌上。然而,当她突然将扇子抽走时,在她手上却握著像鱼一般闪闪发亮的东西。 「啊!」 山本勘助大叫一声。山本勘助手上的密柑咻地飞出去,正好打中那女子的额头,一柄短刀从她的右手掉下来,挣在地板上。 粱田政纲也跟著山本勘助跳上舞台。那女子想逃走,却被勘助制伏了。梁田政纲跑到舞台後面去了。 杂耍场顿时一片混乱。 「安静!嫌犯已经被捕了。」 遮住面颊,弓箭手打扮的男子跳到舞台上大喊。这时,观众才发觉那坐在观众席上的五、六人,原来是化装成平民的武士。 那一伙中为首的男子慢慢地走近舞台,对勘助说: 「替她松绑,你和她一起跟我来。」 虽然遮住了面颊,但依稀看出他是一个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的男子。 晴信剃发 ? 拿掉遮住面颊的毛巾後,果然是一张十足武士的脸。但因他时而会张开大口笑或将腿伸向前方,因此看起来也像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然而,当他开口说话时,不仅像个武士,同时也像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 山本勘助猜测他是附近豪族中的名人,故意微服前来牛头天王社参拜。 「你从那裏来?」他问山本勘助。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询问企图以短刀行刺的变魔术女子,却询问将密柑投向那女子,解救他的山本勘助。 「草民来自骏河。」 山本勘助立刻回答。他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并以为只要告诉对方自己是前来贩卖薰皮,将货品拿出来证明自己是来自骏河即可。 「到骏河以前呢?——」那男子打量山本勘助及其身边的梁田政纲,说:「是不是来自甲斐?」 (啊!) 山本勘助显些惊叫出来。 「哈!哈!哈……」 那男子的笑声几乎可以震动屋宇。 山本勘助环顾左右。当他进来时,这裏还像戏班一般地吵闹;然而,现在却静得可怕。这使山本勘助感到纳闷。 「政纲,这位从甲斐来的客人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叫政纲的名字,山本勘助猜想他就是织田信长。 「真正的名字还没请教他。」 「是不是武田公属下的忍者?」 「这点至今依然不明……」政纲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男子又将视线移到山本勘助的身上说: 「能否将你逮著的那女子给我?」 「您这么说,倒让我觉得莫名奇妙。」山本勘助故意装蒜。 「她是你抓到的,应该属於你。你开价多少?」 男人的眼光炯炯发亮。 「您是叫我将她卖给你?」 「是的,我想将她买下。因为像她这么标致的女子并不容易找到。」 那女子听到别人在谈论她,却面不改色地坐著。在舞台上时,她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六、七岁;但走到旁边看来,像已有二十三、四岁。浓眉大眼,无论是眼睛、鼻子或者嘴巴都比一般女人大,带有若干男性的味道。但由於皮肤细白,并经过一番淡妆,因此别具魅力。 「既然要我卖,在下不敢不从。不过不是以金钱来作交易,只要告诉我打算将她如何处置,我便双手奉送。」山本勘助做出捧物敬献的姿势。 「我要她陪我同眠。」 那男人说完,张开大嘴哈哈大笑。 但那女子的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她似乎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也许她已经绝望了? 「那不是很危险吗?她曾经企图暗杀侯爷。」 山本勘助称对方为侯爷。虽然从对方的言谈不难猜出他可能就是信长,但因还未证实,故称他为侯爷。然而,那男于也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不错!她是想行刺我,但那并非由於憎恨使然,而是受到了别人的指使。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失败了,这表示她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因此不足为虑。」 信长说完,伸手去推那女于的肩膀,问她是不是如此?那女子默然不语。 「怎么知道她是否憎恨侯爷?」 「你既然是甲斐武田公手下的忍者,应该能分辨出一个人行刺别人是出於憎恨或受他人的指使。因为只要从一个人的眼睛中,便能看出他内心想些什么:同理,只要看眼睛,也能看出甲斐的忍者所以不远千里地跟踪梁田政纲而来的理由。……现在,那女子该属於我了吧?」 他仿佛再三提醒山本勘助。然後,对刚好进来、平民打扮的部下说: 「收拾好了没有?」 「收拾好了。混入杂耍场的间谍,连那女的在内共三名。其余的两名,一名逃走;一名被捕。虽然严加询问,却不肯说出到底受何人指使。」 「既然不肯说,把他斩了!」 接著,他又命部下将那女子带到别的房间,说: 「我想她是不会逃走。不过,万一企图逃走,格杀勿论。」 当女的被带出去後,那男子打了一个哈欠,像是已经受够了一般地说: 「政纲,现在我要听听有关古府中的情形。」 「现在?」 政纲以讶异的神情望著山本勘助。他似乎在说不该在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面前说出如此重大的消息。 「不要紧,不管这个人是武田或今川的间谍都无所谓。反正我信长派使者到武田的事,今川那边可能也早就知道了。我想知道晴信公到底如何拒绝。」 他首次表明自己就是信长。 山本勘助吸了口气,心想他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也因为如此,更不得不小心提防。 「他并没有很坚决的拒绝,但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梁田政纲又瞄了山本勘助一眼,他似乎很在意对方的存在。 「不要紧,说下去。」 信长的眼中露出一道光芒。山本勘助认为那是一道慑人的眼神。 「他说奸风发迷,奸字是……」 梁田政纲正要说,信长却适时地制止他,略作思考之後说: 「奸字可能是奸邪的奸。奸风发迷,可能是说因奸风而入迷之意。」 梁田政纲惊讶地望著信长的脸。 「那么,晴信公是否在嘲笑侯爷的抱负正如奸风发迷一般呢?」 信长摇摇头,说: 「不是的。晴信公是告诉我他自己的心情就像奸风发迷。换句话说,晴信公目前正因想出卖今川义元公而感到困扰。由於晴信公有这种迷妄,所以才派此人前来尾张,看看织田信长到底是个怎样痴呆的人。」信长睥睨著山本勘助的脸。「你在武田晴信公的情报人员中,必定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报出你的姓名来;否则将你处斩!只要说出姓名,尾张可以让你毫无保留的参观。而且,不仅是城裏的事,连洋枪的数目、人员及船只的数目,凡是你想知道的事,都可以任你调查。快将姓名说出来!」 信长的脸细而苍白,高鼻,小口,眼睛大而明亮。当他的眼睛看著人时,会有一种慑人的压迫感。既然对方如此说,如不说出姓名很可能会被杀害。何况他现在正是杀气腾腾,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在下叫山本勘助。」 「既然你坦诚地回答,你可以任意地参观尾张。但,山本勘助,你回古府中後,请告诉晴信公:听说甲斐有个武功高强的忍者,百闻不如一见,也不过尔尔。事实上,你从古府中出发,跟踪梁田政纲的消息,在你们到达津岛的三天前我便已经知道了。杂耍场的一切,其实也是三天前和梁田政纲私下安排的一场戏。」 信长忍不住笑出来。他笑得将刀子扔在地上。 山本勘助无法分辨出信长说的是真是假?因为如果是一场戏,演得过分逼真;如果是事实,却又如戏剧一般。 「假如当时你没有把那个密柑投向那女人的额头,那把短刀就会投向你。这是我们原先的计画。」 山本勘助这才恍然大悟。他想起当时那女子拿起短刀时,眼睛同时注意信长和自己。表面上她是要行刺信长;其实则是想对勘助下手。当那女子眼露凶光,准备行刺时,山本勘助之所以将密柑投向她的额头,不过是出於一种防患未然的心理。 「在下惶恐。但那女子的身手似乎很高强。」 结果,在场的五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他不是女的,而是由平手源内男扮女装,并装出女人的声音。」 信长这次说完并没有笑而拍了三下手。 有个侍僮打扮的男人走进来,跪在信长的面前。他脖子上残留的白粉,可以证实他就是刚才的那位「女子」。 ? 津岛是以牛头天王社为中心而繁荣起来的寺前街市,同时也是因位於木曾川的支流黑田川(天王川)和墨俣川的会合点而繁荣的港埠。由於来往的行人十分频繁,因此消费金额亦多,整个市镇显得非常热闹,有如堺港的缩影。镇民的表情亦很开朗,到处传来喧哗和歌唱的声音。 信长提议在津岛的堀田道空广场举行舞会,是在发生牛头天王社杂耍场事件的次日。这时雨已经停了。 由於早上信长突然说要举行舞会,使得臣属及镇上的要人顿时紧张起来,个个忙著准备。 「请山本勘助兄以皮革商人山弥的身分参加舞会。」 梁田政纲嘱咐山本勘助。 「你不妨去参观参观,节目非常有趣。而且,你能被邀请参加舞会,表示你已经具有与公家进行交易的商人身分了。」 舞会从午後开始。 除了津岛五个村庄的保正之外,津岛镇上的显要都应邀前来参加舞会。 广濶的庭院裏挂著帷幕,地下铺著草席。摆好酒宴之後堀田道空大声宣布: 「现在开始的是侯爷及其属下所表演的驱鬼舞蹈。」 舞会随著鼓声而揭幕。当打扮成地藏王菩萨的男人拿著锡杖站立时,打扮成农民的男人手上拿著装有食物的钵盆,一面舞蹈出场,一面将钵放在地藏王的前面,而後退场。接著,又有一名装扮成鹭鸶的男人出场,企图拿起地藏王前面的供物来吃。 这时,赤鬼、青鬼和黑鬼出场赶走那只鹭鸶,展开一场劲舞。弁庆接著手持一把大扫刀出现,挥动大刀,赶走众鬼。众鬼以铁棒和弁庆的大扫刀拚斗,群鬼败退。正当弁庆得意洋洋地舞蹈时,扮演天女的信长击著小鼓舞蹈出场。弁庆为天女的美色所迷,惊慌地退场。 这是一场大型豪华的舞蹈,不是一、二日便能排练成的,看来过去他们已经表演过多次。 山本勘助也被扮演天女的信长所感动了。由於信长本来就长得眉清目秀,因此反串女人时,虽然身材略显高大,却俨然像个美女。同时,信长的小鼓击得相当好。他一边击小鼓,一边唱道: ? 春来 水暖露水多 稻田天边彩虹现 红男绿女皆同乐 载歌载舞庆丰年 ? 他的歌声圆润。歌词似乎是即兴之作。山本勘助望著信长,心想如此一个可随兴唱出此种歌词的人,会是一个痴呆的人吗?然而,仔细想来,在安排了杂耍场的一场戏後,第二天又举行这场舞会,除了痴呆的人,又还有谁会做这种事呢?何况今川义元的势力正扼住尾张的咽喉,一旦今川义元西上,他便将面临溃败的命运,而他却依旧流连於游玩嬉戏。这到底意味著他胸有成竹?自暴自弃?抑或者生性痴呆呢? 信长的舞蹈终了,接著由五名村庄的保正提供接力舞蹈。由於他们皆自认比不过信长的表演,因此精选了约十名貌美的女子出来表演。 ? 尾张津岛百花开 花团锦簇满人间 姹紫嫣红朵朵娇 不知该折那一枝 乌鸦见状笑我迷 尾张郎君四处寻 麻雀见状笑我痴 ? 这场少女舞蹈是舞会的压轴戏,舞会不久结束了。 「现在侯爷要回清洲了,希望山本勘助兄,不!山弥兄也跟我们一起走。」梁田政纲说。 「现在要前往清洲?」 「是的!立刻启程。侯爷一向是言出必行的。」 「政纲!政纲在那裏?」 信长发出怒吼的叫声。 舞会才结束。连事後的收拾都还没弄好,信长却突然说要回清洲,使得那些保正们以为是他们犯了什么过错。正在捏把汗时,信长已跨上马,向清洲城出发了。臣属们随行在後。 「真是个性急的人……」 山本勘助兀立在那儿目送著他们的离去。 织田信长的旧臣太田和泉守牛一曾撰写《信长公记》一书,当中有一篇关於「尾张舞蹈记」的文章。 有一段这么写道: ? 上总介公(织田上总介信长)扮成天女,击著小鼓,表演女子舞蹈。在津岛堀田道空之庭院表演舞蹈之後,返回清洲。津岛五村的保正亦提供了节目。 ? 晴信时而会将遣派至各国的情报人员或间谍带回来的报告加以整理,并对著面前的地图捉摸半日。 永禄二年(一五五九)四月,长尾景虎再度上京。他进京之後,一直没有回越後的理由虽然很多,但其中之一即是景虎将来有意率领大军进军京都,取代足利氏而担任大将军职务,因此事先提高其知名度。 今川义元表现得更为积极。他有志率军进京、问鼎天下,乃是众所周知的事。而有关今川义元准备西上的事,也经由在骏河的间谍陆续报告得知。 至於相模的北条氏康,因为攻打古河公方的足利晴氏,企图驱逐上杉宪政,有意向关东一带扩张,因此至今尚无西上的野心。 晴信这时已经三十九岁,明年便是四十。他觉得永远在这偏远的山地日事征伐是件很无聊的事,他的志向在於统一天下。 近侍饭富三郎兵卫告诉他,古府中长延寺的实了来访。长延寺为净土真宗的寺院。 「又要辛苦你了,请你到越中走一趟。」 晴信叫实了靠近一些,把地图拿给他看。地图上标明了越中、加贺等一向宗的势力范围。 「你说现在长尾景虎人在京都。虽然不知景虎何时会从京都回来,但我想在他的归途中,设法取下他的性命,这是稳定越中、加贺一向宗地位的唯一途径。景虎曾经以花言巧语通过越中、加贺;但心中必定想根除越中及加贺的一向宗。如果越中、加贺的一向宗起义,企图在景虎的归途中予以拦截,飞騨的江马时盛公亦会出兵协助一向宗;而我方也会通过木曾,派兵去援助江马公。此外,我也准备了一些甲州的棋子黄金作为越中、加贺一向宗的军费,麻烦你顺道带去。」 晴信挑选了十名身强力壮的人,作为护送千两黄金的保镖,跟著实了一同前往。 实了离去後,饭田兵部以讽刺的语气说: 「主公什么时候成了一向宗的门徒?」 「我不仅是一向宗的门徒,同时也是一切宗派的门徒。因此,不论是什么宗派,都要予以保护。除了佛教,神社亦同。我在所有的神社提供供物,除了祈求能打胜仗,也捐钱给所有的寺院。」 「这点属下明白。主公的想法并没有错,因为不分宗派神佛一律加以保护,无异是吸收这些崇拜这些宗教的百姓的方法。然而,对一向宗提供如此巨额的经费。恐怕是不无问题……」 饭富三郎兵卫的年龄与晴信相差无几,因此头脑反应亦很敏锐。不过由於过分地执著於自己的意见,有时会显得毫无顾忌。过去,由於驹井高白斋不仅是一名学者,同时也是有名的战术家,因此不能不对老人家的话加以尊重;尤其是像板垣信方或甘利虎泰等老臣所说出来的话,几乎是言出必行、毫不让步。 这些使他困扰的老臣如今已一一死去,在晴信周围已经没有像他们拥有如此高超见地的人才了。这使晴信感到遗憾。 (这表示我的年龄增加了。) 虽然这可以安慰自己,然而在现今世局动荡不安的时候,他真需要如信方、虎泰、高白斋等一类优秀的人才。 「主公在想什么?是不是属下说错话了?」饭富三郎兵卫以不安的神情问。 「不!我正在想些往事。高白斋生前经常说不要吝惜金钱,而要爱惜人才。虽然目前看起来是种浪费,总有回馈的一天。」 「话是不错,但今後还要进行几场大规模的战争,即使有再多的军费亦不敷使用。何况黑川金山的黄金也有穷尽的一天。」 「你是说黄金的产量减少了?」 「产量倒是没有减少;但支出却急剧地增加。」饭富三郎兵卫含混地说:「不过,金山总管今井兵部正在研究各种新的采集法。」 「是黄金的开采方法吗?」 「不!是关於提炼黄金的新方法。假如这个方法成功,黄金的产量将急速地增加。」 「这个方法何时能够完成?」 「这个嘛……」 「我们不能去等一个不可靠的事情。今川义元公说不定明天也会启程西上。如此一来,或许会导致天下大乱。」 「这不是大乱,而是大好的时机。要把握住这个大好时间,就需要更多的金钱。现在已与昔日不同,无钱便无法打仗。」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三郎兵卫。」 「首先应该避免浪费。譬如给越中一向宗一千两黄金未免太可惜了。」 「你是想让别人骂我是个小气的领主吗?」 「属下并没有这个意思。但属下曾经查过侯爷的金钱开销,结果发现侯爷对神社或寺院的捐献似乎过多了一些。」 「你要我停止捐献?」 「属下正在想有没有其他适当的办法。」 「其他的办法?——假如不用金钱或土地来收买那些和尚的心,唯一的办法是由我晴信出家。」 晴信说完,用手摸摸头上的黑发。 晴信像是突然灵机一动般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回廊,高声叫道: 「备马!」 晴信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高声吆喝过。晴信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平时的自己不同。上了马後,一口气奔向长禅寺。虽然他也曾想前往惠林寺,但因惠林寺的距离较远,最後还是选择了长禅寺。 惠林寺和长禅寺都是晴信所信仰的各种宗派中最为虔诚的临济宗妙心寺派。 饭富三郎兵卫并不了解何以晴信会如此突然地前往长禅寺,由於心中略感不安,因此也立即上马,追在晴信的後头。他一面奔驰向前,一面命令部下将此事告诉重要的大臣。 长禅寺的住持是岐秀大和尚。 岐秀正在替庭中的牡丹浇水。他虽然看到突然来临的晴信,却未露丝毫惊慌之色。他将水淋在牡丹上,用毛巾擦手,不发一言地用眼示意,请晴信到书房裏。 岐秀并不像一般禅僧那么道貌岸然。他的脸上始终可以看到和蔼的颜色。虽然年事已高,但没有一颗牙齿脱落,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年轻人般的雪白牙齿。 「再过数小时来鉴赏牡丹最美;而当暮色苍茫的时候观赏,最为幽雅玄秘。」 岐秀并非对晴信说,而是对牡丹说的。 「那就等牡丹最幽玄的时候,请法师替我剃度。」 「是谁要剃度?」 「是我晴信想剃度受戒。」 「为什么?」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世局动荡不安,最近将有一场大变发生,我只是想使自己提早改变;也就是说,我要以另一种心情来面对新的时代。」 「虽然精神可嘉,但一旦剃度之後,再想还俗就很难了。」 「我并不打算还俗。」 「那我叫人准备。」岐秀笑著说。 除了饭富三郎兵卫,主要的家臣们也陆续来到。听到晴信要出家的消息时,小山田弥三郎以谴责的语气对晴信说: 「主公在这重要的时刻出家退隐,以後的事怎么办?」 晴信回答: 「谁说我要退隐?我之所以出家,只是希望能以超越人世的心来作战。出家就是成为佛的弟子,今後我晴信便会得到佛的帮助。」 晴信的剃度在傍晚时分,由岐秀大和尚主持。 「赐法名为信玄。」岐秀神情肃穆地说。 晴信心悦诚服地拜受法名。他知道玄字的日文发音与晴字相同。在《大镜》名著中,亦有「另一位美娇娘可是玄上宰相的女儿?」的记载。同时,他又想起凤栖和尚曾告诉他,玄通炫,而炫有火光明亮之意,亦即与晴字同意。至於晴信的晴字,乃是天皇所赐。利用玄字保留晴字的意义,的确是十分地高明。 晴信的光头暴露在庭前吹来的风中,心中想著岐秀大和尚曾说过:在暮色苍茫中绽开的牡丹最为幽雅玄秘;或许,他是从牡丹花连想到这个玄字。 这是永禄二年(一五五九)五月底的事。 雨降安倍金山 ? 山本勘助直视著仿若两人的信玄。舍弃原来晴信的名字而改用法名信玄之後,不仅面貌上有了改变,连他的心似乎也有了很大的变动。 信玄听完山本勘助从骏河前往尾张,以薰皮商人山弥的身分留在织田信长的所在的详细报告後,陷入沉思。沉默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後,山本勘助正战战兢兢地想打破僵局时,信玄的一双大眼却直视著勘助的眼睛说: 「明天这个时候再到这裏来。」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次日,山本勘助在同一时刻前往踯躅崎城馆。 「再把跟踪梁田政纲前往尾张的经过说一遍。因为经过的时间很久,有些地方可能会有遗漏。如果有这种情形,要特别加以补充说明。」 山本勘助於是又重头说一遍。说完之後,信玄又叫他明天再来。 山本勘助将同一个故事说了三遍。 山本勘助并不了解信玄何以如此,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你将同样的事前後说了三次,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话前後有出入?」 在他说完第三遍时,信玄问勘助。 「虽然表达方面有些不同,但内容则大致无异。」 勘助不明白信玄到底想说些什么;但可以感觉得出他对事情的内容非常重视。 「我指的便是表达的方式。在你说话的时候,对於某些部分,第二次比第一次,或者第三次比第二次更强调。第一是有关信长痴呆的模样;第二则是有信长派出的奸细及忍者的事。或许你自己并未发觉,但我从你的话中发现:当今川义元即将进攻之前,信长依然能够保持镇定,过著荒唐的生活,这可能是表示在他的背後还有细作等秘密兵力;至於信长毫无保留地让你参观城堡及洋枪、粮食等事情,可能表示他还有其他的兵力。信长表面上或许是个痴呆的男人;但其实却是个运用细作的高手。」 「运用细作的高手?有那些具体的例证?」 山本勘助依旧对信玄不十分了解。 「知道山本勘助从古府中出发而去跟踪梁田政纲的人,除了我,只有二、三人;然而,信长却早已知情,可见信长派出的奸细潜伏在古府中,并对山本勘助你作过彻底的调查。事实上,忍者的身分一旦暴露,无异是丧失了生命;换句话说,在信长的眼中,你等於是个死人。」信玄意兴飞扬地说:「其实,信长也派了许多细作到骏河收集各种情报,并进行地下工作,一旦今川义元公西上——」 信玄顿了一下,又说: 「对了!你说你从尾张回来时,曾顺道到骏府,将先前的那些话告诉义元公。他听了有什么反应?不要说一些片断的事情,要把从古府中出发,跟踪梁田政纲以後的经过详细再说一遍,尤其是将义元公听到那些话露出无聊乏味的神情,或者听到那些话曾笑出来告诉我。」 「这倒是个难题。因为骏府的侯爷并不喜欢听这些细节,因此我只是把概略的情形告诉他。他对津岛牛头天王社前的杂耍场事件,或在堀田道空的宅邸举行的舞会颇感兴趣,并笑著说信长是个呆子。另外,当我把有关城堡及洋枪数目的调查资料给他看时,他说那些他早已知道了。」 信玄点点头。 「有没有告诉他奸风发迷的事?」信玄的表情顿时变得严厉起来。 「有。我告诉他信长公说所谓奸风发迷是武田晴信公心中的迷妄时,他捧腹大笑,并说信长不仅是个呆子,而且是个疯子。然後,骏府的侯爷……」山本勘助显得有些踌躇不前,但在信玄严厉眼神的催促下继续说:「对了!他说虽然信长痴呆;其实晴信也一样。听到长尾景虎出家,自己也慌忙剃度,并把名字改为信玄。他似乎以为剃成光头就能打胜仗。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如此地不长进!」 对山本勘助来说,无论是在今川义元的面前说有关武田的事;或者在武田信玄面前说今川的事,都同样令他感到难受。甚至比在越後刺探长尾景虎动态时的精神负担还大。他虽然希望能与今川义元完全断绝关系,投靠武田;然而,他的愿望何时才能实现呢?勘助想起了住在骏府的妻小。 「勘助,你有几个小孩?」 勘助几乎被信玄吓了一跳。他怀疑信玄能够读出别人的心事。 「只有一个男孩。」 「和妻小分离一定有很多不方便,我决定找个机会将他们接到古府中来。」 信玄说完,又对想向他致谢的勘助说: 「如果让你组织一个团体,大约要几个人才能发挥作用?」 「发挥作用?」 「我是在问你当我信玄面临决定性的大战役时,能够圆满地达成任务的武田细作大概有几人?」 勘助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勘助虽然在武田的情报人员中极受信玄的器重;然而却非本来就属於武田的人。在武田的情报人员中,负责管理所有忍者的是大月平左卫门。要勘助超越大月平左卫门来指挥武田的细作是相当困难的。 「你过去都是单独行动;但最近或许要你率领一些人去完成一项艰钜的工作。这个工作不必立即去做,但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信玄说完,让勘助告退。 ? 永禄三年(一五六零),信玄派人到信浓地区到处宣传:武田信玄已被任命为信浓国的保护官。虽然大将军足利义辉的存在已经是名存实亡;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仍有用处。信玄在永禄二年(或有人说是前—年)向足利义辉提出要求,因而获得这个职位。不过,他并没有特殊的目的,只不过为了对抗长尾景虎在永禄二年十月从京都回来,到处宣扬自己被内定为关东管领一事而已。 (长尾景虎又不是信浓的守护官,他没有资格干涉信浓的事。) 在奥信浓的甲军武将们也开始作这种宣传。虽然守护官已是历史的陈迹,有些人听了这些宣传之俊,却仍然信以为真。 永禄三年三月,今川义元派妹婿浅井小四郎政敏为使者,前往晋见武田信玄,在形式上打个招呼,说: 「春天一到便要起兵西上,请依过去三国同盟的约定,以後多多帮忙。」 由於与今川等缔结为三国同盟的北条氏,目前正忙著迎击企图进入关东的长尾景虎的军队;而武田又因奥信浓尚未平定,根本没有余力在今川西上的时候趁虚而入,因此使得今川义元没有後顾之忧。 对信玄而言,他早已知道今川义元准备西上,而武田又是许久以来的同盟国,因此他也不能不对此事有所表示。 「除了预祝贵国成功外,需要我信玄帮忙的地方,敬请吩咐。」 这虽然是客套的应对,但浅井政敏却顺道巧妙地提出请求: 「既然如此,就请提供一些援助。因为西上的路途遥远,再多的兵力也是不够的。」 浅井政敏回去之前说西上的事可能在五月进行。 「提供一些援助……」 信玄一面思量浅井政敏的话,一面走到马场。近来,信玄担心自己也会逐渐地发胖。他以为这是由於缺乏运动的结果。其实,一个人如果锦衣玉食而不活动,难免都会发胖。但身为一个武将,必须准备随时上阵;此外,他来到马场也是为了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 三月已经来临,天气却还像冬天一般地寒冷。所幸,骑在马背上便不觉得那么冷了。偶尔会看到一些部属,但信玄并没有下马。 将近日暮的时候,里美率领著惠理及一些侍女来到马场。她们是依平时的惯例前来骑马。不过,里美并没有邀请惠理,而是惠理表示愿意请教里美,练习骑马,因此,里美只好接受她的请求。虽然惠理扫刀的功夫不错,但骑术平平。惠理开始热衷骑马,是生下五郎(后来的仁科盛信)之俊。 五郎已经三岁。惠理希望在五郎开始骑马之前,能有一些骑马的心得好教导儿子。 她们来到马场,看到信玄显得有些难为情。信玄告诉她们不必在意,她们便一起上马。有数骑跟随在惠理的马後。 当天晚上,信玄前访许久已未踏入的里美寝宫。 「侯爷不是已经出家了吗?出家人的第一戒律便是戒淫。」 里美和平时一样,迎接信玄之後,便和他抬杠。 「其实到这儿来绝不是邪淫的行为。所谓邪淫是勾引妻妾以外的女人,或在大白天和女人同榻而眠。」信玄笑著说。 「侯爷解释得真好。您应该称为野和尚。」 说完,里美哈哈大笑。 「我不管这些。每次看到你在马上的风釆,总会使我想到你。你是否能够了解我的心意?」 「当然了解。不过,我想侯爷一走出这个房间,可能又会顺道到惠理娘娘那儿说同样的话。」 「你不该这样误解我。在这个战乱的时代,身为一个武将的妻子,如果不会骑马是非常危险的。因此,我只是为了想赞扬你平时的修练才特地来此。惠理似乎也颇有进步;新馆那边的情况如何?」 新馆是太郎义信居住的地方。他所指的是住在那儿的今川义元的闺女於津弥娘娘。 「新馆娘娘生性娇柔,连靠近马都会害怕,因此不便劝她骑马。不过,我想就是劝她,她也不会接受。」 「很有可能。」 「不!是的确如此。生为今川公的郡主,且有最高贵的环境,当然不必骑马。我想新馆娘娘所能做的事,顶多是以金樱贝为赌注,玩些升官图的游戏吧!」 里美一向很少批评别人。过去三条氏、湖衣姬、惠理等信玄的妻妾能够相安无事,也得归功於里美的苦心;但她似乎对於住进新馆的於津弥并无好感。 「什么是金樱贝?」 「是用黄金打造,形状与樱贝一模一样的东西。」 「把它用来赌博?」 「因为今川公拥有一座大金山,因此可能不缺黄金。」 「原来如此。」 信玄突然沉默下来。里美担心信玄可能因此不高兴而把脸凑过去时,信玄轻轻地将里美抱起,亲吻她的面颊。 次日清晨,信玄派人去找金山总管今井兵部。 今井兵部从塩山远道而来。信玄叫兵部进前而摒退了闲人。平常,信玄和人说话时,多半会留下一、二个亲信,很少将闲人摒退。 「我要你将黑川金山将来的远景坦白地告诉我。还有,听说你最近正在研究黄金的新提炼法,发展得如何?」 今井兵部满头白发。从他的脸上不难看出负责管理金山的辛劳,因为金山是甲军军费的来源。 「在我们著手开采黑川金山时,根本无法估计它到底有多少的蕴藏量;然而,经过数十年的开采,我们已大致知道其藏量有多少。目前较有前途的矿脉多已被发现,并且知道矿产的品质。不过,最近很少挖到新的矿脉;同时因为挖得太深,空气设备也渐感困难,因空气不足而病倒的矿工很多。另一方面,地下水却愈来愈多,很难处理。或者,也有一些地方找不到倒弃废矿的场所,虽然增加了人手,工作效率却不高。如此下去,可能再过四、五年,黄金的产量就会减少一半。」 今井兵部的话非常具意义。他说四、五年後黄金的产量会剩下一半,在信玄听来,就仿佛四、五年後甲军的战力会减弱一半一般。 「为何不早点向我报告?」 信玄斥责今井兵部。虽然并不是很大声的斥责,但今井兵部却显得非常惶恐。 「是属下想暂时保守这个消息,因为我原打算先说好消息,再说坏消息的。」 「你说的好消息是不是指新的提炼法?现在发展得如何了?」 「这件事还需要一些时间,或许不久就能研究成功。」 今井兵部说了这些话便向信玄告退。 约莫十天之後,接到金山总管今井兵部切腹自杀的消息。他在留给信玄的遗书上说,因为无法完成身负的重任,因此感到非常惭愧。 「何必为这件事而切腹?」 信玄重新召集提炼师大藏宗右卫门、丹波弥十郎及测量师百川数右卫门等重要的采金人员,听取有关金山的报告。他们所说的,正如今井兵部的报告,黑川金山已经呈现了衰亡的迹象。 「你们认为应该怎么办?」 虽然这是棘手的事,但信玄还是要他们提供一些意见。 「属下认为应该找寻新的金山,并采用外国的新冶炼法。」 大藏宗右卫门说。他原是一位能技演员,但因对黄金的冶炼术极有兴趣,故成为采金的重要成员之一。他的脸像幽灵一般苍白;眼睛却如狂人般犀利。信玄正一语不发保持沉默时,大藏宗右卫门又说出一些令人感到惊骇的事: 「在附近的金山裏,以骏河的安倍金山最优良。那座金山如果开采,还能挖出大量的黄金,因为我以前在梅岛住过一段时间,因此对它颇为熟悉。同时,他国的冶炼法也不是一时便可学成的,故只有派人到九州,接近异国之人,如此迟早能够完成这项任务。因此,希望侯爷核准派属下的次男藤十郎(后来的大久保长安)担任这个职务。」 当时,藤十郎只有十六岁,但由於好学不倦,已经向父亲宗右卫门学得冶金术。信玄立即同意宗右卫门的请求。事实上,信玄比关心藤十郎的事更关心宗右卫门所说有关安倍金山的事。安倍金山是今川义元的宝库。今川义元所以能够称霸天下,便是因为拥有富士金山和安倍金山等所出产的黄金。 (黑川金山的金子挖完时,便是武田衰亡的时候。在此之前,务必要找到另一座金山。) 如果要获得金山,便只有攻打越後或骏河。信玄陷入了沉思。 ? 山本勘助眼看著樱花逐渐地凋零,心中感到无限惆怅。以前的勘助,从来不会因为花谢或花开而使心情波动;然而,他却对自己最近的心态无法了解。对任何细节都加以注意,却不因任何季节而心乱,乃是情报人员应有的素养,同时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曾几何时,他也开始有了这种改变?他边想边走过樱树下,进入古府中市镇。远处有几栋最近兴建的住宅。那儿停了一部轿子,有一个女人下轿。那女人与跟著轿子来的另一位男孩并立著,向护送他们前来的二、三名武士微笑致谢後,走入连栋的住宅裏去了。 勘助愣了一下。因为他觉得那女人及小孩很像留在骏府的妻儿。然则,留在骏府的妻小怎么可能会来到古府中呢?尤其是最近迁居到古府中的人愈来愈多,或许那是奥信浓豪族的家眷;换句话说,是被迫到古府中当人质的。不过,目前的勘助却很希望如此。因为勘助的心已背弃了义元,他希望能早日将自己的家人接到古府中来,成为信玄名副其实的家臣之一。 勘助自然而然地加快了步伐。他因为远远望见那个女人和小孩而无法释怀地站在木香扑鼻的新建住宅前。但他并没有听到有人在裏面说话的声音。勘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裏,往踯躅崎城馆去。 信玄在庭院的樱桃树下摆了宽板凳,等候山本勘助的到来。樱桃虽已萌芽,但开花之前还需数日。信玄一反平日地穿上风衣,看起来不仅不像一名武将,倒像个得道的高僧。信玄的大眼正凝视著南方天空的一角。勘助随著他的视线望去,心想他或许正在思索有关骏府的事。 勘助坐在离信玄稍远一点的地方,深怕扰乱了信玄的思绪。 「你靠过来点上信玄的声音清亮圆润,比平时更显得年轻。「勘助,我有重要的事要托你。」 信玄突然把脸凑近。 「只要属下办得到,敬请吩咐。」 「这件事非你不可,而且非办不可。」 「请交给属下,不过……」 勘助猜不出那是怎么样的任务;但似乎也不像过去,只是纯粹的谍报任务而已。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但可以从前一晚的事来作判断。 「不过什么?」 信玄接著山本勘助的语尾说: 「你一定是要说不过希望把你的妻儿接到古府中来是吗?这件事不必担心,我已经和今川公交涉过了,决定把你的妻儿接到古府中来。说不定现在他们已安身在连栋住宅中了呢!」 勘助感到很惊讶。原来刚才远远望见,从那轿中下来的一对母子便是自己的妻儿!他心想这次的任务必定是有关今川义元西上的事。 「勘助,我命你率领大约十名干练的人员,三日内从此处出发,前往骏府。今川公为了这次西上的战事,特别派使者来通知我,我说我将派你们在这次西上的战事中担任援军。由於今川公也对你非常熟悉,因此我认为派二、三百普通的军兵,倒不如派你及其他十名武功高强的细作去援助他。今川公听了这个建议也立即答应。因此我以将你的家属移送到这儿为条件。换言之,也是趁这个机会,确定你山本勘助今後的身分是隶属於武田。」 勘助默然不语。这点他也很明白,与其派二、三百军兵去帮助今川义元,倒真的不如派十名干练的细作支援帮助更大。但信玄的目的只是为了把十名细作借给他吗?勘助抬起眼,等候对方的命令。 「勘助,你过来点。」信玄把勘助叫到他面前说:「你们要在今川的阵营中,私下和织田的梁田政纲保持连络,设法引进织田的军队。由於今川军的军队十分浩荡,军队与军队间必定会有空隙。你的任务便是利用这些空隙引入织田方的细作,结束义元公的性命。这是一项重大的任务,也将是我的生涯中最重大的行动之一。我是否就以甲信二国守护官的职位而结束一生的事业?或者能够号令天下?全看你们能否完成这项艰钜的任务。」 信玄的表情很冷静。勘助认为这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缜密考虑之後的决定。 「遵命!勘助赴汤蹈火也要将这个任务达成。」 勘助觉得有些惆怅;惆怅中又带著一些无情。虽然他们间的关系很奇妙,但今川义元毕竟是勘助的主人。命令他出卖主人,使他觉得心痛;然而,若不如此做,势必得在骏河与甲斐之间,保持模棱两可的双重间谍身分。不过,如要做选择,他当然会选择水准较高的信玄。 这应该是件可喜的事——勘助如此告诉自己;但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我一定会完成的。」勘助告诉自己。 三日後,山本勘助率领武田顶尖的十名细作从古府中出发。这天早上正下著雨,信玄望著雨景咕哝: 「已经到了梅雨季节,安倍金山是否也在下著雨呢?」 饭富三郎兵卫感到莫名奇妙!他很讶异信玄何以会突然提起安倍金山,因此和他并坐的马场民部信房互瞄了一眼。马场民部也露出了纳闷的神情。 这时信玄只想如何得到安倍金山。如果要达成这个目的,首先要藉织田方的力量来打倒今川义元。只要打倒义元,由於其继承人今川氏真是个昏庸愚昧的男人,骏河一国便无法维持。何况,平定信浓的事业就将告一段落;接下来的目标便是骏河。骏河有安倍金山,他想可以利用这座金山作为西上的军费。 「而且骏河靠海。」 信玄又自言自语地说。饭富三郎兵卫和马场民部都探头去望信玄的脸。他们突然恍然大悟地支手跪地说: 「主公,骏河的确有金山与海洋,主公……」 马场民部因为过於激动而说不出话来。 「你们说话要小心。」 信玄虽然表面上教训民部和三郎兵卫;其实,内心却很高兴近侍能够察知他的心事。 「路途看似很近,其实还很遥远,不可不慎。」 信玄这些话是对他自己说的。 今川义元起兵西上 ? 永禄三年(一五六零)五月十一日(新历六月十四日),今川义元率领二万余的大军从骏府出发。梅雨之中,军队默默地向西前进。 「侯爷似乎决定要上京都治理天下。」 镇民望著西上的队伍说。 「不过,这游行队伍真够长的!」 「你别胡说,这那裏是游行队伍?这是要讨平西上途中的敌军的队伍。」 经人纠正之後,镇民点点头说: 「不错,那的确是军队的行列;但我却觉得它像游行的队伍。他们并不像要作战的样子,而像是要到京都游行一般。」 镇民说向西移动的庞大军队,看起来很像在游行而不像在行军;事实上,今川义元的军队根本就看不出是将面临生死决战的紧张气氛。将士的表情悠闲,似乎以为只要到达预定的地点即可;另外有一些士兵则边走边谈论京都的美女,或京都多美女之类的话题。他们丝毫没有悲壮豪放的心情。 这不仅是兵卒们的心情,即连上层的部将亦同。此种清平无事的气氛笼罩全军,也可以说这就是统帅今川义元的心情。 义元盼望这一天的来临已经很久了。他为了打通西上的路径,曾花费许多心血,终於在企图抵抗义元西上的织田信长所统治的尾张领土上,建立了一些势力。尾张南部约有一半投靠今川。另外,他也掌握了约一半的海上权。与热田近在咫尺的鸣海城和大高城,如今也归今川所有。 假如织田信长要阻挡今川义元西上,便只有据守鹫津、丸根、丹下、善照寺及中岛等城寨。但这些城寨都只是小型的城堡。 在织田军中,唯一能抵挡今川军的城池是清洲城;然而,即使拥有这座城池,如果受到大军的包围,也无法维持太久的时间。 今川义元在此以前早已作过一番精打细算。军师太原崇孚雪斋曾经告诉他,除非有必胜的把握,否则不要轻易发动战争。而在雪斋去世後的第五年,他终於著手准备西上。因为在骏河时,他曾经举行过几次军事会议,结论都是没有一件足以阻碍他西上的事。 (通往京都的道路已经打通了。) 今川义元这么想。即连他的臣属也有同样的想法。这种自信使得整个西上的军队笼罩著乐观悠闲的气氛。无怪乎在镇民的眼中,这支战斗队伍,却成了游行的行列。 十二日,今川本队到达藤枝;十三日到挂川;十四日到引马;十五日到吉田;十六日到冈崎。 雨停了。这并不是梅雨已过,只是暂时中断而已。云层背後露出微微的亮光,不久就露出了大太阳。沿路的人家都把窗户打开,希望初夏的凉风能够吹入屋内。由於太阳使得水气上升,景物尽是一片迷蒙。 今川义元的本队在十七日到达知立;十八日从三河越过国境,到达尾张的沓挂。虽然已入敌阵,却有进入无人之境的感觉。根据各方面的间谍报告,织田军毫无动静,仿佛并不知今川大军西上的事。 在清洲的间谍说,织田信长每天都举行技能表演。不过,清洲城的信长虽然如此;率领七百士兵防守丸根寨的佐久间盛重及率领数百人驻守在惊津寨的织田信平却以誓死的决心准备迎战。 今川军在沓挂城召开军事会议。 军事会议不需太久,因为他们并不需要特别严密的战略。问题是:应该派谁去攻打这个当前的敌人呢?虽然敌军的人数很少,但因抱著必死的决心,故必定会有伤亡。 义元派松平元康(后来的德川家康)去攻击丸根寨。义元向来怀疑松平元康及其家臣。在义元的眼中,他们目前虽然是友军;但将来却很可能成为敌人,是一股非常危险的势力。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派他担任前锋,消耗他的兵力。这时刚过二十岁的松平元康说: 「能够担任先锋是武将的至高荣耀。」 其实他却憎恨义元的这种作法。 另外,他又派朝比奈泰能去攻打鹫津寨。 「明天早上发动攻击。」 义元说完,朝外望去。天空显得阴沉沉的。 义元命令属於今川的鸣海城、大高城依旧由冈部五郎兵卫元信及鹈殿长助防守後,提高嗓音说: 「以我率领的为本队;葛山播磨守信贞率领的为先锋队;三浦备後守所率领的为後备队,目的是进攻清洲城。」 武将一起低头行礼。这原是军事会议的结论,只不过经由今川义元的嘴巴宣达而已。军事会议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引起任何的争议。目前的敌人信长并没有丝毫的动静,因而他们也只得如此。 「丸根、惊津两寨可能会在午前被攻破。攻击的军队将追击清洲城败走的敌军,而在北上的途中与本队会合。因此我军将在申时(午後四时)攻打清洲城。」朝比奈泰能说。 由於军事会议进行过於简短,因此他只能略微提到攻陷丸根、鹫津二寨以後的事。当武将们听到朝比奈泰能的发言之後,都重新注视著摊开在眼前的地图。地图上将清洲城做了一个特别大的记号。 「不!我们不能太过乐观。敌人是东海地区有名的狂人,我们很难预料他会要出什么花招来。常言道:鼠穷噬猫。谁能保证信长不会反咬我们一口?」葛山播磨守信贞说。 然而,大多数的人都附和朝比奈泰能的意见,认为织田信长不可能愚蠢到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出城迎战;因而,最大的可能便是据守城池。 「不论如何,应派密探去监视清洲城的动静。」 今川义元说。虽然他也认为织田信长不至鲁莽到出城和他们决战;但他仍本著一个统帅应有的作为,主张先行刺探一番。 「说到密探,我倒想起来了。甲斐信玄派来支援的山本勘助等人在那裏?」 今川义元想起勘助的事。 「正在等候命令。要下要把他叫来?」三浦备後守说。 「把勘助叫来,问问他的意见如何。因为勘助曾与那呆子在一起过,或许他能猜出信长的心意。」 义元边说边擦额上的汗珠。天气颇为炎热。山本勘助站在今川军时武将面前,略显紧张。义元问勘助:织田信长可能会出城迎战或据守城池? 「上总介公(信长)一定会出来迎战。在这种场合,他绝对不可能固守城池,坐以待毙。」 「绝对吗?」 朝比奈泰能以诘问式的语气问勘助。 「是的。上总介公就是这种人。」勘助以更强调的语气说。 「真是如此?那呆子真的会出来迎战吗?这样反而更好,可以早点将他收拾。」今川义元又对勘助说:「你对清洲一带的情况比较了解,我命你立刻派手下到清洲城,监视信长的动静。有任何情况,立刻前来通报。虽然也有几个间谍已经潜入清洲;但不同的人也许会有不同的看法。」 军事会议至此结束。 勘助分别向他手下的十名间谍下达命令: 「我们的任务是通报织田军本队的动静。今晚就潜入热田,调查敌人的情况。」 山本勘助并未将「引进织田军,直捣今川义元本营」的武田信玄的命令说出来。因为他认为这是最高机密,最好隐藏在自己的心中,不到最後关头,绝不轻易说出。倘若勘助一个人就能完成这个任务,他希望不要让甲斐派来的人操心。 沓挂和热田的距离约三里半(十四公里),而且又是属於敌境,因此要在今晚走到,实在相当勉强。但他们仍然非走不可。虽然义元命他潜入清洲城,探查信长的动静;山本勘助却认为信长可能会在今晚或明晨,率领少数精锐的士兵与今川义元进行决战。届时,他们可能会在热田做短暂的休息。不过,尽管兵马休息,只要观察热田附近的织田势力,亦可以得知信长的动静。 而且,勘助还有另一个理由非去热田不可,那就是去和梁田政纲会面。热田住著几个梁田政纲的手下。勘助已经结识其中的二、三人。 勘助分派任务予自己的手下之後,告诉他们自己的所在地点。然後,趁天色未黑以前,一个个悄悄地离开了沓挂。 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外面却已经开始昏暗起来。不知何时,厚厚的云层覆盖著天空,看来梅雨的暂歇时期已经过去,又进入了梅雨的後期。看起来不像会马上下雨,但勘劝仍准备了雨衣,对著天空说: 「明天会下会下雨?」 他几乎可以想像信长在雨中策马前进的样子。 到达热田之後,勘助当晚便去访问近江屋吾平。近江屋吾平表面上是个塩商,其实是梁田政纲手下的细作。换句话说,近江屋其实就是梁田政纲手下的一个连络站。 「我要立刻见梁田政纲兄。由於事情紧急,因此,时候虽然不早了,但请务必将他请来。我是骏河国的薰皮商人,叫做山弥。」 勘助对看店的二掌柜说。对方是个眼光犀利的人,勘助一看便知他也是梁田政纲手下的细作之一。 「可能需要一个时辰,你能等吗?」 那男人说。勘助接受了他的建议,进入裏面的房间,放下背上的行李,呼呼大睡。 他听到有人在叫山弥、山弥,睁眼一看,梁田政纲就在他的枕边。 「原来是梁田兄。」山本勘助起床後,摸摸自己的脸说:「奸风发迷的机会终於来临了。」 「这是不是甲斐公交代的话?」 梁田政纲反问勘助,勘助回答: 「不!不是的。这只是我个人的迷妄。我受了侯爷的命令,派十名手下前来支援今川公。但我想趁这个机会助梁田兄一臂之力。我愿以我之所见来帮助上总介公。」 梁田政纲默默地点头。 「依我的猜测,上总介公可能会在明晨率领直属将士出击,杀入今川公的本营。我认为除此之外,上总介公已别无生路。至於梁田兄,可能会动员细作等来找寻今川公的所在。不过,今川那边亦有人在做同样的事,因此很难查出他确切的地点。我来此的目的就是要将其所在告诉梁田兄。」 勘助直视著梁田政纲的眼睛。 梁田政纲依旧默然不语。他以一种比勘助更为犀利的眼神看著勘助,仿佛要识穿对方。 「你是说这并非武田信玄的命令,而是你山弥个人的想法,企图出卖你的主人?」 政纲的嘴角带著笑意。他之所以觉得好笑,是因为山本勘助一直不肯说出信玄的名字。 梁田政纲连夜赶回清洲。他的心很急,但路上一片漆黑,怎么走也走不快。有时他会被织田方的哨兵叫住。每次要表明自己的身分,凭添许多辛劳。 接近黎明时刻,粱田政纲回到了清洲城。近侍岩室长门守重休还在值勤,把当晚的情形告诉梁田政纲。 「大臣林佐渡守通胜公多次建议侯爷召开军事会议,侯爷却说现在召开军事会议已经无济於事,而要我们固守清洲城,并说这才是唯一的求生之道。不过,他偶尔会摊开地图,专心地加以研究;偶尔又会站起来击著小鼓,唱一段能乐的歌词。他的举动似乎不太寻常。」 岩室重休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表情似乎意味著织田家的末日将要来临。 「那侯爷呢?」 「大约在一刻半(三小时)前就寝了。他交代了明早几时叫醒他,或起床後应做那些事。」 岩室重休望著裏面说。 「我明白了。我也想打个盹儿。明天侯爷起床时,请第一个通知我,我有重大的情报要面禀。」 「重大的情报?」岩室重休显得十分惊讶。 「不错!而且是对我们国家有利的好消息。」 重休频频点头,拿来枕头,交给梁田政纲。梁田政纲才刚刚入睡就被叫醒了。天色已告微明。 「梁田公,侯爷叫您。」 被重休叫起,走到信长面前时,信长还穿著睡衣坐著。 「有什么重大的情报?」 信长以斩钉截铁的语气问政纲。信长的眼神使政纲畏惧。政纲低头行礼。 「快说!这裏没人。」 信长说。虽然已快天亮,城内却如深夜一般地宁静。 「属下在热田会见了甲斐的山本勘助。山本勘助以信玄公援军的身分,目前正率领细作加入今川公的阵营。据说山本勘助自己想背叛今川,将织田军引入今川公的本营。」 信长吓了一跳,但立即接下对方的话说: 「据说是什么意思?」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所以让人难以置信。」 「你有没有和勘助进行具体的协调?」 「有。山本勘助说他会在重要的关头通知我们有关今川公的所在。相信他已知道我方也派出许多哨探在调查此事。」 「好极了!我们可以接受对方的情报,杀入今川义元的本营。」信长若无其事地说。 「山本勘助的话是否能够相信?这会不会是武田信玄的计谋?」梁田政纲以不安的神色说。 「信玄大致已平定了信浓,因此他也像今川义元一样,有西上的野心。如要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经过唯一的路线——骏河。对信玄而言,今川义元如今已成为他的障碍;同时,信玄还有另外一个理由非进军骏河不可,那就是武田的黑川金山已经面临衰败的命运了。」 「侯爷怎么知道这些事?」 「推动武田的,其实并非全靠信玄的头脑,还得依赖武田的棋子黄金。如今,武田的棋子黄金降低了,表示它的财政发生了危机。据我的推测,武田可能正在图谋骏河的安倍金山。」 梁田政纲无言以对。他没想到信长对甲斐国内的情形了解得如此透彻。 「政纲,不论山本勘助的动机如何,我们还是必须以生死作为赌注,与今川义元决战。」 信长说完,以响遍城池的声音高叫: 「我们立刻出兵!」 近侍惊愕地跑过来。 「快把泡饭拿过来,饿肚子怎么能够打仗?」 信长脱下睡衣,开始穿戴武具。近侍想去帮他,他却斥责道: 「不必麻烦!你们也赶紧戴上武具。」 城内顿时一片哗然。 泡饭端来後,信长站著边吃边对梁田政纲说: 「你也过来一起吃。现在就要出发了,你还等什么?」 信长口中掉下来的饭粒,落在梁田政纲的面前。政纲凝视著那雪白的饭粒,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 这时,在沓挂城的今川义元仍在睡梦中。由於暑热的关系,他踢开了盖被。隔壁的武士还在值班;而在他们隔邻的三名从军僧刚好起床。从军僧除了以僧侣的身分担任使者外,有时也担任书记、治疗刀伤,以及悼祭阵亡士兵的亡灵等工作。其中有一名时宗派的从军僧叫权阿弥,每当作战,他便以军侣的身分参与运筹帷幄的工作。他善长诗歌,但除了骑马以外,不会任何武功。 权阿弥收拾好内务後,登上城楼。他要看看当天的天气如何,因为这也是从军僧的任务之一。 城楼上的值班武士,看到权阿弥,都以睡眼惺忪的表情让出了一条路。权阿弥上了楼,朝东方的天空合掌膜拜,口诵经文。片刻之後,他睁眼望著天空。天空阴沉沉地,似乎随时会下起雨来;但没有一丝风,使得天气变得很闷热。 他想不久就会下雨。一旦下雨,可能会连带地刮起风。权阿弥依自己的经验判断。 「怎么了法师?今天的天气如何?」 守在城上的武士问他。 「不太好,不久就会下雨。」 另一名武士说: 「如果下雨,对出去办事的人一定很不方便。」 他指的是在天还未亮前即出发前去攻打丸根、鹫津的军队而言。他们两人似乎认为出去的军队比守城的人更辛苦。他们一起把背靠在楼上的栏杆上。突然听到木头折断的声音,一名武士从楼上掉下去。这是由於栏杆的木头已经年久失修,承受不住两人的体重。坠楼的武士倒地不起;不久,下面就聚集了一堆人群,向楼上的人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权阿弥感到不安。这一天是本队将进攻清洲城的日子,却一大早便出人命,这是极为不祥的预兆。权阿弥以不悦的神情回到自己的住处,但对楼上发生的事矢口不提。 如权阿弥所料,天亮之後便开始下雨。同时,还刮起了南风。雨势颇大。 今川义元起床,洗完脸及进餐後,召见权阿弥,询问有关天气的事。这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你对这场雨有何看法?」 义元站起来,由部属替他穿上武具。 「因为这是後期梅雨,因此雨势颇强,可能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停。」 「不停也无所谓。在雨中发出胜利的欢呼更有情趣。」 义元的心情非常愉快。 权阿弥凝视著义元的神采。 义元身穿胸前有白色花饰的铠甲,头戴黄金打造,有八条金龙,并附五段护颈的头盔,身披红锦坎肩战袍,腰佩今川传家宝物——二尺八寸的松仓乡宝刀和一把一尺八寸有大左文字的短刀。 权阿弥望著义元的华丽装扮,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一条血迹从他的红锦坎肩战袍上滴下来。他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血迹,而是一条红色的丝线。 「侯爷……」权阿弥向义元打招呼。 「什么事?权阿弥。」 义元本来想下令备马,却回头看权阿弥。 「今天不妨暂缓出发,您认为如何?」 「为什么?」 权阿弥不便将有人从楼上坠地而死,以及曾把丝线误认为是血迹的事说出来,因此他说: 「不久将会刮起暴风雨,并不适合作战。」 「什么?你竟敢说这是不适合作战的天气!虽然下雨天不能使用洋枪;但敌人的情形也一样。何况战争是不应该受到天气影响的。」 义元说完笑了出来。他走出城池,跨上放在五尺五寸高的青毛驹背上的镀金马鞍。恰好这时有一阵风雨向义元横扫过来。义元立即下马,改乘一顶涂漆的轿子。 这时,织田信长也带领了岩室长门守重休、长谷川桥介好秀、山口飞騨守弘寄、佐脇藤八、加藤弥三郎等五骑,冒雨奔向热田。梁田政纲独自一人骑在信长主仆六骑的前面。 在信长主仆六骑之後,还有一些骑马武士及徒步的武士陆续跟著。 织田信长奔在前头,却一面思量著:潜伏在清洲城的今川间谍,一定会把他出征的消息通知今川。然而,当这个消息到达今川本营时,他也已经闯入了敌阵。 信长昨晚想了一夜。今川义元虽然率领了大军,但大多不是愿意为今川义元牺牲的军队。愿意誓死保护今川义元的直属将士只有数百骑;这数百骑只是大军中的极少数,因此,如果不去理会这大批的军队,而只针对那极少数的直属将士发动攻击,那获胜的机会就很大了。不过,信长至今依然把自己的作战计画隐藏在胸中。因为他知道城内必定有不少臣属接受了今川的分化,打算投靠今川。他深怕告诉这些人後,会走漏消息。 信长只相信他自己的直属将士。肯追随他奔赴生死难卜的沙场的人,才是能以一挡百的臣属。 「大伙跟我来!」 当他高声一喊地离开清洲城时,他正在从事生平最重要的一个赌注。由於山本勘助将会把义元的所在之处告诉他,也使他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我们将会获胜!」 信长在马背上淋著雨高叫著。 桶狭间战役 ? 辰时(午前八时),信长到达热田神宫。 信长在热田神宫祈求能够战胜。在这段期间,陆续跟来、集合在热田神宫的直属将士约有一千骑。这些都是愿意与信长共患难、同生死的人们。 信长急欲争取时间。他希望能在今川还不知他已到达之前,进入具有决定性优势的战略地点。 信长命令热田神宫的大宫司千秋四郎季忠和佐佐隼人正政次率领二百士兵,前去攻打鸣海方面的敌人。 这时,鸣海方面的鹫津寨、丸根寨的城兵正与前来攻击的敌军展开一场厮杀。大家都以为丸根寨和鹫津两寨的沦陷只是迟早的问题。因此,即使派四百援军前来支援也是於事无补的。 信长与千秋四郎季忠和佐佐隼人正政次举杯诀别。 「或许这是今生今世我们最後一次相聚,我准备率领愿意与我共生死的八百人,冲进今川义元的本营,与他一决雌雄。你们两人也必须抱著这种决心来与敌人作战。为了让敌人以为我织田信长的攻击目标是在鸣海方面,你们要四处出没,以引起敌人的注意,让敌人以为信长的本队就在你们的後方。」 信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在他的眼中浮现著誓死的决心。他们两人就依信长的命令,率领少数军兵,成功地完成了诱敌作战。然而,当信长在桶狭间建立辉煌的战果时,他们已经身死沙场了。 信长在千秋、佐佐的军队离去之後,随即从热田出发,南下向鸣海前进。 当他们经过井户田时,遇见了来自真南的鹫津寨、丸根寨方向的骑兵。这人是佐久间盛重的家臣富田八郎为长。富田为长跪在信长的前面,说: 「属下真不甘心。鹫津和丸根两寨已经沦陷;佐久间盛重公也阵亡了……」 由於情绪的激动,使他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把敌军的兵力、战斗意志及部署的动向详细说明之後,他又上马跑了回去。 「好,你去吧!你去告诉我军:我信长将率领三千军马前来,不久便会赶到鸣海,摧毁松平、朝比奈的西上军。你去告诉那些从丸根、鹫津两寨逃出来的我方军兵,要他们暂时加入千秋、佐佐的军队,抵挡一阵。」 其实,信长对富田为长所说的兵力及行动计画都是假的。俗语说得好,欺敌先欺己。如果富田为长把信长的话当真,告诉那些正在败退的士兵,必定会使他们受到鼓舞而奋力作战。如此,信长便可以趁机率领敢死队杀入今川义元的阵营。 这时下起滂沱大雨。富田为长的身影隐没在地上溅起的水雾中。 「梁田政纲,你还不知道今川义元的动向吗?」 信长问梁田政纲。在信长的眉宇间出现了很深的纵纹。这表示他感到焦躁,即将爆发脾气。 「已经在尾张各处派出细作调查:同时,也在敌人的本营沓挂派出三十名手段高强的人在那儿进行监视。另外在田野工作的农民也可以替我方提供情报,我想敌人的动向很快便可得知。」 粱田政纲很自信地说;其实他的内心也同样地焦躁不安。由於从清洲至此已跑了三里半的路程,兵马都觉得疲倦了。假如敌人的本队不离开沓挂城,他们便只有返回清洲或直奔鸣海城。然而,这两条路都不是适当的办法。 由於计画是利用今川义元的本队出动时的军队与军队间的空隙,冲向义元的本营,进行突击。因此,非等敌军移动不能采取行动。 信长率领的敢死队继续南下到达野竝,并且已经经过古鸣海。 敌人防守的鸣海城位於南方半里之处。雨愈来愈大,信长把马骑入善照寺寨。由二百人防守的城寨,与其说是防御敌人的城寨,更像是监视敌人往来的关卡。 信长在这裏休息片刻,并清点追随他前来的敢死队。总人数有八百余名。从热田出发以来,人数并没有增减。 梁田政纲把一个浑身湿淋淋,农民打扮的人带过来。信长望了那男人一眼,马上便猜出他可能是梁田政纲的属下,是前来报告敌情的。 「敌人的本队朝那个方向移动了?」信长迫下及待地问。 「从沓挂出发的今川公本队原来是沿著通往相原的道路,向鸣海前进;但途中来到间米,突然取道南方,向桶狭间进军。很可能会前往大高城。」 「改道了吗?敌人真的改道了?」信长兴奋地高叫。「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好是半个时辰(一小时)以前。属下亲眼目睹敌人的本队向桶狭间进攻,因此即刻前来报告。」 那男人全身上下都是雨水。 「辛苦你了。你的功劳比拿下敌人队长的首级还大。」 慰劳那男人後,信长对身边的梁田政纲说: 「现在只要查明今川义元的所在,然後杀进去就行了。」 信长拿出地图,研究进攻的路线。根据报告及今川本队的速度来推测,今川本队的中心,亦即义元及其直属将士通过桶狭间的时间将在午时(正午)。 「桶狭间,顾名思义是位於山与山间的狭窄地带。属下认为当敌军的本队通过此地时,便是进攻的最佳时机。同时,我认为经过这稻田间的路,向南进入山中,而由太子根的山顶攻下山去最为适当。」 梁田政纲指著地图说。 「会不会遇到敌人的警戒网?」 「不必担心。我会派熟悉当地的细作一百人,对那儿作充分的探查。」 「好!我们出发!政纲,由你来担任向导。」 信长率领八百余名敢死队,以梁田政纲为前导冒雨前进。 ? 山本勘助接到信长已经到达热田的消息後,立即召唤手下角间七郎兵卫,以最快的速度通报予今川义元。从热田出发,行经沓挂、井户田、鸣海及相原为最近的路线。因为途中设有织田的哨岗,因此无法骑马通过,而必须从热田沿著正南的二里路,前往鸣海城,先把消息告知鸣海城及大高城的友军後,再从那儿备马通过桶狭间,前往沓挂。 角间七郎兵卫的脚程很快,甚至有人认为比马还快。他接到山本勘助的命令之後,如阵风般在雨中疾走。雨中赶路的途中,角间七郎兵卫也亲眼目睹了鹫津寨和丸根寨的沦陷。 角间七郎兵卫在间米和今川军的本队相遇。换言之,他在半个时辰内跑了三里的路程。 义元听到丸根、鹫津两寨沦陷,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倒是听到信长出兵的消息时,让他心悸了一下。 「假如信长在辰时(午前八时)到达热田,按理说,今天早上天明以前便已离开了清洲。」 义元对作战官吉田武藏守氏好说。 「属下认为信长必定另有企图。」 吉田氏好说完,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思索。 「另有企图?」 「由於我军正陶醉在攻陷丸根与鹫津寨的胜利中,因此对方可能会藉机突然袭击我军,并在我军慌忙逃向鸣海城及大高城时,随後追击,企图攻破鸣海城及大高城。」 「兵力相差这么悬殊,我想不太可能。」 「不过依信长过去的作战方式来看,他很善於把握机会。因为我军在攻击鹫津、丸根寨之後正感疲倦,且因胜利而松懈。万一这时敌军拚死攻打过来,後果将不堪设想——」 吉田氏好说到这裏,一直保持沉默的浅井小四郎政敏开口道: 「鸣海、大高二城,过去一直位於敌境,但却一直能够支撑到现在。因此,即使运用奇计,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攻陷。何况,他们如果来到热田,反而对我军有利,我们不妨进攻热田。由於我军的兵力占彻底的优势,可以大大方方地沿著大道前进。」 但有许多人不赞成浅井小四郎政敏的意见。浅井政敏是今川义元之妹婿,在这次战役中被分派防守沓挂城。这是一份有利的任务。然而,担任先锋的葛山播磨守信贞不以为然,他对政敏提出了反驳: 「战争最忌讳的就是缺乏警觉心,就算人数上占优势,也不可掉以轻心。织田信长如今就像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老鼠……」葛山信贞想到在昨天的军事会议上已用过鼠穷噬猫的成语,因而改口说:「这里是属於信长的尾张领土,而且今天下雨,如果依照预定的计画,沿著通往相原、鸣海及热田的公路前进而遇到信长的军队,难保不会发生意外的疏误。因此我认为最好能与他避免正面的冲突,前往大高城比较明智。而且,假如信长的攻击目标是大高城,那我们更应该赶到大高城去。」葛山信贞所熟悉的道路是指通过桶狭间行往大高的路线。诸将皆赞成葛山信贞的意见。 虽然作战官吉田氏好也赞成他的意见,但他说: 「通过桶狭间前往大高的道路很窄,且途中多山丘,应该加倍防患才是。」 军事会议至此大致告一段落,只等义元的裁定。 「你是说要让信长多活一天?」义元问吉田氏好。 「是的。据从军僧权阿弥说,明天天气将会转晴。今晚不妨就住在大高城,待明天风和日丽时再来收拾织田一族。」 吉田氏好说。他所说的风和日丽使义元感到愉快。 「好!我们就决定前往大高城。」 义元说完,正待要站起来,吉田氏好却制止了他。 「我军在此地改道,可能会透过敌人的哨探而为信长得知,因此我们必须有个心理准备。属下认为本队应该加强哨岗,暂时保持目前的队形,前进一段路程後再改变队形。为了力求谨慎,侯爷的本队最好能放在最後面。」 然而,吉田氏好的这项建议却受到了义元本人的激烈反对。 「从来没听说有统帅殿後的战法。我问你,氏好,你是不是很怕信长?你真的那么怕那个呆子吗?」 就这么一句话,吉田氏好的意见便被否决了。 义元本队一万三千大军向大高的方向移动。葛山信贞率领的五千军队後面是义元的本队五千军兵;再後是三浦备後守的五千军兵。 山本勘助到达义元的本营时,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雨势暂歇之後变大,然後又变小了。时而会传来隆隆的雷声。当雷声变大时,雨也跟著变大了。 今川义元在桶狭间的民房裏。附近的豪主、庙祝听说义元驾临,都携带酒、鸡等礼物前来晋谒。义元一一接见他们,并对他们加以慰劳鼓励。然则,他似乎并未把信长放在眼裏。 部下通报山本勘助前来晋见。义元用手招他前来。义元没有脱鞋便进入民房,坐在木板地上的宽板凳上,与部属们一起喝酒。他们正为攻陷丸根和鹫津二寨而欢呼。 「织田信长的手下四百人,再加上从丸根寨、鹫津寨逃出来的人,都一起去攻打鸣海城的哨探小城。有一路人马正向大高城的哨探小城进攻。属下亲眼目睹织田信长率领了大约八百骑兵马,从热田出发南下到古鸣海。」 山本勘助全身湿淋淋的。由於急著赶路,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无论是前次角间七郎兵卫的报告,或者是此次山本勘助的报告,其内容都是既正确且迅速,比今川方密探的情报来得快又无误。至於这次山本勘助的报告上说信长已经来到了古鸣海,原是非常重大的消息;然而义元的表情却无太大的反应。只说: 「勘助,你似乎太害怕信长这个呆子了!即使他率领八百军兵前来也无济於事。且目前正下著豪雨,相信他也动弹不得。」 义元说著把大酒杯内的酒一饮而尽。 「让勘助也喝杯酒。」 义元命令从军僧权阿弥後,向在他身旁的作战官吉田氏好说: 「不过,还是需要略为警戒一些。」 「保证万无一失。」吉田氏好回答。 「喝一盅吧!」 从军僧权阿弥拿著酒与杯子,向跪在泥地上的山本勘助劝酒。 「因为还有任务,因此我不喝酒。」勘助予以拒绝。 「这是侯爷的命令。」 权阿弥一面说,一面注视著山本勘助的眼神。 「就算是侯爷的命令,大白天喝酒会使我无法达成任务。」 勘助後退几步,远远地向今川义元行礼。义元正与许多人交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勘助的事。 「你要到那裏?」 权阿弥跟在勘助後头走出去。 「我要到那裏不必向从军僧一一报告。」 勘助走入雨中,心想必须对这个从军僧加以提防。 离开大约二十间的距离後,义元所在的民房便隐没在雨水中了。义元赐他喝酒原是极偶然的事;而他予以拒绝也是同样地偶然。那时勘助的心已完全和今川义元断绝了关系。以前他一直为今川义元做事,如果今川义元有先见之明的话,听到信长出现在仅有一里半距离的古鸣海时,应该立即采取行动,命全军加强防备。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山本勘助原想义元曾经是他的主人,因此给义元一个机会。如果义元能够善用这个机会而击败信长的话,那也是无法阻止的事。但义元却放弃了这个机会。如今山本勘助也毫无牵挂,剩下来的工作便是将义元的所在通知梁田政纲。 ? 雷声轰隆震耳,下著倾盆大雨。 织田信长率领的八百余名敢死队,正在勉强能容许马匹通过的田间小路行走。信长下马,跟随信长的臣属们也下马。这是为了避免让马匹误掉田中。有时他们因无路而走在田埂上或在田中行走一、二丁的路;然而,他们没有丝毫埋怨之声。他们衷心相信担任向导的梁田政纲及在梁田政纲後面默默前进的统帅信长。 信长时而会将身上的雨水抖落。跟在後头的人员觉得,那像是抖擞精神的动作。 此外,还有一些人走在梁田政纲的前面。那些人都是百姓的打扮。他们在田埂上迅速地行动。 这些人十几二十人地集成一组,在信长率领的敢死队周围担任警卫。每当透过雨水看到有东西在活动时,他们会立即跑过去探查,向头领报告那是友军。 虽然不知细作的确实人数,但至少有百人以上在信长的周围担任警卫。 有时部队会突然停止前进。担任前导的哨探会回来与政纲进行协调。每当遇到这种情况,行经的路线便会立即改变。 政纲来到信长的前面说: 「前面的山中有敌人的哨探。因为必须完全予以消灭,一个活口也下能留下,因此请派大约二十名武功高强的人去担任这个任务。」 这时,队伍的前头已通过田埂,刚刚踏上晒谷场。信长选出了二十名人员,和梁田政纲一同走在前头。前面有一座疏林山丘。在那小丘的後方,有个更大的丘岭。 虽然小丘上没有哨岗,但在雨中却无法辨识。 梁田政纲将二十人分成两路,准备袭击前面的哨岗。 他又怕万一敌人逃走,因此派了三十名细作去阻挡他们的去路。 在哨岗上值勤的大约十名武士受到意外的攻击。他们都莫名奇妙地遇害了。 梁田政纲将事情的经过传达给信长,并嘱咐全军在山丘上的疏林中隐藏起来。 八百余名敢死队全部隐藏在疏林中。嫩绿的树叶在暴风雨中抖颤著。 梁田政纲向信长请求,另外加派三十名武功高强的人,去袭击第二个哨岗。那一个哨岗在小山丘後方较高的岭上。说是山丘,却接近一座山。 因为雷声与豪雨的关系,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同时由於豪雨溅起的水花,看不到十间以外的景物。 哨岗前的十余名敌军又莫名奇妙地遭到杀害。 「那座山叫太子根山。那座山的另一侧便是桶狭间,那裏应该设有义元的本营。」 梁田政纲向信长说明。 信长只是点点头。心想能够潜入这裏还真不简单。他一想到敌军大将今川义元的人就在离此不到数丁的地方,便感到异常地兴奋。 信长下令将全军的马匹隐藏在森林中,而成群结队地爬上太子根的山顶。 将士们知道面临决战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信长率领八百余人到达太子根山顶时,豪雨和雷声更是变本加厉,震耳欲聋。 「等雨停了,我们就冲过去。我们的目标只是今川义元的脑袋,因此不要为了立功而让今川义元跑了。记住敌人只有今川义元一人。」 将士们互相传达信长的命令。他们紧紧地握住刀枪。 这时雨中突然出现一个农民打扮,看起来却像是细作的男人。他们为防万一,因此藏匿起来的士兵正想将他包围起来。他却举手向他们打招呼,迅速地走上山坡,说: 「请问梁田政纲兄现在何处?我是友军,名叫山弥。」 士兵们将山本勘助围住,即刻将此事通报给梁田政纲。 「你果然依约来了。」 政纲把山本勘助带到信长的面前。 「义元人在何处?」 信长一看到勘助,劈头就问。因为现在正是存亡之秋,因此无暇说多余的客套话。 「今川义元公就在沿著这狭窄的道路,向东前进大约五丁距离的民房躲雨。如要攻打下去,最好从沿著山路,更靠近东方的地方,一口气杀下去,直捣他的本营。但如果从此直奔下山,那裏有一大批葛山信贞的军队;同时沿著山脊向东走一段距离,那儿约有二百名军兵在那儿担任警卫,因此势必要引起一场冲突。从警卫的岗位直线下去就是本营。那裏有几栋民房,义元公就在其中最大的那一栋,绝对不会错。」山本勘助一口气说完。 「好,我们全体军兵就沿著这山脊,向东前进。遇到敌人的警卫时,就一口气冲下山,攻击敌人的本营。」 信长命令後,军队再度冒雨前进。不久,雨中传来呐喊及打杀的声音。那些卫兵一看到敌军突然出现,都不战而逃地跑下山去。信长及其手下的八百军兵从後追击。一路上的雨势逐渐变小,从烟雨中能清楚地看到戒备森严的几栋民房,以及系在树上的马匹。在数栋房屋中间的庭院中,放著一顶涂漆的轿子。 「义元就在那放有涂漆轿子的屋中。我们的目标是义元的脑袋,别去理会其他的事。」 信长叱咤一声,率领八百敢死队直奔下山。 今川义元的直属将士都没有料到敌人会前来袭击,虽想奋力抵抗信长的军队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时再度下起豪雨,使天色变得更加的晦暗。 今川义元在直属将士及近侍的保护下找寻退路;但因道路两端都已被信长的军队所控制,因此只得一路後退。背後是狭窄的沼泽。义元的直属将士皆陷入泥沼之中,一个个地被杀。 毛利新介秀高取下今川义元的脑袋,信长下令立刻撤回。因为周围到处都是敌军,故不宜久留。从军僧权阿弥在混乱中被捕。他是拿著马鞭,站在义元的马匹旁被捕的。 当信长在间米山检验尸首时,权阿弥一一说出死者的名称。除了义元的叔叔蒲原氏政外,还有葛山、朝比奈、庵原、三浦、冈部、关口、井伊、松井等重臣的首级也被一一辨认出来。 今川义元的直属将士受到织田信长军的袭击,导致义元及其重臣阵亡之事,很快便传到其他的部队而引起一场骚动。织田信长的军力被人渲染成二千、三千、五千等,逐渐地增多。事实上,把信长当时的所有兵力集合起来,充其量也不过是三、四千。何况当时正下著豪雨,五千大军也不可能杀入戒备森严的今川义元的本队。是以,依照一般的常识来判断,信长应该是只率领少数精锐、成功地完成袭击的目标。 後来的史家也对当时信长所率领的兵力发表不同的见解,但众说纷纭,终是莫衷一是。或许信长本人也不知道到底多少!总之,在豪雨中,统帅及其幕僚大臣多数被杀的今川军从此失去了指挥系统,不再是一支军队。今川军溃败而逃。 山本勘助在战争结束之後,将今川义元的遗体装在马上,离开桶狭间,运到勘助的故乡三河牛久保的大圣寺予以埋葬。 勘助在寺院停留了三天。离去时心中感到依依不舍。但当他离开寺院时,从军僧权阿弥突然地出现。 权阿弥在今川义元的墓前膜拜许久,完成了从军僧的任务。他对站在背後的山本勘助说: 「你这叛徒!我亲眼看到你在那场豪雨中爬上太子根。」 山本勘助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间的刀。由於四顾无人,他便一步步地逼近权阿弥。他想既然权阿弥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就不能让他活著。 「你想杀我吗?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但我要告诉你山本勘助,如果你杀死僧人,将永世不得超生。」 权阿弥张大眼睛瞪视著山本勘助。山本勘助为了摆脱对方的眼睛而拔出刀来。 山本勘助将权阿弥的遗体埋在义元的坟墓旁边。 他告诉大圣寺的住持,因为权阿弥表示愿意追随今川义元,因此只好成全他。 景虎在关东 ? 今川义元在桶狭间战败而亡的消息,透过各国间谍而传给他们的领主。这时梅雨刚过,天气十分炎热。 今川义元阵亡後三天,武田信玄第一个接到山本勘助的消息。 信玄面不改色地读完报告後,一言不发地交给他旁边的饭富三郎兵卫(后来的山县昌景)。除了饭富三郎兵卫,还有三人在场,但没有人认为那份报告有何重要性,因为信玄的表情极为宁静。 「派春日弹正在预定的地点筑城,并告诉他城池的设计图会随後送过去,要他先采集石头备用。」 信玄所说的石头,系指城垣所用的石头。一旦筑城,首先需要大量的石头。当时的武将遇到这种情形,多半会摧毁百姓家的墙垣,甚至收集墓碑;信玄为了避免此种蛮横无礼的行为会招来民怨,因此吩咐要事先收集别的石头。 「派使者去通知春日公……属下遵命……」 三郎兵卫向坐在房隅的书记瞄了一眼之後,再三地对睛信说: 「主公说的预定地点,难道是指在埴科设有清野入道城馆的海津(贝津)?」 「是的。我们要在海津兴筑能容纳一万大军的平地城池。」 三郎兵卫露出纳闷的神情。他很想问今川义元阵亡的消息,和在海津筑城有何关系?但更迫切的是要让书记将信玄的话写成一篇命令式的文书。担任书记的长沼隆信,是位头脑清晰的人,善长撷取信玄话中的重点,并把它撰写成书信。信玄大多只对长沼隆信的文书略微阅读之後便签名盖章。 「能容纳一万军兵的平地城池,应该比踯躅崎城馆还大。」 三郎兵卫进一步询问有关平地城池的细节。他想如果只是很笼统地告诉春日弹正收集石头、准备筑城及设计图随後再寄去的话,必然会使他感到困扰。因此他认为如能说出更具体的内容,目标将较明显,准备起来也较方便。 「踯躅崎城馆并非城池,而只是馆舍而已,因此并不适合作战。我所下令要兴筑的海津城,是为作战的目的而兴筑的城池。这是我想继小室城、深志城後兴筑的第三座城池。不过,小室城及深志城只是将原来的城池加以扩大;而现在所要兴筑的海津城则是一座全新的城池。三郎兵卫,你知道什么是城池?」 「主公是问城池的定义吗?」 「是的。把你对城池的看法说给我听。」 三郎兵卫点点头。心想自己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还被人询问什么是城池,令他感到有些难为情。 「什么是城池?」 信玄的眼光炯炯发亮。 「城池就是最适合作战的建筑物。」 「说的好!不愧是三郎兵卫,回答的简明扼要。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城池是什么,却没有人能说得如此精简透彻。不过,今後的城池除了要适合作战之外,还需具备行政的功能。如果只是为了军事目的而筑城,那么选择山上可能较为有利;然而却不便於执行政务,如把米粮运到山上,更是浪费人力的作法。海津城不仅要成为镇压奥信浓四郡的城池,同时也必须成为能执行政务的庙堂。海津城的北东南三面都被群山围绕,西侧有千曲川流过。隔著河岸,可以将川中岛平原一览无遗。同时,除了干曲川外,也可将关谷川、神田川等河水引到外面濠沟。」 三郎兵卫很佩服信玄有此卓见;然而,他担心信玄将假定已拿下奥信浓四郡的幻想当真,因为事实上奥信浓四郡至今仍为甲越两军争夺的对象。换言之,他似乎应该先以武力将它征服之後,再去考虑如何治理的问题。可是,信玄却把假定奥信浓四郡收为已有,驱除越後势力当作前提,这令人感到一丝不安。 (主公太小看长尾景虎了!果真如此……) 他正想进谏而抬起眼时,恰巧碰到信玄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信玄摸摸自己的大光头,说:「真是奇妙。」 「什么?」 「当了和尚之後,才发现和尚的光头对天气的感觉特别敏感。」 「……这属下不太清楚……」 「每当快要下雨的时候,头就会开始发痒;天要放晴时,头皮便会有僵硬感。三郎兵卫,明天将是晴天。」 信玄说完,在光头上拍了几下。然後,又继续说: 「假如持续晴天,将会怎样?」 三郎兵卫被搅得一头雾水。自从晴信剃度,使用法号信玄之後,常常会提出类似此种几近禅问的对话。在他的话中似乎隐藏著极为重大的意义。三郎兵卫这时才想到今川义元死亡的消息和持续晴天的关连。 那一年的梅雨季节较长。虽然梅雨结束的时期和往年相同,但入梅时期却比往年早了大约一个月。在梅雨期间,战争进行得较为缓慢;同时,因为已经到了以洋枪为武器的时代,因此在梅雨时期不能使用洋枪(当时是从洋枪的枪管前端装入火药和子弹,须用火点燃,故下雨天几乎无法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各国都尽量避免发生战事。 今川义元所以会在桶狭间败亡,原因之一即是在豪雨之下,无法使用洋枪。假若当时前哨的士兵发现织田信长的军队,即刻发出子弹,本营会觉察有敌人来袭而进行防御;由於无法使用洋枪,以致使得信长及其八百余名将士得以潜入。 今川义元忘记了太原崇孚的忠告——不要在梅雨季节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过分急於西上,因此导致败北的命运。 (梅雨过後,谁会第一个采取行动呢?) 三郎兵卫想著这个问题。 今川义元已经死了,影响最大的应是与骏河结为同盟的北条氏康、氏政父子。这时,北条正势如破竹地进军关东,将关东地区的土豪、豪主一一征服。驱逐上杉宪政到越後,正是他们征服关东的野心所在。 饭富三郎兵卫想著。现在今川义元已死,骏河的地位也因而动摇;而与北条氏间的同盟关系也已形同虚设。骏河随时可能发生内乱,且可能连累到相模,因此北条氏无法像过去一样,全心全意地去征服关东。此外,支持上杉的关东武将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将会出兵收复旧有的领土。问题是:谁会是统辖关东这些不满份子的武将呢? (对了!长尾景虎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去年十月,朝廷任命他为非正式的关东管领,才从京都回来。他绝不会坐失良机的。) 假如长尾景虎想出兵关东,可以说是征服奥信浓的大好机会;但如果趁长尾景虎觊觎关东的时候兴筑海津城的话,奥信浓四郡就将归属於甲军。 「我明白了!属下完全了解侯爷的心意了。」 饭富三郎兵卫跪伏在信玄的面前说。他觉得信玄真的是一位深谋远虑的人,使他衷心佩服。 ? 长尾景虎在春日山城收到今川义元战死的消息时,因为兴奋而面颊泛起红晕,他对直江实纲说: 「今川义元死了。关东将会发生骚动。」 直江实纲误以为景虎决定进军关东,因为这场骚动正是景虎长久以来所盼望的。 今川义元起兵西上时,关东地区的武将们曾陆续请求长尾景虎进军关东。常陆的大名佐竹义昭甚至连派了五名使者前来请求长尾景虎,且请求的内容前後相同。 「去年,长尾公在京都受到朝廷任命为非正式关东管领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我等关东武士认为长尾景虎公便是关东的领导。如今,今川义元西上,骏府正是空虚,而北条氏又得不到同盟国的支援,正是征讨北条、恢复关东和平的最佳时机,敬请尽速起兵。」 当时,长尾景虎却回答道: 「阁下所言甚是,然因尚未与上杉宪政公举行正式的关东管领的交接仪式,虽然受到朝廷的非正式任命,毕竟还不是关东的管领。故前往关东之事应暂缓。」 长尾景虎所以暂缓的原因,乃因他和大将军及朝廷之间暗中有秘密协定。虽然当长尾景虎将大批的黄金进献给他们时,他们立刻答应给予关东管领的职位;然而,他们也提出了条件,要他驱逐古河公方,并拥立近卫前嗣。 景虎正等待这个时机的来临。亦即,他一直在等侯将关白近卫前嗣拥立为关东公方(职位名)的适当时机。 长尾景虎虽然知道战国时代一切都讲求实力,但他却对名分非常在意。他之所以冒险再度上京,其实也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名分。为了这个名分,他付出了大批的黄金给大将军及朝廷。 关东八州名义上的统治者关东公方(古河公方)足利睛氏,於今川义元阵亡後不久,在下总关宿去世。留下藤氏、藤政、家国及义氏四个继承人。 长尾景虎原打算在继承人引起纠纷时,以此作为藉口而进军关东,驱逐古河公方,拥立近卫前嗣,然後再由自己来担任关东管领的职务。他以为有关关东公方继承人的问题,才是他进军关东的大好理由。 「准备得如何了?」 景虎恍如大梦初醒般地问直江实纲。 「准备得相当顺利。」 直江实纲回答後,心想对方所说的到底是指那些事情?首先可以想到的是早已计画进军关东的军事行动;第二便是当人马出动之後,如何防守越後地区,以及如何安定民心的问题。 「准备工作虽然很顺利,但还有一些关於民生的问题。」 由於再度上京和连续出兵,使得民生凋敞。同时,前两年都是荒年,因此对於动员大军极为不利。 「不如免除劳役及地租。」 景虎说出这个重大的决案後,心想直江实纲可能会以要进行一场大规模战争为理由而加以反对。但直江实纲却说: 「属下以为这是最适当的措施。我将尽快研拟有关减税的方案送来审核。」 直江实纲了解景虎的心意。 这一年五月十三日,颁布了大减税令。虽然劳役及地租被免除了,却仍保留传马、宿送、青苎(青麻)役等重要的财政收入。换言之,重要的项目依然保留著,而减税令却能博取人民欢心。因为一般说来,发生战争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加强税务的稽徵;然而,长尾景虎却反其道而行,足见他是个政治天才。 大多数的家臣反对这项减税案,但直江实纲说: 「先稳定民心再进行战争,如此才能获胜。」 直江实纲敢如此笃定,其实是有根据的。因为他有自信能够筹措出进军关东的庞大军费。 大约一年前,有个来自长崎,名叫吉川洪斋的人,自称是黄金的冶炼师,要求会见直江。他是一个目光烱烱有神,一看便知绝非平庸之辈。然而,他却不肯说出自己的经历;如一定要他表明经历,宁可不要出来作官。同时,他说只要试用,便可立即看出他有没有资格担任冶炼师。 直江实纲把这件事告诉长尾景虎。景虎即刻召见洪斋。吉川洪斋在景虎面前所说的话,相与直江实纲所说的话完全一样。 「好,试用看看。」 景虎说完,命家臣小心监视吉川洪斋。 吉川前往佐渡之後,证明以他独特的冶炼法,可以提炼出比以往的冶炼师多出一倍的黄金。他似曾学过西方的冶炼术。除了冶炼术外,他也能一眼看出那些黄金的矿脉不久就会被挖光;而那些矿脉具有丰富的蕴藏量;或者那些矿脉的黄金含量较多。他的预言一一言中。 「看来技术似乎相当高强,但或许是他国派来的奸细,要小心提防。」 直江实纲吩咐臣属。然而,吉川洪斋至此已经一年,他的身边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事情。黄金的产量也顺利地增加。 一天,直江实纲问吉川洪斋有关佐渡金山的前途。 「依照目前的产量来估计,还能维持一百年之久。倘若能够增加人手的话,必定可使生产量大大提高。」 直江实纲相信他的话。只要拥有一座挖掘不尽的金山,军费便不致匮乏。 直江实纲所以赞成景虎减税的理由之一,即在佐渡金山。换言之,只要多挖掘一些黄金,减税的部分即可弥补。於是,他增加了金山的工作人员。 「看来金山方面还差强人意。」 景虎知道一切後,对直江实纲如此说。无论如何,最可靠的还是黄金;否则,关东的武将也不会平白地顺服他。 「实纲,武田的黑川金山情况如何?」 景虎终於把平日的心事说了出来。 「武田对金山有严格的管制,没有人可以任意进入。他们派俘虏担任石工及运工,让他们终生工作。」 「我要问的不是这些。我是说黄金的开采是否顺利。因为武田似乎也花了不少棋子黄金。」 「黄金的产量不很清楚。」 实纲一面回答,心想景虎正在斥责自己。 「现在和过去不同。将来的战争不仅仅要有枪,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钱。」 景虎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倾耳聆听在城池周围鸣叫的蝉声。 这时,关东的武将们正为该选派何人来继承古河公方而分成三派,互相争议不休。 北条氏康及支持他的武将,准备推选足利义氏为古河公;相反地,小山秀纲却推选足利藤政;梁田晴助则推选足利藤氏。 安房的里见义尧和常陆的佐竹义昭,请求尽速出兵关东。 「朝廷任命我为非正式的关东管领,因此我不能袖手旁观有关关东公方继承人的纠纷。」 景虎终於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出兵关东。在军事方面,他已有充分准备;同时,又采行了稳定民生的政策。现在唯一要提防的就是敌人可能会趁虚而入。 景虎对信浓地区间谍所送回来的情报加以分析。不久,收到了信玄在海津筑城的情报。同时,也收到了设计图。 「去年我受朝廷任命为非正式的关东管领,信玄不仅未赠礼过来,甚至连个贺词也没有。难道他准备筑一座新城送给我?」 景虎笑著说。他虽然口出大言,其实却对兴筑将对奥信浓四郡发挥镇压作用的海津城感到不安。 景虎命桃井、黑川、柿崎诸将防守信浓地区;而命长尾小四郎、长尾源五等族人据守春日山城。同时,为了慎重起见,又派荻原扫部助、直江实纲、吉江景资等直属将士担任监战官。 八月下旬,越军一万余从越後出发。 ? 信玄接到长尾景虎率领大军从沼田口进入关东的报告的同时,北条氏康请求信玄依过去的盟约遣派援军,并且为了牵制越军,请他出兵信浓。 信玄立即回信给氏康,答应出兵信浓。 这天晚上,信玄来到许久末至的三条氏的闺阁。由於事前已经连络过,三条氏一见面就先挖苦他说: 「唉哟,真是稀客。贱妾以为侯爷早就忘了我住在那裏了!」 三条氏的脸经过一番刻意的打扮。这表示她对信玄的来临感到非常喜悦。 「最近觉得很烦。」 信玄坐上坐垫便挥挥和尚的法衣,这是他最近逐渐养成的动作。 「是不是忙著找里美娘娘或惠理娘娘?」 三条氏的话中带著醋意。旋即,又笑著说: 「已经剃度皈依佛门了,侯爷还是这么没耐性。」 信玄觉得三条氏与平常不太一样,今晚显得特别的高兴。他心想是否要在这时候将那件事提出来?或者别去打扰她现在快乐的心情,另外再找机会?因为信玄做事一向都是从容不迫的。先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而後再采行最适当的方法。 「侯爷突然来访,因此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款待。」 三条氏边说边拿出在京都购买的心爱的酒杯,对著信玄劝酒。 「好精致的酒杯!」 连信玄都觉得那米色的酒杯真的很赏心悦目。斟上酒後,杯底的月亮就仿佛向上升起一般。 「说到京都,让我想起一件事。不知你是否认识关白近卫前嗣?」 「贱妾只是听过他的名字。」 其实,三条氏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与他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回忆。当三条氏的父亲三条公赖被封为左大臣时,曾有人前来提亲,想把她嫁给近卫前嗣;但却遭到近卫前嗣的拒绝。因为近卫前嗣曾经在某处瞥见过她。他表示不愿娶一位如此丑陋的女子。这件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伤痕。 当年她所以离开京都,嫁到穷乡僻壤的甲斐国来,其实也与这段秘密有关。 「近卫前嗣怎么了?」 三条氏似乎对此事感到兴趣。 「前嗣不久要到关东来。长尾景虎和朝廷进行交易,说好命景虎为关东管领;而立近卫前嗣为关东公方。」 「然後呢?……」 「就这些。换句话说,长尾景虎以黄金的威力,买下了关东管领的地位。」 「近卫公到关东,是否对侯爷很下利?」 「有何不利?区区一个公卿,来下来对天下的形势根本无足轻重。我只是不能忍受景虎用黄金来作威作福的样子。」 信玄不再谈论此事,突然改变话题,说: 「据说你最近和新馆的娘娘(义信夫人)玩升官图游戏?能不能教我玩玩?」 「其实这是很幼稚的游戏,只适合妇女儿童。」 「我想试试。」 信玄摸摸自己的光头,以淘气的眼光望著三条氏。 「那我们就来玩吧。」 三条氏命侍女准备升官图。 信玄和三条氏从事这个天真的游戏直到夜阑人静。 次晨,信玄醒来时,三条氏已不在他的身边。三条氏经过一番淡妆,在隔壁房间等信玄起床。 「今晨天快亮时,我做了一场噩梦。」 「听说黎明时做的梦大多会应验。侯爷梦见什么?」 「我梦见时姬在猛火中呼救。」 「时姬……」 三条氏骤然变色。因为时姬是嫁给北条氏政的女儿。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三条氏问信玄。 「时姬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可能是因为昨晚和你玩升宫图直到深夜,因此想起了时姬。那场梦真可怕,但愿只是一场梦。」 「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侯爷牵挂的?」三条氏将膝干挪向信玄。 「景虎可能会率领关东的一万三千大军去攻打小田原城。」 「什么时候?」 「可能在今年年底或明年春天。果真如此,情况非常不妙。假如北条倒下,武田也没有明天可言。我要让那个骄傲的家伙受点教训。」 他指的人,很明显地是指景虎。当他说出骄傲的家伙时,信玄的脸上浮现了少见的憎恨之情。 「这件事要请你帮忙。」 说完,信玄端正姿势,又直视著三条氏说: 「我想请你写信给你妹妹,即本愿寺法主显如的夫人。内容是说长尾景虎将进军关东,恐怕一、二年间不会返国,因此加贺、越中的一向宗门徒可以藉这个机会大举进攻越後,以报仇雪恨。」 信玄仿佛就是自己提笔写信一般,将信的内容极为流畅地念出来。 「贱妾明白了,我立即写信给舍妹。」三条氏又笑著说:「侯爷做事真是周密。是下是为了想说这件事,昨晚才特地前来此处?」 喜欢讽刺别人的三条氏说了不该说的话。她看到信玄露出不悦的神情,慌忙改口说: 「不过,昨晚过得真愉快。这是许久以来未曾有的事。如果要写信给舍妹,可以随时吩咐。请侯爷常常驾临。」 事实上信玄很忙。一天要接见十个客人,或者召开军事会议,直到深夜。有时,他还必须同时对三个书记口述书信的内容。 信玄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候更觉得长尾景虎是个可怕的人物。 「长尾景虎在战争方面确实很有天分,且拥有大量的黄金。如今,整个关东的兵力都将加入他的行列;而他又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进攻关东。据我的推测,他将会势如破竹地攻打小田原。倘若命运眷顾长尾景虎,小田原城可能很快就被他攻破。如此一来,他便会踏过失去今川义元而正陷入混乱的骏河,并击败织田信长,进攻京都。虽然他很爱做梦,但如果命运真的眷顾他,他的梦也许很快就能实现。」 信玄一反平常地在军事会议上发表冗长的演说。 「我们不能让命运帮助他,我们要设法教命运之神离他而去。为了让这个骄傲的人知道命运之神绝不会眷顾他,因此我们也要想点办法来对付他。」 虽然信玄说得略显冗长,但从他的话中,不难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和关东诸将沟通,使他们反对关白近卫前嗣成为关东公方如何?」 饭富三郎兵卫首先发表意见: 「属下认为让越中的神保良春去征讨越後的方法较妥当。」 「最好立刻进军信浓,攻打越後。」 「假装攻打越後;但其实是越峠进兵上野,切断景虎退路的方法,才是最高的……」 诸将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军事会议进行期间,在关东的细作小宫兵造骑著快马回来。 九月上旬进入关东的越後军,先後拿下沼田城和厩桥城(前桥),并攻破名和(那波)城。他们的动作疾如闪电。 「长尾景虎公的毘沙门天旗所向无敌。关东武士全部归服於新的关东管领景虎公,连庶民百姓也跪地夹道欢呼。」 小宫兵造在信玄及甲军武将的面前报告了关东的情势。 关东管领上杉政虎诞生 ? 永禄三年(一五六零)九月,武田信玄率兵前往信浓的佐久地区。目的是要越过碓冰峠,向上州进击,来牵制长尾景虎。除了两、三位亲信之外,大部分将士都以为事实如此。 信玄一路上都到神社祈愿战争获胜。凡是历史悠久的寺庙必定前去捐献。他并不相信神社的呵护,所以如此,一是想藉此来使信仰这些寺庙神佛的地方民众,对他抱持亲近感。一是要使部下以为有神佛的庇护而安心。 从信浓前往上州越峠的道路,除了碓冰峠之外,其他还有好几条。如果加上小径则大约有五条路。信玄不但派遣小部队前去侦察道路,同时,也派哨探前往甲武国境的雁坂峠。雁坂峠是笛吹川的上流,海拔二千八十二公尺,无法带领大军越过。但是,甲军的侦察部队却出现在各个边境的峠上,使关东诸将望而生畏。 细作的报告陆续送达长尾景虎处,信玄万一越峠而来则事态严重。 「原来信玄已前往佐久地区。」 当长尾景虎接到细作传来的详细谍报时,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他听说信玄沿途见到神社寺庙就进入祈愿,便下令: 「火速调查祈愿的内容来回报!」 数日後,越後方的细作风间勘兵卫回来,向驻守在厩桥城(前桥)的长尾景虎报告。 「信玄公向南佐久郡的松原神社(南佐久郡,小海町松原湖)常奉祈愿书,并附上黄金五十两。祈愿书上写著:希望水内郡龟藏城(饭山城)在十日以内会自行沦陷。」 「希望用五十两来使龟藏城沦陷?」 景虎笑了出来,似乎完全没把它搁在心上。景虎慰问风间勘兵卫的辛劳後,立刻召集主要部将宣布: 「我们要向小田原进击,希望大家做好准备。」 长尾景虎独特的闪电命令,总是先宣布结论,再由各部将遵守命令,根本没有召开军事会议的必要。直到目前为止,都是采取这样的方式。但这一次的对手,是莫测高深的北条氏康。同时,和北条联手采取行动的武田信玄之存在,也令人心生不安。而且友军并非纯粹的越军,加上後面还有随时会背叛的关东诸将。 斋藤下野守朝亲)朝信)首先开口。 「主公,这一次战役非比寻常,希望能够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再做决定——」 他没有再说下去。 「战争本非寻常之事,当然需要不寻常的作战方式。根据风间勘兵卫的调查,据说信玄向松原神社祈愿,希望龟藏城在十日内自行沦陷。朝亲,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斋藤朝亲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觉得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得接受智能测验。 「从正面解释,表示信玄打算进兵奥信浓。若从背面解释,应表示这是故作姿态,其实将越峠道攻打进来。」 景虎展开笑颜点点头。 「其实都不是。信玄所以写这些祈愿书,是想蒙骗我景虎。因为祈愿书这样写来,大部分的人将会有朝亲一般的看法,而想设法防备那样的可能性。换言之,信玄心中,希望北条和越军两败俱伤。信玄这个人,从来不发动没有胜算的战争。这次战役对信玄来说,是属於他国间的战役,尽量想避免受到牵连。他可能效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那么,如果去理会这种人,将有苦头吃了。此刻才是大好时机,在信玄无意采取行动之前,一鼓作气攻灭北条,然後挟战胜余威歼灭信玄。」 然而,诸将并不赞成景虎之说。因为关东是个未知的国土。攻到厩桥来,已冒了不少危险。 而在尚未了解关东诸将的心意之前,进军小田原,似乎风险颇大。 不仅柿崎景家抱持与斋藤朝亲相同的意见,其他诸将也反对。 「相信在春日山城的直江实纲公,也会赞同我们的想法。」 斋藤朝亲又强调地说。至於景虎也下便排除诸将们的意见,而一意孤行了。 日後,这次军事会议的内容传到信玄耳中,信玄说: 「如果,那时景虎当真一鼓作气地攻打小田原城,尚未做好防守准备的小田原城,必定被攻陷,北条氏随之灭亡,如此一来,天下不知将变成何种局面。」 所谓不知将变成何种局面,是表示或许景虎会称霸天下。 这件事令景虎深觉遗憾,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为什么臣属们不能够了解? 景虎默然,他觉得多说无益。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强迫部将们接受这一项作战计画。这并不是长尾景虎自身的责任,而是越後武士团的结构尚未脱离旧体制的缘故。分散在越後各地的武士团,人人认为自己是一城之主,而在自我为中心的意识下行动。虽然长尾景虎是越後的藩主,但是越後诸将和景虎之间的关系,与甲斐国的信玄及其部将间的关系,略有不同。 过去,因为上野家成和下平修理两家臣常因土地纠纷引起争端,使臣属分成两派,展开丑化对方的争议。这是四年前弘治二年的事。 景虎就此结束军事会议,离席而去。 「拿酒来!」 远远地听见景虎的吆喝。他是好酒量。本来可以获胜的一场战争,却碰上没有远见的臣属加以阻拦,而失去机会,感到心头郁恨,不由得借酒浇愁。 (信玄没有采取行动,我们就不应该有行动!) 这就是越军诸将的心情。厩桥暂时攻陷,该对关东诸将进行分化,将他们全数吸收到越军麾下,这才是越军诸将认定的战争常识。 当长尾景虎率领六千大军逗留在厩桥时,关东各地诸将把人质送到新的关东管领处,要他们矢志效忠。 「景虎毫无行动的迹象。他正在厩桥忙著收下人质,厩桥城已经因为人质而人满为患,成田长康之子寄放在附近的寺院中。」 信玄进兵到轻井泽时,接到这项报告。 「原来景虎不准备采取行动,这次战役准是我方胜利。」 信玄喜形於色,他派遣三十名或五十名为一组的前哨队前往碓冰峠,有时也会越峠过去窥探上州领土。在边境上连日制造些小冲突。 虽然甲军要越峠而来随时可行,但始终不肯越峠,也没有打算进攻奥信浓的样子。 轻井泽起雾的日子多,一旦起雾,久久下会消散。 「这里时常会起这样的浓雾吗?」 信玄召来当地上豪轻井泽贞光,这样问他。 「此处群峦围聚,所以浓雾总是汇集停留。」 听到轻井泽贞光回答浓雾总是汇集停留,颇为有趣,信玄不禁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望著凝聚不动的浓雾,信玄的眼睛盯著浓雾深处出神。 「雾?」 信玄嘴裏喃喃说道。眼神却宛如已穿透层雾。 ? 山本勘助从信玄眼中看出某件事情的发生。由於勘助过去曾多次和信玄单独会面,彼此经常交换视线,从信玄眼眸的转动,便能了解这次工作的重要性。 「主公是说雾吗?要属下去调查川中岛的雾?」 山本勘助反覆说著。 「正是。当我望著这令人无奈的轻井泽之雾,便想起千曲川之雾。」 信玄轻挥著侵入帷幕中的雾。 「这轻井泽之雾的确下易消散,即使附近已经放晴,这裏还是有雾。即便是盛夏,有时因为雾气,也会像冬天一样地寒冷。」 「这雾和川中岛的雾有何不同?」 「轻井泽之雾是由风向和山岳地形造成的,而川中岛的雾,是由千曲川和犀川两河流所形成的。」 「对!我要你去详查那河川的雾,并希望直到明年秋季的一年间一直留在那儿调查,但切记不可把你在调查的消息泄露给敌方。」 山本勘助行礼之後,起身时视线和信玄交会,勘助了解信玄心中所思,信玄必定在思考有关川中岛的作战。对於过去也曾交手多次的越军实际上却没有一次长时间持续的大战。如今海津城即将完工之前,必然会引起甲越两军的大会战。 「行动要小心!」 「遵命。」 勘助定进雾中。信玄是不是想利用川中岛之雾来战胜越军?勘助想到任务重大时,心中不禁兴奋起来。 同一时间,留在厩桥城的长尾景虎,召唤风间勘兵卫,命他前往川中岛办事。 「不知道是信玄在海津城的工事完工得较早,还是我攻陷小田原城的时间较快,这件事的结果,可能会使天下的局势改观。」 长尾景虎近来开始重视间谍的行动。当他对成为他眼线的这些人员下达新的命令之前,一定会告诉他们这命令的重要性。甚至有时会透露从不肯让自己部将知悉的一些命令。这是因为了他将他们视为心腹之故。 「我命令你,立刻启程前往川中岛,调查海津城的情况,并一一向我报告。同时更对海津城附近地形详加调查,即使是一棵杉树或是一片稷田,也不可以遗漏,调查千曲川和犀川各河川的水深、水温、涨潮和退潮的时间,以及发生在河面上的雾气。」 「主公是说雾气?」 风间勘兵卫反问,因为他感到意外。 「没错,是雾。每当秋天,川中岛都会起雾。令人厌烦的雾。但从另一角度来看却是天赐的良机。」 风间勘兵卫听了这些便了解了。 「我要你即刻出发,到达川中岛後,多请教当地百姓,尤其有关雾气的事可以去询问地方上见闻较广的人。」 叫他和当地的人接触进行调查,表示并非太隐密的行动,这与信玄命令山本勘助调查时要保密行程呈现对比。 「有关海津城的事你要逐一报告。但对於整个川中岛的事则不需全盘说出,我将在近日内前往川中岛,那时再听你报告。」 长尾景虎目送风间勘兵卫离去之後,把事先守候在外的关东武士太田资正和成田长康叫进来。 太田资正一进来,便跪地请安问候。忍之城城主成田长康却抬头挺胸走进来,在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坐定。 「在下是忍之城城主成田长康,请多指教。」 景虎不喜欢成田长康这种问候方式,觉得企图用平等地位来说话的成田长康,简直像个不务正业的乡下武士。虽然景虎把关东诸将请来关东,但景虎和关东诸将间没有主从的关系,此刻既然把人质交到厩桥城,应该等於主从一般。成田长康也已把儿子交出当作人质,矢志归顺,仍然抬头挺胸说话,当然会引起景虎的反感。 「长康兄,你是真心归顺抑是一时权宜之计?」 由於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候,劈头就问他是否为一时权宜之计,使长康气愤。 「长尾公难道以为关东武士是如此没有节操吗?」 成田长康以为自己给对方将了一军,但景虎只是冷冷地望著长康愤怒的脸。 「我听说成田长康的康,是北条氏康将他的康字赐给你,换言之,北条氏康是为你取名字的人,只是不知是氏康自己所赐,还是阁下自己向他请求。既然现在以长康为名,应视为氏康与长康间有关连。」 这是很强烈的讽刺,本来太田资正或成田长康都是北条氏康方面的关东武士,而此二人所以向长尾景虎效忠,乃由於关东的形势使然。可见越军进入关东,受到夸大的评价。 如传说所言,越军拥有洋枪一千挺及五千长枪队,冲锋时所向无敌。在关东地区的北条诸将不战而降,是认为能附属长尾氏生存的机会比较大,景虎以此挖苦长康。 「没错。长康中的康字是北条氏康公所赐,但并没有产生父子关系。」 「我相信。那么能否把长康的康字改为泰字,也就是泰山的泰字如何?」 「这个……」 「做不到是吗?这么说,还是表示比较喜欢氏康赐的康字。」 「不,如果一定要我改名,那么把长康改为长泰也无妨。」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我并没叫你改,只是问你是否愿意改,并无其他意思。对了,在忍之城中有多少具有作战能力的人?」 景虎开始缓和说话的语气。因为长康的表情极为紧张。 「大约有一千人。」 「厉害吗?」 「关东武士个个以一当十。」 「这么说一千人能抵得上一万人。太田资正那方面情形如何?」 当景虎的视线移到太田资正身上时,太田把头垂得更低,几乎在磕头,但却以清晰的声音说: 「只有一千名左右。」 「这么说两支军队合起来相当於二万军兵。好吧!我命成田长康、太田资正两人担任攻打小田原城的先锋。希望你们立下辉煌的功绩。」 最後的几句话也不再是开玩笑,而是明确的命令。 越军那一年留在上州。越军这种延迟的攻击,表面上看来似乎为了储备战力,以及压制关东的势力。但这段期间,北条氏康完成了防守小田原的准备,在城裏运进半年分的食粮、深掘沟渠、运入子弹。为了扰乱敌人的後方,而组织细作成为作战单位,并约好和他们之间的狼烟信号。对驻守在城下的百姓下达命令,一旦敌军来袭恐怕会遭受蹂躏,因此,叫他们事先想好疏散地点,这些都是打算长期守城的准备工作。 信玄将军队的一部分留在信浓,率领本队在冬天来临之前返回古府中。 这段期间,海津城的筑城进度颇速。从古府中派遣饭富三郎兵卫前来海津,勘验工程的进行。 「不要爱惜金钱,应爱惜时间。」 三郎兵卫把信玄的话传达给负责海津城建设工程的春日弹正。因待遇优厚,石匠和工人工作得很卖力,前来从事夫役的百姓则供应餐饮。 春日弹正本来是塩山附近人家的小孩,自从成为信玄的娈童以来,连年交上好运,而且头脑清楚,富於机智。 弹正建设海津城时,划分几个工程区域,各区分成好几班,使他们互相竞争。获胜者给与赏金。 有时也会以酒当奖赏。然而工人习惯奖赏制後,形成没有奖赏便不肯工作的风气时,便将怠於工作的人处以极刑。 某日,数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攀登上工地的塔楼。石匠和工人以讶异的神情望著她们。 不久领班告诉他们将要把那些女人赏给他们做为奖赏时,大家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们看,这裏有五个人。一组五人,每人分配一个,女人总共有十组,在今後一个月内,工作表现最好的一组,能得到那些女人。」 开工的鼓声响起时,石匠和工人们同时走向工作岗位。 ? 永禄四年,新年刚过,原来驻守春日山城的直江实纲,率领精锐兵士一千多人,越过上越国境。以往大军想在严寒冬季越过深雪地带被视为极端困难之事,但是长尾景虎却付诸实行了。这是历史上重大的事。 当景虎命令直江实纲去执行这次军事行动时,是永禄三年的九月。他在上越国境的深雪地带设立多处避难小屋,储备充分的燃料与食粮,派人看守,等待这一天。并召集所有熟悉这地区的猎户做为行军的向导,直江这种慎重的准备,以及本来就不怕雪的越军气魄,完成了这项奇迹。 当上州人看到越军一千人的队伍以整齐的行列出现在上州的沼田口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越过没法越过的积雪峠道,这一千名兵士却不显疲态,难怪使他们目瞪口呆。消息到处传开,一千兵士变成两千、三干、五千、一万到处被夸张渲染。 直江实纲越过积雪国境,也给缩小战线而驻守在小田原的北条军带来冲击。越军自从证明能突破雪的障碍後,便确保补给路线。即使在冬天,也能由关东进击,此举意义重大。 武田信玄接到报告时也相当吃惊。他早已听到越军在上越国境建立小屋多处的消息。但却没想到会在雪季越境。假若这种军事行动都能轻易完成,那么越军也可能用同样手段在严寒的季节中出现在信浓口。 直江实纲之军到达厩桥後和本队会合,越军人数增为七千。如加上关东诸将则成为数万大军。联军一鼓作气朝著小田原前进,二月侵入镰仓,在此会齐,逼进小田原城。三月十三日黎明对小田原城发动攻击。 长尾景虎依原计画派太田资正与成田长康为先锋。由於本来就是受关东诸将委托而出征。因此越军是属於後备军。主角是关东诸将,这不仅是长尾景虎的作战方式,在当时战国时代也有这种共识。今川义元派遣松平元康(德川家康)为前锋,和织田的势力交战,也是为了保全直属单位的军力;同时在过去几次川中岛的战役中,甲军或越军都以信浓众为前锋,也是合乎战争的常识。 虽然关东军势如破竹地逼进小田原城,但小田原城防备森严,无法动一根汗毛,若勉强进攻,只会片面增加攻击军的损伤。 景虎从未攻过如此巨大而坚固的城池。这并非靠力攻便可得逞,也不是以军队的人数来决定胜负。如要攻破这样正式的城堡,除了断其粮道或水源之外,别无他途。但城内却有充分的兵粮和水源,弹药又不缺。 攻击持续十天便停顿了。从此时起在小田原的市镇上,发生了抢劫及暴行等案件,即使只有老年人留在镇上,但还有物品留下。由於攻击军是由关东各地百姓拼凑起来,因此极不易约束,简直分不出是由那个单位的兵士犯下的罪行,常有人冒充其他部队的名称来作奸犯科,并在小田原镇上纵火,大火遇西北季风煽动,火势漫延起来把整个小田原的市镇化为灰烬。 当攻势停滞时,北条军开始采取反攻。夜晚,细作部队从山裏出来袭击。一次拿下联军首级十个、二十个。 包围小田原的各部队,声称要去扫荡越军的细作部队而离开小田原,进入附近村落,一再进行掠夺与暴行。一向以军纪严正著称的越後士兵也参与了这次暴行,因为衣食实在太缺乏了。 (曾有大批军队进入深山峻岭,把粮食夺取殆尽之外,同时剥去百姓衣物,使多数人因饥寒而死。) 如今还有如上记录,可见相模居民的灾情是如何惨重。 小田原城内派出奇袭部队攻打联军势力单薄的防备军。细作部队从外夹攻,联军士气一蹶不振。长尾景虎在一个半月後,解开包围,撤回镰仓。虽然没有战胜之感,但周围的人很庆幸由於联军而使关东得以安定。 由於景虎早先曾由朝廷内定为关东管领之职,因此会集在镰仓的关东诸将劝他正式就任此一地位,其中最积极的是上杉宪政。他想把自己这有名无实的头衔正式让给景虎。藉以谋求自己将来的安泰。在此节骨眼,夸张地要求正式就位,有点像小孩在闹别扭似的一再提出自己的政论。 景虎当时三十二岁,但仍充满著稚气。他具有武将的优点,也具有其缺点。他的理想是要关白近卫前嗣担任关东公方,而由自己辅弼。然而由於关东诸将反对,而无法使关白近卫前嗣当上关东公方,於是他便嚷著说自己不要担任关东管领之职。他拘泥於面子,因为当初的约定是要以近卫前嗣为关东公方的条件,并且由自己任关东管领。倘若没让近卫前嗣当公方,无异失信於朝廷及将军。其实现在足利将军的实力及朝廷的威信早已扫地,根本勿须顾虑,但是他仍然很在意。 他的心情复杂,像口是心非的儿童,口说不要糖,心裏却想吃得很。他虽然口头上不肯接受关东管领之职,心中却渴望得到此地位,此时,熟悉长尾景虎个性的直江实纲开口了: 「主公!上杉宪政公如今正患病,不妨在他疾病痊愈之前,暂代关东管领之职如何?」 这句话正合景虎的心。於是景虎听从他的话。 关於长尾景虎就任关东管领的日期不明确,依推测可能是永禄四年闰三月十日前後。 这日,景虎坐上套了竹编的轿子,随从人员拿著朱柄扇、梨纹枪、罩著毛毯的鞍套,由直江实纲、斋藤朝亲、柿崎景家等重臣随侍。後面跟随著关东诸将,在鹤冈八幡宫的参道上行进。 他在神社前宣誓继承上杉家的家督,并把长尾景虎改名为上杉政虎。 「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关东管领上杉政虎……」 他在心中反覆念著,但是他并没有发觉,这个关东管领的虚名,却会成为日後称霸天下的最大障碍。 当上杉政虎行走在参道上远离社殿时,忽然想起这幕仪式该让武田见识一下,想到宿敌武田信玄因羡慕而嫉妒地发狂时,上杉政虎的嘴角掩不住满足的微笑。 勘助和勘兵卫 ?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五月一日,新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在镰仓举行宝生·金刚的能剧。 在关东诸将中,应邀参加的人有二百六十余名。 经过关东诸将合议决定的新任公方足利藤氏坐在正位上,与关东管领上杉政虎并肩而坐。新公方和新管领顺利诞生,在这一对新的权力人物隔邻的座位,却有以宾客身分率人前来的关白近卫前嗣带著十名家臣坐在那儿。近卫前嗣是与关东公方约定而自京都前来,却因为自己意愿为关东诸将反对未能如愿,而抿著嘴显出心中的气愤。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政虎未能排除诸将的反对而使自己就任公方的地位,是对朝廷的叛逆行为。 在近卫前嗣主从座位隔壁,坐著把关东管领地位让给政虎以图後半生安稳的上杉宪政。 宪政对有名无实的关东管领加以有效利用,他想既然已经使越後的藩主长尾景虎改名为上杉政虎,名义上是宪政的养子,今後应可以摆出一副义父的架子。实际上宪政企图做政虎的监护人,可以在实质上行使管领的权利,这正是老年人的执著。 新公方、新管领、幽灵公方(想当公方却希望落空者)、旧管领四人的後面,坐著一排排的关东将士,在静静的观赏能剧。当时,能剧受到各国有权人士的欢迎,而不懂能剧的武将被讥为无能的乡下佬。许多地方上的藩主,为了避免被讥笑,都不惜重金从京都聘请能剧的演员来。 织田信长、北条氏康、武田信玄都是如此。前年死的今川义元拥有近百人的能剧戏班子,是典型祟尚京都风气的地方藩侯。这方面上杉政虎也不例外,他提议在嫌仓举办能剧的理由之一,与其说是要欣赏能剧,不如说是要在关东诸将之前炫耀自己的教养。 不过,有些关东将士对能剧一点也不感兴趣。不少人以为手持扇子、口裏念著毫无意义的台词根本就无任何乐趣可言,他们保持著批判的姿态。有些将士则抱著交际应酬的心理才积极参与。 关东武士秉性朴实粗俗,有关东夷之称。同时也以自己是乡下武士而沾沾自喜。因此批判权势、抗拒文化、不肯把关白近卫前嗣奉为新公方,也是因为关东武士对京都的偏见,以及做事不够圆滑。 成田长康感觉枯燥乏味,本来长康就不喜欢能剧,对这冗长的表演,衷心厌倦。他望著坐在前方的新管领上杉政虎的背,心想:怎么会对这种乏味的表演有兴趣呢?但政虎却纹风不动地坐著。不独是政虎,连就任新公方的足利藤氏和关白近卫前嗣也很热心地注视舞台。不仅仅是注视,近卫前嗣还时而会轻声发出赞赏之声,屡次甩手上的扇子掩住口和近侍彼此私语。 上杉宪政仿佛被舞台上的表演感动了一般。频频的发出赞赏。新管领上杉政虎则拍著自己的膝盖,明显地流露出感动的神情。 (真苦恼!他们真的懂吗?) 成田心想,他们不可能懂,那种无聊的表演,不可能有趣味,而且,还要装出感动的模样,定是想向关东诸将们炫耀自己对这些京都的游戏具有观赏的能力。他心中感到烦闷,并为了被当作乡下佬而气愤。 成田长康挺胸拍打膝盖,他并非轻拍以示感动,而是边拍边叫嚷著说: 「精彩呀!精彩!」 这种无礼的举动,被政虎看到,不仅是政虎,在场所有的人都以谴责的目光看著他。 近卫前嗣回过头来带著讽刺的口气对长康说: 「没有修养的人,真拿他没办法!」 虽然声音很低,坐在旁边的政虎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觉得前嗣所说的没有修养也包括自己在内。 政虎回头对著成田长康说: 「你给我安静!」 「是,叫属下安静是吗?」 成田长康大声回答,然後默然不语。他想若用眼光制止他,或许可以接受,但明白地叫他安静点,等於是在众人前面给他难堪。当成田长康第一次会见政虎时,对方曾问他长康的康字是否北条氏康的康。从那时起,他对政虎就没有好印象。不仅如此,在攻打小田原城时,命令自己担任前锋,蒙受重大损失。再加上这次能剧事件。但是长康忍受下来。目前他无法反抗新管领上杉政虎。他把双手环抱胸前,闭上眼,他想,与其看那乏味的表演不如打瞌睡。当时的武士们都曾训练如何利用短时间打瞌睡。因为战争没有休息的时间,所以有些人能站著打瞌睡,更有人在行军时打瞌睡。 不久成田长康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睡著了本来不妨碍他人,但由於只有他一人睡著,情形比较突出。近卫前嗣的家臣看见後,彼此以目光示意。 (在能剧席上打瞌睡,是多么没修养。) 他们窃窃私语,声音传人政虎耳中。 政虎回顾成田长康的瞌睡,似乎生气了。 政虎对长康旁边的太田资正大声说: 「叫他回到忍之城後,好好睡觉。」 当成田长康听到忍之城而清醒过来时,政虎已经若无其事地回头望著舞台。 太田资正低声将政虎的话转给长康。长康的脸色刹那间改变。长康起身,瞪著政虎的背影,立刻离席走到外面,太田资正追赶上去。 「他叫我回到忍之城是吗?」 长康问资正。 「是这么说的。」 「那么,立刻集合军队回到忍之城。」 长康说完不等太田资正制止,当日便率兵回忍之城去了。 这行为明显地反抗新关东管领,当然该出兵征讨,但是上杉政虎却没有如此做,事实上也无法这样做。因为一听说成田长康回去,镰仓的武将们个个掀起思乡情绪,其中理由很多,主要是因为出征小田原使军兵疲惫,第二理由是由於自己领土内发生纠纷,许多人希望回去处理,这是合理的事,尤以关东诸将更是如此,越後兵卒也莫不希望能回家乡。 政虎判断在此情况下攻打成田长康是非常不利的。 成田长康脱离关东联合军的消息,当天便传入北条氏康的耳中。 「好!我们现在追击,要消灭越军,一个不留!」 北条氏康如此下令,但并没有编制大军团和越军一决胜负。北条军首派细作部队袭击越军,他们口口声声宣称北条的敌人并非关东诸将,而是从越後入侵的贼寇。细作到了夜晚,袭击驻守在镰仓的越後军阵营,纵火、取首级暴露在街道上示众,立起告示说此人是杀害妇女、烧毁小田原的一名越後盗贼,同时也散播谣言。内容是北条军将要包围镰仓来歼灭越军,或武田信玄入侵越後,或成田长康、太田资正起义背叛等等。 越军决定从镰仓撤退,他们感觉到了危机。 越军行动时,北条军攻上军队末尾。当越军重整阵容迎敌时,北条军又逃脱无踪。北条军本来熟悉地势,因此知道藏身何处,再如何进行攻击。 北条军向关东各武将派出使者进行分化。 (即使诸将中有人曾投靠越军,只要宣誓今後投靠北条,便既往不咎,假若投降越军则要彻底处罚。) 关东诸将开始动摇。去年夏天,越军来到关东时,大家齐聚在越军麾下,但仔细一想,越军只是把小田原的北条军包围而已,并未给予实质上的损害。因此一旦越军撤退时,北条军便随後追来。 诸将想到,越军要安全越过国境返回越国时,忧心仲仲。 关东诸将心中感到旁徨。因为关东诸将的犹豫不决,减弱了联军的势力。 越军被苦苦逼迫的北条军搞得焦头烂额。北条军不仅从背後攻击越军,有时也绕到前方,给他们迎头痛击。有时十骑、二十骑成一单位进行袭击,有时乘黑夜向本营附近开枪射击。 越军在夜晚几乎没有睡眠。士兵精神紧张、神经过敏,不断地发生打架口角等事件。 「立刻撤到厩桥城,在那儿重整军容。」 政虎离开镰仓不久,就吃坏了肚子,引起下痢。由於发烧无法骑马,只好坐轿子赶路到厩桥城。 虽然政虎患病之事并非严重的秘密,但不知如何的传播到全军耳中,影响士气。甚至遇到北条军袭击时,便不战而退。一旦逃走,落在後面的军队便受伤害。 越军终於摆脱北条军的追击,到达厩桥城时,接到坏消息,说越中的神保良春军兵正追近国境。另一则是说,海津城兴建完成。 神保良春的事不必过虑,但是在川中岛的军事要地上海津城的完工对政虎而言是一大冲击。 完成武田的城堡等於让武田信玄取得川中岛的永久所有权。 实在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完工,政虎听到城已完工,武器与兵粮正陆续运到的消息後,以犀利的眼光注视直江实纲的脸。 「看样子非要回城不可。」 「是的,如不回城万一甲军……」 万一甲军沿著北国街道攻进越後,而袭击春日山城时,後果不堪设想。但政虎的健康状况不容他立刻归去,他到了厩桥城便卧病在床。 六月十三日一场暴风雨袭击这地区。一夜过後,翌晨,发现留在寺中做为人质的成田长康之子已被人掳走。掳人的是北条的忍者,把孩子带到忍之城交给长康。 成田长康投靠北条,使关东诸将个个动摇起来。也有消息说北条引大军入攻。 「我们不能在此停留,应暂时前往春日山城。」 直江实纲用轿子把尚未复原的政虎载起,从厩桥城出发,那天是六月二十一日。 ? 现在,流过川中岛的千曲川,在永禄年间的河道比现在更靠近东方(靠近松代)。俯瞰千曲川,背後依著雨(尼)饰山,而兴建海津城的石垣还新。围著海津城城壕的水很清澈。新建的城池木香扑鼻,短短一年间兴建完成,没有城楼而以了望台取代。附近有许多适合筑城的山峰。在雨饰山还留有弘治二年(一五五六)被真田幸隆一伙人奇袭而被攻陷的东条氏旧城遗迹。但武田信玄对这些城池不屑一顾,而在海津兴建一个普通的城池。因为他认为应该摆脱把城池做为防守的旧观念,而认为城池不仅可做战争之用,也可以做为政厅之用。当信玄著手兴筑海津城时,已十分自信可完全占领川中岛。 山本勘助站在海津城的石垣上,俯视千曲川的河滩。由於晚上的一场雨,河水略为混浊。有个手持钓竿的男子在河滩上行走。他时而停下垂钓,然後又向上游移动,这情景时有所见。勘助正在留心那男子的走路方式,忽然觉得对方动作轻快异常。那男子在河滩的石头上跨过,又轻轻纵身跳上面临河边的巨石上,这使勘助瞪大眼睛,那人跳上的石头大约有一人高,跳上石的动作异乎寻常。如是当地百姓,会抱著石头攀登,但那男子轻轻纵身便立在石头上。 (是可疑人物!) 勘助心想。 因戴著草笠,看不出那男子的表情,从草笠的倾斜看来,那男子似乎在凝视河面。但勘助觉得那男子的眼光正从草笠的缝隙朝上盯著勘助这方向,那男子可能已经发现勘助的存在。 勘助仍旧站在那儿。他想,当那男子从现在垂钓的位置移到下一位置时,将会把侧面转向勘助的方向,而勘助打算那时再离开。勘助正想著,那男子却朝向城池的方向,从石头上下到河滩上,穿著草鞋踩进水中,朝著上游横向移动。当他移动时,仍然把钓竿指向城池方向,明显地对站在石垣上的勘助摆出架势。 「身手不凡!」 勘助咕哝著,感觉许久以来未逢如此强敌。此人可能是越後的细作。越後有名气的细作到底是那些呢?山本在心中思索几个人名。 战国时代的武将们重视细作,靠他们的力量可以制服一国或攻陷一城。这些细作,因为从事秘密行动,不能被敌方记住面貌而煞费苦心地化妆打扮。不仅是敌人,就连自己人除了少数阶级高的人以外,也不认识这些细作的真面目。在甲州称他们为诸国御使者众。有些人虽不识其面目,却听过其名。这同时是各武将夸耀自己拥有优秀忍著的宣传。优秀细作的名字也为士兵们所知,如甲斐的山本勘助及越後的风间勘兵卫。 (据说山本勘助曾经进入敌城探查出,敌人城内只剩一日份的米粮。) 每当攻城时,这类消息到处流传,这也不只是一、两次的事。 山本勘助早已久仰风间勘兵卫的名字。名闻遐迩的甲斐勘助与越後勘兵卫总是被相提并论。因此,风间勘兵卫来到川中岛是可能的事。 (难道那家伙便是勘兵卫?) 勘助思量著。那一点儿伎俩凡是从事间谍的人,大都可以办到。 山本勘助突然卷起衣摆,朝向河边垂钓的男子开始小解。结果,河滩上的男子,将伸出河面的钓竿提起,竿尖绕圆圈旋转,鱼线成旋涡状打转,突然对方把鱼线横向一边拉扯,这动作由勘助看来,仿佛象徵男人的部分被鱼线勾住一般。 「这家伙真不赖!好!」 勘助解完手後,把背转向那男子,心想,对方必定扛著钓竿从河滩逃走。果然当勘助出城来到河滩,那男子已不见踪影。 但是勘助绝不因此而慌张,他来到刚才那男子站立地点,检视对方足迹,因为对方曾跳进河中,按理草屦会濡湿。 检查河滩上的石头时,发现有足迹残留,如他所预测,那男子从河滩上跑到千曲川的河堤,那儿有上河堤的小径,却看不见是走向上游还是下游。 勘助一直站在河堤上,既不走到上游,也不去下游,在炎夏阳光下伫立,他的头顶仿佛烧著了一般。 感觉敌人仿佛隐藏在某处,他觉得对方埋伏在草中静静地窥探他。敌人似乎不打算逃走,企图向他挑战,当对方把鱼线转成圆圈向一边拽时,勘助看出对方的敌意。此时也似乎藏匿某处,正准备向勘助突击。 (现在不可以动!) 勘助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聚精会神地等待敌方先采取行动。来自河面的河风吹过河堤满是芦苇的草原,芦苇叶子在风中翻动。 勘助注意到一簇芦苇草丛,由於叶子摇曳的方式不自然,发现有人潜伏。 风停了。芦苇又恢复原状,再也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 再度刮起风时,苇草像波浪般起伏,山本勘助发现有某种物体随著苇草波浪而移动,便随後追去。 横过草原尽头,有一片桑田,有采桑妇在田中采桑。 「刚才从这裏跑走的男人往那边走?」 女人默默指向桑田那一边的稻田。 来到稻田旁,见到两个农夫并肩在田中拔草。 「刚才,从这儿跑过去……」 还未说完,勘助立即蹲下身子,有个发亮的物体飞掠过头顶,正在田中拔草的农夫,分开左右两边摆出夹攻勘助的阵势,那是在一条狭窄的田埂上。勘助後悔误中诱敌之计,如今却无计可施。 他不能背对其中任一个敌人。他背著田,等待敌人从两侧攻来,勘助已找出藏在怀裏的短刀,两侧敌人也各自拿著发亮的武器。对付的唯一方法是在敌人尚未靠近时,迅速制服其一。但敌人似乎早巳识破勘助的意图,而采取充分的警戒。从他们用腿的方式,可见敌人武功高强。刚才那农妇背著桑叶篓,从桑田走到田埂,眼前在狭窄的田埂上,将要发生生死搏斗,但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敌人听到背後妇人的足音,回头去看,这正是好机会。勘助乘机袭击,敌人无暇顾及来自身後的农妇,而向勘助摆出架式,但是,对方在勘助尚未进攻之前,便瘫软在地,那农妇手中持著血刀站立。拿掉遮住脸的毛巾後,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由於帮手突然出现,使勘助得到鼓励,去追另一敌人。敌人从田埂上跑过,再度跑到千曲川的河堤,逃向上游。勘助在後追赶,敌人似乎对自己足力有自信,勘助一面追赶,心想,跑在他前头的男子,必定是刚才在垂钓的人。 勘助始终追不上对方,於是停下脚步。对方腿力矫健,有意想使勘助奔跑劳累後再消灭之。 当勘助停止追赶後,那男子也停下,回头对勘助说: 「阁下想必是甲斐的山本勘助。」 勘助并不打算回答对方,只问: 「你是越後的风间勘兵卫吗?」 敌人也只是对他微笑,就这样两人彼此了解对方心意。 「互相以性命搏斗,以後还有机会。」 风间勘兵卫说。 「你是说现在被杀的话,探索千曲川所花费的辛劳会付诸流水?」 当勘助反唇讥讽时,勘兵卫说: 「不错。不久的将来,甲军和越军将在这一带展开殊死战。那时我所调查之事,将会发挥重大影响。」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调查那些事,但可能不会发生任何作用,既然川中岛的海津城已经兴建完成,其实越军如何挣扎也奈何不了这川中的土地。除非越军能把那城池攻破。」 「城池可以攻破。只要有一个月的时间,必定可以攻陷。」 「你别胡说,越军曾经远道进攻小田原城,但到底有了哪些战果?根本丝毫无法撼动城池,只在街市上纵火便退兵,并且在退兵时,遭受严重伤亡。」 勘助笑著说。 「这一类事,有时也难免。但如果是在这川中岛的会战,越军必会获胜,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为什么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呢?」 「因为这裏的地利,更适合上杉政虎而不利武田信玄公。」 「什么地利?」 勘助尚未说完,风间勘兵卫突然向旁跳走大约三尺,然後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他跑了吗?」 有人说话。 回头去看时,化妆成农妇的男子站在那儿。 「刚才临危时,承蒙相助,不胜感激,在下郑重向你致谢。」 虽然想问对方为何协助,到底隶属那国的间谍,却又不便如此做。而且倘若对方是对立者,照样无法回答,只徒增困扰。可能无法像刚才遇到越後的风间勘兵卫彼此针对相对。勘助没有请教对方姓名,同时也没有报出自己的姓名。 「彼此生在乱世,难免身不由已有著难言之隐。」 那男子说道。对方仿佛藉著这句话来婉转道出无法说出姓名的理由。 「说不定有一天我会被你搭救。今天的事就暂时记在帐上吧!」 那男子笑著说。 既然不属甲军或越军,那么在这一带走动的细作中,武功高强的人到底是隶属那一国的人员,在勘助的脑中,首先浮现北条的忍者,他一向听说北条氏康采用忍者多人,假如这男子是属於北条那一方时,由於目前北条与武田结盟,因此也可能发生刚才那类事,除此以外,再也想不出这人可能是谁! 「既然我救了你,确实有件事想请教阁下。」 那男子说。 「究竟是何事?只要能够回答,无不奉告。」 「刚才越後的风间勘兵卫说,这裏地利适合上杉政虎公,但不适合武田信玄公到底是何意思?」 「这一点我不清楚,可能是对方信口开河,事实上正好相反。」 「为何?」 「如今海津城已完工,地利当然对我方有利。」 「是这样的吗?」 「难道你不以为然?」 「我并不认为如此。」 「这么说你莫非是?」 对方立刻停止说下去。 「这件事将在实际战争中获得证明,我们可以等到那一天。」 那男子说完倒退著,退回三步消失在河堤下的草丛中了。 红色的狼烟 ?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风调雨顺,农作物生长良好,秋天的丰收几乎可以预卜。 甲斐国本来多山,山间农作物的成长情况良好。因此,沿著笛吹川、釜无川水域沿岸水稻的培育,当然更良好。 过去遇到梅雨期後的豪雨时,几乎每年都会闹水灾。在龙王附近的防水堤完成後,不再有水患,预料今年的稻米必会比往年丰收。 「只要不打仗……」 近年来,连年征战,每当发生战争,马匹被徵用,年轻人被徵召上战场,农民难免迭有怨言。每当秋收期将要来临时,必定会发生战役。因此农民们对战争极为敏感。只要看到一匹快马经过,立即联想到战争。为了尽量避免农务繁忙时节,战争往往选在插秧前的春季及收割後的秋季举行。 (今年是否会爆发一场大战呢?) 与战争并无直接关系的农民议论纷纷。可见永禄四年的川中岛战役是必然的。 当上杉政虎担任关东管领而向关东进军时,武田信玄乘机在川中岛兴建海津城,等於是预言今年秋天将会发生一场大战。 如果上杉政虎袖手旁观,北信浓、奥信浓,将会完全落入武田信玄之手,这是不必赘言的。 上杉政虎关心信浓地区,除了现在之外,再也没有得到海津城的机会。因为再过一个冬天之後,海津城的防卫会进一步的加强,到时便奈何不了它了。 川中岛附近的农民们,更敏感地了解这些因果关系,他们深怕发生大战後,会糟蹋刚成熟的稻禾。也害怕村庄被烧毁。最使他们困扰的是战乱会牺牲无辜老百姓的生命,同时妇女与粮食会被乱兵掠夺。 到了七月底,川中岛附近的农民,开始盘算战争爆发後逃难的地点。 「当田地农民的恐慌比过去严重。」 许久以来,第一次从川中岛回到踯躅崎城馆的山本勘助向信玄报告。 「他们已预测战争将发生?」 信玄深深地点头说。 「农民们说,既然建立那么大的城池(海津城),越後绝不可能不采取行动。同时,常看到操越後口音的间谍之类的人物,在川中岛到处走动。」 「这是可想而知的事,因为我也是派出你这类情报高手,相信对方也会派出能力高强之人,你有没有听说那些有名气的细作?」 「越後首席间谍风间勘兵卫已来到此间。」 山本勘助肯定的说。 「你必定和那人会过面。」 信玄的一对鹰眼,凝视著山本勘助,然後靠在肘垫上,朝身旁的饭富三郎兵卫瞄了一眼後,合上眼,仿佛心情很宽舒。 勘助觉得信玄近来,态度从容,这可能由於到了四十一岁这种稳重的年龄,又由於信玄本身的自信。 山本勘助开始敍述在千曲川河上曾和风间勘兵卫交谈之事。 「既然有过这次事件,对於千曲川或犀川的附近要特别注意。风间勘兵卫一伙人到处打听千曲川和犀川会合处那川中岛的秋雾。并且他们会询问这一带的秋季何时会起雾、何时会消散、起雾前日天气如何等等问题。听说也曾经去访问农民善右卫门许多事。」 「农民善右卫门是否把有关雾气之事透露给敌方?」 饭富三郎兵卫替信玄提出询问。 「恐怕善右卫门是了解对方的身分,但是被问到当地起雾事情也不便装作不知。不仅是善右卫门,那一带的农民,既不想帮助甲军,也不希望协助越军,这是无可厚非之事。」 勘助替善右卫门申辩。 「你把善右卫门对雾所透露的概略内容说来听听。」 信玄说著,仍然闭著眼睛。 「除了善右卫门以外,属下也把那附近农民的话综合起来,逐条禀告。」 勘助望著饭富三郎兵卫。 饭富三郎兵卫了解勘助的心意。把书记长沼隆信召唤来。 勘助沉默片刻之後,缓慢地逐一例举出来。 在川中岛附近的气象条件中,有关雾的部分如下。 ? ·雾气在春,秋二季发生的机会较多。 ·春和秋相比,秋天起雾的次数较多,笼罩的范围较广。 ·九月中旬到十月中旬起雾。 ·浓雾发生在夹在千曲川和犀川中间的川中岛三角地带较多。 ·雾分为发生在整个川中岛及只限定於千曲川,犀川流域两种。 ·当地人把前者称为朝雾,後者称为川雾。 ·朝雾在晴天持续多日时会发生,往往连续三、四日之久,但有时也会突然发生特别浓厚的雾,此雾叫做幕雾。这种幕雾,如挂帷幕一般会把周围景色遮蔽。 ·发生幕雾的前日,天气晴朗,显得宁静。在黄昏时会出现白纱一般薄薄的云层,这是前兆。第二个前兆是到了夜半天气突然转凉。 ·幕雾发生在黎明之前,不到太阳升起是不会消散的。 ·川雾会发生在上游河流下了一场冷雨时,这是因为寒冷的河水遇到河边暖和的空气形成雾气之故。 ·川雾是沿著河流发生,因此范围较狭窄。 ? 山本勘助把话中断,思考著是否有遗漏之处。 「以上便是川中岛之雾的概要,顺便一提的是,听说次日早晨是否起雾,只要询问善右卫门便能分毫不差。」 山本勘助说完跪伏行礼。虽然奉信玄之命,前往川中岛调查有关雾的事宜,其结果只有这么一些。但是,这么少量的资料却会严重影响到即将发生的甲、越之间的大会战。勘助一面感到完成任务後的倦怠感,一面等待著信玄慰劳的话。 「农民善右卫门当然扣押下来了是吗?」 信玄这句话使勘助怔了一下。虽然曾经想到把善右卫门带到海津城,但认为似无此必要,故未采取行动。 「你是说没把他扣押?」 信玄说著,勘助看到信玄眼中带著怒意。觉得自己受到斥责。由於多年来随侍信玄从未受到斥责,勘助心中颇有挫折感。 「立刻派人去……」 饭富三郎兵卫脱口而出。 「已经迟了。我想敌人早已把善右卫门挟持而去了。」 信玄说完,眼中不再带有怒意,恢复平时一般冷静的眼神说道。 「辛苦你了,暂时回去休息一下。」 虽然信玄快马加鞭赶去川中岛的海津城查看农民善右卫门的居处。然而善右卫门果然在数日前,出门前往耕作後就此行踪不明,渺无音信了。 ? 到了八月,越後地区并无任何军事上的变动,这陆续通报到古府中。 越中的神保良春通报古府中说,由於上杉政虎向岩代(福岛县)的芦名盛氏和羽前(山形县)的大宝寺义增请求派遣援军。两者的援军将在最近向越後进发。这一则消息,到达古府中是八月五日。 仿佛在证实这一则情报一般,越後领土内的将士们,从关东远征回来之後,疲惫的身心并无暇获得休息,立即著手准备下一次战争。 同时,越中一向宗也通报说,为了迎接来自岩代及会津的援军来防守越後,已经准备西滨、能、名立等地点,暂时做为他们的驻守地区。 甲军派出的间谍向古府中通报说,有巨额金钱,送到芦名盛氏和大宝寺义增之处,做为军费。 踯躅崎城馆顿时紧张起来,人员进出频繁,时常在信玄的主持下召开军事会议。 从踯躅崎派出的快马,前往甲斐、信浓各处通报消息。并传达各地军兵应做万全准备,以便看到信号之後,能即刻集合在指定场所。 「这次战争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应有心理准备。」 传令兵还特别以口头嘱咐,这是奉令而说的。 即使无人嘱咐,看到在北信建筑了海津城如此巨大的城池,人人都知道将会发生大规模争夺城池的战争。从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以来八年间,甲军和越军曾多次争夺川中岛,从未发生双方主力部队间的冲突。多半是越军和甲军先头部队的战役而已。每当越军投入主力部队企图一决雌雄时,甲军主力就会闪避交战。当越军退下时,又随後追击、攻占信浓。如此反覆进行。但是,这次由於完成海津城这样的大据点,甲军需要据此以防守,越军若任由海津城继续存在,等於将北信浓拱手让给甲军,即使再大的牺牲,也必须攻克海津城。这便是人人之所以预料越军主力和甲军主力会起冲突而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之故。 信玄召来山本勘助说: 「我命令你先到川中岛,去物色能像善右卫门一般通晓气象之人。」 所谓通晓气象之人,是指能对当地气象加以观察及预测之人。 当山本勘助听到善右卫门的名字时,就想到自己的疏忽,心中惭愧,只要那时把善右卫门带到海津城去,便不需主人信玄做无谓的操心。 「属下立刻启程。在这之前,有一事相求。」 「相求?」 信玄露出惊讶的神情,勘助过去从未提出任何请求。 「属下有一子勘市,现年十二岁。恳求将来让勘市随军到战场担任随军僧人之职。」 所谓随军僧人,是在武将身边担任书记或使者的职务,或在寺院做战胜的祈愿时恢复僧人身分。换言之,平时陪在武将身边,有时也会以僧人的身分住在寺内,或前往邻国当一名使者,同时不带武器到处云游,刺探他国动静。 「你为何要勘市做一名随军僧人?」 信玄发现勘助脸上显出一反过去的萧索表情。 「属下在这场战争中无意生还。因此出发前想替儿子安排一个将来的出路。」 「你对这次战役如此慎重虽然令人欣慰,但也不必把事情看得如此严重。不过,若是为了勘市将来著想而让他当一名随军僧的话,首先他得出家,我会修书向长禅寺的岐秀大和尚推介。」 信玄一口答应勘助的请求。 虽然山本勘助武士的阶级身分较低,但从头至尾,信玄就将他视为亲信,并让他尽忠效命。 当信玄写完给岐秀大和尚的书信时,心想,勘助突然提起儿子的事,或许为了善右卫门之事感到内疚,打算在此役中以死谢罪。 「勘助,我有句话要交代,无论如何不许在这次战役中阵亡。我还有重大任务交给你。你应该知道是何事,信浓地区可能就要有结局,下一个目标是你的故乡骏河,那时更必须借重你,我再三叮咛不许你死,这是我的命令,听清楚了吗?」 勘助跪伏在地听命。 「属下绝对不死。」 口中如此说,心中却想,即使叫我不死,遇到该死时也不得不死。 泪水从勘助眼中夺眶而出。 长禅寺的庭院颇为宽敞,一直延伸到後山的墓地,蝉鸣震耳欲聋。 当勘助看到寺僧从正殿右手边的厅房走出来时,叫住了他。出示信玄写给岐秀大和尚的书信,并请带路。勘助和勘市被带到书房。从此处可望见内寺,池塘周围的庭木树叶经过阵雨洗涤之後,益发显得亮丽。岐秀大和尚是个蓄著白髯的老僧,读毕信玄的书信後,对勘市说: 「你想不想当和尚?」 勘市摇摇头。 「你是说不想当,但奉父命不得不来?」 勘市连续点了两三次头。 「你很诚实,那么你想不想学习写字或读书?」 「我喜欢学问。」 他清楚地回答。 岐秀大和尚很满意地点头。把寺僧召来,准备为勘市落发。山本勘助之子勘市,剃度後成为妙心寺派的僧人,而以铁以为法号,他就是後来撰写《甲阳军监》一书,在该书中描写父亲勘助为军师之人。 永禄四年八月五日夜半,在踯躅崎城馆了望台上的哨兵,看到从甘利山上升起红色狼烟,狼烟连续升了三次。停止约一小时後又继续升上三次。第二次升起时,班长已经上楼了。 狼烟的信号时常改变。而这一年的狼烟信号,是以颜色和数目组合来通报内容的。 第一发的红色,表示上杉政虎进发。第二发表示越军向海津城出发。第三发表示对方兵力为两万名。 「上杉政虎公率兵两万名向海津城进发。」 狼烟的内容如此解释,在深夜中被通报给睡眠中的信玄。 甲军的狼烟台安置在从海津城到古府中的沿路要地。在海津城升起狼烟後大约半小时,古府中便能接到紧急通报。 楼上擂起鼓来。 踯躅崎城馆各处,开始挂上灯火。居住城外的直属将士听到连续的击鼓声,也陆续到城馆集合。 不久,从踯躅崎城馆内的狼烟台也升起一发红色狼烟。 看到这发狼烟升起,围绕著甲府盆地所形成的山丘各处,也跟著升起狼烟。 狼烟除了甲斐国之外,也继续传播到信浓国,这是请求各路兵马紧急出动的信号。 狼烟之夜终於过去。 武装的军团朝向通往信浓的道路陆续前进。 为了连络军团的头尾部队,传令骑兵四处穿梭。 上杉政虎率领一万三千名军士从春日山城出发是八月十四日。二天後也就是八月十六日,武田信玄也带领了一万三千名兵卒自古府中出发。途中兼并信浓军兵,到达川中岛时,预定会变成一万七千名的大军了。 武田信玄的本队,在次日即十七日,进入诹访境内休息时,高远城主伊奈四郎胜赖的使者到达。 「听说这一次战役,是决定武田家命运的一场大战,因此城主胜赖公请求加入作战行列,敬请准予参战。」 使者口头陈述。 信玄笑著回答说: 「算不了什么大战争。今後打仗的机会还多,胜赖可以继续磨练武技以待来日,你回去这样告诉他。」 当信玄遣回使者不久。 「伊奈四郎公参见。」 外面传来通报声。 「什么?胜赖来了。」 信玄的脸上刹那间露出喜色!但旋即克制,而以严肃的神情,命令近侍准备迎接。 许久不见,胜赖已经长成翩翩少年。胜赖像母亲湖衣姬,有著笔挺的鼻梁、明亮的眼睛,已有大人的高度,面颊上仍带著少年的羞涩。看他依照家臣的教导而迅速行礼时,信玄想保持威严,但也不禁和颜悦色安慰他说,你来了,身体还好吗? 「敬请准予参加此次军事行动。」 胜赖以刚变音的沙哑声音说。 「刚才说过,以後战争的机会还多,初次上阵不该操之过急。」 当信玄加以劝阻时,听到弟弟到来而赶来的太郎义信从旁开口说: 「胜赖还是个孩子。这场战争并非孩子的游戏。」 虽然是以兄长身分劝阻弟弟,但这却伤了胜赖的心。 「胜赖已经十四岁,不再是孩子。如果兄长硬说我是小孩,可以在这儿和兄长骑马竞技。」 听到胜赖意外的回答,一瞬间太郎义信瞪大了眼。 「你看!说这话便表示你还是个小孩,连使刀用枪的方法都不懂,还谈什么战争!」 义信投以侮蔑的眼神离去了。在二十三岁的义信眼中,胜赖可能还像个小孩。 信玄望著胜赖被义信喝斥後忍气吞声,虽然想安慰他,但碍於在场武将而不便如此。他看到跟随胜赖进来的长坂长闲,一脸困惑的神情坐在那儿时,便说: 「长闲,你奸好告诉四郎,这次战役事先已部署妥当,无法临时把四郎安插为将。」 然後信玄自言自语说: 「战争不该夹杂私情,一旦夹杂私情会战败的。」 胜赖似乎明白,但仍然面带遗憾。一直目送信玄上马,向著大门峠出发。 (太郎这孩子真儍!身为兄长,应对弟弟好言相劝,那时甚至可以替弟弟请求准他上阵,真是个性乖僻!) 当信玄最後一眼看著这目送自己的胜赖形影时,这么想著。 (太郎乖僻的讲话活像他母亲!) 眼前浮起三条氏的面容,信玄立刻想挥开她的影子,拉起马首。 信玄到达大门峠顶,来自海津城的快马,向他报告近况。 「越後军的先锋部队,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昌满、须田满亲、岛津忠直等率领的信浓众,包围了海津城,总数大约两千。」 从海津城一路更换马匹而带来此第一消息的武士,向信玄一口气陈述。 「越军本队何在?」 「正在向善光寺集合。」 「到底是行动迅速!」 信玄望著饭富三郎兵卫的脸说道。他似乎在问对方,对於越军快速的进击有何看法,但饭富三郎兵卫不语。 「你不以为越军的行动快速吗?」 信玄看三郎兵卫不回答,因此向在场的诸角丰後守、内藤修理、信玄之弟典厩信繁三人同时发问。 「属下认为很快,敌人可能打算一口气攻下海津城。」 诸角丰後守说。 「没错。好像要趁著我方尚未到达川中岛之前以力攻的方式攻陷海津城。」 内藤修理同意诸角丰後守的话。 「信繁,你认为呢?」 信繁思考片刻说: 「敌人也该知道,其实力攻海津城也不易攻破。我以为敌人的本队,并非打算攻城,而是想在有利地点布阵,以便迎击我军。」 信玄之弟信繁是个含蓄内叙的人。才华并不逊於其兄信玄,但从不会越过信玄来表现自己。而信玄对这谦虚的弟弟一向评价很高。 「三郎兵卫以为如何?」 「属下的意见和典厩公相同。我认为目前那一方先到达川中岛,那方便较有利。」 饭富三郎兵卫似乎对自己的意见颇有自信。 「若敌人的想法像你们所说,便下须急急前进,若太过於前进,反而使军团彼此之间会失去连络,而把运输队抛在後头。同时远路赶来的士兵到战场时,也无法立即作战,如果勉强作战必会落败。」 「难道不要急著赶路,而像上次那样缓慢行军?」 诸角丰後守如是说。诸角丰後守是甲军中最勇猛的将领,但性格急躁,他似乎以为敌人已来到川中岛,怎么可以采取缓慢行军,他情急之下形之於色。 「不,我是要急著赶路,必须日以继夜地赶到川中岛。」 信玄说道。在场诸将同时抬头,他们讶异的神情似乎在说为什么主公说话前後矛盾。 「我之所以急著赶路,是在到川中岛之前,要装出赶路模样,如此一来,越军会以为我军是飞蛾扑火,而到处张网在等待。我正想看对方张网的方式,因为破网远比张网容易。甲军到达川中岛附近时,需要充分休息,然後观察敌军动态,再思考如何歼灭张著这些网的光头蜘蛛上杉政虎。」 听到信玄的结论後,诸将低头行礼。当他们离去时,信玄想著如何把行军的快慢配合敌人的动态,这是信玄深谋远虑的作战方式。 不久,响起出发的法螺声。大军团越过大门峠。 敌前作法事 ? 武田信玄的军队向川中岛急行前进。原以为若照目前的速度,明天早上可能会遭遇越军的前哨,於是来到小县上田原城时,信玄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各军队头领都被召集在一起。 「我要为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以及在上田原役战中阵亡的将士举行一场法事。」 各武将原以为要召开军事会议,却不料信玄会有此举而都面面相觑。他们心想,从古府中开始日以继夜的赶到这裏,突然想举行法事是否妥当。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对信玄的一番话提出询问。其实在信玄的军事会议上,是允许自由发言的。他不拘泥於能力或年龄,只要是有建设性的意见,都被鼓励发表,若在会议中,有人顾虑到阶级意识而发言时,反而会不愉快。 信玄预期会有某些反驳,却意外的没有人说话,於是对经常在会议中表现积极的诸角丰後守说道: 「你去筹备一切有关法事事宜吧。」 他认为对方必定不肯,而且会说:「板垣信方和甘利泰虎等人的法事,不妨等到把越军逐出信浓之後再举行,相信他们二人地下有知也会赞同的。」不料诸角丰後守却回答说: 「这是无上的荣誉,丰後守遵令,即刻去准备。」 这一口答应,使得信玄无话可说。 「我从未遇过像上次上田原那样艰苦的战役。在村上义清的包围下,我险些丧命,若不是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二人的牺牲,我今天不可能还在这儿。板垣信方、甘利虎泰以及和他们一起成仁的许多将士,在长达二十年来征服信浓的梦想即将实现之际,我要告诉他们,我要与上杉政虎决一死战,因为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上田原去向这五百余名武田得力助手们的英灵致敬了。」 信玄说完这番话後,闭起了眼睛。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十三年前,天文十七年(一五四八)二月那一场天寒地冻的战役。积雪不深,却很寒冷,这股自西北吹来的寒风甚至比村上义清的军势更令人难受。几乎找不到民家,只好钻进附近一间堆放乾草的小屋,而躲避村上义清狙击队的恐怖偷袭,可以说有二个月没有合眼了。若在当时撤军,则花费牺牲代价所得来的佐久和小县就会发生叛变。诹访的人士都眼睁睁的观望这场战争的结果。晴信在寒风中坚持不肯撤军。而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这两位老家臣之死,宛如夺去了晴信的双臂一样。收到母亲大井氏来信之後,撤离此地已是三月三日了。 「那时我还年轻,由於不听从信方和虎泰的意见,以致於牺牲他们的性命作为代价,才能全身而退。但上次在上田原的教训,却改变了我对战争的想法。」 武将们对信玄的话铭感於心。信玄在想念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两人,表现他对部属拥有深厚的情感。他们并且深深体会到如今面临川中岛的战争,信玄誓死奋战的决心。 在上田原阵亡的甲军有数百名,他们的子弟兵被编到各路队伍去。 自认是武将之一的虎泰之子甘利左卫门尉,听到信玄这番话後,涕零流泪,久久抬不起头来。 诸角丰後守於当天派遣家臣到各处寺庙邀集僧侣,并遣快马到古府中去取天文十七年於上田原之役阵亡将士的名册。 在上田原板垣信方、甘利虎泰等阵亡将士的坟前,做法事的佛堂一切准备就绪。 不在寺院追悼,而一定要在这古战场阵亡将士的坟前举行,也代表著紧张的气氛,士兵们称此为敌前法事。 甲军在上田原停止前进,而为板垣信方、甘利虎泰等阵亡者举行追悼会的消息,传到部署在妻女山列阵的上杉政虎的耳中。 「信玄玩这把戏能骗得了谁?」 政虎的亲信对他说。 「信玄可能在拖延时间,一定是面临了这次大战,为了想安抚信浓武士,掌握其向背,而故意在上田原做法事,信浓的武士至今仍有些心存观望,不少人表面上是在帮甲军,其实在对越军示好,他们不想参加战争,而是希望最好在参加行动时,胜负已分,或有人心中在想,等大势抵定,再协助胜算大的一方。信玄打算召集这股游离的势力。」 「召集这些不可靠的力量,信玄到底打算如何?」 直江实纲问他时,上杉政虎答说: 「不久便可分晓了。」 而未再作答。 做好法事准备後,首先由善光寺的栗田永寿轩率领三百骑兵报到,接著柴见入道庆俊和浦野民部左卫门各引二百骑前来,室贺入道一叶轩领三百骑运输队,另外在北信浓的豪族中带领十骑、二十骑或百骑来加入武田的军队的也十分众多。 信玄将这些信浓武士编入原隼人佐的队伍中。 原隼人佐把作战的规矩教给这些信浓武士。 「连续打鼓就表示危急或紧急的信号,平常听到这种鼓声时,表示有敌人来袭,整军听令,在作战时,连续的鼓声是冲锋的信号。连续的法螺声是开战的信号,保持长间隔的吹号是停止攻击的信号,此外,还依鼓声和号声来改变阵式,由於内容繁多,不必记住,而攻击的目标及攻击的方法和其他的命令,则由蜈蚣传骑负责传达。」 原隼人佐如此一番教导後,当天深夜连打大鼓,信浓的将士立即携取武器集合在原隼人佐的旗下。 「敌人的奸细曾企图进攻内藤公的军阵,立即被发现而击退,请各位多加提防。」 蜈蚣传骑在马上叫嚷著奔驰而去。 次日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八月二十三日,信玄骑马来到板垣信方和甘利虎泰的坟前。虽然在高亢土丘形成的两名将领及五百余名士兵的坟墓及周围的枯草已一概割除,却无法割尽整个上田原上的枯草。抽穗的芒在显示秋天已到。 甲军依战斗队形排列於坟前,信玄代表甲军到坟前烧香合掌,二十三名僧侣的诵经声,穿越秋野,逐渐传到远方。甲军一万七千名将士在上田原的墓前合掌向阵亡者膜拜。 法事约一小时结束,僧侣离去後,拆除佛堂的同时,在佛堂的後方立即搭建起一座了望塔,而下方则设置了信玄的本营。 鼓声响起,起先缓慢,而後称快,接著又缓慢,甲军各队向本营的两侧散开。蜈蚣传骑在各队伍间如箭般穿梭,但鼓声响起後,分开在两侧的军队,朝著本营开始冲锋,骑在马上手持朱缨长枪的武士,如阵风般的向本营冲锋,在本营前分两路转回头,军队的行动灵活,在本营前分开左右的兵团又转了回来冲锋过来,从远方望去,仿佛有两股兵马在本营前不停的环绕。 信浓武士那团已不知不觉的融入原隼人佐的军团中,虽然开始较为陌生,然而一旦被军团行动牵引後,便不再感到不习惯了。 法事後,军事操练完毕,给各部队供应酒菜,火堆彻夜不熄。 甲军的哨兵逮捕了一名越军的哨探,将他押到本营,那是一个其貌不扬四十来岁的男子。 「杀了我吧!」 每次向他问话,那男子总这般回答,虽然不知道他的籍贯、姓名,但从说话的口音,可以断定他是越军的人。 「今天是作法事的日子,饶了他吧!可能肚子饿了,让他吃些东西,如果喜欢喝酒,给他一碗喝。」 信玄下令道。 那男子照著信玄的命令,吃了一碗荞麦汤面,喝了一碗酒後,被带到步哨线的地点放走。 「你这家伙,运气真好。」 甲军把他放走时说道。 那男子头也不回的跑了,他连夜跑到妻女山的上杉政虎的阵营,报告在上田原看到的一切。起初他还隐瞒了被捕一事,但却有人看到。 「听说你被甲军俘虏,为何刚才不说!」 他受到严厉的斥责以外,也被质问,因为他被怀疑是否成了反间谍。当这话传到上杉政虎的耳中时,政虎下令召见那名男子。 「如果照实供出,不另追究,这一次你所见到的事情之中,何事最让你印象深刻?」 那男子思考了片刻,说: 「对一万七千甲军,每人供应一碗酒,使我佩服。」 虽然在场的将领们听到这话後都笑了出来,只有上杉政虎一人没笑。因为他正在脑中计算著共需要多少酒。若是一人饮一合,十人则要一升,百人要一斗,千人要一石,一万七千人则需要十七石的酒,而命令在一场大战中的运队去准备这么多酒,表示甲军颇有余力。 「我再问第二个问题,让你感到最奇怪的是什么?」 那男子立刻回答: 「甲军无论大将或士兵都把荞麦和黍米粉用开水调和後,沾著塩巴吃,没看到一个人吃米饭。」 虽然这一回答也相当可笑,但近侧的将领看到上杉政虎一脸正经,都强忍住笑声。政虎再问第三个问题: 「依你的看法,甲军的士兵所带一人份的兵粮大约有多少?」 「每人大约带著有二十天份的粮食,实际上,属下是由於饥饿而前去偷窃粮食时被俘虏。」 那男子愧疚的说。 「好!你可以回到家乡去。一旦被甲军逮捕之後,以後一定还有更多别扭的事情。」 政虎把路费送给那男子,放他回乡去了。 到了八月二十四日的早上,信玄的本营得到了新的情报。 「据守妻女山的越军在那裏设立本营,派兵到矢代(现在的屋代),并管制交通。」 「在妻女山上的越军已经完成了四面八方要道的部署,准备甲军来袭时,一举歼灭。」 「越军正从雨宫、塩崎、稻荷川沿途构筑阵地,准备迎战甲军,似乎想坚决阻止我军进入海津城。」 信玄只是聆听,并不作明白指示。在旁边的饭富三郎兵卫和马场民部二人,交互使著眼色。马场民部先开口。 「敌人此刻尽得地利,当对方设陷阱在等待时,何必去自投罗网。属下认为目前应该从上田经过傍阳,通过地藏峠再前往海津城,才是明智之计。」 「没错。确实是明智之计,但并非最好的计策。我自从和长尾景虎交战以来,这八年间,一直在回避决战,因此被人误会,以为我畏惧敌人而始终在逃避。但这次不同,这次的目的是要逮捕并歼灭敌人。敌方有一万三千,我方连海津城在内,共有两万人,因此,我方绝对有利,应该是战无不克的。」 信玄瞪大眼睛肯定的说。 「这一回一定不让上杉政虎再踏上越後的土地了。」 马场民部看信玄心意已决。不再强调自己的意见,他想正如信玄所说「是明智之举,但非最好的计策」。一万七千名大军,在傍晚的山径上行走,其实并不是一件风光的事。 「要不要召开军事会议?」 饭富三郎兵卫问道。 「不必了,我们继续前进。在雨宫布下阵势和妻女山对峙,相信敌人也会因我方的接近,而采取适当对策。与其先拟定对策,不如随机应变。不过目前我方最重要的是了解敌情,因此,得多派些哨探。」 经过信玄的裁定,甲军向雨宫进军。 来到山田里(现在的上山田温泉)附近时,为了窥探越军动向而事先潜入敌阵的驹泽七郎,派使者前来报告上杉政虎在妻女山本营中的情况。 「政虎公在军营中作诗自娱,往往在深夜裏听到政虎公吟诗之声。」 驹泽七郎是仅次於山本勘助的有名间谍,尤其深知越後的情形。而驹泽七郎所以把政虎在本营中的动静,用此种方式报告,是意图刺探敌将心理,并告知信玄。这便是他与其他间谍不同之处。 信玄听完驹泽七郎的报告後说: 「政虎这种作法到底想瞒过谁?其实政虎心中不但无心作诗,而是正在苦思如何迎击时刻逼进的大军吧!」 「政虎是否会来攻击我方?」 饭富三郎兵卫问信玄。 「我倒希望他这么做,但是政虎可能不会。」 「这么说政虎不一定有计策?」 「他会有什么计策呢?」 这一次,信玄反而问饭富三郎兵卫,当三郎兵卫回答不出时,信玄命令侍童摊开地图说: 「问题在於山、河川以及在其下的狭窄土地。如果想要利用此地形来获胜,需要利用山川形势。如今敌人据山防守,假如我军背水布阵,敌人可能会下山来。但是万一敌人轻率下山,他们会落败。由於越军一万三千之中,有两千兵力前往攻打海津城,因此留在妻女山上的只有一万一千人,而我军的兵力是一万七千,且其中有许多熟悉地利的信浓武士,万一交战,我军必胜,敌人必败,但政虎不可能明知会败而作战。」 信玄继续进兵。 闻知甲军大军即将来到,设在矢代(屋代)一带的越军岗哨迅速撤走。根据情报,正在塩崎兴筑阵地的越军也撤到妻女山去了。 「敌军似乎在提防把势力分散。」 饭富三郎兵卫与马场民部等信玄的亲近武将似乎也开始了解敌将上杉政虎的心意。 信玄告知全军将在雨宫布阵。 雨宫与妻女山的距离约是半里(三公里)远。雨宫位於高亢台地上,其部落的东边是山峰,有山脊一直绵延到妻女山。雨宫部落的周围是菜园。 信玄在雨宫布阵後,立即召来当地百姓,询问有何路可以从妻女山沿著山脊通往雨宫,而得到的答案是「无路」。 信玄在地势险要的地点设下多处哨岗後,召集军事会议。 「妻女山的形势仿佛是向川中岛平原伸出的海岬一般,如果我军兵分二路,从东侧的会田口及西侧的药师山口往上进攻时,敌军会像被切断根部的酸浆一般完全孤立,将会朝向千曲川溃败而逃。」 拟定此项作战计画的是马场民部。 「属下认为最好采取使越军孤立的计策。如果包围妻女山时,反而会使我军产生势力薄弱的地方,因此倘使在千曲川对岸布阵,切断越军的物资补给路线时,不出二十日,越军将难耐饥饿而下山,此时即可趁机予以剿灭。」 内藤修理亮昌丰说。 作战计画大致上分为这两派,各武将即针对这两种意见而展开议论。 结果迟迟未有定论。 武将们时而偷眼窥望信玄,似乎表示大家的意见已被提出,希望信玄决定。 「这两种计画都无法歼灭敌人。」 信玄仿佛要抑制在场的武将们似的,他的视线从武将们的脸上扫过。然後望著妻女山的方向,说道: 「这次战役的目的,在於彻底打击越军,让其永远不能再踏上信浓的领土,要达成此一目的,任何计策均告不足,我打算在雨宫停留三天,静观敌人的动态。如果对方无任何动静时,将放弃妻女山,直接前往海津城,只要和海津城的兵力合并,将有两万兵力,之後,等待政虎下山而予以歼灭。他们必定会下山,因为从今以後,气候日益寒冷,粮食也逐渐匮乏,他们无法长期停留於该座山上。」 信玄终於宣布结论。 每当信玄提到「歼灭」这字眼时,武将们仿佛感到心悸一般。信玄坚定的决心,令他们心生畏惧。 「政虎必定正在等待机会,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机会是什么?虽然我同样也不知道,但我猜想当政虎认为机会来临时,将会下山来而越过千曲川。」 「他是否打算攻打海津城?」 原隼人佐询问。 「不!政虎必定也企图要歼灭甲军,这一次的战役关系著两方今後的兴亡。」 当信玄端正姿势时,武将们也一齐正襟危坐。 由於甲军在雨宫布下阵势而不动,使妻女山上的越军心神不宁。因为甲军逼近至此,因此对方不能轻易走下妻女山。此外,也由於甲军在各处设有哨岗,事实上越军的补给路线等於被封锁一般。 越军召开军事会议。 柿崎景家提出积极的计策。 「卑职认为从妻女山奔驰下山,一口气杀进甲军,此乃最为妥当。若要如此做,应该及早采取行动。明晨由我担任前锋,自行奔驰下山,直捣甲军本营,趁敌军混乱时,我军诸队一起下山攻打,相信我方稳操胜算。」 然而直江实纲等老臣们却说: 「在甲军动态尚未分明之前,不宜轻举妄动,所谓寡不敌众,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因此需要等到适当的转机才能采取行动。」 老臣们所考虑的,乃是人数上的差距,他们知道如果正面交锋,势必对越军不利。 「转机这二字说得妙极了!」 上杉政虎赞扬这两位老臣,他的语气仿佛是在批评别人的战争一般。 「不过只是空等转机是无法作战的,有无更好的主意?」 甘糟近江守虽是这么说,但是他本人也束手无策。 「既然想不出良策,勉强苦思也是徒劳无功。遇此情势时,最好饮酒、充分睡眠来养精蓄锐,相信武田军也下敢上山来。」 政虎说完之後,立即利用军事会议设下酒宴。 甲军留在雨宫按兵不动,而越军也一直据守妻女山。虽然双方频频派出哨探去刺探军情,但是并没有得到新的情报。 永禄四年八月二十九日天亮前,驹泽七郎出现在信玄的本营。 「属下有紧急情报要报告侯爷!」 这声音吵醒了信玄。 驹泽七郎单膝跪在信玄面前说: 「派往攻打海津城的越军信浓众和饭森摄津守、辛崎左马助等两千军队中的部分军马有移动迹象,据推测,可能要返回妻女山。」 信玄回答说好极了。 「我们首先收拾这只小老鼠,相信越後的那只光头大老鼠将会下山来搭救。」 信玄说完之後,派这蚣娱传骑通知各队进击,这是由於害怕击鼓时会被敌人察觉所采取的措施。 假如比平时早些生火炊饭,也会被察觉我军的移动。 为了因应这种情况,甲军平时即准备携带用的乾饭,只要在乾饭中加水,立即可以食用。这是非常时期的粮食,士兵们在乾饭中加水,并且放入味啥,用筷子搅拌後,便匆忙咽下。 天色已经亮了。 突然间,军鼓声在拂晓的天空中响起,那是急促的鼓声。甲军一万七千整顿队伍开始前进。方向并非朝著妻女山,而是朝向千曲川。 当妻女山那一方以为甲军来攻而正准备应战时,甲军从妻女山前面渡过千曲川。 渡过千曲川的甲军,为了要捕捉越军的信浓众及饭森队、辛崎队而急忙前去。 当信浓众、饭森队、辛崎队闻知甲军渡过千曲川时,自觉面临危机而拚死向妻女山撤退。 当甲军一万七千来到川中岛时,信浓众、饭森队与辛崎队已经来到了妻女山山麓的寺尾。甲、越两军并无发生任何冲突,越军支队走向妻女山,而甲军本队进入海津城。 当两军彼此和己队会合时,太阳已经高挂天空了。 川中岛大会战前夕 ? 进入海津城後,信玄立即召见山本勘助。 「勘助,关於雾之事,调查如何?」 山本勘助听到这句话後,便了解信玄要说些什么。 「臣属已经找到比农民善右卫门更擅长预测天候的人。」 勘助胸有成竹地说。 「把那人给叫来。」 「这个嘛……」 勘助以略带困扰的神情望著信玄和在他旁边的饭富三郎兵卫。 「那男子名叫权藏,一副痴呆像,外表邋遢,耕作能力只有常人的一半,而且沉默寡言。喜欢观察天空、河流,只要有空,便会跑到千曲川的河滩上去观赏天空与流水。此人擅长预测天气,问他明日天气为何,他会回答下雨、刮风,或是清晨晴朗但傍晚下雨等,可以说是铁口直断,屡试不爽。」 信玄以充满兴趣的表情在聆听,他的眼睛似乎比平常睁得更圆。 「你是否曾经试过权藏预测天气的手段?」 「简直百发百中,分毫不差。」 勘助得意洋洋地说著。 「你有没有把权藏带回城裏来?」 饭富三郎兵卫代替信玄问话。由於上次擅长预测天气的农民善右卫门被上杉政虎那一方带走,因此不希望这次也发生同样事件。 「曾经把他带回城内住两、三天,但可能他对环境不习惯,问他的话他都不肯作答,因此我把他带回去,并且严加监视。权藏似乎要在自己习惯的环境下,才具有预测天气的能力。」 「办得好,但要小心为是。」 关於监视方面,信玄另外交代饭富三郎兵卫。 「从明天起,把权藏朝晚所做的天气预报通报给我。」 信玄吩咐勘助後,又说: 「只挑一人我不太放心,最好多找几个这方面的人才,我想只要是当地的百姓,至少能预料最後这段话信玄自言自语著。」 信玄放眼望著川中岛的平原。 从海津城看去,田裏的稻米大部分已经收割完成,可以望见农人们正将稻米装在马背上运走。农民们对战争颇为敏感,认为万一被卷入战火,不但房舍将被烧毁,连性命也是难保。虽然农民们觉察到战争的迹象,而早已逃离川中岛,但是为了收割,他们只好战战兢兢地回来。农民不忍将辛苦一年所换来的稻穗放弃,他们埋首拚命地赶著收割。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九月七日的傍晚,山本勘助前来向信玄报告天气的事。 「根据权藏的说法,将从明天九月八日的黄昏开始下雨,九月九日放晴,并且从九月九日夜半到十日天明会起一场浓雾。」 勘助的表情颇为紧张,因为权藏第一次提及雾的事。 「过去只能预测明日的天气,为何现在能知那么远的事?」 「属下曾经问过权藏,但也只是如此作答,并末说明理由。」 「我想亲自问他去!」 信玄将要站起身来。饭富三郎兵卫劝阻他,他表示大事当前,不宜轻举妄动。 「主公出城的时机,只有在作战的时候。」 三郎兵卫说。 「何足以惧,连近在咫尺的千曲川都不敢出去,岂能算是布下阵势。如果我说要出去巡视阵营,你们该不会阻止吧?」 信玄领二十骑出城而去。 山本勘助担任向导,出城走了一段距离,便来到权藏所住的部落,围绕在部落四周的是开始成熟的柿子。 来到这裏时,便能望见在部落周围负责防卫的甲军士兵。有些士兵看到信玄等一行人来到时,便向他们行礼致敬。枪尖在秋阳下闪闪发光。 信玄环顾左右,在部落中几乎不见人影,因为部落居民们发觉即将爆发战争,皆已逃走。然而,既然已经逃走,还会回来割稻,可见他们只逃到一、二里远的地方,他们可能以为逃到那裏便可安然无事。 (好像是由农民来决定战场似的。) 信玄对农民敏感的直觉,心生畏惧。 来到部落中央时,信玄勒住了马,因为他发现前方隐藏了一股异常的气氛。从那裏开始,道路变得狭窄,两旁民舍接近道路。如果那民房内隐藏敌人而开枪射击的话,简直是走投无路。 由於信玄勒住了马,臣属们立即围在信玄的四周,他们与信玄一样,似乎觉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饭富三郎兵卫先让三骑人马走在前头。当那三骑跟在山本勘助的马後而开始奔驰时,突然响起轰然枪声,子弹从信玄头上飞过。 替信玄守卫的武士们,将开枪的民房团团包围。 「这么做是枉然,敌人必定已经离开那屋子。」 信玄说完之後,拨转马首,启驾回程。随後接到权藏被杀的消息。 「施以严密戒备,尚且如此。」 饭富三郎兵卫感到万分的遗憾。 「既然敌人的奸细如此靠近,那么我们的行动更要小心,我方的任何动静,可能都瞒不过敌人耳目。」 信玄如此说。 「乾脆一把火把这附近的部落烧光,如此一来,敌人便无容身之处了。」 虽然诸角丰後守如此建议,但信玄不允许。 「这里是属於我方的领土,无论如何,不能在自己领土上纵火。」 从九月八日的黄昏起,天空开始下起雨来。虽然雨量不少,但是到了九月九日早晨,雨已经歇了。 永禄四年九月九日(阳历十月二十八日)天气晴朗,虽然白天处处云生,但是当日头偏西时,云层逐渐变淡,到了傍晚,便告消失。 信玄偕同山本勘助与饭富三郎兵卫走上海津城的城楼。 如权藏所预测一般,曾经下了一场雨,而第二天是晴天。如果权藏所言全是属实,那么从今晚夜半起将会起雾。 三人心中都有同样的想法。 如果会起雾,则一到傍晚,必定会出现前兆。 当太阳在筱山的那一侧沉落後,便开始产生一股寒气,没有刮风,但是空气略有移动。 「主公,您看!」 山本勘助指著妻女山的方向。虽然妻女山的方向残留著落日的余晖,但是山麓已经隐没在阴影裏。有一层淡淡的烟霭从妻女山的山腰正向千曲川开始移动。虽然那只是一层淡淡的烟霭,但的确是属於一层霭气。 「农民善右卫门所说的像天女羽衣般的烟霭,是否就是指那一类的事物?」 信玄喃喃低语著。善右卫门曾经说过,将要起雾的第一个前兆,便是天空会出现像天女羽衣般的烟霭;第二个前兆是黄昏的气温会骤然下降。如今开始出现了第二个前兆。 「似乎比平常还冷。」 饭富三郎兵卫说。其实三人几乎同时发现此事。当饭富三郎兵卫提到寒冷时,在原先像羽衣般的烟霭前方,另外出现一团类似的烟霭;同时在海津城的前方,也突然出现同样羽衣般淡淡的烟霭。霭气保持同样的厚度,逐渐地扩大。不久,笼罩著千曲川到整个川中岛一带。 日落後,寒气侵人。 「看来很可能会起雾。」 信玄说著。下楼时,驹泽七郎正在等候。 「关於雾的事如何?」 信玄问驹泽七郎。 「我曾经向数名农民打听,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今晚必定会起雾。」 原来除了山本勘助之外,信玄也派驹泽七郎去调查有关雾的事情。 「那么夜半起雾後,何时会消散?」 「有关雾气消散的时刻,他们只说将在黎明时分,不过也未加以确定,但……」 驹泽七郎说到「但」字时,便住了口,睨视了山本勘助一眼。他似乎因为山本勘助在场而不便开口。 「农民们是说只要问善右卫门,便会知道雾气消散的时刻。」 山本勘助代替了驹泽七郎回答。 「只要问善右卫门即可知道,是吗?」 信玄眺望妻女山的方向。如今,善右卫门被掌握在上杉政虎的手裏。信玄心想,现在政虎可能和善右卫门在观察这一场烟霭。 「我想知道雾气消散的时刻。」 信玄一脸遗憾地望著妻女山方向说。山本勘助的脸色骤变,因为没有把善右卫门带回海津城,错在自己。虽然信玄并没有责怪他,但勘助仿佛觉得自己被追究责任一般。 「恐怕敌人今晚会在雾中行动,你们去刺探敌人的动静,要多派一些哨探由各方面去探索。」 最後的一段话,乃是对饭富三郎兵卫说的。 山本勘助向信玄行礼之後,返身离去。驹泽七郎跟随在後。 ? 在召开军事会议前,信玄先表明自己的决心。 「这次战役的目的,在於使上杉政虎无法再度觊觎信浓地区。换言之,这次战争的目的,在於歼灭敌军。不久将会起一场浓雾,而这场雾将会持续到天明。我打算利用这场雾和越军决一死战。如果我军行动时,敌方也可能会采取行动。本人决定要取下上杉政虎的性命,相信他也一定想拿下我的性命。我将要掌握天赐良机来击败越军。所谓天赐良机,是指即将产生的一场浓雾。」 信玄未曾在军事会议上发表如此慷慨激昂的言论,他所说的话,都是对甲军颇具重要性或是现在不说以後更是无机会说的事。信玄为人谦虚,但是由於使用「歼灭」这激烈的字眼,使得在场的武将们心中顿感紧张。 「在军力方面,甲军连城兵在内共有两万,越军人数为一万二、三千,可以说甲军占压倒性的优势,因此如果我军正面向妻女山进攻,敌人可能不会接受挑战。我一直都认为,除非把敌人从妻女山诱导到川中岛平原,否则不可能加以歼灭。关於这一点,微臣倒是有一策。」 马场民部走到像字画挂在墙壁一般的地图前面。 「将我军分为二路。一路在今夜日落时分开始行动,从清野进入山路。本队则启程在于曲川的河畔布下阵势。如果大军开始行动时,敌人必定会觉察到我方的动态而严加注意。敌军可能以为我方的支队会从清野进入山路,而从仙人洼攀登妻女山攻其背後,则敌军需要在据守妻女山以迎击或出击两者中择其一。据我的推测,敌人可能以为出击攻打武田本队较为有利,因为一旦大军进入山中後,行动会不便,因此敌军会从妻女山下来攻打我方本队。但是我军的支队是佯装入山,其实并未上山,而是隐藏在清野背後的山中,等到敌人开始行动後而攻其背後。如此一来,越军会遭受两面夹攻,导致全军覆没,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如果敌军不下山时,该当如何?」 内藤修理亮昌丰提出问题。 「那时候可能已经天亮,我方届时可以伐木来开辟道路,在妻女山背後建立攻击据点,步步攻上妻女山,把敌人逐下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我方本队只要捉拿敌人加以歼灭即可。」 由於马场民部是以战略家著称,因此他所想出来的计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你是说要在雾中采取行动,是吗?」 信玄问他。 「是的,如果我军企图以雾来攻击敌人的背後,那么这一场雾可说是上天的恩赐。」 「在雾中采取隐密行动的理由我已经知道,但是敌人打算将计就计而下山来,这将会是何时?」 「由於我方的支队开始行动可能会在夜半过後,因此,要进入清野的後山,将在寅时的上刻(四时)前。在那裏休息片刻後,不久黎明即将到来,而雾气到了黎明便会消散。即使没有消散,也不像夜晚那般浓,至少可望见十~二十间的距离。依属下的推测,敌人如果会下山,可能会在这时刻,决不会是在黑夜裏的浓雾中下山,因为在此种场合之下,敌我双方无法作战。微臣以为不论如何,敌人的主力会等到天明雾气开始消散时才会采取行动。我想敌人是希望在此以前将我军的支队引诱到深山,而敌军的本队却一口气下山,直攻我军的本营。如果敌军留下後备队两千,以其余的军力对我方本营杀奔而来的时候,则兵力大约是一万到一万一千,我方本营的兵力同样也是约一万左右,因此暂时势均力敌。此时我方的支队一万从背後袭击,将越军打得落花流水。」 马场民部能言善道,听到他的陈述时,似乎一切的计画都能如愿已偿。 「如果雾气不消散,将要如何是好?你是否认为敌军不会采取行动?」 信玄继续质问。 「根据推测,除非雾气消散或天亮,否则敌军是不会采取行动的,因此要等到雾散之後,才会展开作战。」 信玄点点头,他似乎已经了解,但仿佛心中仍有不安。 「如果敌军采取将计就计的措施时,将会如何?」 典厩信繁发言。 信紧和信玄除了面貌酷似外,头脑都很清晰。信繁总是隐藏自己的才能。他处处为兄长的信玄著想,在军事会议席上甚少发言,他一向是以兄长信玄为重。在过去的战役中,他也一直担任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现在由於信繁的发言,因此武将们的眼光一起投向他。 「请问采取将计就计的措施,系何所指?」 马场民部彬彬有礼地问他。 「如果敌人洞悉我军的作战计画,而在雾气尚未消散前的浓雾中向本营发动攻击时,结果会是如何?这么一来,我军的支队将要在山中空等,遇到此等场合时,非但无法歼灭敌人,甚至对我方不利。」 「不可能发生此种情势!」 有人搭腔,说话者是太郎信义,他把膝盖向前挪移,以侮蔑的神情望著叔叔典厩信繁。 「越军一万,何足道哉。如果敌人倾巢而来时,无异是飞蛾扑火。即使支队在山中空等,单凭本营的军力来击败越军,并非难事。」 太郎信义年轻,二十三岁的义信,未曾有过败战的经验,他以为战争必胜无疑。 「义信,你说话得要有分寸,战争并非单逞口舌之能,而是要靠马匹、刀、枪、洋枪来打的。」 当信玄如此教训义信时,饭富兵部虎昌说: 「属下认为少主(义信)的话颇为有理,如果将我方军兵分为两路,而以一路军马承受敌人全部的军力时,在人数上会处於劣势,但是一旦进行作战时,便会对我方有利,因为虽然越军英勇善战,却敌不过甲军的马队与枪队,少主的意思便是如此。」 虽然饭富兵部支持太郎义信而伤害信玄的心,但是信玄不再继续提及此事。他抬眼望著一直保持沉默的饭富三郎兵卫的脸。饭富三郎兵卫是信玄最信任的近侍。过去板垣信方、甘利虎泰驹井高白斋等人是信玄的亲信武将,如今这地位由饭富三郎兵卫所取代,信玄很重视饭富三郎兵卫的意见。 「有关雾的事,真是令人担心。」 三郎兵卫说。 「雾对我军或敌军的条件都相同,虽然主公说这场雾是天赐良机,但是敌人也有可能会利用这天赐良机,这便是典厩公想说的话之含意。」出乎意料地,三郎兵卫支持典厩信繁的意见。 「主公,能否等到雾气消散後再出城?我方拥有这座城池,在城内贮积有充分的食粮,相反的,敌人只靠所携带前来的粮食而已;而且返回越後的道路为此城所阻拦,因此,敌人不得不下山,那时候才是歼灭敌人的良机。」 信繁将身体挪向兄长信玄的前面说。 信玄从未见过信繁以如此热烈的语气说话,因此,他只好退一步考虑。 「请主公暂缓这场战争。」 信繁的声音震撼了信玄的心。 「你是说天赐的良机会帮助敌人,是吗?」 「不!天赐的良机是会帮助不做作的人。」 对方的话刺激了信玄的心,因为所谓不做作的人,明显的,指的是敌人。信玄望著信繁的脸,信繁的脸露出哀求与强请的神色。 信玄仿佛从信繁的面貌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别人都说他们俩长相酷似,因此当他看到信繁的面貌时,如同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一般。信玄合上了眼睛。 (其实我的心中也像信繁一般,想要寻求安全作战的方式,安全作战才是信玄的一贯作风。除非胸有成竹,否则决不开战,这才是真正的武田兵法,但是战争不应该局限於这些。想要问鼎天下,有时冒险在所难免。当天赐良机来临时,如果不及时掌握,难有飞黄腾达之日。现在正是天赐良机,如果不孤注一掷,便无法歼灭越军。除非把越军逐出信浓地区以外,否则甲军绝不可能进入东海道而向京都进军。) 信玄睁开眼,他望著蜡烛的火光。信繁及周围的武将们似乎在催促信玄赶快下决定一般,眼睁睁地望著信玄的脸。 「信繁的意见言之有理,如果这场战役是发生在五年前,我必定依其话去做;但是如今情况不同,如果错过这次的机会,将会永远失去歼灭越军的机会。虽然明知危机四伏,但是若干牺牲在所难免。为了要将越军驱逐出信浓,使他们无法再踏入这块土地,有时是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这即是战国时代的作法。」 他停顿了片刻,但是无人开腔。信繁低下头去,在场的武将们都鸦雀无声。 「我要对著御旗、盾无发誓。为了要歼灭越军,本人要采用马场民部的计策。」 信玄沉重的话,使部将们都叩伏在地。所谓御旗,是武田氏传家的源氏之旌旗;而盾无指的是代代相传的一副铠甲。 在场武将们均跪伏聆听信玄的话。因为向御旗与盾无发誓,是不轻易做出的事。既然已经说出,不必再犹豫。武将们仿佛中了魔咒一般,久久跪伏在地。 作战计画陆续被拟定。 担任支队而前往清野的军队,由真田幸隆的先锋队担任向导,连马场民部、饭富兵部,小山田备中守昌辰、小山田弥三郎信茂、甘利左卫门尉、相木市兵卫昌朝、芦田下野守等人的兵力合并约一万。 属於支队的各队接到出击的命令时已过了夜半,原先决定等到日落再出发,但是由於此时浓雾笼罩川中岛一带,因此便於隐密行动。 他们使用忍者用的火把,这是隐密行动时所采用的火把,虽然会冒烟,但是却不会引起火焰。每二十人的其中一人手持这种火把,挥动火把时,会冒出火花,藉此来指示方向。所有的人员不许出声,马匹则衔枚。 当支队启程後,本队也接著出城,在千曲川河滩上布下阵势。 信玄直属部队是饭富三郎兵卫,右翼是内藤修理、诸角丰後守;左翼是典厩信繁、穴山信君;右侧预备队是太郎义信;其右是望月队;左侧预备队是原隼人佐、武田信廉(逍遥轩);後备队是迹部大炊助、今福善九郎、浅利式部丞,合计八千人马。 当他们布好阵势後,已经笼罩浓雾,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在浓雾中以木头搭起了望楼,并且用草袋装土来制造沙包。 本阵的四周受到严密的戒备,藉以防止敌人的哨探遣入。 然而,当甲军开始行动後,这情报不到一小时即传到妻女山上杉政虎的阵营。妻女山与海津城相距不过一里许,因此一万多大军的行动,绝对瞒不过敌人。 当上杉政虎听到善长预测天气的善右卫门表示当天夜晚将会起雾时,立即觉得决定甲越命运的日子终於来临了。 政虎嘱咐各武将去通知士兵们在就寝前做好一切准备,以便随时能够出击。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平常的措施,在交战期间随时会有敌军来袭,而将武器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乃是武士应具有的警戒心。一旦决定要出击时,他们把竹筒内的水倒入乾饭中并撒以芝麻和塩巴来充饥,这也是十分平常的措施。 政虎对这些寻常措施慎重地反覆叮咛,其实是想藉此暗地警告士兵决战时辰已是迫在眉睫。士兵们以为或许明天清晨便会发动战争,因此,整理妥身边事物之後才就寝。 政虎并没有召开军事会议,虽然陆续接到啃探报告敌军的状态,但是他却无动於衷。 「请主人召开军事会议。」 虽然直江实纲终於忍不住而向他建议,但是政虎却说: 「如果召开军事会议即可打胜仗的话,则不需要我亦能打仗,我将这一把指挥用的军扇交给你,不妨让你和信玄公较量较量如何?」 政虎虽然如此打趣地说,但是实纲看出政虎心中充满紧张,政虎在当天夜晚并没有饮酒。 「实纲,召善右卫门来!去召善右卫门!」 政虎仿佛想起某事般似地叫嚷著。不久,善右卫门被带到政虎面前。善右卫门因为寒冷而直打著哆嗦。 「善右卫门,你是否知道这场雾何时会消散?」 「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善右卫门望著外面的雾气说:「这一场雾还会再继续变得更浓,接近黎明时分,将会浓得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天亮後雾气会沿著千曲川的河流而移动,但是不会立即消散。依草民看来,这一场雾要等到辰时(上午八时)才会消散。」 「你是说直到辰刻以前雾气不会消散,是吗?」 「是的,像这种浓雾一年难得出现一次,这即是幕雾,而幕雾消散的时刻,必定在辰刻无疑。」 「原来如此,善右卫门,你是说辰刻是吗?一定在辰刻是不是?」 说完,政虎突然自宽板凳起身,说: 「当幕雾开始消散时,信玄也必定身首异处。这场战争是赢定了,越军必定会获胜。」 政虎高声叫著。 山本勘助之死 ? 以马场民部为各军团统帅的甲军支队,在丑时下刻(午前三时)已经到了清野,从此进入妻女山的後山。 那条山路虽然勉强容许两千军兵通过,但是由於道路益形狭窄,因此一万以上的大军前进时颇感不便,这使得清野的入口处被军兵挤得水泄不通。不过到了寅刻(午前四时)左右,先锋队已来到了仙人洼一带,从那裏可以窥探妻女山的动静。雾很浓密,天色晦暗,能见度极低。 妻女山上的上杉政虎的本营,陆续接到哨探所报告的紧急情况。 上杉政虎在丑时下刻命令全军起床,而且召见甘糟近江守,嘱咐说: 「我将率领全军前往攻打武田信玄的本营,你留守在妻女山,运用一切计策,让敌人误以为越军仍然驻留在妻女山。」 甘糟近江守与其说是一名勇将,不如说他是一位智囊。当上杉政虎派以这份重任时,他提出请求说: 「如要吸引敌人大军,仅靠属下的一千名军兵略嫌单薄,请派一千信浓众归属卑职来指挥。」 「我打算派信浓众为先锋担任向导,不知你为何需要这些信浓众?」 上杉政虎讶异地问。 「由於信浓众熟悉本地地理环境,因此微臣想利用信浓众来封锁清野口,切断进入山中的敌人支队和本队的连系。当敌人听到主公下山时,可能会下山随後追击,因此,我想使用信浓众来牵制敌人的行动。如果只是把信浓众当作挡箭牌或用来挡枪弹,未免太可惜了。」 甘糟近江守积极地发表己见。在过去的川中岛战役中,甲军与越军都以信浓众为先锋。因为不是直属部队而担任最不利的任务,这乃是战国时代的常识。 「而且这一次的作战是分秒必争……」 当甘糟开始说话时,上杉政虎挥著手立刻加以制止。 「可以!我把信浓众交给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当甘糟提到要争取时间时,上杉政虎心想:如果要杀进武田本营时,先锋队不应该由非直系部队的信浓众来担任,而应由越军本队来负责才是。 上杉政虎对在场的武将们指示今晨的突击阵势。 由柿崎和泉守景家、斋藤下野守朝信、长尾政景三队来担任先锋队;由本庄美作守庆秀、北条丹後守长国、长尾远江守藤景、山吉孙次郎亲章任右翼队;本阵则由上杉政虎的直属部队及直江实纲队担任;左翼是由唐崎孙次郎、黑金孙太郎、大贯五郎兵卫、柏崎时员的诸队担任;後备队是由本庄越前繁长、新发田长敦、色部修理亮长实、鮎川摄津守、下条萨摩守、天川骏河守充当。 「一口气突破武田的本营,不要理会一般的首级,只要拿下主帅的首级即可。这次战役的目的,即是在於取下武田信玄的首级。」 上杉政虎如此鼓励诸将。 妻女山的火堆,一个个地增加。集结於仙人洼的甲军支队哨探,能望见城兵拿著火把四处奔跑。虽然火堆被烟雾所晕染而显得模糊,但看来妻女山的越军似乎已经发觉甲军来袭而开始准备。 「也许上杉政虎不会下山来。」 当马场听过哨探的报告後,对真田幸隆说。 「不!这很难说,也许这是敌人的计谋。」 真田幸隆也派出更优秀的哨探,所得到的报告是: 「在妻女山山顶的戒备突然变得森严,人员的活动变得频繁,为了防备从後山遭受袭击,敌人正在兴筑土垒与栅栏。」 「事情有些蹊跷。」 真田幸隆向清野口的方向也派出哨探。 「清野口由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昌满、须田满清、岛津月下斋等信浓众约一千人加以严密封锁。」 真田幸隆对哨探的这种报告颇为重视。 「属下以为这些信浓众或许是一支牵制部队,如果受到牵制,对我方十分不利,因此需要派遣一支部队去驱逐信浓众,避免我们的本队与支队之间的连系被切断。」 虽然真田幸隆向马场民部如此建议,但是马场民部的回答却是: 「一千余名的信浓众何足挂齿,随时都可加以击溃。我们到此的目的,并非在对付这些小鱼,而是为了要拿下上杉政虎的首级,所以勿须为此小事而分心。」 因此而未采纳真田幸隆的计策。 山本勘助从距离妻女山西方约十丁处的药师山山口窥探妻女山的情况。从妻女山到药师山有山脊连接,而药师山上由柏崎时员的部队驻扎。 由於药师山上显得很吵杂,从雾中爬过一瞧,发现守备部队似乎有更替的迹象。柏崎时员的部队整顿队伍即将出动,而前来接替的小部队首先燃起火堆。 山本勘助揣测越军将要下山,燃起火堆的目的可能是要让甲军误以为越军仍然留守山上。 山本勘助下了药师山来到千曲川河畔的渡口狗濑。如果越军下山企图攻打甲军时,必定会在千曲川的河滩上整顿队伍,并且从狗濑渡河而去。 山本勘助聚精会神地聆听在浓雾中逐渐逼近的一阵声音。如他的预料一般,那是马蹄声与甲胄的碰触声。 山本勘助四处奔跑於雾中,他也知道这样做是十分冒险,越军手持秘密行动专用的火把陆续下山,而且在河滩上整顿队伍。这些火把上的火花在雾中有如鬼火一般地飞散著。山本勘助将从雾中走出的敌人步卒击昏後,穿上对方的铠甲,持著枪深入敌阵。 越军的士兵显得异常激动,虽然班长下令保持安静,但始终一片骚乱。大约十人成一堆围在秘密行动专用的火把四周等候命令。由於生死之战即将展开,因此士兵们似乎蠢蠢欲动。 有一群马队在雾中从山本勘助的旁边经过,雾中传来说话声。 「风间勘兵卫的眼睛能透过雾层看到事物,的确很管用。」 有人笑著说,说话的人是上杉政虎。他的嗓音高而清亮,当年山本勘助以洋枪商人身分前往春日山城时,曾经听过这声音。 山本勘助更挨近对方。 在雾海中有嚆矢向东西两方射去,那响声有如在夜雾中飞离的怪鸟啼叫声一般。 山本勘助仿佛觉得那嚆矢射中自己的胸脯,他直觉到武田信玄公会有危险。 嚆矢的声响过後,越军立即开始行动,军团越过狗濑。原来那嚆矢声响即表示进军的命令。 (我得通知本队才行。) 虽然山本勘助如是想,但是立刻打消此念,因为当他赶回本阵时,越军也几乎同时到达。 (不如把越军全部下山往八幡原的事情告诉支队,如果支队绕到越军背後时,敌人会受到前後夹攻,导致全军覆没。本来支队从清野进入仙人洼的目的即在於此。) 山本勘助的心意已决。 他在雾中朝清野前进,但是到达清野附近时,由於戒备森严而不易接近。他无法突破在雾中成一列站岗的信浓众之人墙。 既然无法从清野口进入,那么非得进入山中而从树丛中穿到支队正在等候的仙人洼不可。山本勘助估计所需时间约为一刻(二小时)。 (不能躭误太多时间,最多需要在半刻以内把越军下山的事告诉支队。) 山本勘助决定潜入信浓众之中。雾层有浓淡之分,而他选择雾浓的时候通过第一道人墙,但是第二道人墙更是戒备森严。 「要注意防备敌人的哨探,尤其要注意脚下。」 有人叫嚷著走近来,他的声音不久来到了山本勘助所藏匿的岩石附近。 「注意脚下,虽然是块岩石,也应该刺刺看。」 那位巡视的男子边说著,边以枪柄的底部刺戳山本勘助所藏匿的岩石,但正好刺在藏於那岩石隔壁的山本勘助的屁股上。 被枪柄刺到时,山本勘助立即纵跳三尺。因为是在雾中,山本勘助自信只要四处藏匿,对方一定难以发现。他继续纵跳约三尺远。这时候,雾中飞来一只枪,正好刺中他的右大腿,这完全是自己的疏忽。他以为在此浓雾中,不会有人把枪投向自己,只要突破人墙即可放心。想不到山本勘助过於相信雾的作用,反而被雾所误。 然而山本勘助并未出声,他默默地拔出枪只後,向雾中投回,立即传出一阵悲鸣。 勘助企图想要逃走,但是为了防备敌人的再度袭击,他采取防备姿态,拔出刀来。 「把他围住,慢慢缩小范围,敌人已经负伤。」 听到有人以稳练的声音在说话时,勘助心想一定是他,一定是刚才用枪柄捅刺岩石而嘱咐部下要注意脚下的男子,投掷枪的男子也必定是他。看来他扔回的枪并未伤到这名男子,而是投中其他人。勘助的心中充满著遗憾。 「你们小心,敌人在雾中等候。」 听到此话後,山本勘助认为说话者必定是武功高强而颇具名气的武士。 「你已经是无路可逃,还是乖乖投降吧……」 雾中的声音似乎陶醉在胜利的快感中。 (谁要投降?) 在黑夜中山本勘助如此想著。 「唔……」 勘助边呻吟,边注视雾中的动态。 「你们看,在那裏,给我拿下!」 雾中清晰地传来那名男子的声音,对方似乎向前迈出。勘助使出全力把手中的刀掷向雾中的那名男子。 这一下倒是有了反应。在雾中可以听到敌人倒地的声音,而且也传来了痛苦的惨叫声。 山本勘助在雾中爬行,他有时打滚,拚命地爬著,但再也听不到那名男子的声音了。 虽然不知雾中那名男子的大名,但必定是名气颇噪的角色,干掉那男子,使他感到欣慰。但是山本勘助大腿的创伤颇深,他在逃离一段距离後,解下肚围,扎紧了伤口,但是仍然血流不止。 山本勘助继续向前爬行,他不想在遇到支队的人员之前即离开世间。 他清楚地感受到血液自体内不断地涌出,他心想必定是伤到了血管。由於出血过多,他感到一阵头晕,并且觉得天色已经微亮。 (黎明即将来临了。) 我得赶路才行。山本勘助心急如焚,只是力不从心。 「你们看,有人爬过来。」 虽然接近天亮,但是雾气依然浓厚。因为听到有人说话,山本勘助想要打招呼,但却无法出声。 「喂!你是武田军的人吗?是属於那一队?」 一个拿枪男子走过来,探头望著山本勘助的脸。 「山……山本勘助……敌军上杉政虎公在寅时过後下了山……从狗濑……渡过千曲川……我军……濒临危机……我军……」 他无法再说下去,有个步卒高声叫人,有个人把山本勘助的话迅速报告班长。 「呀!你不是山本勘助吗?」 当真田幸隆走过来时,山本勘助已经无法说话了,但他比手画脚告诉对方敌军已经下了山。 「现在只不过是卯时下刻(午前七时),如果及时赶去还来得及,胜利必定属於我方……」 然而,山本勘助几乎听不见真田幸隆所说的话。 他似乎在脑海深处听见胜利的呐喊声,同时还听到诵经的声音夹杂在胜利的欢呼声中。 (啊!那是我儿子铁以在诵经的声音。) 勘助的嘴唇抖动,他露出一丝微笑,但立即又露出冷漠而僵硬的表情。 雾还未有消散的迹象。 ? 将越军来袭的消息第一个通报给甲军本营的人是驹泽七郎。 驹泽七郎在浓雾中摸索而回到甲军的阵内。 「敌军来了,各位请备战!」 他一面叫著,一面跑回本营。 信玄的阵营四周围绕著土垒与栅栏,在一座小丘中央张挂帷幕,附近搭起哨探用的了望楼。虽然有人在换哨,但由於雾浓,几乎看不到哨兵的身影。天空已露出曙光,勉强可望见十间距离内人们在雾中的行动。 「镇静一点!」 饭富三郎兵卫斥责驹泽七郎。然而驹泽七郎已经想好到信玄面前时该说的话。 「上杉政虎公在寅刻过後率领全军下妻女山,从狗濑渡过千曲川,将要一口气扫荡我方,先锋队已经来到了附近。」 驹泽七郎一口气把话说完。 「什么?上杉政虎从妻女山下来了吗?」 饭富三郎兵卫反问著。由於天色还是晦暗,因此无法看清三郎兵卫的表情。 「把蜈蚣传骑全部召集!」 信玄下了命令。 他的声音十分冷静,自言自语一般,仿佛与驹泽七郎报告敌情和饭富三郎兵卫的惊愕毫无关系似的。臣属们去召唤蜈蚣传骑。 虽然有二十数人集合,但这些并非全部,外面还有三、四十个蜈蚣传骑在恭候。 信玄从宽板凳上起身,站在蜈蚣传骑的面前说话。 「你们把越军来袭的消息报告给各部队,通知各部队要以这本营为中心。前方是典厩信繁队和内藤修理队;右翼是诸角丰後守队、太郎义信队、浅利式部队;左翼是穴山队、原隼人佐队、迹部大炊助队;後备是望月队、今福善九郎队、武田逍遥轩队,依此阵形集结,坚固防守,切不可接受敌人挑战而出阵攻击,务必坚持这种队形,等到甲军的支队出现在敌人的背後时,才是我军反守为攻的时机。在此以前,只要防守即可。不论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许出阵迎战,未接到本营命令前,不可擅自行动——如此去传令各队。」 蜈蚣传骑立即四散而去。 接著出现一阵慑人的静谧,然後从各处传来噪音,这表示各部队开始移动了。各部队依信玄的命令以本营为中心而集结,藉以防备敌人袭击。这噪音仿佛面临一场大会战的大军团正在抖擞精神一般,震撼了雾海。 「诸角丰後守队的传令兵报告军队移动完成。」 属於诸角队的蜈蚣传骑跑来单膝跪下报告後,立即跑开。传令兵陆续前来报告部队移动完成。 「越後军来袭,先锋是柿崎和泉守……」 「先锋大将是斋藤下野守公,兵力一千……」 「长尾政景公的军队杀进内藤修理公的阵内了!」 传令兵陆续跑到信玄本阵来。 虽然八幡原的雾层还很浓,但是随著天亮似乎逐渐变淡。 信玄命人把帷幕移开,寒气拂面而来。 (果然如弟弟信繁所料一般,敌军将计就计。) 信玄想著,也许支队对敌人迅速移动还不知情吧! (可恶的上杉政虎。) 信玄透过雾层去揣测上杉政虎的心意。 (他想利用这场雾来赢得这一场战争,他必定想在雾气消散前分出胜负。) 甲军分为两路,其中的一万前往妻女山,留在此地的是戍守海津城的两千军兵及八幡原的兵力约八千,但是敌人却投入一万余人的所有兵力。在这种场合,进攻的一方比防守的一方有利,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起初我方的伤亡会较多,但是当支队出现在敌人的背後时,敌人将会被一网打尽。) 信玄在想有关支队的事,如果让传骑去通知紧急情况,也是缓不济急,而且敌人可能在各处要冲埋下暗桩来拦劫传骑。 「派洋枪队到最前线,向雾中敌军集中开火,目的不在射击敌人,而是要向我军告急。」 信玄除了下达命令外,并且说明了理由,这是他少有的作风。 向洋枪队下达了命令後,他又命令三个蜈蚣传骑把越军来袭的事传达给支队。 洋枪队在雾中赶到了典厩信繁的阵地。 在那裏已经展开了一场殊死战,有些人以枪彼此交战,有的则以刀枪进行生死搏斗。 也有骑马的武士们领了三、四名步卒冲过来,与数名甲军杀在一起。 虽然越军原想一口气突破,但因甲军的坚强防备而陷入一场混战,战线一时之间变得胶著。两军的传令兵四处穿梭。越军想攻打甲军力量薄弱之处,企图突破;但是甲军却能及时加强阵容。 虽然上杉政虎原想一口气收拾甲军,但出乎意料的,甲军缩小阵地,严密防守,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因此他只好另想新的作战方式。 (如此下去只是枉费时间,如果甲军支队随即赶到,後果将是不堪设想。) 上杉政虎在雾中派出哨探去侦察甲军的防备阵势,但发现甲军几乎无懈可击。 上杉政虎召来黑金孙太郎,命他前去侦察;换言之,遣派军官去担任侦察工作。 「敌人的阵势相当严密,最明显的是,对方采取彻底防守,但只有右翼阵地的太郎义信公子的队伍与众不同,企图反守为攻。」 黑金孙太郎向上杉政虎如此报告。 「好!黑金队全力去攻打太郎义信,然後输给他。」 「主公是说要我输给他,是吗?」 「表面上假装落败而缓缓後退,因为太郎义信年轻气盛,必定会中诱敌之策。等到适当的时机,大贯五郎兵卫队绕到太郎义信队的後方,使太郎义信队成为瓮中之鳌而加以歼灭。如此作法,便能突破武田军的坚阵。」 黑金孙太郎了解作战内容後,召集所有的班长,并且下达了命令,开始向太郎义信的军营进攻。 原先攻打太郎义信队的大贯五郎兵卫队向後退走。 这时候,甲军的洋枪队开始集中开火,那并非射击一、二发子弹,而是由三百挺洋枪集中火力开始射击,因此声音有如雷霆万钧。 在仙人洼的支队听到这枪声。这时支队由於山本勘助拚死的报告而获悉发生严重事态。虽然想要立即追赶越军,但是由於扼住清野口的信浓众防守坚固,使支队无法轻易突破。换言之,一千个信浓众把一万两千名甲军像封在袋子裏而扼住袋口一般。非但如此,原先在妻女山伪装越军还留在山上的甘糟队一千军兵,也悉数下山,到达清野口和信浓众会合,因此锁住袋口的兵力益形坚强。 虽然天已经全亮,但雾层依然很深。 「只好不顾一切冲破清野口或是穿过山区走到妻女山,只此二计了。」 真田幸隆向马场民部建议。 「何者较快?」 「目前尚不清楚,但是可以两种同时进行。」真田幸隆回答後继续说:「因为敌人的封锁队是采取拖延战术,因此我方不可再迟疑了。」 不久,在清野口爆发了激烈战役:同时可以看到部队在砍伐山上的树木向妻女山攀登。 「我军危急,快!快!」 这话成为甲军的口头禅,但是要走向妻女山的森林出乎意料的不易,而且据守在清野口的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昌满、须田满清、岛津月下斋等部队的抵抗颇为顽强。由於他们曾经被武田信玄夺走领土而被放逐到越後,因此希望能赢得此战来恢复旧有的领土。 此战的胜负便是他们能否再回到信浓的关键。 他们拚死鏖战。 这时候传来了洋枪的第二次集中射击,枪声回荡在山谷中,这是在催促支队赶紧回来。 雾逐渐消散。在第二次集中射击时,由於雾逐渐开朗,因此能见度得以改善,这也使得杀奔到典厩信繁队的本庄美作守庆秀队造成多数伤亡。本庄队为了要遣送伤患而暂时退走。 太郎义信从远方目睹这情状。 他似乎认为越後军是落败而逃。 「敌军已经开始动摇,趁机反击。」 义信声嘶力竭地吆喝著。二十三岁的义信从未打过败战,因此以为战争是必胜无疑,他认为打仗就是一种游戏。当义信队在义信的命令下采取攻势时,正面敌人的黑金孙太郎队开始逐步後退。 「趁现在将敌军击溃!」 义信在马上叱咤著。 「黑金孙太郎公的军兵正为义信公子的军队所逼退,义信公子正在追击中……」 传令兵向信玄报告。 「什么?义信采取追击,这个儍瓜,这是敌人的阴谋,叫他退回原地,不可越雷池一步。」 信玄向蜈蚣传骑恶狠地吼叫,但他的心中依然不安,因此召唤亲信初鹿野传左卫门传报「立即後退,整顿阵势」的命令给义信。 义信不太理会蜈蚣传骑的报告,他忙著追击眼前正在逃窜的敌军,无暇听从父亲的命令。 初鹿野传左卫门拉住义信的马辔说: 「这是主公的命令,请公子退回。」 太郎义信睁大眼睛瞪著初鹿野传左卫门,他憎恨仗著父亲的命令叫他退走的初鹿野传左卫门,心想,他竟敢以臣属的身分向武田氏的继承人太郎义信说这些话……於是义信向他咆哮了。 「即使父亲有令,我也决不退走,战场上应该要见机行事,若不把握现在,再也没有致胜的机会了。」 虽然义信鞭斥马匹,但由於被初鹿野传左卫门勒住马辔,使得马匹裹足不前,并且以初鹿野传左卫门为中心,开始绕圈打转。 「放开马辔,听到没有?」 太郎义信举起马鞭鞭斥著初鹿野传左卫门。 此刻,敌军突然发出反击的呐喊声。 雾已经消散殆尽。 诹访之鼓 ? 太郎义信听到越军发出呐喊声和击钲的响声而勒住了马,这表示正在撤退的黑金孙太郎的军队开始反击。不仅如此,不知从何时起,大贯五郎兵卫、柏崎时员等军队绕到背後,企图切断太郎义信的退路。 太郎义信的脑海裏掠过父亲信玄的影子。由於违抗「要专心防守,不可擅离阵地」的命令,如今引起严重後果。但是义信并非认为这是危急情况。虽然他想用甲军的马蹄来摧毁一、两千的越军,但如今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不知该采取何种措施。 「少主,属下认为和诸角丰後守公的队伍合并才是唯一对策。」 初鹿野传左卫门向他建议。诸角队在左後方,如要在被敌人包围之前采取措施,则只好向左後方後退,和诸角队合并,在那裏重整阵势。虽然目前下易实行,但这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的唯一方法。 「什么?叫我和丰後守合并?你是叫我向丰後守求救?」 太郎义信举起马鞭打在初鹿野传左卫门的脸颊。初鹿野传左卫门是武士队长初鹿野源五郎的堂弟,初鹿野一族出了许多豪勇战士。传左卫门反射地将手放在被打的脸颊上,瞪眼望著马上的太郎义信。 (如果令尊获悉这种无情的举动,不知将会作何感想?) 传左卫门的眼睛似乎在如此抗议。 初鹿野传左卫门是父亲信玄的亲信之一。面对传左卫门严厉的眼神时,太郎义信不敢再任意挥鞭打他。 传左卫门趁著太郎义信的畏缩,牵住了马辔,跑向诸角队。 「退!和诸角队合并!」 初鹿野传左卫门咆哮著。本来是太郎义信应该下达的命令却出自传左卫门的口中,这是越权的行为。但是看在他人的眼裏,却不是这么回事。即使不是如此下达命令,目前除此之外也别无他计。 当太郎义信的马首转向诸角队的方向时,所有的义信队仿佛发现一条生路似的,大家开始退走。 这时,越军的唐崎孙次郎队的马队开始插入诸角队与义信队中间,因为越军早已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如今的义信队完全陷入越军的重围。 「太郎义信公子遭到越军围困。」 蜈蚣传骑前来向信玄报告。 「我再三交代,他仍然不听……」 信玄虽然脸上露出愠色,但是立即抑制道: 「这也是情非得已。」 他清晰地说出,然後大声向那位蜈蚣传骑说: 「通知义信和诸角丰後守的队伍合并。」 之後,又对另一位娱蚣传骑说: 「告知诸角丰後守,即使义信陷入苦战,也勿任意改变阵势,要彻底服从命令。」 蜈蚣传骑复诵一次之後,旋即如风一般地转身而去。信玄似乎仍然心有不安,於是向第二位蜈蚣传骑说: 「告诉丰後守,即使义信阵亡也不可擅离阵地。目前要专心防守,直到支队到达之前,不可擅自移动!」 然而,当两位蜈蚣传骑先後到达诸角丰後守的阵地时,诸角丰後守已经不在那裏。 「太郎义信公子被敌人围困,我们要解救义信公子。」 诸角丰後守在马上叫嚷著。当蜈蚣传骑告知信玄的命令时,丰後守正与骑著粟毛驹身穿黑丝铠甲的敌人武士交锋。 由於诸角丰後队离开本营的防守岗位,因此从整体看来,甲军的坚阵右翼变成展翅一般的形势。换言之,一直是以本营为中心而像带刺壳的栗子一般凝聚成块把枪向外采取防卫态势的甲军之一角,如今产生了空隙。 「机会来了,除了现在再也得不到获胜的机会,快拔除甲军的右翼。」 上杉政虎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楼上呐喊著。 位於攻击队左翼的柏崎时员队接到突击诸角丰後守侧面的命令。 诸角丰後守是一名勇将,名叫虎定,正如其名一般,他在沙场上如同一只猛虎奋勇作战。若要将甲军诸将分为智、勇两类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勇将的榜首。 诸角丰後守虎定急於想要拯救太郎义信。他认为如果武田氏的长子义信死於敌军手下,无异表示甲军败了这场战争。 如果要论首级的价值,太郎义信是仅次於信玄。因此丰後守把自己暴露於敌军,藉此想吸引敌人的注意。由於诸角队的前进便能产生些微的退路,因此初鹿野传左卫门趁隙把义信的马牵入其中。 「属下认为当丰後守公和敌军奋战时,我军最好暂时撤退,待整顿队伍後,再支援丰後守公,这才是良策。」 三枝八郎兵卫向义信进谏。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义信家臣均有同感。在甲军之中,信玄的命令具有绝对的权威,因此,他们无论如何得设法使这位骄纵的世子太郎义信撤退。即使太郎义信从马上叫喊: 「前进!前进!不可对丰後守见死下救!」 但是簇拥著太郎义信的队员还是朝著本营方向退走。正在进击的诸角队与正要撤退的义信队在途中交错而过。 越军为了不让对方撤退,立即加以进攻。比诸角丰後守的首级相比,越军更渴望得到太郎义信的首级,如今首级已近在眼前。冲著义信攻击而来的越军与保护义信的甲军兵士杀成一团。 以唐崎孙次郎为中心约三十骑的越军朝著义信展开突击攻势。这时约有一百个步卒围绕在三十骑武士的周围。 当唐崎孙次郎想要以枪刺义信时,义信的部将拚死奋战来加以防御。 初鹿野传左卫门将义信的马辔交给三枝八郎兵卫,说道: 「这裏的事交给我,各位请退!」 初鹿野传左卫门此时已抱定必死的决心,仿佛是被义信鞭打之面颊上的微弱疼痛告诉他如今应该如此做。 初鹿野传左卫门持枪等待唐崎孙次郎的接近。只留下初鹿野传左卫门孤立於正在撤退的甲军中,给人留下奇特的印象。 当传左卫门擎著义信的马辔高叫「撤退,撤退!和诸角队合并」时,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本来传左卫门的任务是要把信玄的命令传达给义信,但是他的行为却是僭越任务,显然地,是触犯了军法。虽然义信违背总司令信玄的撤退命令也是违反军法,但是替代义信而下撤退命令的传左卫门,也应该要接受军法的审判,因此初鹿野传左卫门想以死来赎罪。 「初鹿野传左卫门要向唐崎孙次郎公挑战!」 然而,唐崎孙次郎并未听见他的报名声,这导致初鹿野传左卫门需要同时和唐崎孙次郎的数名手下交战。 传左卫门像阿修罗一般,和这些持枪的步卒展开激战。即使志在取下义信首级的唐崎孙次郎在马上吆喝: 「追杀敌将义信,别去理会他人!」 然而由於传左卫门在前挥枪舞动加以阻止,因此他们也不能视若无睹。唐崎孙次郎把传左卫门交给步卒们,自己却拨转马首。 趁著此一隙缝,太郎义信终於脱困了。唐崎孙次郎和义信之间已经拉开一段距离。在他们中间有许多甲军擎著枪只层层地防守。 唐崎孙次郎放弃对义信的追击,跑向孤立的诸角队。 初鹿野传左卫门身中五枪而阵亡。 「初鹿野传左卫门公阵亡,诸角丰後守公陷入敌阵。」 蜈蚣传骑气喘如牛地前来报告信玄。 他的手中尚拿著沾血的枪。蜈蚣传骑喘了一口气後,又说: 「义信公子终於脱离险境,正在内藤修理公阵地的右侧重整阵势,敌方的攻击益形炽烈。」 蜈蚣传骑报告後,再度转身上沙场。 「右翼的破绽由望月队来弥补,望月队的岗位则由今福队来取代防守。」 信玄下令军队移动。 甲军的阵容本来是以信玄的本营为中心;右翼是太郎义信队、诸角队、浅利队;前方是内藤队、典厩队;左翼是穴山队、原队、迹部队;後备是望月队、逍遥轩队、今福队。但是由於太郎义信不听指挥,右翼险些被拔除,因此只好让後备队向右移动来改变阵势。当望月队移动时,原本一直和穴山队、原队、迹部队交战的越军右翼队的本庄庆秀、北条长国、长尾藤景诸队,眼看後备队的势力薄弱,而企图攻入逍遥轩队与今福队之中。 内藤修理队与典厩信繁队因为难以抵挡前面敌人,因而感到十分困扰。 由於柿崎景家、斋藤朝信、长尾政景等敌人军队企图一举冲破甲军的布阵,故使他们倍感吃力,因为他们已经无力来弥补右翼队的破绽了。 诸角丰後守远远望著太郎义信退去後,他认为现在需要考虑诸角队本身的行动了,因为如果不采取行动,手下的千余军兵,恐怕会全军覆没。 丰後守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依目前情势看来,如果要使甲军的伤亡减到最低限度,只有调动全军走向活路,万不可继续受到敌军的围困。 所谓活路,亦即撤退。换言之,是要击败插入甲军阵地中间的越军之唐崎队与柏崎队,而返回原来阵地。 虽然依常理而言是该如此,但实际上不易施行。丰後守发现如果要强行撤退,反而会增加伤亡人数,因此不如放弃撤退而去攻打包围越军中势力最薄弱的柏崎队之末尾,因为他发现柏崎队的队形略微亢长。 末尾受到攻击的柏崎队像被踩到尾巴的蛇一般,立即转过头来,企图要抓住诸角队的末尾,结果诸角与柏崎两队开始彼此纠缠打转。如果继续转动一圈,诸角队自然会接近甲军阵地,届时便可脱离困境,只是越军不会让诸角丰後守得逞。 柏崎队等到对方旋转半圈时,开始包围诸角队的头部,因为这时的唐崎队攻打诸角队的侧面。诸角丰後守和大约两百名部下被围困在敌人的漩涡中。 诸角丰後守抱著必死决心,心想,既然要死,最好能多杀几个敌人。 「不要苟且偷生,誓死作战,跟著我丰後守杀身成仁吧!」 诸角丰後守一面嘶叫,一面奋勇作战。由於拚死奋战,使得越军的伤亡增加。越军企图斩掉名将丰後守来建立大功,因而将其围攻。现在的诸角丰後守已是劫数难逃了。 「诸角丰後守公阵亡!」 当传令兵如此报告信玄时,只见信玄面不改色。 信玄朝著妻女山瞄了一眼,心中急切地盼望支队及早到来。 支队兵分两路,一路正想击败越军方面的信浓众;另一路兵马则企图从仙人洼穿过山林爬上妻女山,这是一场和树木与丛林的搏斗。前往清野口的芦田下野、相木市兵卫、真田幸隆、小山田备中守昌辰、甘利左卫门尉等也正疲於和越後方的信浓众、村上、高梨、井上、须田、岛津及甘糟近江守的两千军兵交战。 上杉政虎下令主力去攻击典厩信繁队。 「敌军势力薄弱,应该冲破正面的信繁队,再斩下本营信玄的首级。」 上杉政虎投入本庄繁长、新发田长敦、色部长实、鮎川摄津守、下条萨摩守、天川骏河守等後备队的生力军去攻打典厩信繁队。 诸角队与太郎义信队的损害,影响到整个甲军的防备,尤其让信繁队与内藤队颇感吃力。 为了防备越军的正面攻击,信玄尽量移动兵力到中央来加以防御。 ? 越军陆续派出生力军来压迫典厩信繁的军队,士兵们一个个地被敌军消灭,名将们也相继阵亡。由於甲军已忙於作战,即使想求援军,也力不从心。左右两翼也同样四面受敌。只要有某处出了破绽,越军势必会以排山倒海之势杀进信玄的本营。 信玄的本营设在八幡原的荒地,这一带没有稻田,是一片草原,亦是当时农业不可或缺之堆肥田的采草地。 枯草上还残留著露珠,虽然已是日上三竿,但是露水依然未乾。 八幡原的周围大部分是水田,在九月九日(阳历十月二十八日)那一天之前,大多数的稻田均告收割完成,因为附近的农民早已料到将发生大会战,因而急忙收割,但仍有少数稻田尚未收割,而千曲川低洼地的稻田,依旧积著水。 战争在一面扇形的地区进行,而八幡原正好处於扇轴的位置。有些军兵骑著马进入刚收割完成的稻田中,当时马匹的形体较现在的军马为小,而且腿粗,可以在稻田或园圃中行动。 对军队的行动而言,虽然公路比稻田较为有利,但是道路要冲均被甲军扼住,且设立栅栏,这是为了防止越军的进击。 为了争夺一个栅栏,到处展开交战。 由於是持著刀枪作战,因此得耗费长久时间才能分出胜负,譬如步卒彼此间持枪拚斗一个时辰以上,这种情形屡见不鲜。两人抛头颅、洒热血地决一死战,一下小心,便有生命危险。龙争虎斗,必有一死。最後胜者取下败者的首级,提著血淋淋首级,发出胜利的呐喊。但是胜利的快感却是如此的短暂,因为疲惫不堪的胜者又得面对新来的敌人,当然这次毫无胜算,自己势必要被斩首。这种争夺对方首级的比赛,正在川中岛平原的各处进行著。虽然时间过得缓慢,但是在时光的流逝中,不知丧失了多少宝贵生命。 (别去计较首级的数目,应该去追求敌将的首级。) 尽管下达如此的命令,但是战国时代的战争,的确是争夺首级的比赛,因为所取下的首级数目,会影响犒赏的内容。 因为他们并非为主人而战,而是为自己与家族来立功,他们认为如此参加作战才有意义。 典厩信繁在八幡原的南方布阵。信繁忠实地服从兄长信玄的命令,他承受陆续攻击而来的越军,一步也不肯退缩,因为只要信繁一撤退,信玄的本营也将随之而撤退。换言之,甲军势必战败。 信繁命令武士队长们说: 「即使听到我信繁阵亡的消息,也切勿慌乱,只要撑持一个时辰,支队必定会赶来,在此之前,一定要支撑下去,不许後退一步。」 信繁看到越军把主力投向正面的攻击而感到焦头烂额。他想,上杉政虎企图要一鼓作气地决定胜负。但是甲军需要采取拖延战术。如要拖延时间,就得使敌人的攻击陷入胶著状态,或是将其向外引开,否则敌军将突破防卫阵地而冲人本营。 信繁虽然渴望能够得到援军,但他也了解各单位军力不足,因此不便向本营请求支援。 信繁奉领数十骑,竖立著武田菱的旗帜开始移动,自远方看去,仿佛像是盛开白花的森林在移动一般。 「瞧!典厩信繁终於现身了!」 等到越军集中在那一方向时,信繁拨马移向左方,鼓励在那一带担任防守的将士们。 「信繁移到那边去了!」 当越军朝著信繁杀过去时,信繁突然假装後退,而这一次却去帮忙在最右侧和越军的斋藤朝信军展开交战的古屋市左卫门。结果越军又受到吸引而移到那一方。 上杉政虎从了望楼上望见这一切。虽然他下令道: 「不要被信繁的行动所蛊惑,别去理会他,应该冲破前方阵地而突击本营,取下信玄的首级。」 然而,眼见信玄之弟信繁这一珍奇的猎物就在眼前,岂有轻易放弃的道理。前进的越军明知受到信繁的行动所蒙骗,但是却一直为信繁所吸引。 政虎派出传令兵,严令新发田长敦与色部修理亮长实说: 「别理会信繁的行动,只管去突破信繁的阵地。」 新发田队与色部队於是依政虎的命令,向信繁队的中央发动攻击。 新发田队与色部队集中向一处发动攻击时,其他的队伍也不便只顾著追赶信繁,於是开始展开一场激烈的消耗战。 信繁队身心俱疲,自从和突然从雾中冒出的越军先锋队交战以来,已经战了两个时辰(四小时)以上,并且一直和不断出现的敌人生力军交手。由於伤亡人数迭增,使得战力显著地减弱,但是他们依然咬紧牙根,奋勇作战。 「我军的支队很快就要出现在敌人的背後了。」 这便是他们的口号与希望。 信玄从了望楼看到信繁队节节被逼退,便派出传骑去通知原隼人佐。 「立即派出信浓众去支援典厩信繁队。」 原队和信浓队的兵力合计约有两千余人。如果让出信浓众一千人时,则其余的兵力将难以发挥作用。这时候的原队相信浓队正竖立起画有萝卜叶的大旗帜与仗著人多势众攻打过来的柿崎和泉守景家的军兵展开殊死之战。 起初,柿崎队在攻打典厩队,但是当政虎把担任後备的本庄繁长、新发田长敦等军队投入正面攻击时,他们同时向甲军左翼的原队进行集中攻击。 「如果把信浓众调到前方时,这裏的防守将要如何?」 原隼人佐向蜈蚣传骑抗议。虽然明知说了也是枉然,但依然要说,只是说完之後,原隼人佐将信玄的命令传给信浓众的室贺入道盛清与诹访满隣两人。 「因为典厩信繁公正在苦战,我们奉命前往支援。」 在此以前,信浓众被称为信浓先锋众,被甲军与越军当挡箭牌及挡枪弹的工具。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在信浓川中岛的甲越之战,也可以说是信浓武士团分为两个阵地而互相残杀。先锋队的立场一向最为不利,理由有二。一来原是为他们领土的归属问题而战,因此理应由他们来流血;二来是由於他们不受人信任。 在目前的场合,派遣信浓众去支援典厩信繁,难免会有风险。如果信浓众投靠越後方,结果会是如何?这种前例可以说是屡有所闻。但是信玄却相信信浓众,他相信室贺入道与诹访满隣绝对不会背叛他。 所有信浓众的兵力合计约有一千。在过去的作战中,由於经常担任先锋部队,因此信玄自己也不了解他们在本营面前究竟能发挥多大威力。由於面临当前的危机,而只有这一千名信浓众还可以调动,因此信玄想把他们派到前方防御:同时派遣逍遥轩队的部分兵力去支援原队。 室贺队与诹访队接到移动的命令後,立即整顿队伍。诹访队先行出发,室贺队随後启程。 诹访满隣与诹访赖忠父子在诹访明神的二十一旒神旗保护下走在诹访队的前面。而围绕在满隣、赖忠父子的神旗前面有一面大鼓,由四名步卒扛拾前进。 当队伍开始行动後,有人开始击鼓发出激昂的鼓声。 由於鼓声突然自正在交锋的战场中传出,因此沙场上的所有将士都被诹访队所吸引。 鼓的周围有七名童子,头戴深红的折乌帽。身穿深红的直衣与深红的小袴,双手持阴阳一对鼓槌。当两名童子在鼓的前後击鼓时,其他的五名童子在其周围边舞边走动。童子们适时地轮流,以免鼓声中断。 「那是什么意思?」 正在进攻的越军猛将问其家臣,但该部下也表示不知,於是又问周围的人,问到第五位名叫大岛五郎兵卫的男子,始知其由来。 「那是自神话时代即流传在诹访神社的诹访鼓。」 「何以在这节骨眼击打诹访鼓呢?」 景家露出不安的神色。当时诹访神社在全国各地已有三千分社,在越後亦有存在。 「属下不知,或许这是敌军的计谋。」 「荒唐,这并非源平时代的战争,目前世上岂有……」 虽然他口中念念有词,但是眼看著信浓众击打诹访鼓发出激昂鼓声,正威风凛凛地前进著,令人心生敬畏,一时间也不敢造次下手。 诹访鼓通过柿崎队之後,右转到典厩队的方向。 「快!」 骑在马上的诹访满隣下达命令,诹访鼓开始响起急促的鼓音,部队开始跑步了。 这时候的典厩信繁正被数十名敌人围攻。新发田队与色部队终於突破信繁的阵地,将典厩团团围住。 典厩信繁和他的护卫武士们拚命舞动干戈,但由於寡不敌众,大势已去。 虽然现在後退尚能求生,但果真如此,敌人必定加以追击,结果将敌人引进本营,为了避免敌人接近本营,典厩队拚命拖延时间,誓死奋战。除了身死沙场之外,别无他策。而在此期间,要加强本营的防守或是撤退本营,就要由兄长信玄来考虑了。 信繁正舞动著长枪和敌人交手,由於坐骑被对方刺伤,因此信繁下了马。 这时三只敌人的枪枝同时指向他。 诹访的声音从背後传来。虽然信繁不了解诹访鼓的由来,但他深信那是属於友军,是特地前来鼓舞士气的。他相信随著鼓声的到来,战局将会扭转乾坤! 从远方传来百雷齐鸣的洋枪声响,这是终於走到妻女山的马场民部、小山田孙三郎、饭富兵部等队一起开枪发出信号! 「甲军获胜了!武田终於胜利了!」 在信繁发出叫喊声的同时,敌人的三只枪同时刺向他的身上。 僧形武士单骑独斗 ? 当信玄听到信繁战死的消息时,显得很伤感,似乎很想说激动的话,却强忍著。脸上显露出悲伤转化成的愤怒。 信玄从宽板凳上站了起来。 (主公莫非想亲自上战场……) 亲信人员均如此想,但这是率领大军团的大会战,当负责指挥的统帅亲自参战时,就表示打了败战,打了败仗,统帅必须负责指挥撤退。因此,统帅上阵是不可能的事。但这时许多亲信人员看到信玄突然从宽凳子上站起,以为他会下令备马。 「我们不要白白牺牲信繁,一旦取下信繁首级後,越军必定会得寸进尺,而想深入我军阵内,企图要我信玄首级,趁机引进敌人,等到敌人完全靠近时,支队将会攻击敌人的背後。」 信玄对亲信人员如此说。当他爬上本营後面的了望楼时,有数名部下跟在後面。 从了望楼上看去,作战的情形一览无遗。 甲军正受到越军的包围,而敌人正向典厩信繁队溃败部分集中攻击,在那附近可以看见许多越军的旗帜。 面对著拥挤的越军的旗帜,有诹访大明神的二十几面旗帜横向排列,防止新发田队的突破,而从那一带传来激昂的鼓声。 「那不是诹访太鼓的声音吗?」 信玄说著。 「是诹访鼓。以诹访鼓为中心,信浓众正在和敌方的新发田军交战。」 饭富三郎兵卫说。 由於信浓众人数多,因此越军的进击仿佛暂时停止,虽然在左翼的原队、穴山队、迹部队,以及右翼的太郎义信队、浅利队,以及协助的望月队被敌人逼紧,但勉强能够维持阵势。信玄抬眼去看妻女山,刚才在妻女山上响起枪声,必定表示支队即将赶来支援。 信玄渴望支队的到来,他想马场民部在危急的情况下,必定会采取应变之策。 「我们在了望楼上留下哨兵,请主公暂时回本营。」 饭富三郎兵卫说。这是提防万一敌军的洋枪部队趁机渗入狙击。 信玄走下了望楼後,向蜈蚣传骑说: 「传令全军,我方的支队已经开始向敌人後方突击。」 虽然没有看到友军的支队,但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信玄是为了鼓励全军士气而如此说的。 当一名蜈蚣传骑为了传达信玄的话,来到诹访满隣、赖忠父子的身旁时,诹访队正在和色部修理亮长实的军队交战。 色部修理非常讨厌诹访鼓的声音,当他听到直透肺腑的鼓声时,仿佛觉得友军会一个个被鼓声击毙。 「把弓箭组派到前方。」 色部修理在马上喊叫。 他打算用弓箭来消除诹访鼓的声音,但即使弓箭组派到前方,由於战场很乱,一不小心会误伤自己人。然而也不能叫我军退後,而让路给弓箭组。因此,弓箭组最好各自插进战列之间,朝向诹访鼓射击。 在诹访鼓周围,有身穿折乌帽子、深红色的直衣(武士的礼服)、深红色的袴裙的童子,双手拿著阴阳桴林,边舞边击鼓。 这些童子陆续中箭而死,虽然也射中鼓上,但由於鼓的皮面和箭的方向平行,因此无法射穿鼓皮,而制止鼓音。 虽然七个童子中有四个中箭而亡,但还有三名童子继续击鼓。 等到在诹访鼓的前面陆续排列盾牌,能够防止敌人射箭时,越军想用洋枪代替箭来制止诹访鼓。 但是越军的色部队把枪口对准诹访鼓时,信浓众的室贺入道的枪队从旁向色部队开枪,而以此为信号。室贺队向色部队袭击,产生战争漩涡,而诹访队也卷入这漩涡之中,於是引起一场生死战斗。 由於越军在背後听到甲军支队的枪声,因此想冲破信浓众,而进攻甲军的本营。但在诹访鼓的鼓音激励下,向前攻出的信浓众,出乎意料地顽强抵抗。 虽然多次突击,也无法弄倒那二十面诹访大明神的旗帜。而冲破敌军也无法制止诹访鼓的声音。 ? 终於走到妻女山顶上的支队的领军大将马场民部,看一眼八幡原的战况之後,便判断甲军正在苦战。马场深深感觉到由於自己率领大军团进入仙人洼,而被越军扼住清野口所引起的严重後果。 本来应该采用真田幸隆的建议,而保持清野口的通道,但如今已无法挽回。 但是马场民部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虽然判断八幡原的战况是甲军苦战,但却没有在慌乱的情况下整顿队伍,便前往支援。 马场民部召集各军团的首脑们,宣布: 「如果要搭救我军危急,用平常一般的计策是不行的。我想先派仓科兄弟率领五十骑,前往八幡原。」 马场民部列出仓科源九郎、仓科重兵卫的名字。 仓科源九郎、仓科重兵卫是住在笛吹川上游豪族中的族人。 当天文九年(西元一五四零年),晴信二十岁,骑马远游而进入仓科乡时,在晴信面前表演一场青梅舞——拿著长枪、刺中青梅的绝技以来,仓科党的骑术在甲军中就显得格外突出。 马场民部是打算在此危急的情况下,应用仓科党的骑术。 「仓科党的人员领先攻打敌人的後方,而向四面八方任意地去刺敌军,不要固定在一个地点,尽量在广大的范围活动。你们的任务是把我们即将到达的事告诉敌友双方。」 马场民部对源九郎、重兵卫下达命令之後,向在旁边的饭富兵部说: 「拜托了!」 说完低头行礼。饭富兵部是仓科一族的召集人,而马场民部直接向仓科兄弟下达命令。这是很特殊的例外,表面上看来,漠视饭富兵部,而可能日後会留下问题。但马场民部却如此做,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饭富兵部体谅马场民部的心意。 「甲军命运全靠你们的枪了,好自为之!」 饭富兵部向仓科源九郎、重兵卫兄弟说。 以仓科兄弟带头的骑马队五十骑,扬起沙尘,从妻女山奔驰而下。 马场民部向各军下令。 「八幡原的友军正在苦战,但我们一旦到达,会对甲军有利,我们希望能将越军一个不留的加以歼灭,所采用的阵列是马场队、饭富队为先锋;而第二阵是小山田备中守昌辰……然後,郡内的小山田弥三郎(信茂)队向清野口进发,攻打敌方的信浓众的背後,而等到让甘利队、真田队、相木队、芦田队向八幡原进发之後,留在原地来抵挡敌方的信浓众和甘糟队。」 小山田弥三郎信茂露出愤怒的表情,本来希望驰往八幡原去袭击越军的背後而奋战一番,但现在只有小山田队需要留下,这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每次都是以郡内为由,而把下利的任务交给我!) 虽然心中如此想,但是嘴裏却说出口是心非的话。 「我负责殿後!」 小山田弥三郎说完後,领兵从妻女山奔驰下山,而袭击防守在清野口的村上义清、高梨政赖、井上昌满、须田满清、岛津月下斋等越军的信浓武士和越军甘糟近江守的联合军队。 这时清野口的一部分已经开始出现破洞,被关在森林中的甘利、真田、相木、芦田的甲军部队,心想友军在八幡原苦战时万分著急。当他们不顾一切伤亡而冲破清野口时,正好小山田弥三郎部队前来支援。 清野口像装满空气的袋口破裂一般,越军的信浓众和甘糟队退往山手方向,而小山田弥三郎随後追击。 「以後的事由小山田弥三郎来负责,请火速赶到八幡原……」 小山田弥三郎派出传令告知甘利左卫门尉、真田幸隆。 小山田弥三郎目送著甘利、真田、相木、芦田等部队向八幡原进发,心想如何处理这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太阳升高後,天气变得很热。 越军的信浓众与甘糟队的联军,背著山,重整阵容,而小山田弥三郎在稷田中布阵。敌我双方的兵力大约均为二千五百。 「这样不利!」 小山田弥三郎想著,如果在这种地形下打仗,必定对小山田队不利。 (在稷田中打仗会吃亏。) 小山田弥三郎想撤退,撤退到更宽濶的地方交战较为有利。 当小山田弥三郎正举起令旗,下令撤退时,岛津月下斋的军队忽然从左侧攻进稷田。 「退!快离开稷田!」 但是,这命令来得太晚,因为在右侧的须田满亲的部队企图绕到小山田的後方,在稷田中展开一场厮杀。这不是集团和集团的战斗,而是人与人之间互相争夺对方的首级,但强者取下弱者的首级,而出现更强者时,便要把自己的首级让给对方。有的互相扭打在一起,在稷田中打滚,互相拚死搏斗。也有的二败俱伤,倒在血泊之中,虽想取下对方首级,但已精疲力尽,却仍彼此紧抓敌人铠袖,似乎在表示这敌人是由他所击倒。 ? 仓科源九郎和仓科重兵卫率领的马队赶到八幡原战场。 甲军正在苦战,仓科重兵卫兄弟一眼看出此情形之後,依照马场民部的吩咐,不加入战列,而一面高声吆喝,一面在越军的後方纵横奔驰。 虽然人数只有五十骑,但都是骏马。而骑士也是军中的高手。当他们手持长枪发出喊声进攻时,必定有数人成为他们枪下的寃魂。 「甲军来了!」 当越军掉回头,而采取防守时,仓科党已不在那裏。 仓科党旋风般在战场上来回奔驰,在越军眼裏的仓科党骑马队,不像只有一队,仿佛甲军的骑马队不断陆续出现一般。既然甲军的援军从背後开始袭击,便很难继续采取力攻的战术。 上杉政虎登上临时的了望楼观察情势。 仓科党只是少数的先遣部队,而甲军支队还在远方,但是支队的到达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只要再给我二个小时便够了!」 上杉政虎仰天长叹,如果依目前的状况,再经过二个小时,越军必定能攻破甲军的坚阵,但此时甲军已逼近。 上杉政虎需要思考另外的作战方式,如果在目前的力攻方式下,一旦甲军的支队到达时,会受到夹攻,也许越军会全军覆没。 「越军在八幡原的西部集结,向善光寺进发,右翼的本庄、北条、长尾藤景队及柿崎、斋藤、长尾政景队依序向西方移动。」 上杉政虎的命令传到右翼的柿崎队时,柿崎和泉守景家正在马上挥枪作战。 「快要进攻武田的本营,为何要退?」 他的表情仿佛表示即使是命令,也不能轻易接受。 受到仓科党的扰乱战术後,又接到向西移动的命令,使越军开始动摇,而这立即反应到甲军的阵营。 「友军来了,一万援军终於抵达。」 甲军的将士个个口中叫喊,他们想一直都是咬紧牙关作战,现在终於开始要转守为攻了。虽然还看不见支队,但是远远望见仓科党在敌军後方驰骋,使他们勇气倍增。 「仓科党五十骑队已达,正在敌人後方纵横奔驰!」 信玄接到报告。 「好,终於来了。」 信玄向饭富三郎兵卫说过之後,立即向娱蚣传骑下达命令。 「传令给望月队及逍遥轩队,把阵地向西移动,准备切断敌人退路。敌军不久将会退去,但不可让他们退去。」 传令把信玄的命令通知望月队和逍遥轩队。 「甲军的後备队的望月队开始向西栘转。」 当上杉政虎接此消息时,立即猜出信玄的心意。 「传令给柿崎、斋藤、长尾,立即撤退。」 当他派出传令兵时,上杉政虎在背後听到击钲之声和叫喊声。 这表示甲军的支队已逼近,甲军由骑马队带头冲过来,而当骑马队在耀武扬威之际,步兵队嘴裏发出喊声,开始追击。 「请主公下令军队撤退。」 直江实纲向上杉政虎说。 (即使要全军撤退,也需要整顿阵营,照目前情形退走,会遭到敌人攻击,使得伤亡惨重。) 上杉政虎如此想著。 「告诉我军,甲军的生力军一万,出现在後方,通知他们一面迎击甲军的生力军,集结在八幡原的西方,然後撤退到善光寺。」 当这命令传到越军各个部队时,原先凝聚成一团的甲军阵地,忽然开始移动,以本营为中心,所有的部队开始向左右开展。 这看起来像切断越军退路,也像一张网,也像怪鸟伸开两翼准备进扑越军。 马场队和饭富队向越军的本庄队、新发田队、色部队背後进攻。小山田备中守袭击柿崎和泉守的背後。 甘利队、真田队、相木队、芦田队绕到西侧袭击唐崎队、黑金队、大贯队、柏崎队。 新的战斗爆发。 越军需要和前後的敌人战斗,如此一来,不可能有胜利的希望。 随著时间的流逝,越军的伤亡必定增加。 虽然本营频频派传令通知军队在八幡原西侧集结。但由於甲军支队插进越军中间,因此部队移动渐渐变得困难迟滞! 越军被甲军的生力军所追赶,负伤逃跑的越军士兵全部被张网以待的甲军本队所消灭。由於在此以前吃尽苦头,因此甲军燃起了炽烈的敌忾心,他们决心要替朋友、兄弟及主人报仇,因此忘记疲累、攻向越军。 虽然在晨间的战争中,甲军的伤亡较多,但等到日头升高,越军受到甲军的挟击後,局势逆转。越军由於几小时以来的战斗感到精疲力尽,这时又出现生力军,因此也不得不应战。 「各部队杀开血路,退至善光寺。」 越军的各部队接到命令。 越军在考虑如何脱困,而甲军却在思考如何展开歼灭战。 越军将领必须思考如何减少友军的伤亡,而退至善光寺。 马场民部寻找上杉政虎的本营,由於上杉政虎使马场民部等一万精兵在仙人洼空等,而自己则从妻女山奔下山突击甲军本队。因此,马场民部必定要找上杉政虎算账,才能消心头之恨。 马场民部不断吆喝。 「越军的本营何在,政虎公人在哪裏?」 石和甚兵卫和教来石景末二人探哨回来,向马场民部报告。 「上杉政虎公的阵营在那高高的丘岗上。」 那只是一座小丘陵,照这样看来,越军似乎以丘陵为中心,布下阵营。 马场民部凝视著丘陵,向著石和甚兵卫及教来石景末说: 「把敌人的本营也告诉一德斋(真田幸隆),真田队和马场队互相竞争,哪一方能取下上杉政虎公的首级。」 马场民部目送著石和与教来石二人跑开,而把要攻进敌人本营的计画告知武士队长。 马场民部不再去理会本庄越前守繁长的部队,重整阵容之後,朝向越军本营突击。 「马场民部的军队大约一千三百人,正向本营飞奔而来。」 上杉政虎只是点点头。 「真田幸隆的军队约八百人,绕道攻来。」 上杉政虎听到这消息後,也同样面下改色。 「请主公尽快离开此地。」 直江实纲说。 政虎瞄了直江一眼,木然地从宽凳上站起,爬上了望楼。从了望楼上看,似乎大势已定。 「备马!」 政虎高声吆喝。 上杉政虎跨上白马。身穿黄丝绒的铠甲,并以白色绢布罩在头部的上杉政虎的身影忽然从丘岗上消失。数十骑直属将士从政虎後面追随而去。直江实纲看政虎要撤离本营,正打算做准备。 他对周围的人员给予各种指示,而当他自己想骑上马背时,抬头一看,忽见上杉政虎一人一骑在丘岗下,正向甲军阵地跑去,而数十骑直属将士从後面追赶。 上杉政虎从楼上望见甲军阵地,发现有些微间隙,便骑马奔向该处。虽然那裏位於甲军阵地中心,但他认为如今只有从敌人正中央突破而逃到善光寺,是唯一安全的路径。 甲军的将士们呆呆地望著这个僧形武士骑著白马,单骑朝向他们奔驰过来。他们分不出是敌是友,更无法想像会是上杉政虎。由於对方的态度从容不迫、马术精湛,以为必定是一个身分崇高的人,等看到离那白马一段距离,成群追随而来的骑马队之後,甲军发现是敌人。 「是敌人,敌人来了。」 引起一阵骚动,甲军想用枪去射马腿,或靠马过去,试图决战。每次遇到甲军的抵抗时,越军会有二骑、五骑、十骑会脱落,但残存的骑马武士拚命追赶白马。 饭富三郎兵卫的组裏有个叫武井铁之丞的武士。武井带著步卒三人,在负责防守武田信玄的本营,由於局势转为有利,他想和敌人作战,却无法撤下警卫的职务。 武并铁之丞是一个性情拘谨的老实人。 当武井看到有个骑白马造形怪异的武士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在马上拿著枪叫喊: 「请停一停!请停下来!」 但骑白马的武士无视於武井的存在,而企图从旁边跑过。 「请停一停!」 由於受到忽视,武井感到很愤怒,於是用枪剌向马的屁股上。 白马发出一声嘶鸣,改变方向,冲进了武田信玄的本营。 虽然信玄的亲信人员吃了一惊,而拿刀砍向闯入者,但马上的僧形武士用长刀挡开,迳自奔向幕外。 「是何人?」 信玄坐在宽凳子上问道。 「有个僧形武士,一人一骑……」 亲信人员回答。 「是一匹被刺伤屁股的狂马。」 另一人补充说明。 信玄不再追问,他做梦也未曾想过骑白马的僧形武士会是上杉政虎。不过,我军之中是否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在信玄的脑子裏一瞬间浮现出上杉政虎的影子,但很快就消失了。 越军只顾逃走,部队和部队间的连络已被切断,虽属同一部队,也不知道别人的情形如何,各自想逃到善光寺去寻找一条生路,但甲军随即追过来取首级。 甲军一直把逃走的越军追到犀川。 上杉政虎单骑渡过犀川,当他走到善光寺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鬼哭啾啾 ? 当日头偏西时,战争仍然持续著,甲军锲而不舍地追击越军,企图从川中岛的平野攻进善光寺。越军据守善光寺的阵地,而一面收容陆续败退而来的友军。越军过於疲累,而使越军的败退变得更惨的原因,是他们过於重视首级。越军在绪战中获胜,至少直到巳时(午前十时)以前,越军获得压倒性的战果。那时所取下的首级为数庞大,撤退时越军的士兵携带战利品逃走。在这一场战争中,有无战功是凭著所取下的首级来决定。即使口头说曾经杀了敌方大将,或者曾经拿下几个带有铠甲的将官首级,或者斩了步卒五人,如果缺少证据,便无法领赏。因此,即使首级非常笨重,直到战争结束而进行验明首级之前,都必须保留下来。 在撤退时,这些首级便成了很大的负担,由於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血迹已经变得又黑又乾,有些首级的眼睛是闭著的,也有的是睁开的,或是张开嘴的。 由於都是死人首级,因此不可能有表情,但是面对无表情而张开眼的首级时,会令人毛骨悚然。首级并未暴露在外,多半是包起来背在身上,如果绑在腰上,走路时会很不方便;也有人把装乾粮的包袱和首级一起背起。如果只有一个首级还好,若是有二、三个时,便成为沉重的负担了。 「向副班长登记之後将首级丢弃,副班长登记好是何人的首级,以及取下首级者为何人以後,向班长申报。」 虽然正在撤退的越军接到特殊的命令,但这命令很难彻底执行到下层。虽然叫他们将首级丢弃,但实行起来并不简单。由於已在败退,因此部队和部队彼此混乱,找不到副班长在哪裏。同时,副班长也只顾逃走,根本无暇顾到部属取下的首级。 越军为了像野狗一般紧紧跟踪的甲军而感到非常伤脑筋。 「取回友军首级,并且杀死持有这首级的敌军的人,会得到双重奖赏。」 蜈蚣传骑紧跟在越军之後,在还击的甲军之间来回穿梭、通告。 在追击的军队中表现最突出的是马场队。马场民部对上杉政虎彻底追踪,在未取得政虎的首级之前,他打算要追到天涯海角。而甲军的各部队也和马场队竞争,去追赶越军,因为这是扬名立万的最好机会。午前的苦心,如今有了回报。 武川众在甲州北巨摩郡拥有重要地位,而武川众的族人中有山高宫内信立及信亲父子。父子二人并著马去追击越军。 当他们渡过犀川及裾花川,来到栗田一带时,父子二人望见一名武士骑在一匹花马上,带领二名步卒正要逃走,於是向他报名挑战。马上的武士看到背後二骑时,立即回头报出名姓。 「步卒交给我!」 山高信立在马上叫喊之後,和由左右用枪刺过来的敌方步卒交战。山高信亲听到岳父(信亲是入赘的女婿)的话,心中非常感激,认为岳父是想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他,决心要击败马上的敌人。 「我叫山高信亲……」 信亲再度报出姓名,并且向对方直冲过去。 当信亲用枪和马上的武士交手後,立即发现敌人的左肩上受了伤,同时也看到对方的马鞍上绑著首级。看到对方有友军的首级时,信亲心裏立即升起一种勇猛的敌忾心。 信亲发出怪叫,很快地向敌人刺了过去。马上的武士落下马,信亲也跨下马匹,拔刀砍向对方。对方当时正睁大眼睛想说话,但信亲已用刀刺进敌人的咽喉。 割下敌人首级之後,信亲想到岳父信立。信立和那些步卒间的战斗早已结束,手上提著两颗血淋淋的首级。 「把绑在敌人马鞍上的我军的首级验明看看。」 经信立的提醒後,信亲寻找敌人所骑的马匹。那匹马在不远处等待主人,当他们拿下绑在马鞍上的首级包袱打开一看,发现是典厩信繁的首级。信繁睁开眼睛,以空洞的眼神望著信亲。 「是信繁公的首级。」 山高信亲说不出一句话来,由於岳父信立看到信亲神色紧张,建议暂时回本营,他认为这件功劳很大,因此不需要再继续追踪敌人。当山高信立及信亲二人掉转马头,向八幡原出发时,失去主人的马还仿佛怀念主人一般,跟随在信立、信亲的马後。 诸角丰後守的手下步卒石原五郎兵卫(后来成为山县昌景的捕役的石黑将监)和成濑吉右卫门正一(后来仕於德川家康。其子正成为犬山城主),为了要夺回主人诸角丰後守的首级,追踪敌人到善光寺附近。由於他记得取下丰後守的首级的武士骑著一匹灰圆斑点的马,因此首先寻找那匹马。二人在森林附近发现一匹菊花青毛的骏骑系在小河边的树上,有一个武士将铠甲放在身旁,正在饮水。 在胜负决定以前,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此时距甲军支队来援後的绪战只有一个时辰(二小时),一旦打败仗时,即可决定片面的胜负,而且这时双方兵力的比例是一比二。 法螺声缓慢而宁静地吹起,并且保持一定的间隔,前後吹三次,这是退兵的讯号。夕阳已西沉,如果继续追击敌军,会延长成夜战,因此叫大家撤退。 马场民部以不甘心的神情望著善光寺,他心想,不惜夜战也要取下政虎的性命。 马场民部派传令兵回本营,建议夜战。他的建议是在善光寺的市镇放火,而使越军完全溃败。 「善光寺的市镇自今天起,属於甲军所有,为何要在自己的领土放火?先撤军、整顿阵容之後再研拟以後的方案。」 接到信玄的答覆之後,马场民部方才放弃追击。 甲军保持严肃的军容,到了黄昏,气温突然下降,天气变冷,荒野上尸横遍野。进入八幡原,尸骸狼籍,无头的尸体分不出是敌是友,阵阵腥风拂过地面。 甲军将士以精疲力尽的精神集合。 在妻女山清野口和越军方的信浓众交战的小山田弥三郎信茂的军队也撤回到八幡原。虽然在稷田的战役中,蒙受惨重的损失,但是投靠越军的信浓众的损失也很大。越军方的信浓众和甘糟队在小山田队的追击之下,沿著山麓退到手岛(犀川与千曲川的会流点)。 甲军的将士与其说拥有胜利的感觉,不如说急於想知道在此大会战中有那些人阵亡、那些人活存、战亡的人数有多少。当他们听到某乡镇的某甲或某乙均阵亡时,便无心陶醉於战胜的气氛中。 「准备首级登记簿。」 信玄对饭富三郎兵卫说。 各军团均编造有首级登记簿。取下越军将士中的武士队队长志田源四郎义时一类的有名气的武士首级者,特别受到信玄的召见。 信玄看到首级後点点头,听过说明之後又点点头,一边说出精神可嘉、表现优异等简短的赞美之词,来安慰每一个人。 「敌人的首级登记簿上总计为三千一百一十七级。」 饭富三郎兵卫报告结论。他并未当场报告友军的伤亡有二千名以上,因为饭富三郎兵卫知道信玄即将举行庆功仪式。 「是我军大获胜利。」 饭富三郎兵卫报告说。我军也有严重的牺牲,如典厩信繁、诸角丰後守一类的大将阵亡,但最後甲军仍然获胜。战争的经过并不是问题,逃走的一方便是败者,而确保领土的一方便是胜者。 「现在举行庆功仪式。」 信玄嘱咐饭富三郎兵卫时,特别加强下面一句话: 「捧刀使者由马场民部担任,弓箭使者由室贺入道担任,其余依照仪式的程序进行。」 饭富三郎兵卫抬眼望著信玄的脸,他心中觉得这是有情有义的措施,於是感动得几乎流泪。马场民部是支队的统领,支队陷入仙人洼,拖延了时间,越军出其不意地采取行动,是马场民部的责任,因此马场民部也必定为了这事懊悔万分。信玄必定了解这点,特地安抚马场民部。 (民部也将此事放在心上,战争原本就是如此。甲军最後还是获胜,而把越军彻底击溃驱逐,而在这追击战中,你应居首功。) 信玄暗地裏向民部如此表示。 由信浓众的统领室贺入道一叶轩信俊来担任弓箭使者,也颇具意义。室贺入道是小县室贺城的城主,而和真田幸隆等人在甲军的信浓众中拥有重要地位。这次战争中,信浓众的表现非常英勇,如果没有信浓众,在典厩信繁败退後,以诹访鼓在前,鼓励士气,防止越军前进,或许无法获胜。在此以前,信浓众被称为信浓先锋众,只扮演挡箭牌及挡枪弹的角色,根本未受到任何人的信任。但是自从这次川中岛大会战之後,信浓众名副其实地成为甲军的中心战力。 (过去是以甲军当作主体,但今後需要考虑甲信军的体制。如果甲信军合为一体,那么将来不难统一天下。) 信玄如此想著。 由於被派担任弓箭使者的重任,而和马场民部并肩参加仪式,使室贺入道衷心感到惶恐。如果要注重门第,从信浓众中选择代表时,按理应选择击打诹访鼓,竖立二十一面诹访明神的旗帜,而和敌军战斗的诹访满隣及诹访赖忠父子。但是信玄所以没有指定诹访满隣,而选定从佐久、小县到更科一带东信浓地区拥有声望的室贺入道,是基於一种合理的想法。担任弓箭使者的人应属於信浓众的代表人物,同时也必须是拥有实力者。他认为如果事後受到重视,将会使真田、诹访及其他参加这场会战的信浓众感到满足。 庆功仪式在严肃的气氛中进行,甲信全军的呐喊声震撼了群山的树叶。 虽然川中岛大会战已告结束,但尸体仍被弃置於原地。 经过一场战斗之後,真是惨下忍睹,仿佛可闻鬼哭神号。接近黄昏时刻,有三、两成群的骑马武士在善光寺和八幡原的甲军本营间来回穿梭。 「越军有移动的迹象。」 哨兵回来向信玄报告。 「越军沿著千曲川向饭山方向开始移动。」 传令兵陆续回来报告。 「现在应趁胜追击……虽然我军已显疲态,但敌军更是精疲力尽了。属下认为现在追击,可彻底歼灭敌军,甚至可以拿下上杉政虎公的首级。」 马场民部几乎向信玄哀求著。 然而信玄摇摇头,他似乎认为继续追击并不妥当。 当天夜晚,越军沿著千曲川退到高梨山。高梨山位於下高并郡之东,也就是现在的中野市,离饭山城有三里之遥,而饭山城在越军的势力范围之内。 越军退到那裹休息。 ? 次日一大早骑马武士在战场上奔驰,报告高梨山的越军的动态。敌军将要撤回越後的可能性很大。 信玄起床後,立即率直属将士巡视,到处可见在昨日的战役中阵亡的敌我双方的无头尸体。而这些尸体上的铠甲、枪刀等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依照惯例,作战结束後,在日落之前要捡回敌我双方尸体上的武具。友军身上的东西当作遗品留给死者家属;而敌人身上的物品,则当作是战利品,加以适当处置。但是在川中岛大会战之後,由於延到次晨再加以处理,因此在夜间就有人将尸体上的武具窃走。 信玄返回本营後向饭富三郎兵卫说: 「通知川中岛附近的保正,把村民拾得的武具全部缴出,如有一人藏匿不报时,将会放火烧村。第二件事是在这次战役中受到损害的人,可以透过保正提出申报,假如调查属实,会发给若干补偿。」 附近的居民对战争已心生畏惧,每当爆发战争,不但农作物会被践踏,即使甲、越二军的首脑如何加强军纪,到了夜晚,还是会有步卒袭击附近的农家,夺取食物,非礼妇女。甲军的兵卒假装是越军的兵卒,而越军的兵卒也假装是甲军的兵卒。同时,窃盗、忍者及流浪的武士,甚至佩带甲、越二军的假号牌,为非作歹。如今战事已结束,拾起遗弃在地上的武具有何不对——居民有这种想法,也是不无道理的。他们剥掉铠甲,捡起刀枪带回家。但随後听到如果不交给保正,将要放火烧村时,心中产生恐惧,接著又听到要对农作物做补偿的布告时,居民感到十分困惑。因为他们猜不出信玄究竟想以严格还是温情的态度对待他们。 那一天也一样天气开朗。尸体必须移开农耕地,运到山下埋葬,但并不是挖掘巨坑,把多人的尸体抛进坑内,而是沿著园圃的边缘,成一列列的埋葬。 由於尸体己没有了首级,因此分不出是谁的尸体,偶尔由手上的痣或斑痕来发现是自己血亲的尸体时,必会抓住尸体痛哭一番。在昨天的会战中,他们视死如归,即使自己的父亲在眼前被杀,也绝不流泪。但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便产生如此浓厚的情感。 首级集合在几处,等待挖掘巨坑之後加以掩埋。排成一列、逐渐传递过来的首级,像堆石垣一样排列在坑底。当兵卒们暂时停止工作稍作休息时,每个人都抬头仰望著蔚蓝的天空。 到了午後,在掩埋首级的坟冢之前设下临时佛堂,并邀请到附近寺院僧侣。信玄也身披僧侣的衣服列席。 当阵亡者的祭拜将结束时,附近的农民把捡到的武具装在车上,交给甲军。农作物受害的情形也大致明了。 「对於受害的农作物,以减税作为补偿。」 信玄向海津城主下达命令。 「敌军开始向越後移动。」 虽然哨兵回到阵营报告信玄,但是信玄并没有说要撤离本营回到海津城。 在信玄心中,川中岛大会战尚未结束。信玄遣派使者通告从奥信浓到信越国界的豪族们,川中岛大会战甲军大获全胜,而越军惨败逃走。并且通告说,过去在越军势力下的奥信浓,今後归於甲军管理。如果对使者的通知表示异议时,便派兵征讨。 如今信浓地区除了在饭山附近还有越军势力残存之外,大部分属於甲军的势力范围。战争的目的并非取下敌人首级,而是席卷敌人的领土,而信玄确实将此信念付诸实践。 於是拟定治安政策,发给保障领土、生命安全的证状,要求奥信浓的豪族留下人质。 另一方面,当战後处理工作进行期间,同时进行颁奖事务。 信玄撤离本营,进入海津城之後,便埋首处理颁奖。信玄对部将们一再嘱咐,恩赏力求公正,若不公正,会影响士气。 由各军团的大将调查各人武功,缮写表扬书,由信玄在上面签章之後,颁奖给许多有功人员。虽然除了奖状之外,颁发领土的手续颇为繁杂,但是仍然必须慎重办理。 论功行赏已告结束,但还有一件未解决的问题,沉重地压在信玄身上,这就是太郎义信违反军纪的行为。虽然严令不得擅自离开防守阵地,但他未予遵守,中了越军的圈套,离开阵地,因此使甲军遭受危机。勇将诸角丰後守、典厩信繁的阵亡,追根究底是因为太郎义信的轻率行为所造成。 信玄在海津城的大厅召集诸将,举行最後的论功行赏之後,对太郎义信说: 「在这次会战中,你违背了本营的命令,应依照武田的军纪处罚。你有什么话要申辩?」 在场的诸将脸色大变,他们害怕听到信玄即将说出口的话。 「没错,我的行动是违背了本营的命令,而使得诸角丰後守阵亡。但是如果当时我的运气好,取下了敌军大将的首级,是否也要受到军纪的处罚呢?」 他是在强辩,他的态度似乎表示自己是武田氏的嫡子义信,无论说什么话,父亲信玄也不可能加以处罚。 信玄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脸上露出罕见的怒容。此时信玄真的想将义信依军纪处置,违背军纪是要处死的。 「可恶的义信,胆敢信口开河,我要命令你切……」 当他未说完,饭富兵部立即跳到信玄面前,大声叫: 「属下认为义信公于所言有理。」 不论有理或是无理,他想绝不能让信玄说出切腹一类的字眼。看到事态紧急,武田家世代的家将们陆续走到信玄面前,阻止信玄说话。由於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因此信玄无法开口说话,而马场民部趁乱像挟持一般地硬把义信带走了。 不久,信玄冲动的情绪已镇静下来。他想,若想违背众臣之意,命令嫡子义信切腹自尽,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义信的专横实在不可饶恕,如果下次胆敢再犯……」 信玄说完之後闭上眼睛。他想,如果义信再犯一次同样的过错时,务必要命他切腹,否则无法向家将们交代。 次晨,甲军整顿队伍,威风凛凛地从海津城出发,踏上归途。川中岛大会战的事传到各地,有传言说甲军获胜,有些则说越军获胜,同时也传说双方均蒙受几千名伤亡,是一场激战。越军和甲军都向外宣传自己的军队获胜。越军到处宣扬,由杀死典厩信繁和诸角丰後守,来证明获得胜利。 幽灵公方近卫前嗣,从下总古河的城池写给政虎的信中写著: ? 「这次在信州和晴信作战,大获胜利,杀敌八千,值得庆聿。虽事先未能预料,但蒙公亲自拔刀作战,罕有此例,是无比荣耀的行为。」 ? 或许由於这封书信,後来产生上杉政虎杀进信玄本营的故事。如在书信中所写,虽然事先未能预料,可能是因败战而在逃亡的途中,上杉政虎不得不拔刀战斗。 上杉政虎在这次川中岛大会战之後下久,即颁给色部修理的奖状中写著: ? 「本月十日在信州河中岛和武田晴信交战时,英勇无比,尤其在亲族及大臣们多人阵亡的情形下奋勇作战,而杀死凶徒数千骑,大获胜利,达成多年来的愿望。各位的荣誉心、忠诚、及战功,我政虎终身不忘,希望而後能再接再励,努力效忠。此状」 ? 虽然使用杀死凶徒数千骑一类的夸张文字,但是武田信玄颁给川中岛大会战中有实际功绩的土屋丰前守的奖状中写著: ? 「在信州河中岛的会战之中,忠信英勇的表现使本人甚感满意,因此发给该国水内郡、和田、长池贰百贯之地。此状」 ? 以处理公务一般的客观文体,来敍述论功行赏的内容,和前述政虎所颁的奖状文体形成强烈对比。水内郡、和田、长池,是过去直属於越军的势力范围。 信玄把这次大会战所赢取的领土分给部下。 同时,信玄在这次川中岛大会战的次月,写给京都清水寺的书信中记载著: 「当越後众入侵信州时,曾於此作战,获得胜利,杀敌人三千余人,从此众怒尽消,兹奉献当年所得伊那郡面木乡。」 从这封书信中很明显地看出信玄由於打胜仗,感到欣慰,因此要将土地捐献。根据以上的书信来判断,川中岛大会战的胜利是属於武田信玄这方的。 ?(林之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