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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6 13:47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68]

你能说他的想法不对吗?



但武将孙镗很快发现,对于他来说,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摆在眼前——往哪逃?



外面漫山遍野都是瓦剌军,肯定不能往城外跑,那是找死。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退入城内,可问题是于谦大人发布了那条要人命的指令,所有的大门都是紧闭的。



眼看局势危急,孙镗没有办法,只好退到城门前对着城头喊话:“我已支持不住,放我军入城!”



此刻,守在城头的人叫程信。



程信是一个文官,具体说来,他是给事中,属于言官,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



他在城头看得一清二楚,也明白孙镗也并非贪生怕死,实在是支持不下去了,可是他军令在身,而且他也是一个比较死板的人,通俗说来就是认死理。所以他没有开门,而是站在城头,对孙镗喊了很长的一番话。



这番话的大意是,虽然我知道你很辛苦,敌人很多,很想进城,我也可以理解,但是因为上级有命令不能放你入城,所以我不能违背命令放你进来,其实只要你打退敌人,就可以进城了,所以希望你多多努力,我会在城头为你呐喊助阵的。



这番话说得孙镗目瞪口呆,要能打退敌人,老子还找你干嘛,不让进就不让进,说这么多废话干啥?



找一个言官来做武将的监军,实在是很有意思的组合,在很多时候会造成极强的喜剧效果。



孙镗明白,虽然这位城头的言官说了一些废话,但是主题意思是清楚的:



能够进城的只有两种人,胜利者,或是尸体!



他拨转马头,转向了激战正酣的战场。



反正也进不去了,就战死在这里吧!也先,老子跟你拼了!



人有时候必须有舍弃生命的觉悟,才能找到生路。



孙镗抱着必死的决心,挥舞大刀向也先军杀去,士兵们被他的勇气(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所鼓舞,无不奋力死战,明军士气大振,稳定住了局面。



而城头上的程信也算得上人如其名,他还是很够意思的,并没有说空话,除了指挥啦啦队为孙镗呐喊助威外,还组织了一批士兵,用火铳和弓箭攻击城外的瓦剌军队,用实际行动支持了孙镗。



正在战局相持不下之际,石亨终于赶到,他之前已经把也先打得落花流水,便率领军队开始武装大游行,四处扫荡瓦剌军队,听说西直门被围攻,便立刻赶来支援,在这位猛将兄的指挥下,明军三两下就解决了进攻的瓦剌军,把他们赶了回去。

2006-10-26 13:50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69]

九死一生的孙镗终于摆脱了自己人生中的困境,由于坚守有功,他在战后还是接受了封赏。但是他不坚定的意图和行为,使得他经常成为其他武将暗地里嘲笑的对象,而很多的史书上都留下了“镗力战不支,欲入城”这样不光彩的记录,自此之后,他就一直在这样的尴尬下干着武将的老本行。



但孙镗最终还是恢复了自己的名誉,在十二年后那个混乱的夜晚,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勇气,挽回了声誉。



也先的第二方案



此时的也先正在逃亡的路上,在他的背后,是一群近乎疯狂的明军,这些人手持马刀,喊打喊杀,大有不把他碎尸万段誓不罢休的势头。



他终于理解了石亨的痛苦,被人追着跑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感觉愉快的事情。



这里不能呆了,还是退回大本营吧。



也先的大本营在京城外围的土城,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是也先牢固的进攻基地,当然,这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当也先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深刻地领悟到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痛苦,他惊奇地发现,在他逃跑的路上,很多沿途民居的居民纷纷爬上屋顶,毫不吝啬地向他扔砖头(争投砖石击之),也先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拍砖的痛苦。



土城也不能呆了,赶紧走人吧。



也先彻底绝望了,他满怀希望前来,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弟弟被乱枪打死,几万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自己也被当初的手下败将石亨打得到处跑,真是丢人啊。



从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狼狈不堪,对于也先来说,这个世界变化得实在太快。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收手了,此刻也先最明智的决定应该是率领他的军队撤走。



可是这位也先同志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自他领军以来可谓横扫天下,难逢敌手,在这里吃了如此大亏,就这么走了,面子往哪里摆,回去怎么见自己的手下?



于是他决定再等五天,如果五天之内进攻无效,他将改变自己的计划。



这五天对也先来说是十分难熬的,他利用手中的朱祁镇,想同城内的人谈判,其实他的要求也不过分,给点钱财让他有个台阶下,也就够了,可城内的于谦根本就不搭理他,于是他就武力进攻,可总是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打也不行,谈也不行,也先在城外就这样蹲了五天,十月的北京风沙大,也先足足喝了五天西北风,一无所获,忍无可忍之下,他决定使用第二套方案。

2006-10-26 13:52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0]

第二套方案仍然是以武力进攻为主,不过这一次,他的进攻方向不再是京城,而是居庸关。



居庸关是北京的门户,只要占据了居庸关,就等于扼住了京城的咽喉,通过多日的试探和进攻,也先已经明白,想要占据京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他决定转而求其次,攻击居庸关,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进退自如,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好的战术考虑。



也先重整了军队,集合所有兵力(史料记载约有五万),转向攻击居庸关。



应该说也先的这个决策还是正确的,居庸关没有京城那么多的兵力,也没有坚固的城防,也先的军队虽然受挫,但战斗力仍在,正常情况下,居庸关是抵挡不住也先的进攻的。



可也先想不到的是,当时的情况偏偏就不正常。



守卫居庸关的将领叫做罗通,正如也先所料,他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和坚固的城防去抵挡瓦剌军队的进攻,但似乎是天不绝人,看似败局已定的罗通此时却迎来了一个帮手—天气。



因为1449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早了一些。



正统十四年(1449)的十月,天气已经十分寒冷,而罗通也充分利用了他的物理学常识,城下重兵压境,他却丝毫不乱,只是不慌不忙地命令城内守军不断往城墙上浇水,城外的也先看着守军的这一行为,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为何此举动,只是下令第二天全力破关。



第二天一早,也先就找到了守军奇怪举动的答案,因为一夜之间,昨天还是砖土结构的居庸关已经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冰砖,别说攻城,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也先下令停止进攻,驻营城外。



也先的意志已经接近崩溃,总结自己一个多月来的经历,他痛苦地发现,自己就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被杨洪、于谦、石亨、罗通等人不断地耍弄,这些人都十分狡猾,很少正面交锋,却总是用各种诡计算计自己,可偏偏自己的脑袋不争气,屡屡被他们得逞,搞到现在这个打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境地。



仗打到这个地步,也先早已不敢奢望什么攻进北京城恢复大元之类的梦想,因为现实已经击碎了他的梦想,在我看来,他需要的不过是个体面的下台阶的机会。



进攻还是撤退,这是个面子问题。

2006-10-30 14:16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1]

在这种理念的支持下,他在居庸关外痴痴地等待了七天,希望眼前的这座冰山能够融化,希望有人能够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说法,免得自己的这次庞大军事行动成为人们眼中的笑柄。



可他的得到的只是城内射出的弓箭和火铳,以及守军无情的嘲笑。



实在撑不下去了,还是收拾包袱撤吧。



也先下达了撤退的命令,瓦剌的五万大军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可是罗通实在是一个好客的人,他似乎觉得把也先这位客人晾在城外几天不搭理有点过意不去, 便不顾也先的反对,坚持派出全副武装的士兵去为也先送行,于是“三败之,斩获无算”。



也先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已经意识到,这次麻烦大了,如果再不逃走,连老命也保不住,他带着朱祁镇,准备撤回关外。



在败退的路上,也先最后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北京城,叹息而去。



似乎是为了怀念自己那最终未能实现的梦想,也先在离北京城外不远的地方扎营,度过了在京城的最后一个夜晚。



估计也先的打算不过是好好的睡上一觉,再做个好梦,然后第二天走人。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于谦已经准备了一份厚礼,作为给他的离别礼物。



也先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事指挥官,他已经预料到了城内的守军可能会夜袭出击,所以他把军营设在了离京城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加上他的军队以骑兵为主,所以就算守军出城攻击,他也能够从容做出反应,将军队撤走。



可是这次,上天又一次和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由于在小时候没有接受过系统的科学技术教育,也先同志这次又要吃大亏了,吃没文化的亏。



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忘记了于谦手中有一样武器,不需要靠近他的营地就能置他于死地,而这件可怕的武器就是大炮。



明代的大炮自宋代和元代发展而来,经历长时间的改进,到了明永乐年间,大炮已经具有较远的射程和极大的威力,此时的于谦已经准备了数十门大炮,并把炮口对准了也先的营地,准备在夜里用这份意外的礼物给也先饯行。



就在那个夜晚,也先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惋惜再次遥望了京城,事后证明,这也是他投向京城的最后一瞥,他始终无法理解的是,自己的军队装备精良,士气高涨,士兵强悍,而对手则是主力被歼灭,装备不全,士气低落,士兵也是临时召集的预备队,毫无经验可言,这样的实力对比,无论用什么方法预测和计算,哪怕是搞民意调查,自己也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失败的。



然而事实是,他失败了。

2006-10-30 14:19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2]

他未必知道在这一个月里,京城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他可以感觉到的是,在那座看似岌岌可危的城池中,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守军,顽强地对抗着他,而击败自己,创造奇迹的正是这种力量。



这种力量,我们称之为勇气。



作为失败者的也先自然会有很多感慨,可是此刻的胜利者于谦却没有这样的空闲,此时,他正忙于调集大炮,并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也先的营地,准备在夜里为也先组织一场盛大的焰火送行晚会。



说到这里,可能有些细心的读者已经注意到了一个矛盾之处,既然于谦有大炮,为什么一开始不用,却非要等到也先夜间在城外扎营,准备撤退之时方才动手呢?



这其中还是大有玄机的。





在我们的印象中,于谦是一个正直勇敢的人,事实确实如此,但我们往往会忽略了这样一点, 那就是于谦也是一个历经宦海,很有城府的人,他之所以在战斗的初始阶段不使用大炮,是因为在也先的队伍中有一个身份特殊的人—朱祁镇。



朱祁镇虽然已经不是皇帝,但如果在战阵之中,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被大炮轰死,影响实在不好,舆论压力太大,所以不能轻易动手。我们之前也曾经说过,朱祁镇是死是活其实并不重要,这个人之所以重要只是由于人们知道他是太上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战争的前期大炮并没有得到广泛的使用。



但于谦也绝对不会因此放弃使用这种武器,他充分发挥了灵活处理问题的能力,解决了这个难题。



既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下使用,那就等你们走远了再用,就算把你轰死了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既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那就等到晚上再动手,大炮无眼,黑灯瞎火的时候就算一不小心“误伤”或是“误杀”了太上皇阁下,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后如果在打扫战场时发现 朱祁镇先生的尸体,就追认一个名分,史书上写些“为国捐躯,英勇献身”之类的话,宣传一下朱祁镇先生奋勇杀敌,寡不敌众被敌军所杀的先进事迹,用以鼓舞后人,启迪后代,至此大功告成,功德圆满。

2006-11-1 10:13 中庸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3]

于是就在那个夜晚,当也先的士兵们进入梦乡,营地一片寂静之时,远处的明军大炮开始了猛烈的轰鸣,数十门大炮齐放,也先营地顿时陷入火海,无数瓦剌士兵在睡梦中被击毙,余者四散奔逃,也先从梦中猛醒,拔刀出营准备组织抵抗,却惊奇地发现眼前并没有敌人,只有那不断从天而降的致命礼物。



瓦剌军营地乱成一团,而远处的明军炮兵却是不慌不忙,把瓦剌士兵们当成活动的靶子,从容瞄准开炮,也算是结结实实地上了一堂炮兵瞄准训练课。



仗打到这个地步,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瓦剌军营地陷入一片火海,损失惨重(发大炮击其营,死者万人),却连一个敌人也没有看到,也先同志带着他还没有做完的美梦,连夜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至此,北京保卫战结束,大明完胜。



北京保卫战是中国历史上一次十分重要的战役,如果此战失败,中国历史将会改写,因为京城一旦失陷,北方将无险可守,半壁江山必然难保,大明王朝的国运也将被改变,在这场决定历史的战争中,明朝政府在主力被歼,上皇被俘,兵力不足,士气全无的情况下,采用了正确的军事和外交方针,最终击败了来犯的蒙古军队,保住了帝国的北部领土,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从一盘散沙、行将崩溃到众志成城、坚如磐石,从满天阴云、兵临城下到云开雾散、破敌千里,大明帝国终于转危为安,北京保卫战创造了一个力挽狂澜的奇迹。而这个奇迹的缔造人正是于谦。



当几乎所有的人都对现状绝望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担当重任,挽救国家危亡。



当情况一片混乱,陷入绝境的时候,他一力承担,苦苦支撑,直至胜利的到来。



无论局势如何复杂困难,前景如何黑暗,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希望,始终坚持着他的努力和抗争。



所以,在我看来,北京保卫战绝不仅仅是史书上记载的某年某月某日某些势力之间的一场战争,以及那由成王败寇规则书写的胜负关系,在这些公式化的语言背后,隐藏着人性的光辉。



这场战争真正向我们讲述的并不是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而是一个关于勇气和决心的故事,是一个在绝境下始终坚持信念的传奇。



无论在多么绝望的情况下,也不要放弃希望,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创造奇迹。



于谦用他的行为为我们证明了这一真理。

2006-11-1 10:13 中庸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4]

也先的第二个敌人



    也先退出了关外,却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希望重整军队,再次入关进攻京城,但就在此时,一个隐藏的敌人出现了,打乱了也先的计划,而这个敌人比明军更为可怕,因为他就出现在也先的身后。



    脱脱不花是黄金家族的传人,也是也先所推立的蒙古大汗,而也先不过是蒙古太师而已,换句话说,他是也先的领导,不过他的这个领导干得实在比较烦,因为他自己并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所以在他的名字前面总会被人加上两个前缀字—傀儡。



    事实证明,成吉思汗的子孙一般都不是孬种,至少这位脱脱不花不是,据史料记载,他是一个十分精明强干的人,对于现在的这种地位他十分不满,但又苦于没有足够的资本和兵力与也先叫板,只能一直隐忍下来。



    无独有偶,瓦剌部落的第三把手知院阿剌也对也先不满,这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像也先这样强势的人,自然是老子天下第一,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就这样,看似强大无比的瓦剌内部出现了严重的裂痕,对于这些情况,也先心中也是有数的,但他仗着自己兵多将广,不把脱脱不花和阿剌放在眼里,把他们当成跑龙套的,任意使唤,可他想不到的是,这道裂痕将彻底毁掉他的宏图霸业。



    瓦剌内部的这些斗争自然瞒不过明朝大臣们的眼睛,他们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并扩大了他们之间的矛盾,而主持这一隐蔽战线工作的正是老牌地下工作者胡濙。事实证明,他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



    也先刚刚退出关外时还是有所期望的,因为在出发之前,他就下达了指令,命令龙套甲脱脱不花和龙套乙阿剌陈兵关外,一旦自己战况不利就立刻进关会师合战,可当他真正下达会师命令时,却惊奇地发现这二位龙套兄早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这两位仁兄早在进攻前就打好了算盘,他们认为打胜了也是也先的功劳,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而如果战败自己却要损兵折将,这笔生意做不得(利多归额森,害则均受之),所以他们乐得听从也先的命令,表示自己甘愿做预备队,在关外等候。



    而当他们听说也先失败后,不禁喜上心头,大肆庆贺,再加上明朝政府在一边煽风点火,大搞策反工作,还没等也先退出关外,他们就变成了和平使者,派遣使者向明朝求和,并赠送了马匹。

2006-11-1 14:15 柑蕉桔梨萝柚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5]


这下也先同志有大麻烦了,被打得落荒而逃不说,逃出关外也无人接应,用狼狈不堪来形容实在一点也不过分,但这些还只是小问题,更大的难题在于,他只是瓦剌的太师,脱脱不花虽然是傀儡,但毕竟还是名义上的领导,现在领导都已经求和了,自己这个太师还怎么打?



    思来想去,毫无出路,众叛亲离的也先只好满怀悲痛地收回了自己出鞘的马刀,回家放牧,而他一统天下的梦想也就此永远破灭。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挑起战争的侵略者终归是会失败的。



孤独的抗争



    轰轰烈烈的北京保卫战结束了,于谦用他无畏的勇气击败了来犯的军队,从而留名青史,万古流芳,朱祁钰也由于这场战争的胜利获得了极大的威望,稳固了自己的皇帝地位,此外石亨、杨洪等人都因功被封赏,对于明朝的君臣而言,可谓是皆大欢喜,但就在他们弹冠相庆的时候,另一个人却正在痛苦中挣扎和抗争,只为了能够活下去,这位不幸的仁兄就是朱祁镇。



    从大同到宣府,再到北京,朱祁镇一直被挟持着来回奔走,堂堂的皇帝成了人质,这个角色的变化固然让人难以接受,但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已经得知,自己不再是皇帝,他的弟弟已接替了他的位置。



    对于这一变化,朱祁镇是有着亲身体会的,边关将领刚开始对他的到来还小心应对,到后来却变成了毫不理会,而京城的那些人明知自己身在也先营中,却仍然大炮伺候,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对于大明而言,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而绑匪集团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之前也先还能从他身上捞到点好处,可慢慢地他发现,大明王朝对赎回这个人没有多少兴趣,自己不但要背一个绑匪的名声,还要管朱祁镇先生的饭。历来不做赔本生意的也先逐渐失去了对这位过期皇帝的耐心,对他十分怠慢。



    朱祁镇就此陷入窘境,家里人不要他,不会再派人来赎他,绑匪集团也对他这个过期人质失去了兴趣,随时可能要他的命,而他独自一人身处异地他乡,狼窝虎穴之中,唯有每日随军四处漂泊。



    这是真正的绝境,身陷敌营,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人可以依靠,也不会有专人来伺候他的起居,其实衣食待遇不好还在其次,对于朱祁镇而言,能否活到第二天才是他每天都要考虑的问题。



    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足可把任何一个正常人逼疯,但出人意料的是,平日养尊处优的朱祁镇竟然坚持了下来,而且还活得不错,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2006-11-1 14:16 柑蕉桔梨萝柚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6]

     应该说朱祁镇的处境确实十分困难,因为很多被派来看管他的蒙古士兵和蒙古贵族祖上都吃过朱棣和明军的大亏,很多人的亲人也死在明朝手中,所以对他怀有极深的仇恨,但朱祁镇用他的气度和风范征服了几乎身边所有的人,即使身处敌营,他也从未因为自己的人质身份向敌人卑躬屈膝,即使对于一些辱骂轻慢他的人,也能够以礼相待,不卑不亢,渐渐地,在他身边的那些原本对他怀有敌意的人都被他所感化。



     特别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作为一个长期征战的武将,他原本十分瞧不起这个打败仗的明朝皇帝,但自从他奉命看管朱祁镇以来,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青人却用自己的人格魅力不断地影响着他,即使在极为危险艰苦的环境下,这个人仍然镇定自若,待人诚恳,丝毫不见慌乱,渐渐地,他开始欣赏并喜欢这个人。



    他改变了自己的态度,对这个自己看管下的人质不但没有丝毫不敬,还对他礼遇有加,甚至还时常带着自己的妻子去看望朱祁镇,且态度十分恭敬(伯颜与其妻见帝,弥恭谨),如同见自己的上级前辈一般。



    伯颜的这种态度使得也先十分不满,他没有想到,这个囚犯竟然反客为主,不但没有吃什么苦头,反而过得很舒服,还让自己的弟弟对他服服帖帖。他想破脑袋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对于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唯一的情绪就是愤怒。



    这种情绪驱使着他,在他的内心催生了一个念头——杀掉朱祁镇。



    朱祁镇人生中的又一次危机即将到来。



谋杀与策略



    在向北京进军的途中,也先的军队经过黑松林(地名),并在此地扎营,安排歌舞招待高级贵族,这其中也包括朱祁镇。然而就在这个宴会上,又发生了一件让也先十分难堪的事情,促使他下定决心要杀掉朱祁镇。



    在宴会召开时,伯颜帖木儿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身为囚犯的朱祁镇礼遇有加,使得众人侧目,自己的弟弟竟然如此尊敬这个人质!置自己于何地!



    也先气得七窍冒烟,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他下定了决心,宁可不要赎金和人盾,也要杀掉这个让他丢面子的朱祁镇!



    但公开杀掉朱祁镇影响太坏,于是也先便制定了一个周详的谋杀计划,由于朱祁镇住在伯颜帖木儿的营区,很明显,伯颜帖木儿是不会让也先杀掉朱祁镇的,而且他的营区距离也先的营区还有十几里,为了掩人耳目,也先决定在夜间派人潜入朱祁镇的帐篷,把他除掉。到时即使伯颜帖木儿有什么意见,也没有用了。



    可是就在夜深人静,也先决定动手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2006-11-3 07:49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7]

    原本平静的夜里突然下起雷雨,狂风大作,这还不算,天雷竟然震死了也先的马(会夜大雷雨,震死额森所乘马)!



    老天爷的架势一下子把也先吓住了,他自然不会把这场雷雨和积雨云、阴阳电极之类的玩意儿联系起来,在他看来,这是上天对他谋杀行动的愤怒反应。



    看来上天真的还在庇护着这个人啊,怀着这样的感慨,也先撤销了自己的计划。



    就这样,朱祁镇逃过了这一劫,但似乎上天还想要继续考验他,在他未来的道路上,有一个比也先更为可怕的敌人正在等待着他。



    在影视剧中,叛徒和汉奸往往更加可恨,而在现实中也是如此,那个比也先更加厉害,更难对付的人就是喜宁。



    不知这位仁兄到底有什么心理疾病,自从他成为也先的下属后,不断地出主意想要毁掉大明江山,想要除掉朱祁镇。



    在北京战败后,喜宁充分发挥了太监参政议政的积极性,在也先狼狈不堪,无路可走之时,他故作神秘地告诉也先,他已经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可以绕开京城,攻灭明朝,横扫天下。



    喜宁的计划十分复杂,具体说来是由关外直接攻击宁夏,然后绕开京城,向江浙一带攻击前进占领南京,从而占据天下。



    我翻了一下地图,大致量了下距离,顿时感到这个世界上真是没有想不到,只有做不到,喜宁先生发扬大无畏之精神,竟然主动要求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真可谓是身残志坚。



    当然了,与以往一样,他仍然向也先建议,要带着朱祁镇去骗城门兼当人盾。



    如果这个计划真的付诸实施,且不说最终能否实现那宏伟的目标,至少朱祁镇先生很可能在某一个关口被冷箭射死或是被火铳打死,而沿途的军民也会大受其害。



    朱祁镇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滑稽的是,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幸运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两个人,帮助他闯过了这一关。



    其中一个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袁彬,而另一个人叫做哈铭。



    袁彬,江西人,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仅仅是一个锦衣校尉,根本没有跟皇帝接近的机会,但机缘巧合,这场战乱使他不但成为了朱祁镇的亲信和朋友,还用他的忠诚与坚毅书写下了一出流传青史,患难与共的传奇。

2006-11-3 07:49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8]

    而另一个哈铭则更有点传奇色彩,因为这个人并非汉族,而是蒙古人,但从其行为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趁着战乱,站到自己的同胞一边以邀功,而是对朱祁镇竭尽忠诚,其行为着实可让无数所谓忠义之士人汗颜。



    正是有了这两个人的帮助,朱祁镇才得以战胜一个又一个敌人,克服无数的难关,最终获得自由。



    朱祁镇是一个政治嗅觉不敏锐的人,听到喜宁的远征计划后,他没有看出喜宁的险恶用心,拿不定主意,便去询问袁彬和哈铭,两人闻言大惊,立刻告诉朱祁镇:此去极为凶险,天寒地冻不说,大哥您还不会骑马,就算没饿死冻死,到了边关,守将不买您的帐,您怎么办啊(天寒道远。。。至彼而诸将不纳,奈何)?



    这一番话说得朱祁镇冷汗直冒,他立刻下定决心,无论如何,绝不随同出征!



    打定主意后,朱祁镇坚定态度,对喜宁的计划推脱再三,还请出伯颜帖木儿等人多方活动,最终使得这一南侵计划暂时搁浅。

    就这样,朱祁镇在袁彬和哈铭的协助下,赢得了这个回合斗争的胜利。



    经过这件事情,朱祁镇与袁彬哈铭的关系也更加密切,他们已经由君臣变为了朋友,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和朱祁镇做朋友可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瓦剌军中,朱祁镇的身份是囚犯,他的待遇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帐篷和车马(所居止毡帐敝纬,旁列一车一马),况且这位仁兄已经不是皇帝了,还随时有被拖出去砍头的危险,而根据相关部门统计,自古以来,被俘的皇帝能够活着回去的少之又少,跟着这位太上皇大人,非但捞不到什么好处,反而很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要搞风险投资,大可不必找朱祁镇这样的对象,因为风险太大,而收益却遥遥无期。



    袁彬和哈铭十分清楚这一点,但他们仍然坚持自己的操守,把自己的忠诚保持到了最后一刻。在朱祁镇人生最为黑暗的时刻,他们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上演了一幕幕流传青史,感人至深的场景。



    在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白天酷热难耐,晚上却寒气逼人,很明显, 朱祁镇先生并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也缺少自理能力,而他的身边也没有太监和宫女伺候,只有单薄的被褥,夜幕降临,气温下降时,他就冻得直哆嗦,每当这个时候,袁彬都会用自己的体温为朱祁镇暖脚(以胁温帝足)。



    可能有人会觉得袁彬的这一行为只能表现封建社会臣子的愚忠,那么下面的事例应该可以证明,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2006-11-3 15:31 柑蕉桔梨萝柚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79]

    在行军途中,袁彬不小心中了风寒,在当时的环境下,这几乎是致命的,瓦剌也不可能专门派人去照料袁彬,朱祁镇急得不行,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情急之下,他紧紧地抱住袁彬,用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方法为袁彬取暖,直到袁彬汗流浃背,转危为安(以身压其背,汗浃而愈)。



    在那艰辛的岁月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背弃了朱祁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瞎子也看得出来,如果没有什么奇迹发生,这位朱祁镇先生就只能老死异乡了,但无论情况多么险恶,袁彬和哈铭始终守在他的身旁,不离不弃。



    这种行为,我们通常称之为患难与共。



    自古以来,最难找到朋友的就是皇帝,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朱祁镇先生确实找到了两个朋友,不为名利,不为金钱的真正的朋友。更为难得的是,朱祁镇并没有走他先辈的老路,演一出可共患难不可共享乐的老戏,在之后的岁月中,虽然他的身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他始终牢记着这段艰辛岁月,保持着与袁彬和哈铭的友情。



    就这样,朱祁镇、袁彬、哈铭团结一致,在极其困难的环境下坚持着与命运的抗争,但他们逐渐发现,要想生存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为有一个人十分不愿意让他们继续活着,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这个人还是喜宁。



    喜宁十分厌恶朱祁镇,也十分讨厌忠诚于他的袁彬和哈铭,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背叛者的眼中,所有人都应该是背叛者,而袁彬和哈铭违反了这一规则。他多次向也先进言,希望杀掉朱祁镇,但由于有伯颜帖木儿的保护,加上也先的政治考虑,这个建议很难得到实施,于是他灵机一动,希望拿袁彬开刀,可又苦于没有借口,正好这时一件事情的发生几乎促成了他的阴谋。



    事情是这样的,也先为了缓和与明朝的关系,也是为了将来打算,决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朱祁镇,但不知是他的妹妹长得不好看,还是朱祁镇不想当这个上门女婿,反正是一口回绝了,但毕竟自己还是人家的囚犯,绑匪愿意招人质做女婿,已经很给面子了,万一要是激怒了也先,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于是朱祁镇想了一个很绝的理由拒绝了这门送上门的亲事。



    朱祁镇说:很荣幸您愿意把妹妹嫁给我,我也很想娶她,可问题在于我现在还在外面打猎(即所谓北狩,史书中对于被俘皇帝的体面说法),虽然想娶您的妹妹,但礼仪不全,实在太过失礼,等我回去之后,一定郑重地来迎娶您的妹妹(驾旋而后聘)。

2006-11-3 15:32 柑蕉桔梨萝柚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0]

    朱祁镇打了个太极拳,所谓驾旋而后聘,要想让我聘您的妹妹,先得让我“驾旋”一来二去,又推到了也先的身上。



    也先虽然粗,却并不笨,听到这个回答,立刻火冒三丈



    等你朱祁镇回去再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老子还不想放你呢!



    也先这才感觉到,这个貌似文弱的年轻人其实十分之狡猾,他很想砍两刀泄愤,可考虑到政治影响,又只好忍了下来,正在此时,喜宁抓住了这个机会,向也先告密,说这些话都是袁彬和哈铭唆使朱祁镇说的。



    这个小报告十分厉害,也先正愁没有人出气,便把矛头对准了袁彬和哈铭,开始寻找机会,想要杀掉这两个人,所幸朱祁镇得到了消息,便安排袁彬和哈铭与自己住在一起,时刻不离,也先碍于面子,也很难在朱祁镇面前动手,袁彬和哈铭的命这才保住了。



    但朱祁镇毕竟不能二十四小时和袁彬哈铭呆在一起,他也有外出的时候,虽然这段时间很短,却也差点酿成大祸。



    一次,朱祁镇外出探访伯颜帖木儿回来,发现袁彬不见了,他大吃一惊,询问左右人,得知是也先派人把他叫去了,朱祁镇顿感不妙,顾不上其他,问清袁彬出行的方向,立刻追寻而去。



    朱祁镇不会骑马,只能一路小跑,虽然汗流浃背却也不敢有丝毫停歇,因为他知道袁彬此去必定凶险异常,如果赶不上就只能看见他的人头了。

    好在上天不负有心人,体质虚弱的朱祁镇紧跑慢跑,终于还是追上了袁彬,不出他所料,也先派来的人正准备杀掉袁彬,此时的朱祁镇体现出了他强硬的一面。



    他眼见袁彬有难,便跑上去怒斥也先派来的人,以死相逼,绝不允许他们杀死袁彬,那些人看到这个平时文弱不堪的过期皇帝竟然拿出了玩命的架势,也都被他吓住了,便释放了袁彬。



    就这样,朱祁镇用他的勇气从也先的屠刀下救回了他的朋友,但他们同时都意识到,如果不除掉头号卖国贼喜宁,这种事情还会再次发生,到时结局如何就不好说了,为了能够解决这个心头大患,朱祁镇经过仔细思考,与袁彬、哈铭密谋,订下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2006-11-4 22:13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1]

朱祁镇的圈套



    景泰元年(朱祁钰年号,公元1450)元月,朱祁镇突然一反常态,主动找到也先,表示愿意配合他去向京城要赎金。



    也先闻言大喜过望,他正缺钱花,这位人质竟然主动要求去要钱,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连忙询问派何人前去,何时动身。



    朱祁镇却不慌不忙地告诉他,什么时候动身都可以,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派去的使者需要由他来指定。



    这个条件在也先看来不算条件,只要你肯开口要钱,就什么都好说,他立刻答应了。



    于是,朱祁镇便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两个人选,一个叫高斌(下有金字),另一个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到,正是喜宁。



    朱祁镇提出了他的条件,等待着也先的回复,而也先似乎早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哪里还在乎派出去的是谁,别说喜宁,就算是喜狗,只要能把钱拿回来就行。

他满口答应了,并立刻下令喜宁准备出发。



    喜宁倒对这一使命很感兴趣,他原本在宫里当太监,之后又当走狗,现在居然给了他一个外交官身份,威风凛凛地出使,实在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而此时的朱祁镇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当他看见也先满脸喜色地不住点头时,他明白,自己的圈套终于奏效了。



    在之前的几个月中,为了除掉喜宁,朱祁镇与袁彬和哈铭进行了反复商议和讨论,最终决定,借明军之手杀死喜宁,但问题在于,如何才能把喜宁送到明军手中,很明显,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喜宁派去出使明朝,但这必须要也先的同意。



    如何让也先听从自己的调遣呢?经过仔细思考,他们找到了也先的一个致命弱点——贪钱,便商定由朱祁镇主动提出去向明朝要赎金,并建议由喜宁出使,而也先大喜之下,必然应允。



    事情发展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一致,也先和喜宁都没有看破其中的玄机,圈套的第一步圆满完成。



    接下来的是第二步,而这一步更加关键,就是如何让接待使臣的明朝大臣领会朱祁镇诛杀喜宁的意图。



    要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果不说清楚,明朝是不会随便杀掉瓦剌使者的,而要想互通消息,还需要另一个使者的帮助,于是,他们为此又选定了一个人充当第二使者,这个人就是高斌(下有金字)。

2006-11-4 22:14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2]

    高斌(下有金字)具体情况不详,在被俘明军中,他只是个不起眼的低等武官,但朱祁镇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说明此人已经深得朱祁镇的信任,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辜负太上皇对他的这份信任。



    为保密起见,高斌(下有金字)事先并未得到指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出去索要赎金的,直到临出发前的那天夜里,趁着众人都在忙于准备之时,袁彬暗地里找到高斌(下有金字),塞给他一封密信,高斌(下有金字)看过之后,才明白了自己所行的真正目的。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



    俾报宣府,设计擒宁!



    当然,这些工作都是秘密进行的,也先和喜宁对此一无所知。



    就这样,喜宁带着随从的瓦剌士兵趾高气昂地朝边关重地宣府出发了,他有充分的理由为之骄傲,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以外交官的身份出使,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他更不会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后,高斌(下有金字)那冷冷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使者一行人日夜兼程赶到了宣府,接待他们的是都指挥江福,正如朱祁镇等人所料,江福并不清楚这一行人的目的,以为他们只是来要钱的,应付了他们一下之后就准备打发他们走,喜宁自然十分不满,而高斌(下有金字)却另有打算,他找了个机会,将自己所行的真正目的告诉了江福,这时江福才知道,这些人其实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送礼的。



    这份礼物就是喜宁的人头。



    于是,江福突然态度大变,表示使者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要在城外请他们吃饭,喜宁以为事情有转机,十分高兴,便欣然赴宴。



    可是他刚到地方,屁股还没坐稳,伏兵已经杀出(至其地,伏尽起),随从的瓦剌士兵纷纷投降,喜宁见势不妙,回头去找高斌(下有金字),想和他一起逃走,却不料高斌(下有金字)突然大喊“擒贼!”并出其不意地将他紧紧抱住,使他动弹不得(直前抱持之)。众人一拥而上,抓获了这个卖国贼。



    此时,喜宁才如梦初醒,他的外交官生涯也到此为止,往日不同今时,他也指望不了什么外交豁免权,等待他的将是大明的审判和刑罚。





    至 于喜宁先生的结局,史料多有不同记载,有的说他被斩首,有的说他被凌迟,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死了,结束了自己可耻的一生。

2006-11-5 22:41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3]

    喜宁的死对时局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此也先失去了一个最为得力的助手和情报源泉,他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进攻边关,而朱祁镇则为自己的回归扫除了一个最大的障碍。



    所以当喜宁的死讯传到朱祁镇耳朵里时,他几乎兴奋地说不出话来,而袁彬和哈铭也是高兴异常,他们似乎已经认定,自己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喜宁死了,不会再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加害朱祁镇,也先似乎也对他失去了兴趣,屡次表示,只要明朝派人来接,就放他回去。并且已经数次派遣使臣表达了自己的这一愿望,看似朱祁镇回家之事已经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使者不断地派过去,明朝那边却一直如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朱祁镇知道,自己的弟弟祁钰已经取代了自己,成为了皇帝,这些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明白,以他在土木堡的失败和现在的身份,就算回去也绝不可能再登皇位,而他的弟弟取代他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说到底,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他不断地等待着家里的人来找他,来接他,哪怕只是看看他也好,可是现实总是让他失望,他逐渐明白:



    他想家,但家里人却并不想念他。而他当年的好弟弟,现在的皇帝朱祁钰似乎也不希望再次见到他。



    也先固然已经不想再留着他,可是他的弟弟朱祁钰也不想要他回来,朱祁镇成了一个大包袱,没有人喜欢他,都想让他离得越远越好。



    在我看来,这才是朱祁镇最大的悲哀。



    面对这一窘境,袁彬和哈铭都感到十分沮丧,但出人意料的是,朱祁镇并没有屈服,他依然每天站在土坡之上,向南迎风眺望,无论刮风下雨,日晒风吹,始终坚持不辍。



    袁彬和哈铭被朱祁镇的这一行为彻底折服了,他们佩服他,却也不理解他。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这个人,使他在绝境中还能如此坚守自己的信念。



    “为什么你能一直坚持回家的希望?”



    “因为我相信,在那边,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回来。”



孤独的守望者



    千里之外的京城确实有一个人还在等着朱祁镇回来,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了朱祁镇,但这个人仍然在这里等待着他。



    她就是朱祁镇的妻子钱皇后。



    在土木堡失败,朱祁镇被俘后,朝廷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有的忙着准备逃跑,有的忙着备战,有的忙着另立皇帝,谋一个出路,没有人去理会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这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这场巨大的风暴前,一个女子能有什么作为呢?朱祁镇都已经过期作废了,何况他的妻子。



    但在这个女子看来,那个为万人背弃的朱祁镇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唯一。

    她只知道,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能换回她的丈夫平安归来。



    她不像于谦王直那样经验丰富,能够善断,也没有别的办法,听说能用钱换回自己的丈夫,便收集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财产派人交给也先,只求能换得人质平安归来。可是结果让她失望了。

2006-11-5 22:42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4]

    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于谦主持大局,朱祁钰成为了新的皇帝,朱祁镇成了太上皇,朝廷上下都把他当成累赘,再也无人理会他,更不会有人花钱赎他。



    政治风云的变幻莫测就发生在这个女人的眼前,在这段日子中,她充分体会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面对着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去换回自己的丈夫,于是她只剩下了一个方法——痛哭。



    哭固然没有用,但对一个几乎已经失去一切的女人而言,除了痛哭,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整日除了哭还是哭,白天哭完晚上接着哭,所谓“哀泣吁天,倦即卧地”,孟姜女哭倒长城只不过是后人的想象,在由强者书写的历史中,历来没有眼泪的位置。



    痛苦没有能够换回她的丈夫,却损害了她的身体,由于长期伏地痛哭,很少活动,她的一条腿变瘸了(损一股),到最后,她不再流泪了,不是她停止了哭泣,而是因为她已哭瞎了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损一目)。



    她已经无能为力,唯有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奇迹的发生,等待着丈夫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个已经瘸腿瞎眼的女子就此开始了她孤独的守望,虽然前路茫茫,似乎毫无希望,但她始终相信: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因为他也知道,这里有一个人等着他。



    钱皇后希望自己的丈夫回来,朱祁钰却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回来。



    作为领导了北京保卫战的皇帝,朱祁钰的声望达到了顶点,而相对于他打了败仗的哥哥而言,此刻的朱祁钰早已是众望所归,大臣们向他顶礼膜拜,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而这种号令天下的快感也使得他终于明白了皇权的魔力,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来争夺这个位置。



    他倚在龙椅上,看着下面跪拜着的大臣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舒适感。



    是的,这是属于我的位置,属于我一个人的位置,我不再是摄政,不再是代理,现在,我是大明王朝至尊无上的皇帝,唯一的皇帝!



    至于我的好哥哥朱祁镇,就让他继续在关外打猎吧(北狩),那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我相信他会喜欢并习惯这种生活的。当然了,如果他就这么死在外面自然更好,那就一了百了了。



    哥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就此永别吧。



    在权力面前,从来就没有兄弟的位置。

2006-11-6 16:23 柑蕉桔梨萝柚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5]

    在我们的印象中,建立不世奇功的于谦此刻应该风光无限,万众归心,事实也是如此,但与此同时,他的烦恼也来了。



    所谓树大招风,人出名后总会有很多麻烦的,古人也不例外。



    在北京保卫战胜利后,朱祁钰感念于谦对国家社稷的大功,给了他很多封赏,授予他少保(从一品)的封号,还打算给他的儿子封爵。



    于谦独撑危局,力挽狂澜,朝廷上下心里都有数,给他这些封赏实在是合情合理,理所应当,但于谦却拒绝了。



    他推掉了所有的封赏,说道:让敌人打到京城,是我们大臣的耻辱,怎么还敢邀功(卿大夫之耻也,敢邀功赏哉)!但朱祁钰执意要他接受,无奈之下,他只接受了少保的职衔,其他的赏赐仍然不受。



    朱祁钰无奈,只得依从了他。而于少保的称呼就此流传下来,为众人传颂。



    于谦这样做是很不容易的,明代官俸很低,于谦是从一品,但仅凭他的工资也只能糊口而已,他为政清廉,又不收礼受贿,家里比较穷,后来被抄家时,执行的人惊奇地发现,这个位极人臣的于谦竟然是个穷光蛋(及籍没,家无余资)。



    但就是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于谦,竟然还有人鸡蛋里挑骨头,找借口骂他。



    第一个来找麻烦的是居庸关守将罗通,他向皇帝上书,说北京保卫战不过尔尔,且有人谎报功绩,滥封官职,文中还有一句十分有趣的话——“若今腰玉珥貂,皆苟全性命保爵禄之人”。



    这位仁兄很明显是一个心理不平衡的人,他的目的和指向十分清楚,连后世史官都看得明明白白——“意益诋于谦、石亨辈”。



    于谦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这样骂他,便上奏折反驳,表示北京保卫战中被封赏者都有功绩录可查,且人数并不多,何来滥封之说,他十分气愤,表示如果罗通认为官职滥封,大可把自己的官职爵位收回,自己去干活就是了(通以为滥,宜将臣及亨等升爵削夺。。。俾专治部事)。



    罗通的行为激起了大臣们的公愤,他们一致认为“谦实堪其任”,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可不久之后,翰林院学士刘定之又上奏折骂于谦,而这篇奏折的目的性更为明确,文中字句也更为激烈,摘录如下:



    比如“德胜门下之战。。。迭为胜负,互杀伤而已,虽不足罚,亦不足赏”。



    还有更厉害的,“于谦自二品进一品,天下未闻其功,但见其赏”

2006-11-6 16:24 柑蕉桔梨萝柚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6]

    就这样, 于谦先生危难之中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才换来了京城的固守和大臣百姓们的生命财产安全,事成之后还拒绝封赏,只接受了一个从一品的虚衔,可这位刘定之却还是不满,硬是搞出了个“天下未闻其功,但见其赏”的结论。



    刘定之先生战时未见其功,闲时但见其骂,观此奇文共赏,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个定律: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骂一个人也不需要借口。



    而后代历史学家则看得更为清楚,他们用一句话就概括出了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谦有社稷功,一时忌者动辄屡以深文弹劾”。



    于谦开始还颇为激动,上奏折反驳,后来也就淡然处之了。



    其实于谦完全没有必要激动和愤怒,因为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树大招风这句话几千年来从未过时,绝无例外,屡试不爽。



    不管于谦受到了多少攻击,甚至后来被政敌构陷谋害,但他的功劳和业绩却从未真正被抹煞,历史最终证明了他的伟大。



    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于谦因声名太大为人所垢,而另一重臣王直的境遇也不好,他也被人骂了,但不同的是,骂他的不是大臣,而是皇帝,被骂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太天真。



    到底他们干了什么天真的事情,惹了皇帝呢,答案很简单,他们提出了一个朱祁钰十分不喜欢的建议——接朱祁镇回来。



    原来也先自战败之后,屡次派人求和,时任吏部尚书的王直便有意趁此机会接朱祁镇回来,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让朱祁镇回来复位,只是觉得太上皇被俘在外是个很丢人的事情,现在如果能够让朱祁镇回归,也算是为国争光。



    可惜他们的这番意见完全不对朱祁钰的胃口,这位新皇帝皇位刚刚坐热,听到朱祁镇的名字就头疼,只希望自己的这位哥哥滚得越远越好,如果可能,最好把他送到外星球去,永远不要回来。于是他对此置之不理。



    可是王直偏偏是个一根筋的人,他误以为朱祁钰不理会自己,是他没有拿定主意,尚在犹豫之中,便公然上奏折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本来上奏折也没什么,可偏偏这位直肠子仁兄写了一段比较忌讳的话,搞得朱祁钰也暴跳如雷,把事情闹大了。



    他写了一段什么话呢,摘抄如下——“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



    其实王直的这段话还是经过仔细思考才写出来的,他已经察觉,朱祁钰不想朱祁镇回来,就是因为皇位,所以他特别声明,就算朱祁镇回来了,也不会抢你的皇位,你就安心吧!



    这样看来,这段话似乎没有问题,那怎么会让朱祁钰生气呢?

2006-11-7 14:03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7]

因为王直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这件事情虽然众人皆知,却是朱祁钰埋藏最深的心事,帝王心术鬼神不言,你王直竟然捅破,真是自作聪明!



果然,朱祁钰看过之后十分气愤,认为这是在揭他的短,竟然也写了一篇文章来答复王直!文中表示,他之所以不去接朱祁镇,是因为也先太狡猾,怕对方趁机进攻,故而迟迟不动,希望大臣们能够多加考虑,然后再做这件事情。



这明显是一招拖刀计,其实就是不想去做这件事情,而很有意思的是,他在文章里还写了一段十分精彩的话,估计可以看作是他的辩护词:



“你的奏折我看了,说的都对,但这份工作不是我自己想干的(大位非我所欲),是天地、祖宗、宗室、你们这些文武大臣逼我干的。”



王直十分惊讶,他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皇帝的痛处,无奈之下,他也只好闭口不提此事。



事情就这么平息了下去,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也先就又派出了使臣前来求和,表示愿意送还朱祁镇,可是朱祁钰却态度冷淡,丝毫不予理会,这下子朝臣议论纷纷,连老牌大臣礼部尚书胡濙也表示,如果能够迎接朱祁镇回来,又何乐而不为呢?



面对这一境况,朱祁钰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召开一个朝会,狠狠地训斥一下那些大臣。



朝会公开举行,王直、胡濙、于谦等人全部到会,会议开始,朱祁钰就一反常态,以严厉的口气数落了瓦剌的恶行,并表示与瓦剌之间没有和平可言。



还没等大臣们回过神来,他就把矛头对准了王直,语句之尖锐刻薄实在出人意料:



“你们这些人老是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到底想干什么?!”(屡以为言,何也)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大出乎王直的意料,但这位硬汉也真不是孬种,他居然顶了皇帝一句:“太上皇被俘,早就应该归复了,如果现在不派人去接,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勿使他日悔)



要说这王直也真是猛人,竟然敢跟皇帝掐架,但他的这种冲动不但对解决事情毫无帮助,反而彻底激怒了朱祁钰,使他说出了更加惊世骇俗的话。



朱祁钰听到王直和他顶嘴,更加火冒三丈,大声叫道:“我本来就不稀罕这个位子,当时逼着我做皇帝,不就是你们这些人吗?!(当时见推,实出卿等)怎么现在跳出来说这些话!”



王直真的傻眼了,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如此暴怒,现场大臣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时气氛十分尴尬。



此时,一个冷眼旁观的人打破了这种尴尬。这个人就是于谦。

2006-11-7 14:10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8]

事实上于谦也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早就看清了形势,也明白朱祁钰的心理变化以及他震怒的原因,经过仔细思考后,他站出来,只用了一句话就化解了僵局。



“天位已定,宁复有它!”

这句话真是比及时雨还及时,朱祁钰的脸色马上就阴转晴了,于谦见状趁机表示,要派遣使者,不过是为了边界安全而已,还是派人去的好。



于谦的这一番话说得朱祁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要皇位还是自己的,那就啥都好说。



他一扫先前脸上的阴云,笑逐颜开,对于谦连声说道:“依你,依你。”(从汝)



我每看到此处,都不由得自心底佩服于谦,不但勇于任事,还如此精通帝王心术,实在不简单。



计划已定,大明派出了自己的使者。



这个使者的名字叫做李实,他当时的职务是礼部侍郎。



在这里特意指出此人的职务,是因为其中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大家知道侍郎是副部长,三品官,外交人员也要讲个档次的,这样的级别出访按说已经不低了,似乎可以认为朱祁钰对于这次出使是很重视的,但我查了一下资料,才发现别有玄机。



就在几天之前,这位仁兄还不是礼部侍郎,他原先的职务仅仅是一个给事中!(七品官)直到出发前,才匆忙给他一个职称,让他出使。



既然出使,自然有国书,可这封国书也有很大的问题,其大致内容是:你们杀了大明的人,大明也能够杀你们!我大明辽阔,人口众多,之所以不去打你,是怕有违天意,听说你们已经收兵回去,看来是已经畏惧天意,朕很满意,所以派人出使。



大家看看,这像是和平国书吗,估计都可以当成战书用了,而且其中根本没有提到接朱祁镇回来的问题,用心何在,昭然若揭。



当李实看到这份国书,发现并没有接朱祁镇回来的内容时,不禁也大吃一惊,马上跑到内阁,他还比较天真,以为是某位大人草拟时写漏,谁知在半路上正好遇到朱祁钰的亲信太监兴安,便向他询问此事,兴安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大声训斥道:“拿着国书上路吧,管那么多干什么?!”(奉黄纸诏行耳,它何预)



李实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就这样,一个小官带着一封所谓的和平国书出发了。在我看来,这又是一场闹剧。



而千里之外的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十分兴奋,他认为这代表着他回家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叫李实的人其实并不是来接他的,恰恰相反,这个人是来骂他的。



此时,刚刚天降大任的李实估计也不会想到,他这个本来注定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会因为这次出使而名震一时,并在历史上留下两段传奇对话。

2006-11-8 14:01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89]

传奇的对话



景泰元年(1450)七月十一日,李实抵达也失八秃儿(地名),这里正是也先的大本营,然后由人带领前去看望朱祁镇。



君臣见面之后,感慨万千,都流下了眼泪,不过从后来的对话看,他们流泪的原因似乎并不相同。



双方先寒暄了一下,然后开始了这段历史上极为有趣的对话。



朱祁镇:太后(孙太后)好吗?皇上(朱祁钰)好吗?皇后(钱皇后)好吗?



李实:都好,请太上皇放心。



朱祁镇:这里冷,衣服不够,你带了衣服来没有?



李实:不好意思,出门急,没带。



朱祁镇:。。。。。。



李实:臣和随从带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太上皇先用吧。(私以常服献)



朱祁镇:这里吃的都是牛羊肉,你带吃的来了吗?



李实:不好意思,没有。



朱祁镇:。。。。。。



李实:臣这里随身带有几斗米,太上皇先吃着吧。



朱祁镇:这些都是小事情(此皆细故),你来帮我料理大事,我在这里都呆了一年了,你们怎么不来接我啊?



李实:臣不知道。



朱祁镇:现在也先已经答应放我走了,请你回去告诉皇上,派人来接我,只要能够回去,哪怕是只做一个老百姓(愿为黔首)!哪怕给祖宗看坟墓也行啊(守祖宗陵寝)!



说到这里,朱祁镇再也忍耐不住,痛哭起来。



身为太上皇,竟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朱祁镇确实是没办法了,他只想回家而已。



朱祁镇开始了见面后的第二次哭泣,但这一次,哭的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李实并没有哭



李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最终问出了两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问题。



问题一



李实:太上皇住在这里,才记得以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问题二



李实:太上皇有今日,只因宠信王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宠信这个小人?



如此之态度,如此之问话,若非载于史书,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啊,一个小小的芝麻官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去嘲讽太上皇,朱祁镇那仅存的自尊和威严就此彻底消散。



朱祁镇听到这两个问题,心中百感交集,他无法也不能回答这两个问题,唯有失声痛哭,并说出了他唯一的辩词:



“我用错了王振,这是事实,但王振在时,群臣都不进言,现在却都把责任归结于我(今日皆归罪于我)!”

2006-11-8 14:31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0]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啥可说的了,李实结结实实地把太上皇训斥了一顿,便离开了他的营帐,去见也先。



作为外交惯例,也先与李实又开始了一次对话,而这次对话也堪称经典。



也先看完了国书,倒也不怎么生气,看来脾气总是由实力支撑的。



他很奇怪地问李实:怎么国书中不提接朱祁镇回去的事呢?



李实没有回答也先,因为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他也不能回答。



也先接着说道:你回去告诉皇帝,只要派几个太监大臣过来,我就马上派人送去,这样可行?



李实仍然是唯唯诺诺,毕竟他只是个芝麻官,哪里有这样的发言权!



也先看李实没有什么反应,急得不行,说出了这段对话中最为经典的一段话:



“太上皇帝留在这里又不能当我们的皇帝,实在是个闲人,你们还是早点把他接回去吧!”



堂堂一代枭雄,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可怜的也先,他实在也是没办法了。



一个不知所谓的使者,一个哭泣的太上皇,一个无奈的部落首领,这场闹剧般的出访就此结束。



朱祁镇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帐篷里,他终于明白,自己回去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李实倒是相当高兴,他本是一个芝麻官,这次不但升官,还出访见了回世面,骂了一把太上皇。



也先却并不糊涂,他从李实的反应中发现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朱祁镇除了在这里浪费他的粮食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于是他决定再派一批使臣出使大明,务必把这个累赘丢出去。



此次他派出的使臣名叫皮勒马尼哈马(这个名字很有特点),但估计也先本人对这次出访也不抱多大希望,因为这已经是第六批使臣了,指望外交奇迹出现,似乎也不太现实。



可偏偏就是这位名字很有特点的仁兄促成了一位关键人物的出场,并最终将朱祁镇送了回来。



奇迹的开始               



皮勒马尼哈马受命来到了京城,可他到这里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草草找了个招待所安排他住下后,就没人管他了,别说皇帝、尚书接见,给事中也没看到一个。



皮勒马尼哈马心里发慌,他虽然读书不多,倒也有几分见识,明白这样下去回去交不了差,冥思苦想之下,竟然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上访。

2006-11-9 19:34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1]



这位先生在无人推荐的情况下,自己找到办事的衙门,表示要找礼部尚书胡濙,礼部的办事官员看到这位瓦剌人士,倒也不敢怠慢,便向领导报告了此事,最后胡濙终于得知此事,感觉闹得太不像话,便立刻去见朱祁钰,希望再派一个使臣出使瓦剌。



朱祁钰给他的答复是,等李实回来再说。



此时,从土木堡逃回的知事袁敏上书,自告奋勇要带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去瓦剌监狱探望朱祁镇(携书及服御物,问安塞外)。



朱祁钰表扬了他的想法,然后不再理睬。



李实回来了,告知了也先想要退还人质的想法和要求,朱祁钰耐心听完,慰问了李实,还是不再理睬。



王直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坚持要求再派使者,朱祁钰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便随意指派了一个官员充当大明使臣出使。



胡濙表示,上皇在外缺衣少食,希望能够让使者带去一点,免得他受苦。朱祁钰表示他的意见很好,但仍然不再理睬。



朱祁钰非但不理睬这些人,连这批使臣的基本费用都不给足,甚至连给也先的礼物也少得可怜,而朱祁镇所需要的食物衣服更是分毫没有。在朱祁钰看来,让也先勃然大怒杀死自己的哥哥或是让哥哥活活饿死冻死,都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朱祁钰还故伎重演,又给了这个所谓使团一封国书,当然和上次一样,这封国书也压根没提接朱祁镇回来的事情。



做兄弟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意思。



朱祁钰用他的行为告诉了我们一个权力世界的常识:



兄弟情分,狗屁不如。



一个见面礼少得可怜、连路费都不充裕的使团,一个被随意指派的官员,带着一封莫名其妙的国书,向着瓦剌出发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似乎又是一场闹剧。



可是奇迹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朱祁钰为使团的出访设置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障碍,不给钱,不给礼物,甚至不给一个正当的出使名义,这些障碍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此次出访失败的重要原因。



但要想做成一件事情,往往只要有一个成功的因素就足够了。



而在这个使团中,就存在着这样一个成功的因素。虽然只有一个,但却是决定成败、创造奇迹的关键。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最为重要的因素竟然是朱祁钰自己造就的,因为成功的关键就是那位被他随意指派出使的官员。

2006-11-9 19:35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2]

这位官员的名字叫做杨善,时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他虽然是个二品官,却并不起眼,算不上什么人物,这也正是朱祁钰挑选他去的原因之一,可惜朱祁钰并不知道,这位杨善先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而他的这项绝技即使在整个明代历史中所有同类型的人里也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杨善的这项绝技,就是说话。



明代最佳辩手登场



战国时候,张仪游说各国,希望找个官做,却经常被打得遍体鳞伤,他的妻子心疼地对他说,为什么要出去找官做,现在得到教训了吧。



张仪却问了她一个问题:“我的舌头还在吗?”



他的妻子回答,当然还在。



“只要舌头还在,还能说话,就有办法。”



杨善就是一个只要舌头还在,还能说话,就有办法的人。



杨善,大兴县人(今属北京市),此人出身极为特别,他官居二品,但我查了一下他的履历,才惊奇地发现,这位二品大员非但不是庶吉士(由前三甲科进士中选出的精英),甚至连进士都不是!这在整个明朝三百年历史中都极为罕见。



明代是一个注重学历的年代,要想在朝廷中混到一官半职,至少要考上举人,而想做大官,就非进士不可,所谓“身非进士,不能入阁”,在当时的三级考试制度中,如果说进士是大学毕业,举人是高中毕业,那么杨善先生的学历只能写上初中毕业,因为他只是一个秀才。



所谓秀才,也就算个乡村知识分子,根本就没有做官的资格,在假文凭尚未普及的当时,杨善是怎么混到二品大员的呢?



看过他的升迁经历就会发现,他能走到这一步,并没有半分侥幸。



建文元年(1399)十月,李景隆率大军进攻北平,也就在此时,年轻的秀才杨善参加了燕王的军队,不过他并没有立过战功,而是专门负责礼仪方面的工作。



杨善是一个合格的礼官,他干得很不错,但由于他的学历低,当与他同期为官的人都纷纷高升之际,他却还在苦苦地熬资格,博升迁。



就这样苦苦地熬了三十多年,他才升到了鸿胪寺卿(三品),实在很不容易。宦途上的坎坷,使得他历经磨砺,为人圆滑,学会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他算得上是个人精,无论政治局势如何复杂,都能做到左右逢源,不管是三杨执政还是王振掌权,这位仁兄一直稳如泰山,谁也动不了他。



有很多人都瞧不起他的这种处世方式,羞于和他交往,但他却我行我素,到了正统年间,他已升任礼部侍郎。

2006-11-10 14:00 可乐加冰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3]

不久之后,正统十四年的远征开始了,此时已经六十多岁的杨善也随军出征,要说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厉害,战乱之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无数年轻且身体强壮的大臣丧命其间,而他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竟然还逃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每天早上坚持跑步锻炼的结果,着实让人叹服。



之后他调任都察院,被任命为右都御史,并充当使臣出使瓦剌。



杨善不像李实那么天真,他很清楚隐藏在出使背后的玄机,也明白朱祁钰根本就不想让他的哥哥回来,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预想,这个所谓的大明使团一没钱,二没物,甚至连个出使的具体说法都没有。



没有人支持,也没有人看好,在大家的眼中,这又是一次劳而无功的长途旅行。



但杨善还是满怀信心地上路了,他决心创造奇迹,即使什么都没有,他也要把朱祁镇带回来。



凭什么?



就凭他的那张嘴。



牛是吹出来的



杨善带领着使团来到了瓦剌的营地,见到了也先派来迎接他的使者,可就在为他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杨善经历了第一次严峻的考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派出的使者受到太多的轻慢,也先对这个杨善并没有多大好感,所以在他的授意下,宴会之上,接待人员突然以傲慢的语气问了杨善一个极为让人难堪的问题:



“土木之战,你们的军队怎么这么不经打?”



正在埋头大吃的杨善听见了这个故意找麻烦的问题,他抬起头,直视对方那挑衅的眼神,开始了紧张的思索。



为了处理好这一复杂局面,即不丢面子维护国格,又不跟对方闹翻,杨善决定吹一个牛,虽然他之前可能吹过很多牛,但这次吹牛我认为是最完美的。



杨善突然愁眉苦脸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我原本不想说的,但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告诉你们吧



这句话说得对方一愣,连忙追问原因。



杨善这才看似很不情愿地接着说了下去:“土木之战时,我们的主力部队不在京城,全部出征了(壮者悉数南征)。王振率军轻敌而入,才会失败,现在南征的部队已经全部回来了,有二十万人啊。再加上新练的三十万军队,全部经过严格的训练,随时可以作战!”



听完这番话,也先使者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可他们万想不到,下面他们听到的话将更为耸人听闻,因为杨善先生吹牛的高潮部分即将到来。

2006-11-10 14:04 可乐加冰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4]

六十多岁的杨善此时摆出了老奶奶给小孙子讲鬼故事的架势,绘声绘色地为瓦剌人描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



“我们在边界准备了埋伏了很多火枪和带毒的弓弩,你们被打中就必死无疑(百步外洞人马腹立死),而且我们还在交通要道上安放了很多铁锥(隐铁锥三尺),你们的马蹄会被刺穿,根本无法行动。”



估计杨善还是一个擅长编恐怖故事的人,他最后还煞有其实地对脸都吓得发白的瓦剌人说:“实话告诉你们,每天夜里你们睡觉的时候,我们派了很多刺客窥视你们的营帐,来无影去无踪,你们还不知道吧!”



就这样,杨善终于结束了他的牛皮,微笑着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些吓得目瞪口呆的瓦剌人。



可光吓人是没有意义的,于是杨善继续了他的表演。



他脸色突变,换上了一幅悲天悯人的表情,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可惜这些都没用了。”



瓦剌人刚刚被这位仁兄那诡异可怕的语气吓得不行,突然又看他态度转温,搞不懂他玩什么花样,便追问他为什么。



杨善这才说出了他最终的用意:



“我们已经讲和,彼此之间就像兄弟一样,怎么还用得上这些!”



瓦剌人笑了,他们终于不用担心那些火枪、铁锥和刺客了,虽然这些东西并不存在。



杨善也笑了,因为他又成功地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结束了这场饭局上的较量后,杨善动身去见也先,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真正的考验。



最后的考验



杨善终于来到了也先的面前,他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没有丰厚的礼物,也没有体面的国书,但他要让眼前的这个一代枭雄心甘情愿地与自己和谈,并且免费(他也没钱给)把朱祁镇交给自己。



他要实现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要征服也先这个雄才大略的征服者,而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智慧。



果然,谈话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因为也先发火了。



也先之所以愤怒,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开战以来,他吃了不少亏,此刻他抖擞精神,采用先发制人的策略,向杨善提出了一连串的责难。



“为什么你们降低马的价格?”(削我马价)



“为什么你们卖给我们的布匹都是劣等货?”(帛多剪裂)



“为什么我们的使者经常被你们扣留?”(使人往多不归)



“为什么你们要降低每年给我们的封赏?”(减岁赐)



问完之后,也先杀气腾腾地看着杨善,等待着他的回答。

2006-11-13 09:28 可乐加冰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5]

虽然也先的态度咄咄逼人,但他提出的这些问题也确实都是事实,而杨善作为一个只管礼仪的官员,这些国家大政根本就没他的份,更不用说对外发言了。



但是现在他必须回答。



面对这样的局面,杨善却并不慌乱,他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表现得神态自若,脑海中却在紧张地思索着一个得体的答复,在过去五十多年的宦海生涯中,他已经历过无数的危机和困难,但他都挺住了,眼前的这个难关应该也不例外。



片刻之间,他已胸有成竹。



杨善笑着对也先说道:“太师不要生气,其实我们并没有降低马的价格啊,太师送(要收钱的)马过来,马价逐年上升,我们买不起却又不忍心拒绝太师,只好略微降低价格(微损之),这也是不得已的啊,您想想,现在的马价比最初时候已经高了很多了啊。”



“至于布匹被剪坏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也已经严厉查处了相关责任人员(通事为之,事败诛矣)。您送来的马匹不也有不好的吗,这自然也不是您的意思吧!”



也先连忙答道:“当然,当然,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我的安排。”



此时最佳辩手杨善已经进入了状态,他神采飞扬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我们没有扣留过您的使者啊,您派来的使者有三四千人,这么多人,难免有些人素质不高,偷个窃或是抢个劫的也是难免,我们也能理解。而太师您执法公正,必定会追究他们,这些人怕被定罪就逃亡了(归恐得罪,故自亡耳),可不是我们扣留他们的啊。其实岁赐我们也没有减,我们减去的只不过是虚报的人数,已经核实的人都没有降过的。”



“您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正方辩手杨善的辩论题目“明朝到底有没有亏待过瓦剌”就此完成。



反方辩手也先瞠目结舌,目前尚无反应。



在战场上,也先往往都是胜利者和征服者,但这一次,也先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彻底征服了,被他的言语和智慧所征服。



在这场辩论中,杨善状态神勇,侃侃而谈,讲得对手如坠云里雾里,针峰相对却又不失体统,还给对方留了面子,实在不愧明代第一辩手的美名(本人评价,非官方)。



而在这个过程中,也先表现得就很一般了,史料记载,他除了点头同意,以及不断说几个“好”、“对”之类的字外(数称善),就没有任何表示了。



杨善再接再厉,发表了他的最后陈词:



“太师派兵进攻大明,太师也会有损失,不如把太上皇送回大明,然后大明每年给太师赏赐,这样对两国都好啊。”



也先被彻底说动了,他已经被杨善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动,决定把朱祁镇送回去。

2006-11-13 09:29 可乐加冰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6]

可当他喜滋滋地拿起大明国书仔细察看时,却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你们的国书上为什么没有写要接太上皇呢?”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不说要接,我干嘛要送呢?



杨善却早有准备。



终究还是发现了,不过不要紧,有这张嘴在,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沉着地说:“这是为了成全太师的名声啊!国书上故意不写,是为了让太师自己做这件事,您想啊,要是在国书上写出来,太师您不就成了奉命行事了吗?这可是大明的一片苦心啊!”



听到这段话,也先作出了他的反应——大喜。



也先被感动了,他没有想到明朝竟然如此周到,连面子问题都能为自己顾及到,确实不容易。于是他决心一定把朱祁镇送回去。



可是此时,又有一个人出来说话阻挠。



也先的平章昂克是个聪明人,眼看也先被杨善忽悠得晕头转向,他站了出来,说出了一句十分实在的话:“你们怎么不带钱来赎人呢?”



杨善看了昂克一眼,说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答复:



“我们本来是带钱来的,但这样不就显得太师贪财了吗,幸好我们特意不带钱来,现在才能见识到太师的仁义啊!”



然后他转向也先,说出了这次访问中最为精彩的话:



“太师不贪财物,是男子汉,必当名垂青史,万世传颂!”(好男子,垂史册,颂扬万世)



我每次看到这里,都会不由得想找张纸来,给 杨善先生写个服字。杨善先生把说话上升为了一种艺术,堪称精彩绝伦。



而也先更是兴奋异常,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当即表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你先安顿下来,回头我就让人把朱祁镇给你送回去。



他还按捺不住自己的高兴,不断地走动着,一边笑一边不停地说着:“好,好!”(笑称善)



奇迹就这样诞生了。没有割让一寸土地,没有付出一文钱(路费除外),杨善就将朱祁镇带了回来,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立功了,杨善立功了,他继承了自春秋以来无数说客、辩手、马屁精的优良传统,深入大漠,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了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敢死队精神,空手套白狼把朱祁镇套了回来,着实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是杨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立下此不世奇功,得到的唯一封赏竟然只是从右都御史升为左都御史,应该说以他的功劳,这个封赏也太低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带回来了一个当今皇帝不愿意见到的人。



这些且不说了,至少朱祁镇是十分高兴的,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一个人出来阻挠朱祁镇回去。

2006-11-13 09:29 可乐加冰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7]

其实在瓦剌,很多人仇视明朝,不愿意放明朝皇帝回去,这并不奇怪,但这次不同,因为朱祁镇做梦也没有想到,阻止他回家的人,竟然是伯颜帖木尔。



伯颜帖木尔阻挠朱祁镇回去,但原因却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必须保证朱祁镇回去后能够当上皇帝,才能放他走!”



从伯颜帖木尔和朱祁镇的关系看,他不想让朱祁镇就这么回去,很有可能是怕他回去后被自己的弟弟(朱祁钰)欺负,会吃亏受苦,而事实也证明他的这种猜测是对的。



伯颜帖木尔是很够意思的,他决心把友情进行到底,最后再帮朱祁镇一把。于是他找到也先,提出把使者扣押起来,等明朝承诺恢复朱祁镇的皇位后再送他回去。



也先表示,自己已经答应了杨善,男子汉一言九鼎,决不反悔。



于是,朱祁镇还是被送了回去,而送行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也让人不得不感佩伯颜帖木尔的深厚情谊。



为表郑重,也先率领全体部落首领为朱祁镇送行,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可是伯颜帖木尔却一直陪着朱祁镇,走了一天的路,一直到了野狐岭才停下。



野狐岭离居庸关很近,伯颜帖木尔送到此地停止,是因为他已不能再往前走了,因为这里已经是明朝的势力范围,他随时都有被敌方明军抓住的危险。



伯颜帖木尔在这里下马,最后一次看着他的朋友,这个在奇异环境下结交的朋友,想到从此天人永隔,竟不能自己,号啕大哭起来,他拉住朱祁镇的马头,声泪俱下言道:



“今日一别,何时方得再见,珍重!”



然后他掩面上马向瓦剌方向飞奔而去,从此他们再未见面,四年后(1454),伯颜帖木尔被知院阿剌所杀,这一去确是永别。



穿越那被仇恨、偏见纠缠不清的岁月,我看到的是真挚无私的友情



承诺



居庸关守将出城迎接朱祁镇的归来,这些边关将领对朱祁镇还是十分尊重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也并不急着送这位太上皇回去,而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等待的是京城的迎接队伍。



我国素来是礼仪之邦,就算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要讲个体面,更何况是太上皇打猎归来这么光荣而重要的事情,自然应该大吹大擂一番,以扬我国威,光耀子孙。



可这一次却极为反常,京城的人迟迟不到,令这些等待的人疑虑丛生,唯恐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京城里确实出事了。

2006-11-13 09:30 可乐加冰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8]



朱祁钰万万没有想到,他设置了如此之多的障碍,那个不起眼的老头子竟然还是把朱祁镇带了回来,这可怎么好?



朱祁钰很不高兴,礼部尚书胡濙却很高兴,他趁机提出了一整套迎接的仪式。



这套仪式十分复杂,具体说来是先派锦衣卫和礼部官员到居庸关迎接,然后在京城外城由文武百官拜迎,最后进入内城由现任皇帝朱祁钰亲自谒见,然后将太上皇送往住所,大功告成。



朱祁钰仔细听完了这个建议,然后给出了他的方案:



“一台轿子,两匹马,接他回来!”



厉行节约,简单易行,对亲哥哥一视同仁, 朱祁钰先生也算为后世做出了表率。



给事中刘福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上书表示这个礼仪实在太薄,朱祁钰反应很快,立刻回复道:“我已经尊兄长为太上皇了,还要什么礼仪!刘福说礼仪太薄,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话就说得重了,不得已,胡濙只得出面,表示大臣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皇帝能够亲近太上皇,前往迎接罢了。 



这个理由确实冠冕堂皇,不好反驳,但朱祁钰却不慌不忙,因为朱祁镇在归途中曾托人向他表示希望礼仪从简,有了这个借口,朱祁钰便洋洋得意地对群臣说:“你们都看到了,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怎么敢违背!”(岂得违之)



想来朱祁镇不过是跟朱祁钰客气客气的,但朱祁钰却一点都不客气。



就这样,光荣回归的朱祁镇坐着轿子,在两匹马的迎接下,“威风凛凛”地回到了京城,在这里,没有百姓沿路相迎,也没有文武百官的跪拜,这位昔日的皇帝面对着的是一片寂静,几分悲凉。



朱祁钰还是出来迎接他的哥哥了,他在东安门外和这位太上皇拉了几句家常,便打发他去了早已为太上皇准备好的寝宫——南宫,在那里,他为自己的哥哥安排了一份囚犯的工作。



然后他回到了一年前自己哥哥住的地方,继续做他的皇帝。



兄弟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朱祁镇不是傻瓜,从迎接的礼仪和弟弟的态度,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而所谓的寝宫南宫,不过是东华门外一处十分荒凉的破房子。



但他并不在乎,大漠的风沙,也先的屠刀,喜宁的诡计,他都挺过来了,对于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他来说,能够回来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毕竟很多和他一起出征的人已永远留在了土木堡,相比之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带着急促的步伐向荒凉的南宫走去,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但他相信,还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等待着他,等着他回来。



他并没有失望,当他打开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个人。

2006-11-14 07:58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499]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这个坐着的人,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她看不清来人,因为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中,她已经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答应过你,我会等你回来的。



当一切浮华散尽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等待着你。



朱祁镇释然了,他的亲信大臣抛弃了他,他的弟弟囚禁了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权势和荣华富贵,从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变成了被禁锢的囚徒。



但此刻,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终于确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用金钱和权势买不到的东西,即使他不是皇帝,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这个人依然会在他的身旁,一直守候着他。



此情可流转,千载永不渝。





是的,其实我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什么,因为最宝贵的东西,往往就在我们身边。





从此,荒凉的南宫迎来了新的主人——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妻子钱皇后,说他们是主人也并不贴切,因为事实上,他们都是当今皇帝朱祁钰的囚徒。



朱祁钰对这个意外归来的哥哥有着极大的戒心和敌意,虽然朱祁镇已经众叛亲离,失去所有的一切,只想过几天舒坦日子,朱祁钰却连自己哥哥这个最基本的要求也不愿意满足。



景泰元年(1450)十二月,胡濙上书要求带领百官在明年元旦于延安门朝拜太上皇朱祁镇,希望得到朱祁钰的批准。



朱祁钰的答复是不行。



然后他还追加了一条,“今后所有节日庆典都不要朝拜!”(今后正旦庆节皆免行)



为了确实搞好生活服务和安全保卫工作,他还特意挑选了一些对朱祁镇不满的宦官来服侍这位太上皇,派出锦衣卫把南宫内外严密包围。同时,朱祁钰也周到地考虑到了环境噪音问题,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能够不受打扰地生活,他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去看望朱祁镇,他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都由外界定期定时送入。



王直、胡濙曾来此看望朱祁镇,被这些忠实的保卫者挡了回去。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所谓的太上皇实际上只是一个囚犯。



朱祁钰把事情做绝了。



他虽然迫于压力,没有杀掉自己的哥哥,但也做了几乎所有不该做的事情,给他的哥哥判了一个终身监禁。



那个原本和气亲善的好弟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六亲不认,心如铁石的陌生人,这虽然是悲剧,却也是皇权游戏的必然规则。

2006-11-14 07:58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0]

住在里面的朱祁镇反倒是十分平静,对他而言,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他老老实实地过着弟弟给自己安排的囚徒生活,从来也不闹事,唯一的问题在于朱祁钰割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甚至连他的日常生活必须品也不能保证。



朱祁镇并没有去向朱祁钰提出要求,因为他知道,就算提也是没有用的,可是他又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钱皇后只能像普通民妇一样,自己动手做手工活,托人拿出去换点吃穿用品。(钱后日以针线出贸,以供玉食)



只要不是黑牢,即使是囚犯,吃饭也应该不是个问题,逢年过节加个餐,没事还能出去放放风透透气,可是朱祁镇连这种基本待遇都没有,他每天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抬头看天,和自己的妻子说说话。



所谓的太上皇沦落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千古奇闻。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他的好弟弟也不愿意让他过下去。



南宫没有纳凉的场所,所以每逢盛夏,朱祁镇只能靠在树阴下乘凉,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一点可怜的奢侈享乐。



不久后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准备靠在树下避暑,却惊奇地发现,周围的大树已不见了踪影,他询问左右,才知道这是他的好弟弟所为。



他苦笑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便回到了酷热的住所。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连自己的一片树阴也保不住。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朱祁钰之所以要砍掉那些树,是因为大臣高平对他说,南宫的树木太多,便于隐藏奸细,这一说法正好合乎朱祁钰的心意,他立刻下令砍掉南宫的所有树木,以便监视。至于朱祁镇先生的树阴,当然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朱祁镇终于明白,他的好弟弟是一个比也先更为可怕的敌人,也先虽然文化不高,行为粗鲁,但还算是个比较讲义气的人,说话算数,而自己的这个好弟弟却为了巩固皇位,一心一意要把自己这个已经失去一切的人往死里逼。



朱祁钰,你太过分了!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这么过下去,毕竟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所以他默默地忍受了下来,依然以他诚恳真挚的态度去对待他身边的人,慢慢地,那些被安排来监视他的人也被他的真诚和处变不惊打动,成为了他的朋友。



这其中有一个人叫做阮浪。

2006-11-14 14:29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1]

阮浪是个比较忠厚的宦官,他永乐年间进宫,不会拍马屁,也不搞投机,只是老老实实地过他的日子,在宫内待了四十年,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少监而已,没人瞧得起他,这次他被派来服侍朱祁镇,也是因为这份工作没有人愿意做。



朱祁镇倒是如获至宝,他平日也没事,正好可以和这个他从小就认识的老太监聊聊天,有一次聊得开心,他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金绣袋和一把镀金刀(注意,是镀金的)送给阮浪。



此时的朱祁镇已经身无长物,这些所谓的礼物已经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值钱的东西,由此可见朱祁镇确实是个诚恳待人的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个金绣袋和那把不值钱的刀送掉了阮浪的命。



阮浪是个比较随意的人,全然没有想到这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风险,他收了这两件东西,觉得没有什么用,便又送给了他的朋友王瑶。



这个王瑶和阮浪一样,只是个小官,他想也没想就收下了,如果事情就此了结倒也没什么问题,偏偏这个王瑶又有个叫卢忠的朋友,他时常也会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给卢忠看。



卢忠是王瑶的朋友,王瑶却不是卢忠的朋友。



卢忠是锦衣卫,当他看到这两件东西的时候,其特务本能立刻告诉了他,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于是他勾结自己的同事锦衣卫李善,去向朱祁钰告密,罪名是阴谋复辟。根据就是绣袋和金刀,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两件东西是朱祁镇收买阮浪和王瑶的铁证。



朱祁钰终于找到了借口,他立刻采取了行动。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王瑶和阮浪被抓进了监狱,严刑拷打,酷刑折磨,只为了从他们口中得到一句话——朱祁镇有复辟的企图。



卢忠亲自参加了拷打和审讯,并威胁如果供出所谓阴谋,就放了他们,因为卢忠认为即使本无此事,阮王二人也会为了自保,供出点什么,可事实告诉他,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那么无耻。



阮浪和王瑶虽然官不大,却很有骨气,受尽折磨也不吐一个字,直到最后被押送刑场处决,他们也没有诬陷过朱祁镇。



朱祁钰的企图落空了,卢忠的升官梦也破灭了,阮浪和王瑶虽然人微言轻,其行为却堪称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朱祁镇又一次从悬崖边被拉了回来。



而当他得知那个和蔼的老宦官已被自己的弟弟杀害,再也不能和他聊天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没有弃权这一说法,只有胜利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2006-11-14 14:30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2]

朱祁钰的绝妙计划



朱祁钰越来越不安了,自从他的好哥哥意外归来后,他一直都处于担惊受怕的精神状态之中,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称为皇上,已经习惯文武百官向自己朝拜,他害怕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再次失去,所以他囚禁自己的哥哥,并寻找一切足以致其于死地的机会。



金刀案的发生,更加深了他的这种恐惧,自此之后,他的行为越来越偏激,越来越过分。



为了斩草除根,免除后患,朱祁钰已经打定主意,就算不杀掉朱祁镇,也要废掉他的儿子,当时的皇太子朱见深。把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换成自己的儿子朱见济。



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在这张龙椅上坐下去。



可这件事情不是一般的难,因为早在朱祁钰被临时推为皇帝之前,老谋深算的孙太后早已立了朱见深为太子,并言明将来一定要由朱见深继承皇位,当时朱祁钰本人也是同意了的,虽说朱祁钰本人可以翻脸不认账,但他眼前还有一道难关必须要克服,那就是得到大臣们的支持。



可是自古以来,废太子之类的事情都是不怎么得人心的,要大臣们支持自己,谈何容易!他苦苦思索着方法,却始终不得要领,正在这时,他的亲信太监兴安为他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不久之后的一天,朱祁钰召集内阁成员开会,当时的内阁成员共六人,分别是首辅陈循、次辅高毂、阁员商辂、江渊、王一宁、萧鎡,这六个人就是当时文官集团的头目。



他们进宫拜见朱祁钰,行礼完毕后,等着听皇帝陛下有什么吩咐,可是等了半天,坐在上面的这位仁兄却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皇帝陛下终于支支吾吾地说话了,可讲的内容都是些如你们工作干得好,辛苦了之类的话。



这六位大臣都是官场中久经考验的人物,个个老奸巨滑,一听朱祁钰的口气,就明白这位皇帝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他们面带笑容,嘴上说着不敢不敢,脑子里却在紧张地盘算着。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朱祁钰说完这些套话后,竟然宣布散会,搞得他们都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这位皇上染了风寒,神志不清,说两句废话,存心拿自己开涮?



但不久之后,他们就知道了答案,散会后兴安分别找到了他们,给他们每个人送钱。具体数额是:首辅陈循、次辅高毂每人一百两银子,其余四位阁员每人五十两银子。



只要具备基本的社会学常识,你应该已经猜到那位太监兴安给皇帝陛下出的“好主意”就是行贿。



皇帝向大臣行贿,可谓是空前绝后,而行贿的数额也实在让人啼笑皆非,竟然只有一百两!



这就是兴 安先生尽心竭力想到的好办法,千古之下,仍让人匪夷所思,感叹良久。看来小时候好好读书实在重要,这样将来即使做太监也能做个有文化有见识的太监。

2006-11-15 15:24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3]

这六位仁兄拿着这点银子,着实是哭笑不得,虽然明朝工资低,但这些重臣们自然有各种各样的计划外收入,怎么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但他们明白,别的钱可以不收,这笔钱不能不要,这可不是讲廉洁的时候,不收就是不给皇帝面子。



收下了钱,他们得知了皇帝的意图:改立太子。



不管是谁的钱,收下了钱,就要帮人办事,这条原则始终都是适用的,更何况是皇帝的钱,六位大臣就算再吃黑也不敢黑皇帝陛下,于是他们纷纷表示同意,并建议马上再立太子。



兴安搞定了这六位大人,便继续在群臣中活动,具体说来就是送钱,当然数额和之前差不多,出乎他意料的是,事情竟然十分顺利,群臣纷纷收下了钱,同意了改立太子的倡议。这自然不是因为收了那点钱的缘故,只是大家都知道朱祁钰的目的,不敢去得罪他而已。



倒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装糊涂,吏部尚书王直就发扬了他老牌硬汉的本色。他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出此下策,公然向大臣行贿,所以当别人把他那份钱拿给他时,他拍着桌子,捶胸顿足喊道:“竟然有这种事,我们这些大臣今后怎么有脸见人啊!”



有没有脸见人都好,反正事情最终还是办成了,景泰三年(1452)五月,朱祁镇的最后希望——皇太子朱见深被废,朱祁钰之子朱见济继任太子,在朱祁钰看来,千秋万世,就此定局。



但他想不到的是,就在他风光无限的时候,一股潜流也正在暗中活动,而这股潜流的核心是一个满怀仇恨和抱负的人。



八月十八日,另一个人的命运



让我们回到四年前的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十八日,就在那一天,于谦挺身而出,承担了挽救帝国的重任,为万人推崇,并从此开始了他人生中最为光辉的历程。



但就在那一天,另一个人的命运也被彻底改变。



“而今天命已去,唯有南迁可以避祸。”



这就是那一天徐珵的发言,接下来他得到的回应我们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建议南迁之人,该杀!”



这两句话就此决定了于谦和徐珵的命运,于谦在众人的一致称赞推举下成为北京城的保卫者,荣耀无比。



而徐珵得到的是太监金英的训斥:“滚出去!”(叱出之)



然后,他在众人的鄙视和嘲笑中,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大殿。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竟然会因为这句话被群臣耻笑,被看作贪生怕死的小人。



他很明白,自己的政治前途就此终结了。

2006-11-15 15:25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4]

其实很多人都想逃走,我不过是说出了他们心底的话,为何只归罪于我一个人?



受到于谦的训斥,被众人冷眼相待的徐珵失魂落魄地离开宫殿,向自己家走去。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他想不到的是,还没等他到家,另一个打击又即将降临到他的身上。



因为当他走到左掖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江渊。



江渊是徐珵的朋友,也是他的同事,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二人平时关系很好,而江渊见到徐珵如此狼狈,便关心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徐珵十分感动,哭丧着脸说道:“我建议南迁,不合上意,才落得这个地步。”(以吾议南迁不合也)

江渊好声安慰了徐珵,让他先回家去好好休息,凡事必有转机,自己也会帮他说话的。



然后,江渊在徐珵感激的目光中走进了大殿,他朝见朱祁钰后,便以洪亮的声音,大义凛然的说道:“南迁决不可行,唯有固守一途耳!”



几个月后,江渊被任命为刑部侍郎,文渊阁大学士,成为朱祁钰的重臣。



这真是精彩的一幕



徐珵绝望了,并不只是对自己的仕途绝望,也对人心绝望,当时无数的人都在谈论着逃跑,而自己的这套理论也很受支持,可当自己被训斥时,却没有一个人帮自己说话,那些原本贪生怕死的人一下子都变成了主战派,转过来骂自己苟且偷生,动摇军心。



这出人意料的戏剧性变化给徐珵上了生动的一课,也让他认识到了世态炎凉的真意。



这之后,每天上朝时,很多人都会在暗地里对他指指点点,嘲讽地说道:“这不就是那个建议南迁的胆小鬼吗?”而某些脾气大的大臣更是当着他的面给他难堪。



这些侮辱对于一个饱读诗书,把名誉看得高于一切的读书人而言,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徐珵每天就在这样的冷遇和侮辱中按时上班上朝,因为他要活下去,生活也要继续下去,不上班就没有俸禄,也养不活老婆孩子。



窝囊地活着总比悲壮地死去要好,这就是徐珵的人生哲学。



人生中最难承受的并不是忍,而是等。



徐珵坚持下来,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成绩终归会被人们所接受,自己总有翻身的那一天。可是事实又一次让他失望了。他工作成绩很好,可总是得不到提升,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求自己的仇人于谦。

2006-11-16 13:42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5]

于谦确实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并没有因为徐珵建议南迁就不理睬他,而是主动向朱祁钰推荐此人,可是朱祁钰一听到徐珵的名字就说了一句重话:“你说的不就是那个主张南迁的徐珵吗,这个人品行太差,不要管他。”



于谦没有办法,只能就此作罢,而徐珵并不知道这一切,他误以为这是于谦从中作梗。从此在他的心中,一颗复仇的火种已经播下萌芽。



被人侮辱和嘲讽,辛勤工作也得不到任何回报,只是因为当时说错了一句话,对于徐珵来说,这确实是不公平的。



他想改变自己的窘境,却又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冥思苦想之下,他竟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改名字。



在我们今天看来,这似乎是不可理解的,难道你换个马甲就不认识你了吗?



可是在当年,情况确实如此,毕竟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徐珵改名字也不用通知他,更不用通告全国,到户籍地派出所备案,而只要到吏部说明一下就行。到提交升迁的时候,皇帝陛下也只是大略看一下名单而已,绝对不会深究有没人改过名字。徐珵抓住了这个空子,将他的名字改成了徐有贞。



瞒天过海后,徐有贞果然等来了机会,他被外派山东为官,徐有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且具有很强的处理政务的能力,外派几年干得很好,之后凭借着自己的功绩被提升为左副都御史。



对此我曾有一个疑问,因为左副都御史是都察院的第三号人物,有上朝的权力,也是皇帝经常要见的人,那朱祁钰为什么会认不出这所谓的徐有贞就是徐珵呢?



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想来是皇帝陛下太忙了,早已不记得徐珵的模样了。



无论如何,徐有贞的人生终于有了转机,但在他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自己所受的侮辱和讽刺,他在静静地等待。



等待着复仇机会的到来。



疯狂的朱祁钰



朱祁钰得偿所愿,立了自己的儿子为皇位继承人,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这场皇位归属的斗争中,他获得了胜利。



可是这场胜利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年(景泰四年,公元1453)十一月,朱祁钰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的儿子,帝国的未来继承者朱见济去世了。



这下问题麻烦了,儿子死了倒没什么,问题在于朱祁钰只有这一个儿子,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皇位继承人呢?



而更为麻烦的还在后头,很多大臣本来就对朱见深被废掉不满,便趁此机会要求复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2006-11-16 14:04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6]

反正你也没有儿子了,不如另外立一个吧。



可是朱祁钰不这么想,他已经和朱祁镇撕破了脸,要是复立他的儿子为太子,将来反动倒算,置自己于何地?!



可问题是太子是一定要立的,偏偏自己又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这儿子可不是说生就能生的,就算你是皇帝,这种事情也不能随心所欲。



一来二去,朱祁钰急眼了,加上由于国事操劳,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想到将来前途难料,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疑心也越来越重。



可是破屋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不久之后,两个大臣的公然上书最终掀起了一场严重的政治风暴。



这两个大臣一个是御史钟同,另一个是郎中章纶,这二位仁兄职务不高,胆子却不小,他们各写了一封奏折,要求复立朱见深,其实这个说法很早就有,朱祁钰也读过类似的奏折,就算不批准,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坏事就坏在此二人的那两份奏折上。



这二位仁兄的奏折有什么问题呢,摘抄如下:



先看钟同的:“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



这句话如果用现代话说得直白一点,可以这样解释:老子的天下应该传给儿子,现在你的儿子死了,这是天命所在,老天开眼啊。



而 章纶先生的更为厉害,他不但要求复立,还要朱祁钰逢年过节去向朱祁镇请安,中间还有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上皇君临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



这句话的意思就不用解释了,地球人都知道。



说话就好好说话嘛,可这二位的奏折一个讽刺皇帝死了儿子是活该,另一个更是提醒皇帝注意自己的身份。把皇帝不当外人,也真算是活腻了。



后果也不出意料,朱祁钰看过之后,暴跳如雷,当时天色已晚,朝廷也都已经下班了,按规矩,有什么事情应该第二天再说,可是朱祁钰竟然愤怒难当,连夜写了逮捕令,从皇宫门缝递了出去(这一传送方式紧急时刻方才使用),让锦衣卫连夜抓捕二人。



此两人被捕后,被严刑拷打,锦衣卫要他们说出和南宫的关系以及何人指使,想利用这件事情把朱祁镇一并解决,但这二人很有骨气,颇有点打死我也不说的气势,一个字也不吐。



这两个人的被捕不但没有消除要求复立的声音,反而引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潮,史称“复储之议”。一时间,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复立,朝廷内外人声鼎沸,甚至某些外地的地方官也上书凑热闹。

2006-11-18 22:32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7]

    朱祁钰万没想到,事情会越闹越大,他已经失去了儿子,现在连自己的皇位也受到了威胁,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他的情绪已经近乎疯狂。

    为了打压这股风潮,他动用了老祖宗朱元璋留下的传家之宝——廷杖。

    他使用廷杖的原则也很简单,但凡说起复储的人,一个也不放过,个个都打!

    一时之间,皇城之前廷杖此起彼落,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应接不暇,大臣们人人自危,这股风潮才算过去。

    当时复储的大臣几乎都被打过,而这其中最为倒霉的是一个叫廖庄的官员,他的经历可谓是绝无仅有。

    廖庄不是京官,他的职务是南京大理寺卿,在景泰五年(1454),他也凑了回热闹,上书要求复储,不知为什么,后来追查人数打屁股时竟然把他漏了过去,由于他也不在北京,就没有再追究了。

    一年后,他的母亲死了,按照规定,他要进京入宫朝见,然后拿勘合回家守孝,这位仁兄本来准备进宫磕了头,报出自己的姓名,然后就立马走人,没有想到朱祁钰竟然把他叫住了:

    “你就是廖庄?”

    廖庄顿感荣幸,他万没想到皇帝还记得自己这个小人物,忙不迭地回答道:“臣就是廖庄。”

    朱祁钰也没跟他废话,直接就对锦衣卫下令:

   “拖下去,打八十杖!”

   廖庄目瞪口呆,他这才想起一年前自己凑过一次热闹。

   朱祁钰不但打了他,也给他省了回家的路费,直接给他派了个新差事,任命他为偏远地区定羌驿站的驿丞(类似官方招待所的所长,是苦差事)。

   打完了廖庄,朱祁钰猛然想起这件事情的两个罪魁祸首钟同和章纶,便询问手下人这两个人的去向,得知他们还关在牢里后,朱祁钰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来个周年庆祝,连这两个人一起打。

2006-11-18 22:32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8]

   为了表现他们的首犯身份,朱祁钰别出心裁,他觉得锦衣卫的行刑杖太小,不够气派,便积极开动脑筋,自己设计了两根大家伙(巨杖)。专程派人送到狱里去并特别交待:“这两根专门用来打他们,别弄错了!”  

   说实话,那两根特别设计的巨杖到底有多大,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这一顿板子下来,那位钟同先生就去见了阎王,而章纶估计身体要好一些,竟然挺了过来,但也被打残。
朱祁钰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震惊了朝野内外,从此没有人再敢提复储一事。

   朱祁钰本不是暴君,就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和他的哥哥相敬如宾,感情融洽,但皇权的诱惑将他一步步推向黑暗,他变得自私、冷酷、多疑、残忍。囚禁自己的哥哥,废黜自己的侄子,打死反对他的大臣,谁敢挡他的路,他就要谁的命。

   但他的这些举动并没有换来权力的巩固,不断有人反对他的行为,他唯一的儿子也死去了,却没有人同情他,那些大臣们只关心下一个主子是谁,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撑不了多久了,他很明白,一旦自己死去,朱见深很有可能继位,而朱祁镇也会再次出山,清算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权力他六亲不认,做了很多错事,可事到如今却回天乏术,欲罢不能,面对着隐藏的危险和潜流,他唯有以更加残忍和强暴的方式来压制。

   权力最终让他疯狂。

   歇斯底里的朱祁钰终于用棍棒为自己争得了平静的生活,但这平静的生活只有两年。

   景泰八年(1457)正月,按照规矩,朱祁钰应该去主持郊祀,可他已经病重,已然无法完成这件事,更让他心灰意冷的是,眼见他病重,大臣们非但不慰问他的身体,反而趁此机会上书让他早立太子。

   人还没有死,就准备定棺材、分行李了。朱祁钰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他急火攻心,病情加重,实在没办法了,他便找来了一个人,让他替自己去主持祭祀。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叫来的这个人正是石亨。

   此时的石亨已经成为了于谦和朱祁钰的敌人。北京保卫战立下大功后,他得到了最高的封赏,被册封为侯爵,而功劳最大的于谦却只得到了少保的虚名,石亨心里不安,便自行上书保举于谦的儿子于冕为官,算是礼尚往来。

   可他没有想到,于谦对此并不感冒,反而对朱祁钰说了这样一段话:“石亨身为大将,却保举私人,应予惩戒!”

   搞什么名堂,保举你的儿子,不但不领情,竟然还去告状!

2006-11-18 22:34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09]

石亨不能理解于谦这样光明磊落的行为,他也不想理解,他只知道,于谦是一个不“上路”的人,一个不履行官场规则的人。



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的。



但是于谦是不容易对付的,他的后台就是朱祁钰,石亨明白,要解决这个对手,必须先解决朱祁钰。



而当朱祁钰奄奄一息地召见他,让他代为祭祀时,他意识到,机会已经来临。



这一天是正月十一日,阴谋就此开始。



惊魂六日



正月十一日夜



石亨为他的阴谋找到了两个同谋者,一个叫曹吉祥,另一个叫张軏。



这是两个不寻常的人,曹吉祥是宦官,原先是王振的同党,而张軏的来头更大,他是张玉的儿子,张辅的弟弟。石亨和他们关系很好,此时便凑在一起准备搞阴谋。



可谈了一会,他们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阴谋从何搞起?



要知道,阴谋造反不是请客吃饭,是有很高技术含量的,而三人之中,曹吉祥是太监,见识短,张軏是高干子弟,眼高手低,武将石亨则是个粗人。这样的三个人如果谈谈吃喝玩乐,估计还有用武之地,可现在他们要讨论的是谋反。以他们的智商和政治斗争水平,想要搞这种大工程,估计还要回学校多读几年书。



眼看这事要泡汤,石亨便去向他的老熟人太常寺卿许彬请教搞阴谋的入门知识。



许彬告诉他,自己老了,已经不适合这种高风险的职业,但可以推荐一个人去和他们一起干,然后他告诉石亨,只要这个人肯参加,大事必成!



他推荐的人就是徐有贞。



徐有贞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他已经忍耐了太久,他眼光独到,极有才干,却因为说错一句话被众人唾弃,受到冷遇。虽然他现在已经身居高位,但当年的羞耻始终挂在心头,他要讨回属于他的公道。



于是,这个阴谋集团迎来了第四位成员,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成员。



到底还是读过书的人搞阴谋有水平,徐有贞刚参加会议便一针见血的指出,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和南宫内的朱祁镇取得联系,才方便动手。毕竟你们就算杀了朱祁钰,也不可能自己做皇帝吧。



那三位粗人这才如梦初醒,便马上派人去和朱祁镇联系。



这一天是正月十三日,阴谋集团确定,计划正式实施。



正月十四日 晨 朝会



朱祁钰已经病得十分严重,但仍然坚持参加了这个会议。因为在这次会议将决定帝国的继承人。

2006-11-18 22:35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0]

会议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的情况,大多数大臣主张复立朱见深,因为朱祁钰本人没有儿子,似乎已无更好的选择了。



    大学士王文和陈循是朱祁钰的亲信,自然不同意这一观点,他们坚持认为,即使到外面去找个藩王来做皇帝,也不要复立朱见深。



    大臣们各持意见,谁也不服,便在朝堂上争吵起来。



    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朱祁钰坐在皇位上,悲哀地看着下面这些吵闹的人们,他很清楚,无论是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争来争去,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利益,为了投机。



    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读书人,不过是一场游戏中的棋子而已—权力的游戏。



    我也是游戏中的一员,可我这一生似乎也快要走到尽头,游戏该结束了吧。



    但在结束前,我绝对不能输!



    朱祁钰紧紧抓住宝座的扶手,对大臣们说出了他朝会中唯一的谕令:



   “我现在染病,十七日早朝复议。”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话:



   “复立沂王(朱见深)之事,不行!”(所请不允)



    话说到这个份上,群臣只好各自散去,准备三天后再来。



    朱祁钰发布了谕令,用自己的权威又一次赢得了暂时的胜利,但估计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的最后一次朝会,最后一道谕令,最后一次胜利。



    正月十四日 夜  石亨家中



    徐有贞:“南宫(朱祁镇)知道了吗?”



    石亨:“已经知道了,他同意了。”



    徐有贞笑了,只要朱祁镇同意,阴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一个看来几乎完美无缺的计划:



    第一步,先利用边关报警的消息,让时任都督的张軏率领一千军队进入京城。



    第二步,利用石亨保管的宫门钥匙打开内城城门,放这一千人入城,作为后备军和警戒,以防朱祁钰的军队反扑



    第三步,去南宫释放朱祁镇,然后带着太上皇进入大内宫城,趁朱祁钰病重,宣布复位。



    这个计划确实十分的好,考虑周详、分工明确,石亨和张軏都很满意,但他们也有疑虑:



   “会不会还有什么漏洞呢?”



    徐有贞自信地答道:“不会有漏洞的,这个计划一定能够成功!”



    石亨和张軏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相信徐有贞的判断。



    然而这个计划确实是有漏洞的!

2006-11-20 09:07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1]

这个致命的漏洞就是:



    虽然石亨管理京城防务和内城城门,但他们并没有南宫和大内宫城的钥匙!



    南宫且不说,这个大内宫城却是真要人命,明代的所谓宫城,就是清代所称的紫禁城,是皇帝居住的地方,没有皇帝的命令,夜间宫城城门是绝不会开的。那些士兵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公然攻打皇帝的住所,而且只要一打起来,闹出声响,侍卫和城防部队就会立刻赶到,等待着徐有贞等人的只能是失败的命运。



我相信以徐有贞的聪明,应该了解这一点,但他却坚持要冒风险,去实现这个所谓完美的计划。



原因似乎也很简单,不是徐有贞嫌命太长,恰恰是因为在他看来,人生太过短暂。短到他不愿意再忍耐,也不愿意再等待。



是死是活,就赌这一把!



此时南宫的朱祁镇也是辗转反侧,深夜难眠,他已经知道了石亨的计划,他也清楚这个计划有很大的风险,一旦出错,想要再当囚徒也不可能了。



但他仍然同意了,而且不带丝毫犹豫。



因为他别无选择。

正月十四日,阴谋策划完成,决心已定。



正月十五日 天下太平。



这一天,大臣们相安无事,互致问候,朱祁钰在宫里养病,那无尽的争吵和勾心斗角似乎已经离他远去,一切似乎都那么的平静,平静得让人窒息。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暗流已经变成了可怕的漩涡,即将奔涌而出,改天换日。



正月十六日 晨



于谦、胡濙、王直经过仔细商议,决定推举朱见深复立为太子,他们找到了商辂,让他起草一份奏折,准备在第二天朝会时向皇帝提请同意。



这是一份极为重要的文件,如果这份文件提交出去,徐有贞的阴谋将再无用武之地,因为朱祁钰在无子且奄奄一息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同意这一建议,到那时,朱祁镇就只能和自己的儿子抢夺皇位。



状元商辂完成了他的大作,于谦等人看过后都十分满意,他们准备在第二天提出这一方案。



第二天,是正月十七日



正月十六日 夜 最后时刻到来



徐有贞的家中,此刻聚集了阴谋集团的全部成员,他们都知道,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朝会即将召开,新的太子将被选出,而无论谁被选为太子,他们都将得不到任何的利益。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干,还是不干?



平日骄横跋扈的石亨等人此刻也慌了神,他们把目光集中在徐有贞的身上。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才是阴谋的真正核心和主使者。



面对着众人焦灼的目光,徐有贞沉默了,他在房中不断的踱步,思考着每一个细节和步骤,计算着自己的胜算。



然后他停下来,不慌不忙地对那些焦急的人们说道:“我要去看一下天象。”

2006-11-20 09:09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2]

众人目瞪口呆,都什么时候了,还看啥天象!?可是毕竟是这位仁兄拿主意,既然他执意要去,那就让他去吧。



徐有贞登上了自家房顶,静静地抬起头,看着繁星点缀的天空,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站在这里,准确地预测出了土木堡的失败。



但这次成功的预测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却使他受尽侮辱和嘲弄,被人排挤,忍气吞声许多年。



他十分清楚,所谓天象不过是糊弄人的玩意儿,如果人生祸福能由天象而见,他早就能够未卜先知,也不用受这几年的罪了。



现在他终于又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但这一次,他预测的不仅是阴谋的成败,还有自己的生死。成,则生,败,则死!



天象根本帮不了他,他必须独立作出判断,而唯一可依靠的只有他自己的智慧和勇气。



人生的转变往往只在那一刻的决断。



徐有贞最终作出了他最后的选择。



“成大事就在今晚,机不可失,动手!”



当石亨等人听到这句杀气腾腾的话时,也不禁打了个冷战,最后时刻终于到来了。



徐有贞的家人们已经知道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们站在门口默默地为这位一家之主送行,悲泣之情溢于言表。



徐有贞却没有这样的伤感,他借着门外的月光向自己的家投下了最后一瞥,留下了一句话,便毅然离去。



“若回来,就做人,不能回来,便是鬼!”



夺门之变



阴谋集团的成员们在夜色笼罩之下向着内城出发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长安门。



长安门的钥匙由石亨掌管,他将张軏统领的一千军队放进了内城,然后关上了城门。



石亨看着这一千进城士兵,心中七上八下,因为这一千人并不知道自己是来造反的,随时有哗变的可能,要是这些士兵被人发现,就算尚未行动,他也逃不脱谋反的罪名。



思前想后,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武将开始慌张起来。



徐有贞冷冷地看着已经六神无主的石亨,对他说了一句话:



“门锁好了吗,把钥匙给我吧。”



石亨满腹狐疑,不知徐有贞想干什么,但还是把钥匙交给了他。



徐有贞接过钥匙,却做了一件石亨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他把钥匙扔进了阴沟里。



石亨惊呆了,他冲了上去,抓住徐有贞的衣服,厉声问道:“徐有贞,莫非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皎洁的月光下,石亨看清了徐有贞的脸和他那阴狠坚毅的眼神,一股寒意顿时涌上心头,让他不寒而栗。



徐有贞死死地盯着石亨,一字一句地吐出了似乎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有进无退,有生无死!”

2006-11-20 13:24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3]





石亨害怕了,他这才认清了眼前此人的真面目:不是一头绵羊,而是一只饿狼。



后路已经全无,几个人只好在徐有贞的带领下向着南宫出发。可就在此时,原本星密月明的夜空,突然变得昏暗无光!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前方道路也一片黑暗,石亨和张軏慌了,他们原本干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见此情形,顿感大事不妙,莫非上天不愿自己动手?



他们站住了。



徐有贞却不为所动,他镇定地看着慌张的张軏,冷冷地逼问道:



“为什么还不走?”



张軏怯生生地小声说道:“事情能成功吗(事济否)?”



徐有贞缓缓走到张軏的面前,突然用低沉的声音吼道:



“一定能成功(必济)!”



武将石亨历经沙场,砍头无数,被称为正统第一勇将,却临阵慌乱,不知所措,他的所谓勇敢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



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徐有贞才是当之无愧的勇者。



这并不奇怪,因为只有内心的坚韧和顽强才是真正的勇敢。



在文弱书生徐有贞的威逼和鼓励下(虽然有点滑稽,但确是事实),石亨一行人来到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南宫。



宫门果然紧闭,叫门也无人应答,这正是夺门计划中的第一个漏洞,但徐有贞却胸有成竹,用一句话解决了难题:



“不用叫门,把墙撞开就是了!”



于是军士上前,用木桩撞开了宫墙(毁墙入),那个被监禁了七年的囚徒终于走了出来。



他看清了这些深夜前来的人们,也看清了他们心底的一切——欲望、投机、愤怒、抱负。无论如何,他只剩下了一种选择。



“走吧,我们去东华门。”



东华门是宫城的大门,只要进入东华门,到奉天殿敲响钟鼓,召集百官前来,天下就将再次握在这位囚徒的手中。



然而当他们到达东华门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个计划中的最大漏洞——他们进不去。



东华门守卫不开门,他们也没有钥匙。没有南宫的门钥匙,可以把墙撞开,但这是因为南宫偏僻,就算把它拆掉也没人去投诉你,可东华门是大内重地,由专人看守,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引来侍卫,而这些夜游神马上就会变成黄泉鬼。



愁眉苦脸的石亨看着徐有贞,他已经无计可施,只等着这位大哥说话。

2006-11-21 08:34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4]


        可这次徐有贞同样保持了沉默,他虽然聪明,但并不是阿里巴巴,就算对着门喊一万声"芝麻开门",这门也是不会开的。
      
        阴谋集团的成员们就此陷入困境,打也不是,闹也不是,隔着门把好话说尽,守门人理都不理。眼看天就要亮了,如果再进不去,大家就会一起完蛋!
      
        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那位囚徒突然大喊一声:
      
        "我是太上皇(我太上皇也),开门!"
      
        七年的屈辱,恐惧和等待,最终换来了这一声怒吼。
      
        包括守门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怒吼震惊了,东华门就此敞开,通往至尊宝座的道路就此敞开。
      
        朱祁钰,我回来了,来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走向了奉天殿,敲响了上朝的钟鼓,宫城大门闻声纷纷开启,准备迎接百官的朝拜。
      
        徐有贞终于成功了,他带着疲惫的身躯和得意的笑容,独自站在大门前,挡住了上殿的道路。
      
        闻讯而来的内阁重臣们惊奇地看着这个以往并不前眼的小人物,准备喝斥他立刻离开。
      
        然而徐有贞很快就说出了他敢如此嚣张挡路的理由:
      
        "太上皇已经复位了,诸位还是快去祝贺吧!"
      
        我终究还是成功了,属于我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此时的朱祁钰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的寝宫内,但在迷茫之中还是听到了钟鼓的声音,他很清楚,这个上朝的讯号并不是他发出的。于是他叫来了左右,问到底是谁在敲击钟鼓。
      
        左右人已经知道了真相,这些服侍朱祁钰的人十分担心,怕这位已经病入膏肓的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急怒攻心就此一命呜呼。但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于是他们忐忑不安地告诉朱祁钰:是那位被他关押的囚犯,他的哥哥在召集群臣。
      
        可是这位垂死的皇帝接下来的表现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听到这个消息,朱祁钰沉默了一会,然后他抬起头来,笑了。
      
        他笑得很从容,并最终吐出了三个字:
      
        "好,好,好!"
      
        哥哥,皇位还给你吧,我虽然囚禁了你,夺走了你的一切,但我也没有得到快乐,这八年中,我一直在恐惧和孤独中生活。
      
        我已经厌倦了。
      
        朱祁镇坐上了阔别已久的宝座,八年前,他离开了这里,沦为异族的俘虏,之后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京城,却又被自己弟弟关押起来,吃了七年的牢饭。
      
        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当年的起点,一条新的道路已在他眼前展开,他将再次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
      
        很多的事情即将开始,很多人的命运即将改变。

2006-11-22 05:41 温柔的一刀
我是谁八的那些事儿-麓川之战[7-9]



麓川之战(七)


上次说道,王骥用了十面埋伏之计,明军汇合木邦、车里、大侯等各路援军,环攻马鞍山大营,顺势放火。
这一仗打得漂亮。敌人溺死数万,烧死不计其数;缴获虎符、金牌、宣慰司印等战利品。
只是王骥要学韩信,思任发却不肯照着剧本演项羽,见势不妙,立即带着老婆孩子从小路逃跑。

虽然美中不足,王骥也要班师了。一来,高射炮打得了飞机,可打不了蚊子。美国牛吧,拉登在哪儿呢?思任发老本蚀尽,跑路就够他忙的,一时半刻翻不起大水花来。二来,正统六年正月拜将,十二月马鞍山大捷,十几万大军在云南前线呆了整一年,人吃马嚼的,御使们开始抱怨预算赤字,要求国防部出具麓川战役军费报告。
行了,回去吧。

那思任发怎么办?有招。
大明公安部下了悬赏通缉令:
思任发,男,傣族,
方言口音:云南;                          住址:大明麓川平缅自治区;                                           通缉日期:正统六年十二月三十日;                        通缉编号:大明公缉[正统06]X号。
简要案情:该犯长期从事分裂大明帝国,颠覆政府活动,现负案在逃。对缉捕有功的单位或个人,将给予麓川平缅自治区主席职位奖励。
SIGN,思任发脖子上长的哪儿是脑袋,那是委任状。有这小子好受的。

Ok,班师!

正统七年五月,王骥同志率领的平缅部队胜利回到了首都北京。部队官兵受到了英宗等领导同志的热烈欢迎和亲切接见。不久,在京召开了麓川平缅战斗总结暨英雄表彰大会。大会隆重表彰了麓川平缅战斗中的有功人员,授予王骥同志"推诚宣力武臣"光荣称号,晋级荣禄大夫、上柱国、靖远伯;其他有功人员也分别受到了嘉奖。

中央这次咬牙跳楼带吐血地下本儿,大明王朝花得府库一空。

麓川之战第一战役至此全部结束。这一轮pk,可算是势均力敌。王骥的进攻型足球踢得好,思任发的防守反击也不是省油的灯。腾冲、杉木笼山、马鞍山这三次主要战斗,思任发将可能利用的地理优势发挥到了最大限度,迫使王骥除了强攻几乎没有别的办法。为了胜利,明军付出了极大代价,几万人就此长眠异乡。要是这算胜,只能叫做惨胜。如果不是明军武器先进,如果不是老天帮忙,如果不是缅甸那疙瘩领导多,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只不过明军家大业大,输得起赔得起。谁让人家是东道主捏,闭着眼也能踢进四强,思任发还真没法生气。

哎呀,思老大这会儿在干吗呢?

他正忙着跑路呢。
流亡政府的日子不好过啊。思老大拉风的时候,和旁边的邻居缅甸、木邦掐得一塌糊涂,这会儿他混得糊家雀儿似的,人家还能不打落水狗么?何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久缅甸就把他逮住了,要求兑现奖金。

假如事情就此结束,那真的很美,至少看上去很美。可惜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不从人愿,麓川这档子事也一样。

麓川之战(八)


上次说道,思任发大败后,变成了过街老鼠。他儿子思机发收拾残兵跑到了者兰,决定向明政府认怂,派了弟弟到北京进贡。
不久,缅甸逮住了思任发,要求兑现奖金。明朝说你先交人,缅甸说你先给钱……,咱们让他们在这儿慢慢扯皮。回过头来看看朝廷。正统七年到八年,发生了几件大事,影响了麓川之战,乃至整个大明的走向。

正统七年五月,英宗大婚,成年人了;
正统七年十月,太皇太后张氏崩。

王振终于熬出头了。大家生活中可能都碰见过这样的人:越是没能耐,越要充内行;越是没主意,越是不听劝;越是心理阴暗,越是认为自己正义得不行。自卑到了头儿就是自负,阿Q脑袋上的癞疮疤,就是这么回事儿呗。不幸,王振先生这几条都全了。不幸之中的大不幸,他还是个军事发烧友。

假如你想捅个大篓子,就让志大才疏的人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他们绝对比小人作的祸大,相信我,没错的。正统七年以后的大明局势就是如此。

思机发认怂,大伙决定就坡下驴,软硬两手相结合。王振不同意,让云南前线接着打。王骥说兵不够,请求增兵。(Sigh,如果说原来王骥是个好大夫,那么这会儿他已经堕落到给感冒病人开CT化验单了)。

正统八年五月,朝廷下令,王骥、薛贵再赴缅甸,征讨思机发。

老天爷实在看不下去,决定给大明地面联络站发个口头警告。
正统八年五月,还没等出征,"咔嚓!"一个大雷,把奉天殿屋檐上的一个吻兽给打下来了。

英宗心里发毛,决定发动各级官员开展一下批评和自我批评,查查天哥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御使刘球写了个十条自查报告给皇上,大概意思是说:皇上啊,您也成年人了,以前下放的权该收得您收收,该选的贤您选选,民生该问的您问问,不该管的事儿您少管管。
有一条关于麓川之战,是这么写的:麓川之战打下来,十停士兵死了八停,现在还要打,非把思任发逮住不算完。就算老天爷保佑,咱们把他逮住了,也不过就拿他的脑袋在边境上开个行为艺术展览。皇上您看场韩剧都哭湿一条毛巾被的,为了一个思任发,让那么多士兵去冒险,实在有损您英明仁义的公众形象。
何况,您悬赏,谁逮住思任发就把麓川交给谁。如果说那疙瘩原来有三条狼,现在您把一条宰了,肉喂给那两条,非把他们给喂肥了不可,于您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我们的原则是,多设领导,而不是少设。思机发既然上了贡,不如就坡下驴。趁着机会把他的地赏给有功人员,分得越碎越好。让他们自个儿去狗咬狗。(真是损到了家)现在瓦剌进贡的随员越来越多,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注意的问题。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刘球这档子事就是这样。
刘球有个老乡,叫彭德清,在钦天监供职。平时抱抱王振的大腿,天哥的意思能瞒就瞒,当个老虎屁股后边的狐狸,日子过的也挺滋润。不幸刘球为人耿直,偏偏不尿他那一壶,这可就招翻了他。
彭先生于是指着让皇上收权那条意见冲王振说:翁父,这小子可是在影射您哪。
行了,不用再多说了。刘球当天就下榻锦衣卫监狱。

王振派了马顺去监狱暗杀。刘球一看他拿着刀进来,心里全明白了。大呼:"太祖!太宗!"那一刻,他心里涌起的感觉,应该叫做报国无门吧。
马顺连砍数刀,将刘球头颅砍下,刘御使的身体居然直立不倒。于是,又将他的尸体肢解。刘球的狱友偷藏了他的血衣,他的儿子只找到父亲的一条断臂,用血衣裹着,葬了这位可敬的御使。

这下子终于亩产万斤形势大好了,大明政府第二天就跻身国际一流历史论坛。

其实杀了一个刘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引蛇出洞的行为方式。人家根本就不是为了解决问题听建议来的,纯粹是为了看看谁不服好封ID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家趁早闭嘴吧,啥也别说了。

我不信,明明是王振混蛋,皇上受蒙蔽嘛。

皇上!救命啊!杀人啦!!!!!!
………..
杀的是刘球哎!人家可是按您的要求提的建议!
………………
小声一点问:至少把马顺这个马甲的ID封封吧?
…………………..
!·¥#¥~¥
算我什么都没说。

好了,谁还能说麓川之战不该打?谁还"敢"说?
麓川之战,于是终于变成明政府的泥潭了。

麓川之战(九)


上次说到,引蛇出洞,杀了御使刘球。在一片防火防盗防建议的气氛中,麓川之战第二战役拉开了序幕。王振先生不但是个军事发烧友,还有逆反心理,大伙儿越说这仗打不得,他越要作出个样儿来给大家看看。所以,二次战役是麓川之战中规模最大的一次。

正统八年冬,各路大军五十万汇聚腾冲。身后有这么多小弟,王骥顿觉气粗,站在缅甸门口下最后通牒:交出臭豆腐蛋!释放人质!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缅甸不知厉害,居然摆开架势,要跟明军过一招。
王骥决定给缅甸小子点大明朝的颜色瞧瞧。一边在这边吹拉弹唱,犒赏三军,一边趁着缅甸麻痹大意,派人过江把缅甸战船一把火烧个精光。
正统九年二月,捎带手的,又去者兰灭了一把思机发。(这一次打得思机发裸奔,连老婆孩子都没顾上带。)
缅甸你就别找怕报复这种滥借口了!飞行员碰上玩儿鹰的,你跟大明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

这下子缅甸是媒婆迷路--彻底没话了。正统十年十二月,思任发归案。英宗命令将其押解回京处理。
思任发将对明朝政府的不合作态度保持到了最后。从被交到明军手上那天起,他开始绝食。押解官急得跳脚,去火药一天吃好几斤,但终于没办法带给英宗一个活着的思任发。
Sigh,老思有勇有谋,有囊有气,是个爷们。王骥一辈子得此对手,足矣。

二次战役,烧了缅甸战船数百艘,得思机发"妻子部众" 。(多少?估计是多不了,不然史书上早写了)五十万大军,就这么个成果?

王骥,王骥?过瘾了吧?回家了!下雨收衣服啦!

再说麓川这边。老爸被抓,思机发彻底软了。屡次遣使进贡,说尽了好话。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伙儿都认为差不多了。
军事发烧友王振说:"闹--~~!!除非密斯脱思亲自进京道歉,否则是不会得到我的谅解和同情滴"。思机发看派弟弟进贡,怎么总也不回来啊?打死也不敢来。于是王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正统十三年三月,朝廷拜宫聚为平蛮将军,王骥总督兵务。调集南京、云南、湖广、四川、贵州各路官兵十三万,三征缅甸。
出征之前,英宗亲自训话:万一思机发要是跑了,就先把他老巢给平了,他要是跑到缅甸让人给藏起来,想招儿把他逮住,大军也不算白出去一回!

真好。这世界上唯一比一个志大才疏的人位居高位更让人糟心的就是:两个志大才疏的人位居高位。这君臣二人,一对儿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的军事发烧友。

正统十四年正月,各路大军汇集腾冲。这一次,大破鬼哭山,一直打过了金沙江。有史以来,汉人军队就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爽吧?

可是当时有个大臣叫詹英,上表弹劾王骥:
1、军纪不严,几十万大军同时出征,官兵互相踩踏、斗殴不断!
2、不体恤士兵,每个士兵负六斗米的干粮,长途跋涉,受不了辛苦,多有自杀的!
3、胡乱阉割少年战俘,说是贡朝廷,实际上是私人使用!
4、敌人逃跑了,他们就抓无辜的渔民来冒功!
5、连年战争,把军队弄得疲惫不堪,大量耗费国家钱财,因为一个小小的麓川搅的全国不得安宁,他跟杨国忠李宓有什么区别?
………….
王振的处理方法是,把詹英派到王骥军中打下手。詹英立刻跟老朱家说了古嘚儿白,对不起,猪八戒摆手--我不伺猴儿了。

麓川又拥立了思任发的小儿子思禄为头领………

台下听众席传来一阵怒吼:"缺了德的我是谁,骗方便面啊你?!"
5555555,演成韩剧这不能怪我,谁让老思家这么有愚公精神的。

长话短说吧,一直到了景泰五年三月,缅甸逮住了思机发,把他和妻儿老小交给明军。景泰七年,思任发的儿子思卜发进贡,说自己老爸哥哥闹事的时候自己还小,未成年人,请求朝廷给个宽大处分,一定纳贡称臣,和反革命家属划清界限云云。朝廷这次总算没人犯葛了。还给了思卜发和太太点赏赐。

麓川之战,至此终于落下帷幕。

下面,我们来做一下战斗总结。
麓川之战,正面战场从正统六年打到正统十四年,历时八年,前后调动军队近百万。如果说第一次战役还有意义,那么后两次战役实在是多余。军队疲惫减员,政府财政耗费,百姓负担加重,民不聊生。正统九年七月,福建叶宗留反;正统十年十二月,湖广苗人叛乱;正统十三年八月,福建邓茂七起义……

麓川之战,开了谁说实话谁挨整的头儿。一直到景帝上台,才有人敢提意见。

唯一能够对麓川之战感到满意的,大概只有王骥为首的一干武将。他们在战斗中屡次获得提升、奖励、和荣誉。
王骥后来下场不错,享寿八十三岁,封靖远侯,谥忠毅。这一辈子,他西北的外敌也打过,西南的内敌也打过;缅甸没有变成第二个安南,他居首功,麓川之战扩大化,他又有大过;史料上说他刚毅有胆,兵法娴熟,七十多岁时还能骑马吃肉泡小姐,他是个天生的军人。
他是不是名将,称不称得上英雄呢?
我不知道。

看明史.王骥列传,我总想起萧峰在少林寺说的那段话:
"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我对大辽尽忠报国,志在保土安民,而不是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去杀人取地、建功立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英雄的真谛么,就是不杀,就是和~~~~~~平!
大风!大风!!!大风!!!!!
呵呵。

(麓川之战全文完)

2006-11-22 05:42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5]

换血

        当年的囚犯朱祁镇终于回到了他的宫殿,八年前他从这里出发,沦为人质和囚徒,八年后他回到了这里,继续做他的皇帝。
      
        中国的史书是很神奇的,再狼狈不堪的事情也能说得冠冕堂皇,朱祁镇先生先后当过俘虏、人质、囚徒,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史书上却说他是"北狩"、"静养",用今天的话来描述也可以说是出去体察民情,下放边疆体验生活与民同乐,协调民族关系。
      
        当然了,自己吃的亏自己知道,朱祁镇先生也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但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也算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但这位胡汉三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并不是国家大政方针,而是要安抚他的"还乡团"
      
        朱祁镇确实是个很够意思的人,在登基后的第二天,他就给了"还乡团"的成员们优厚的回报。
      
        "还乡团"一号成员徐有贞:入阁,兵部尚书。
      
        "还乡团"二号成员石亨:封忠国公(爵)
      
        "还乡团"三号成员张軏:封太平侯(爵)
      
        "还乡团"四号成员曹吉祥:司礼太监,总督三大营。
      
        功德圆满,善莫大焉。
      
        根据我们以往的常识,既然是"还乡团",就一定会干点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也难免,毕竟人家不是旅游团、探亲团,而徐有贞等人也牢记"还乡团"的宗旨,雷厉风行地干了几件坏事。
      
        就在同一天,徐有贞便下令逮捕了于谦和王文等人,把他们关进了监狱,对于徐有贞而言,他已经忍得太久了,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然后就是内阁大换血,陈循、江渊、商辂、萧鎡等人统统被炒鱿鱼赶了出去,而徐有贞也很够意思,他唯恐自己的对头陈循和江渊失业后找不到工作,特别找人关照他们,给他们安排了一份工作让他们继续报效国家(充军辽东)。
      
        当然了,某些受到处罚的人也是罪有应得,比如那个金刀案件中的卢忠,这位仁兄出卖朋友后没有捞到什么好处,此刻却得到了报应--斩首。
      
        还有那个建议朱祁钰砍树,让朱祁镇晒太阳的高平,当年他一时兴起,拿朱祁镇开涮,此时也被砍掉了脑袋,其实他除了滥伐树木外,倒也没干什么其他的事情。
      
        看来破坏环境者还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2006-11-22 05:42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6]

        内阁被还乡团扫荡之后,只剩下了高毂,于是徐有贞又安排了自己的亲信许彬、薛瑄入阁,至此徐有完全控制了内阁和朝政大权。
      
        此时的内阁加上徐有贞共有四人,可能是徐有贞嫌人太少,在二月,他又召另一个"自己人"吏部右侍郎李贤入阁。
      
        可是徐有贞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叫李贤的人其实并不是他的亲信,在徐有贞、石亨、曹吉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时候,他保持着沉默,默默地观察着这些夺门之变还乡团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他们的弱点和矛盾,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无论后来如何,至少在当时,徐有贞等人确实是威风无比,特别是徐有贞,他不遗余力地打击诬陷所有与自己为敌的人,而他导演的最大一起冤案就是著名的于谦案。
      
        徐有贞曾经认为,只要自己掌权,杀掉于谦易如反掌,但现在他才发现,想除掉于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原因在于,他没有杀掉于谦的理由。
      
        于谦为人清廉,威望极高,又没有什么劣迹,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既没有经济问题,也没有生活作风问题(当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问题),要把他搞倒谈何容易!
      
        但最终,对于谦的刻骨仇恨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于谦是推立朱祁钰的主要大臣,也是朱祁钰的亲信,而朱祁镇最为痛恨的人就是他的弟弟朱祁钰,徐有贞决定利用这一点加深朱祁镇对于谦的反感,同时徐有贞还编造了一个谎言,说于谦有意请外地藩王到京城接替皇位,并坚决反对朱见深继位。
      
        做好了这些准备之后,他去见朱祁镇,在他看来朱祁镇一定会同意杀掉于谦。
      
        可是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所料。
      
        徐有贞在朱祁镇面前慷慨陈词,说于谦不愿和谈、拥立新君、是想置太上皇于死地,如此之人,应该杀之后快等等等等。
      
        可是朱祁镇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对徐有贞说道:"于谦是有功的。"(谦实有功)
      
        徐有贞傻眼了。
      
        他把朱祁镇看得太简单了,这位太上皇饱经风雨,深通人心,对徐有贞的动机一清二楚,他知道徐有贞这样做是想报私仇,却想借刀杀人,让他背一个杀功臣的恶名,这种亏本买卖,他怎么肯干?
      
        徐有贞急了,如果留着于谦,将来一旦复起,自己必将性命不保,情急之下,他想出了另一个杀于谦的理由。
      
        他相信,只要把这个理由说出来,于谦就必死无疑!

2006-11-22 22:17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7]

于谦非死不可!

        徐有贞昂头大声说道:"不杀于谦,此举无名!"
      
        朱祁镇被惊醒了,他突然意识到,徐有贞是对的。
      
        所谓夺门之变是一场政变,并没有正当的名义,而照徐有贞所说,于谦等大臣都是准备立外藩王为帝的,是反对自己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杀掉于谦,树立一个阴谋集团的典型,向举国上下表明自己行为的被迫性和正义性,夺门之变的合法性就不复存在。
      
        没办法了,这个恶名不背也得背了。
      
        于谦,你非死不可!
      
        徐有贞笑了,他知道皇帝已经动了杀机,但这位皇上绝想不到的是,他其实是中了自己的圈套,因为所谓于谦非死不可,不过是一个复杂的逻辑陷阱,而这个陷阱之所以能奏效,则完全是建立在那个于谦准备立藩王为帝的谎言基础上。
      
        这确实是一个复杂的逻辑陷阱,直到两年后,另一个聪明人李贤才最终为朱祁镇揭开了其中奥妙。
      
        不久之后,牢中的王文和于谦都知道了自己的罪名--迎立外藩。这是个极为严重的罪名,不但要杀头,还要灭族。王文一听就急了,他跳了起来,准备为自己申辩。
      
        王文很有自信,他有充足的辩解理由,因为所谓迎立藩王,必须先使用金牌召藩王入京,而他和于谦都没有动过金牌,所以在他看来,这个罪名是很容易驳倒的。
      
        可是于谦却丝毫不动,只是笑着对王文说道:"这是石亨他们指使的,申辩有什么用!"
      
        事实确实如于谦所料的那样,此案主审官最终查无实据,没有办法,只好向徐有贞请示如何办理这个难题。
      
        徐有贞到底是政治老流氓,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一句话,解决了这个问题,估计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句话会成为千古名句,为后人唾弃不已。
      
        他的这句话是:"虽无显迹,意有之。"
      
        官员们浓缩了他的意思,将其提炼为更传神的两个字--"意欲",并最后以此定罪。
      
        在中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程度足以与此句匹敌的只有那句"莫须有"。
        "莫须有"杀掉了岳飞,"意欲"杀掉了于谦。
      
        好一幕精彩的丑剧!
      
        而徐有贞也凭借此句入选史上最无耻之辈排行榜,堪与秦侩并称,遗臭万年。

2006-11-22 22:18 温柔的一刀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8]

一个伟大的人

        正月二十三日,于谦被押往崇文门外,就在这座他曾拚死保卫的城池前,得到了他最后的结局
      
        斩决
      
        史载:天下冤之
      
        于谦被杀之后,按例应该抄家,可当抄家的官员到于谦家里时,才发现这是一项十分容易完成的工作,因为于谦家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生活必需品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家无余财)
      
        抄家的官员万没料到,一个从一品的大官家里竟然如此穷困,他们不甘心,到处翻箱倒柜,希望能够找出于谦贪污的证据。
      
        不久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于谦家中有一间房子门锁森严,无人进出,大为兴奋,认定这是藏匿财宝的地方,便打开了门。
      
        房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陈设着两样东西--蟒袍和宝剑。这是朱祁钰为表彰于谦的功绩,特意赏赐给他的,于谦奉命收下,却把它们锁了起来,从未拿去示人以显荣耀。
      
        抄家的人最终收敛了自己一贯嚣张的态度,安静地离开了于谦的家,因为他们眼见的一切都明白无疑地告诉了他们:这个被他们抄家的对象,是一个人品高尚的人,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朱祁镇事后不久也十分后悔,特别是在徐有贞阴谋败露后,他曾反复责问另两个当事人石亨和曹吉祥,为何要编造谎言诬陷于谦,石亨没有办法,只好把责任推给徐有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都是徐有贞让我这么说的。"
      
        朱祁镇听到这句话,目瞪口呆,只是不断摇头叹气。
      
        但皇帝是不能认错的,朱祁镇便将这一任务交给了他的儿子,八年后,太子朱见深刚刚继位,便下了一道诏书,为于谦平反,并召回了于谦的儿子于冕。到万历年间,懒得出奇的明神宗也对于谦敬仰有加,授予谥号"忠肃",以肯定他一生的功绩。
      
        其实于谦并不需要皇帝的所谓嘉许,因为这些所谓的天子似乎并没有评价于谦的资格。
      
        明英宗之前有过无数的皇帝,在他之后还会有很多,而于谦是独一无二的。
      
        人们不会忘记,正是这个人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保卫京城和大明的半壁江山,拯救了无数平民百姓的生命。
      
        他从小满怀以身许国的志向,经历数十年的磨砺和考验,从一个孤灯下苦读的学子成长为国家的栋梁。
      
        他身居高位,却清廉正直,在他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中没有贪过污、受过贿,虽然生活并不宽裕,却从未滥用手中的权力,在贫寒中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操守。
      
        他是光明磊落地走完自己一生的。
      
        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上,能够干干净净度过自己一生的人,是值得钦佩的。
      
        而如果他还能做出一些成就,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人。
      
        于谦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的伟大不需要任何人去肯定,也不需要任何证明,因为他的一生就如同他的那首诗一样,坦坦荡荡,堪与日月同辉。
      
        石灰吟
      
        千锤百炼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正是他一生的写照。

2006-11-23 19:11 妖狐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19]

        我曾往杭州一游,并专程去拜祭这位英雄人物,但我到于谦祠时,所见之景象实在让我大吃一惊,当时正值黄金周,杭城游人无数,可于谦祠却是游人寥寥,极为冷清,倒是遇到几位外国留学生正在向于谦像鞠躬,惊讶之余上前攀谈,这才得知他们是在大学读书时看到这段历史,对这位英雄十分仰慕,特意赶来瞻仰。
      
        听完他们的话,我无言以对。
      
        抬头望去,神台之上,于谦先生依然保持着他那从容的神态,想来他在临刑前也是如此吧。
      
        五百多年过去了,于谦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去过,他始终站在这里,俯瞰着这片他曾用生命和热血浇灌过的土地,俯瞰着那些他曾拼死保卫的芸芸众生。
      
        我释然了,不管这里是否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也不管这里有没有仰慕者前来顶礼膜拜,都与这座祠堂的主人于谦无关。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即使再过五百年,无数浮华散去,于谦依然会站立在这里,依然会因他的正直无私、勇敢无畏被世代传诵。
      
        因为他是一个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英雄,是真正的英雄。
      
        而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被人们忘却的。
      
        我坚信这一点。
      
        明代有很多厉害的人物,我曾给这些人物做过一个排行榜,前文也曾提过,于谦在我看来,应该排在第二名,虽然明代有一些人物的丰功伟绩不下于甚至超过了于谦,但他们的排名也在于谦之后,这是因为评定的标准由品行有两项:品行、才能。虽然某些人的才能确实胜过于谦,但他们的品行是有缺憾的。比如朱元璋同志的政治问题和张居正同志的经济问题。
      
        于谦最为难得的就在于,他不但才能过人,品德上也几乎无可挑剔,所谓德才兼备者,千古又有几人!
      
        如无例外,于谦本应排在第一,可惜的是,在他之后,还有另一位高人横空出世,此人不但文武兼备、智勇双全,而且五花八门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一不晓,且善始善终,堪称不世出之奇才。对这位仁兄,英雄的称呼似乎已不适用了,因为在很多人看来,有一个更适合他的称呼--圣贤。
      
        这位仁兄也将是我们后面文章中的主角,这里就不多说了。
      
        最后提一句,于谦死后,他的儿子于冕被罚充军,而充军的地点叫做龙门,后来的系列电影龙门客栈就是以此为故事模板的,而那位大反派太监的生活原型就是司礼监曹吉祥同志。
      
        虽然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闲来无事调侃一下曹吉祥等人,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2006-11-23 19:12 妖狐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20]

过河拆桥

        杀了一批,换了一批,做新龙袍,修宫殿,改年号(景泰改为天顺),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朱祁镇终于消停了,这也难怪,平常人搬个家都累死累活的,何况是换皇帝。
      
        按说事情也算顺利完成了,可朱祁镇怎么也没有想到,虽然他已经思虑周密,事必躬亲,却还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而这个错误将造就一个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现象,让朱祁镇成为历史的笑柄。
      
        朱祁镇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呢,我们前面提过,朱祁镇于正月十七日夺门成功,随即登基为帝,他什么都考虑到了,却忘记了那个被他赶下皇位的人--朱祁钰!
      
        当时朱祁钰已经奄奄一息,所以朱祁镇也没有去理会他,直接就坐上了皇位,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个弟弟生命力还很顽强,过了一个多月才死,这还不打紧,要命的是,他忘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废黜朱祁钰的皇帝身份!
      
        这位老兄风风火火地干了十几天,才猛然想起自己那个只剩半条命的弟弟仍然是皇帝,哭笑不得的朱祁镇立刻用皇太后的名义宣布废黜朱祁钰,但是已经太迟了。
      
        此时已经是二月初一,也就是说在这十几天里,大明王朝同时有两个皇帝,而且这两位皇帝都是现任皇帝,外面坐着一个,里面还躺着一位。此真可谓千古难得一见之奇观。
      
        朱祁镇虽然闹了笑话,但毕竟还是坐稳了皇位,并从此开始了他的第二代统治--天顺。
      
        而那些还乡团成员们在冤杀了于谦之后,前景似乎也是一片光明,如果用童话的语言就此结尾,可以表述为"他们四个人手牵着手,从此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但是很可惜,在具有悠久的优秀历史文化传统(比如权谋斗争、厚黑学)的我国,童话是没有市场的,类似他们这种阴谋集团,结局总是逃不开两句话。
      
        一句叫"攘外必先安内",另一句叫"过河拆桥",而从后来的情况发展看,还乡团大致适用于第二句。
      
        解决外敌,即刻内斗也算是华夏文明的光荣传统之一,很快,还乡团的成员们便十分自觉地依照这一传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内部斗争。
      
        说来有点滑稽,斗争的起因并非分赃不均,而是性格不和。因为徐有贞是一个有理想、没道德、有文化、没纪律的复合型人才,虽然他心黑手狠脸皮极厚,但还是想做事的,是有追求的。
      
        可是石亨和曹吉祥这两位仁兄,除了有野心和贪欲外,啥也没有,如果坏人也分档次的话,徐有贞就是一个有品位的坏人,而石亨和曹吉祥就是坏人中的渣滓。
      
        夫妻之间性格不和可以离婚,而政治家性格不和最终却只有一个结局-你死我活
      
        于是,坏人之间的斗争就此开始。

2006-11-24 19:27 妖狐
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21]

你的素质太低!

        徐有贞和石亨、曹吉祥的矛盾从夺门之变后不久就开始了,他们原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关系很好,但功成名就之后,徐有贞才发现,他的这两个同伙素质实在太低。
      
        徐有贞入阁之后,开始操持国家大事,每日忙于办理各种事务,毕竟他还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可石亨和曹吉祥却截然不同,他们发达之后,只热衷于干一件事--贪污受贿,不但如此,他们还不断在朝廷中安插自己的人,混乱朝纲。
      
        比如石亨同志先后打过多次报告给朱祁镇,要求封赏夺门有功人员,前后竟多达四千人!真是天晓得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估计他连那天晚上在自己家厨房做饭的老妈子(应该是有力的保障了后勤补给)也算了进去
      
        曹吉祥也不甘人后,他的养子、侄子乃至于七姑八婆之类的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都封了官,令人叹为观止。
      
        徐有贞每次看到这种乌烟瘴气的情景,都会不由得羞愧有加:
      
        当年我怎么和这帮人搞到一起了?什么素质啊?
      
        自己虽然是一个阴谋家,可那二位仁兄充其量却只能算是两个混混,如果继续跟他们混下去,实在太丢人。
      
        打定了主意,徐有贞开始和曹、石二人保持距离,见面了也不打招呼,他要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
      
        石亨和曹吉祥终于发现,这位高学历的仁兄想洗手下船,和自己决裂。
      
        决裂就决裂吧,怕你不成!
      
        天顺元年(1457)五月,还乡团第一次内斗正式开幕
         
        这天,徐有贞、曹吉祥等人正在朝堂之上议事,朱祁镇突然拿出一份奏折,当众宣读,内容是这样的:曹吉祥、石亨等人贪污受贿,专横霸道、欺上瞒下、排除异己,应予惩戒。
      
        曹吉祥先生当时就懵了,他手足无措,张嘴想要辩解,却不知说什么好。
      
        朱祁镇却没有看他,而是微笑着对徐有贞说:"御史敢于直言,是国家的福分啊。"
      
        徐有贞看了尴尬的曹吉祥一眼,也笑了。
      
        这封奏折的作者是都察院御史杨瑄,是个小人物,而根据厚黑政治学第一定律,小人物敢弹劾大领导,排除个人精神失常的因素,唯一的结论就是有人指使。
      
        指使他的人我不说大家也能知道,就是徐有贞。

2006-11-24 19:29 妖狐
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22]

徐有贞的没落

        徐有贞没有理会无地自容的曹吉祥,洋洋得意地走出了大殿。他有充分的理由得意,作为内阁首辅,他能够调动文官集团的所有资源去对抗他的敌人,他有无数的打手(言官),在他看来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可是他错了。
      
        因为他的对手是明代历史上唯一可以与文官集团对抗的死敌--宦官集团
      
        话虽如此,但当时的宦官集团并没有太大的权力,司礼监曹吉祥是很难与内阁首辅徐有贞对抗的。
      
        为了解决徐有贞,曹吉祥整日冥思苦想,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长时间的业务(厚黑)钻研,他终于发现了徐有贞的破绽,并由此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不久后的一天,曹吉祥进宫见朱祁镇,君臣二人聊天,气氛和蔼,突然曹吉祥话题一转,貌似轻松地说起了宫内的一件事情,且谈得津津有味,可他的谈话对象朱祁镇却脸色突变,大惊失色。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呢?
      
        因为朱祁镇十分清楚,这件事情他只告诉过一个人--徐有贞。
      
        于是他急切地打断曹吉祥,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 是徐有贞告诉我的。"(受之有贞)
      
        然后曹吉祥带着疑问的表情加了一句:
      
        "皇上还不清楚吗,外面的人全都知道了!"
      
        这句话同时也宣布了徐有贞的结局:他彻底完了。
      
        背叛和泄密是皇帝绝对无法忍受的。自此之后,朱祁镇渐渐远离了徐有贞,不再将他看作自己的亲信。
      
        徐有贞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那里得罪了皇帝,受到如此冷遇。面对着朱祁镇那冷淡的眼神,他无从申辩也无法申辩。
      
        曹吉祥赢了,他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标,给了徐有贞一次漂亮的回击。徐有贞当然不会将那些隐秘的事情告诉他,那他是怎么知道谈话内容的呢?
      
        这个诡计的秘密在于,徐有贞进宫见朱祁镇时,交谈的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听见的却有三个人,而那个多出来的旁听者就是太监。
      
        这些皇帝的贴身太监受到曹吉祥的指使,将每次谈话的内容告诉他,然后曹吉祥会在不经意间说出这些原本只有天地你我方知的事情,将徐有贞塑造成一个口不把门的奸臣。
      
        曹吉祥十分得意,和石亨弹冠相庆,从此更加飞扬跋扈,这也难怪,也该轮到他了,但曹吉祥想不到的是,他并不是这次胜利唯一的得意者,还有一个人正在暗地里庆祝着自己的胜利。

2006-11-27 22:34 妖狐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23]

隐藏者的图谋

        曹吉祥和石亨所不知道的是,五月的那次弹劾,策划者并非只有徐有贞一个人,这次攻击的实际组织者是另一个人--李贤。
      
        在徐有贞看来,这个叫李贤的人是他一手提拔的,绝对忠实于他,事实上,这个人也确实极为精明强干,很能帮得上徐有贞的忙(史载:颇得其力)。所以他与李贤共同计划了对曹、石等人的攻击行动,并收到了一定的效果,这也让徐有贞更加认定,李贤是一个极为可靠的人。
      
        可是徐有贞不知道的是,这位李贤先生除了是自己的下属和亲信外,还是一个卓越的社会活动家,喜欢广交朋友,而他的朋友中有一个人叫石亨。
      
        早在徐有贞拉拢之前,李贤和石亨的关系已经十分融洽,石亨曾经劝说李贤参加夺门阴谋,但被李贤拒绝,后来吏部尚书王直退休,继任尚书王翱也是个很有背景的人,根本不买石亨的帐,石亨十分不满,便对当时任吏部侍郎的李贤私下表示,准备赶走现在这个不听话的尚书,由他接任。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被称为天官,地位显赫,石亨竟肯把这个位置交给李贤,可见在石亨眼里,李贤也是"自己人"。
      
        然而出乎石亨意料之外的是,李贤竟然拒绝了,他谦恭地表示自己还没有能力担当此大任,还是让原尚书留任的好。
      
        李贤的这一举动让石亨大为感慨,在他看来,李贤这个人与旁人不同,非但不争名夺利,连到手的大官都不要,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禁对李贤又多了几分好感。
      
        可是石亨绝对想不到的是,李贤之所以拒绝自己的好意,是因为他有着更深的图谋,为了实现这一图谋,他已经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并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的猎物,随时准备打出那致命的一击。
      
        而在他的猎物名单上,有着这样三个名字:徐有贞、石亨、曹吉祥。
      
        徐有贞已经被皇帝疏远了,但他对自己的处境却并不了解,每日依然以首辅自居,不把曹吉祥和石亨放在眼里,这也使得他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而上次指使御史弹劾也让徐有贞偿到了甜头,所以他决定再来一次。
      
        这次他找到了御史张鹏,并搜集了大量石亨、曹吉祥不法的证据,准备向朱祁镇提出弹劾,和以前一样,他还是找李贤一起商议,并具体安排行动步骤。

2006-11-27 22:35 妖狐
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24]

        徐有贞的聪明终于到了头,皇帝已经不再信任他,他却没有自知之明,可是奇怪的是,虽然徐有贞并不通晓其中玄机,李贤却是知道的,可他非但不阻止徐有贞的行为,反而积极参与筹划,这一举动也让徐有贞倍感亲切。
      
        因为李贤知道,他计划的第一步即将实现,不久之后,他将把一个人的名字从他的名单上划去。
      
        徐有贞开始行动了,他命令张鹏向皇帝上书弹劾石亨,这个时机很好,因为石亨此刻出征在外,正好可以对曹、石两人分别击破,这个算盘打得确实不错,然而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计划还没有等到实施,就已经破产了。
      
        石亨并不是笨蛋,他早已在言官中安排了自己的眼线,就在张鹏准备上书的前一天,他已经得到了消息,便连夜赶了回来,找到了曹吉祥商量对策。
      
        曹吉祥告诉石亨,告状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变不了了,但只要你跟我进宫干一件事,保管你我明日太平无事。
      
        然后他领着石亨进宫觐见了朱祁镇,还没等皇帝大人缓过神来,曹吉祥便向石亨使了个眼色,开始做他们预先商量好的那件事--痛哭。
      
        看着眼前这二位鼻涕眼泪一起下来,朱祁镇手足无措,连忙追问出了什么事情,曹吉祥这才悲痛地说道:"御史张鹏受人指使,想置我们二人于死地,我们没有办法,只有请皇上为我们做主!"
      
        朱祁镇听了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毕竟这是大臣之间的矛盾,与他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他表现得十分平淡。
      
        然而石亨接着说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触动了他,最终决定了徐有贞的结局:
        "一个御史怎么敢这样做(安敢尔),现在内阁专权,容不下我们啊!"
      
        专权?
      
        对,就是专权。
      
        石亨的无心之语击中了朱祁镇的死穴,他或许是一个好人,或许是一个宽厚的人,但如果有人敢于触动他的权力,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商量!
      
        朱祁镇决定动手了,他要用实际行动去显示他的权威,告诉所有的人,他才使这个帝国的统治者。
      
        第二天一早,朱祁镇便下令关押了张鹏和之前曾经上书的杨瑄,矛头直指徐有贞。
      
        此时,石亨已经得知,李贤也是攻击他的策划者之一,他十分惊讶,也非常愤怒,决定要把李贤和徐有贞一起整死。之后他不断地在皇帝面前攻击二人,最终促使朱祁镇下定决心,把徐有贞和李贤关进了监狱。

2006-11-29 08:33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25]

        徐有贞得到了一个高级囚犯应有的待遇,风水轮流转,他被关进了当年于谦呆过的地方--诏狱,整日唉声叹气,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反思着自己。一切都宛如梦幻,他心思技巧,胆大包天,最终斗垮了于谦,却也只高兴了四个月,就沦为了囚犯。人生对于他而言,已经落幕了。
      
        可是同样身在牢狱的李贤却心如明镜,其实在这场斗争中,他才是唯一的胜利者,他尽力协助徐有贞,利用徐有贞的力量去打击石亨、曹吉祥。此外,他还充分发挥了徐有贞的盾牌作用,避过了石亨等人的反击。
      
        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还是失算了,毕竟他也被关进了监狱,等待着他的是不可知的命运,杀头、充军、或是流放?
      
        但李贤却丝毫不见慌乱,这一天的到来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不久之后,处罚决定下来了,总算是皇帝开恩,徐有贞被降为广东参政,李贤被降为福建参政,这两个地方在当时都是偏远地区,也算是一种体面的发配。
      
        走出牢房的徐有贞抬头看着久违的天空,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这条命还是保住了,而在他的心底,却对一个人始终感到过意不去,这个人就是李贤。
      
        在徐有贞看来,李贤是自己的亲密战友,也是因为自己才到此地步,所以在临行前,他特意找到了李贤,满怀歉意地对他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没有料到,如今就要各自上路,离开京城,只好自己保重了。
      
        李贤的反应却出乎意料,他一点也不沮丧,而是十分客气地与徐有贞交谈,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谈完后还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徐有贞怀着愧疚走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李贤露出了笑容。
      
        "徐有贞,要走的只有你而已。"
      
      
李贤的真面目
      
        徐有贞老老实实地去了广东,李贤却没有,因为就在出发前的一刻,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说话了。
      
        这个人正是那位差点被罢官的吏部尚书王翱,在这关键的时刻,他站了出来,为即将出行的李贤说情,在他的大力游说下,朱祁镇终于办了人情案,将李贤留在了京城,并在不久之后恢复了他吏部侍郎的职位。
      
        答案最终揭晓了。

2006-11-29 08:35 大树将军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526]

        李贤不排挤王翱,不担任吏部尚书,就是为了迎候这一天的到来。因为他需要王翱的帮助。
      
        徐有贞聪明绝顶,认定李贤是他的亲信,可是他错了。
      
        石亨位高权重,对李贤许以官位,以为可以拉拢他,可是他也错了。
      
        他们都认为这个叫李贤的人会乖乖地听他们的话,为他们办事,却绝不会想到,在李贤的眼里,他们不过是猎物而已。
      
        他原本可以投靠还乡团,做大官,拿厚禄,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在还乡团肆虐的日子里,他默默地隐藏着自己,从那些阴谋家身上学习权谋和诡计,并最终用这些武器打倒他们。但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从他后来的言行中,我们可以找到答案:公道。
      
        徐有贞不是李贤的朋友,石亨也不是李贤的朋友,甚至于王翱也不是他的朋友,李贤周旋于这几个人之间,似乎是个让人捉摸不定的人,但在我看来,他也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这位朋友的名字叫做于谦。
      
        事实上,李贤和于谦的交往并不紧密,而且他们之间也有政治分歧,在继位问题上,李贤主张朱祁镇复位,而于谦似乎对这位太上皇并不感冒,却主张由他的儿子朱见深继位。
      
        因为有着不同的政治见解,两人关系一度比较冷淡,但在那场轰轰烈烈的北京保卫战中,李贤彻底被这个挺身而出,拯救国家危亡的人所折服,他的勇气和顽强,清正与廉洁给李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混迹官场多年的李贤被打动了,他第一次认识到,在这个污秽的地方,还有像于谦这样勇于任事,刚直不阿的人。
      
        但转瞬之间,风云突变,那群不知所谓的投机者、还乡团一下子冒了出来,把朝政搞得乌烟瘴气,还冤杀了为国家耗尽心力的于谦。
      
        在于谦被杀的那一天,李贤做出了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决定,他要替这个为国家付出一切,鞠躬尽瘁的人讨回公道。
      
        他并没有站出来公开反对那些人的恶行,因为他知道,这是没有用的,要想战胜那些奸邪小人,必须比他们更狡诈,更有权谋,他静静地隐藏了自己,细心观察着对手的动向,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将他们一一击破。
      
        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他逐渐变得成熟,机敏,虽然也曾历经艰险、身陷不测之地,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信念。
      
        现在他终于除掉了徐有贞,下面该轮到第二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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