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 炎黄春秋 » 天涯转贴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


2008-3-27 23:20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42]

        朝廷一片混乱,太子也吓得不行。他刚消停两年,就出这么个事,闹不好又得下去,整日坐卧不安,担惊受怕。



    要说还是万历同志久经风雨,虽然愤怒,倒不怎么慌。先找太子去聊天,说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好好在家读书,别出门。



    然后再发布谕令,安抚大臣,表示相信大家,不批准辞职,一个都别走。



    稳定情绪后,就该破案了。像这种天字第一号政治案件,自然轮不上衙门捕快之类的角色,东厂锦衣卫倾巢而出,成立专案组,没日没夜地查,翻天覆地地查。



    万历原本以为,来这么几手,就能控制局势,然而这场风暴,却似乎越来越猛烈。



    首先是太子,这位仁兄原本胆小,这下更是不得了,窝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唯恐出事。而郑贵妃那边也不好受,毕竟妖书针对的就是她,千夫所指,舆论压力太大,每日只能以泪洗面,不再出席任何公开活动。



    内阁也消停了,沈一贯和朱赓吓得不行,都不敢去上班,呆在家里避风头。日常工作只有沈鲤干,经常累得半死。大臣们也怕,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平时争个官位,抢个待遇的没啥,这个热闹却凑不得。虽说皇帝大人发话,安抚大家不让辞职,可这没准是放长线钓大鱼,不准你走,到时候来个一锅端,那就麻烦大了。



    总而言之,从上到下,一片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认定,在这件事情的背后,有很深的政治背景。



    确实如此。



    这是一件明代历史上著名的政治疑案,至今仍无答案,但从各种蛛丝马迹之中,真相却依稀可辨。



    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情应该与郑贵妃无关,因为她虽然蠢,也想闹事,却没必要闹出这么大动静,把自己挤到风口浪尖受罪,而太子也不会干这事,以他的性格,别人不来惹他就谢天谢地,求神拜佛了。



    作案人既不是郑贵妃,也不是太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作案者,必定是受益者。



    在当时的朝廷中,受益者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精神受益者,大致包括看不惯郑贵妃欺压良民,路见不平也不吼,专门暗地下黑手的人,写篇东西骂骂出口气。



    这类人比较多,范围很大,也没法子查。



    第二种是现实受益者。就当时的朝局而言,嫌疑人很少——只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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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3-29 00:50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43]


    这两个人,一个是沈一贯,另一个是沈鲤。



    这二位仁兄虽然是本家,但要说他们不共戴天,也不算夸张。



    万历二十九年,沈一贯刚刚当首辅的时候,觉得内阁人太少,决定挑两个跑腿的,一个是朱赓,另一个是沈鲤。



    朱赓是个老实人,高高兴兴地上班了,沈鲤却不买账,推辞了很多次,就是不来,沈一贯以为他高风亮节,也就没提这事。



    可两年之后,这位仁兄竟然又入阁了,沈一贯同志这才明白,沈鲤不是不想入阁,而是不买他的帐,因为这位本家资历老,名望高,还给皇帝讲过课,关系很好,压根就看不起自己。



    看不起自然就不合作,外加沈鲤也不是啥善人,两人在内阁里一向是势不两立。



    而现在妖书案发,内阁三个人,偏偏就拉上了沈一贯和朱赓,毫无疑问,沈鲤是有嫌疑的。



    这是我的看法,也是沈一贯的看法。



    这位老油条在家呆了好几天,稳定情绪之后,突然发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随即恢复工作,以内阁首辅的身份亲自指挥东厂锦衣卫搜捕,而且还一反往日装孙子的常态,明目张胆对沈鲤的亲信,礼部侍郎郭正域下手,把他的老乡、朋友、下属、仆人全都拉去审问。



    在这个不寻常的行动背后,是一个不寻常的算盘:



    如果事情是沈鲤干的,那么应该反击,这叫报复,如果事情不是沈鲤干的,那么也应该反击,这叫栽赃。



    在这一光辉思想的指导下,斗争愈演愈烈,沈鲤的亲信被清算,他本人也未能幸免,锦衣卫派了几百人到他家,也不进去,也不闹事,就是不走,搞得沈鲤门都出不去,十分狼狈。



    但沈先生如果没两把刷子,是不敢跟首辅叫板的,先是朱常洛出来帮忙叫屈,又传话给东厂的领导,让他们不要乱来,后来连万历都来了,直接下令不得骚扰沈鲤。



    沈一贯碰了钉子,才明白这个冤家后台很硬,死拼是不行的,他随即转换策略,命令锦衣卫限期破案——抓住作案人,不怕黑不了你。



    可是破案谈何容易,妖书满街都是,传抄者无数,鬼才知道到底哪一张纸才是源头,十一月十日案发,查到二十日,依然毫无进展。



    东厂太监陈矩,锦衣卫都督王之桢急得直跳脚,如果还不破案,这官就算当到头了。



    二十一日,案件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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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3-29 00:51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44]



    说起来,这起妖书案是相当的妖,案发莫名其妙不说,破案也破得莫名其妙,二十一日这天,先是锦衣卫衙门收到一份匿名检举信,后又有群众举报,锦衣卫出动,这才逮住了那个所谓的真凶:皦生光



    皦生光先生是什么人呢?



    答案是——什么人都不是。



    这位仁兄既不是沈鲤的人,也不是沈一贯的人,他甚至根本就不是官员,而只是一个顺天府的秀才。



   真凶到案,却没有人心大快,恰恰相反,刚刚抓到他的时候,朝廷一片哗然,大家都说锦衣卫和东厂太黑,抓不到人了弄这么个人来背锅。



    这种猜测很有道理,因为那封妖书,不是一个秀才能写得出来的。



    那年头,群众参政议政积极性不高,把肚子混饱就行,谁当太子鬼才关心,更何况沈一贯和朱赓的关系,以及万历迫不得已才同意立长子这些情况,地方官都未必知道,一个小秀才怎么可能清楚?



    但细细一查,才发现这位仁兄倒还真有点来头。



    原来皦生光先生除了是秀才外,还兼职干过诈骗犯,具体方法是欺负人家不识字,帮人写文章,里面总要带点忌讳,不是用皇帝的避讳字,就是加点政治谣言,等人家用了,再上门勒索,说你要不给钱,我就跑去报官云云。



    后来由于事情干得多了,秀才也被革了,发配到大同当老百姓,最近才又潜回北京。



    可即便如此,也没啥大不了,归根结底,他也就是个普通混混,之所以被确定为重点嫌疑人,是因为他曾经敲诈过一个叫郑国泰的人。



    郑国泰,是郑贵妃的弟弟。



    一个穷秀才,又怎么诈骗皇亲国戚呢?



    按照锦衣卫的笔录,事情大致是这样的:有个人要去郑国泰家送礼,要找人写文章,偏偏这人不知底细,找到了皦生光,皦秀才自然不客气,发挥特长,文章里夹了很多私货,一来二去,东西送进去了。



    一般说来,以郑国泰的背景,普通的流氓是不敢惹的,可皦生光不是普通的流氓,胆贼大,竟然找上了门,要郑大人给钱。至于此事的结局,说法就不同了,有的说郑国泰把皦生光打了一顿,赶出了门,也有的说郑国泰胆小,给钱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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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3-29 23:24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45]

        但无论如何,皦秀才终究和此事搭上了边。有了这么个说法,事情就好办了,侦查工作随即开始,首先是搜查,家里翻个底朝天,虽说没找到妖书,但发现了一批文稿,据笔迹核对(司法学名:文检),与妖书的初期版本相似(注意,是相似)。



    之后是走访当地群众,以皦秀才平日的言行,好话自然没有,加上这位兄弟又有前科,还进过号子,于是锦衣卫最后定案:有罪。



    案子虽然定了,但事情还没结。因为明朝的司法制度十分严格,处决人犯必须经过司法审讯。即便判了死罪,还得由皇帝亲自进行死刑复核,这才能把人拉出去咔嚓一刀。



    所以万历下令,鉴于案情重大,将此案送交三法司会审。



    之前提过,三法司,即是明朝的三大司法机关: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司法部、监察部、最高人民检察院、最高人民法院等若干部门。



    三法司会审,是明代最高档次的审判,也是最为公平的审判。倒不是三法司这帮人有啥觉悟,只是因为参与部门多,把每个人都搞定,比较难而已。例如当年的严世藩,人缘广,关系硬,都察院、大理寺都有人,偏偏刑部的几个领导是徐阶的人,最后还是没躲过去。



    相比而言,像皦秀才这种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人,死前能捞个三司会审,也就不错了,结案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这起案件,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到三法司,皦秀才就不认账了。虽说之前他曾招供,说自己是仇恨郑国泰,故意写妖书报复,但那是在锦衣卫审讯时的口供。锦衣卫是没有善男信女的,也不搞什么批评教育,政策攻心,除了打就是打,口供是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有数。现在进了三法司,看见来了文明人,不打了,自然就翻了案。



    更麻烦的是,沈一贯和朱赓也不认。



    这二位明显是被妖书案整惨了,心有不甘,想借机会给沈鲤点苦头吃。上疏皇帝,说证词空泛,不可轻信,看那意思,非要搞出个一二三才甘心。



    所以在审讯前,他们找到了萧大亨,准备做手脚。



    萧大亨,时任刑部尚书,是沈一贯的亲信,接到指令后心领神会,在审讯时故意诱供,让皦秀才说出幕后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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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3-29 23:25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46]

        可是皦秀才还真够意思,问来问去就一句话:



    “无人主使!”



    萧大亨没办法,毕竟是三法司会审,搞得太明显也不好,就给具体负责审案的下属,刑部主事王述古写了张条子,还亲自塞进了他的袖口,字条大意是,把这件事情往郭正域、沈鲤身上推。



    没想到王述古接到条子,看后却大声反问领导:



    “案情不出自从犯人口里,却要出自袖中吗?!”



    萧大亨狼狈不堪,再也不敢掺和这事。



    沈鲤这边也没闲着,他知道沈一贯要闹事,早有防备:你有刑部帮忙,我有都察院撑腰。一声令下,都察院的御史们随即开动,四下活动,灭火降温,准备冷处理此事。



    其中一位御史实在过于激动,竟然在审案时,众目睽睽之下,对皦秀才大声疾呼:



    “别牵连那么多人了,你就认了吧。”



    审案审到这个份上,大家都是哭笑不得,要结案,结不了;不结案,又没个交代,皇帝、太子、贵妃、内阁,谁都不能得罪。万一哪天皦秀才吃错了药,再把审案的诸位领导扯进去,那真是哭都没眼泪。



    三法司的人急得不行,可急也没用,于是有些不地道的人就开始拿案件开涮。



    比如有位审案御史,有一天突然神秘地对同事说,他已经确定,此案一定是皦秀才干的。



    大家十分兴奋,认定他有内部消息,纷纷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御史答:



    “昨天晚上我做梦,观音菩萨告诉我,这事就是他干的。”



    当即笑瘫一片。



    没办法,就只能慢慢磨,开审休审,休审开审,周而复始,终于有一天,事情解决了。



    皦生光也受不了了,天天审问,天天用刑,天天折腾,还不如死了好,所以他招供了:



   “是我干的,你们拿我去结案吧。”



    这个世界清净了。



    万历三十二年(1604)四月,皦生光被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妖书案就此结束,虽说闹得天翻地覆,疑点重重,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皦生光很冤枉。



    因为别的且不谈,单说妖书上列出的那些官员,就皦秀才这点见识,别说认识,名字都记不全。找这么个人当替死鬼,手真狠,心真黑。



    妖书何人所写,目的何在,没人知道,似乎也没人想知道。



    因为有些时候,真相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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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3-30 20:37 ldm.nc
看不下去了
中国第二次灭亡在即
想不明白,咱们汉族人这么多,就是用脚踩,都可以灭了女真人

2008-4-1 20:20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47]

        妖书案是结了,可轰轰烈烈的斗争又开始了。沈一贯被这案子整得半死不活,气得不行,卯足了劲要收拾沈鲤。挖坑、上告、弹劾轮番上阵,可沈鲤同志很是强悍,怎么搞都没倒。反倒是沈一贯,由于闹得太过,加上树大招风,竟然成为了言官们的新目标。骂他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竟然成了时尚(弹劾日众)。



    沈一贯眼看形势不妙,只好回家躲起来,想要避避风头,没想到这风越刮越大,三年之间,弹劾他的奏疏堆起来足有一人高,于是他再也顶不住了。



    万历三十四年(1606),沈一贯请求辞职,得到批准。



    有意思的是,这位仁兄走之前,竟然还提了一个要求:我走,沈鲤也要走。



    恨人恨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



    而更有意思的是,万历竟然答应了。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举动,因为沈鲤很有能力,又是他的亲信。而沈一贯虽说人滑了点,办事还算能干,平时朝廷的事全靠这两人办,万历竟然让他们全都走人,动机就一个字——烦。



    自打登基以来,万历就没过几天清净日子。先被张居正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等张居正一死,言官解放,吵架的来了,天天闹腾。到生了儿子,又开始争国本,堂堂皇帝,竟然被迫就范。



    现在太子也立了,某些人还不休息,跟着搞什么妖书案,打算混水摸鱼,手下这两人还借机斗来斗去,时不时还以辞职相威胁,太过可恶。



    既然如此,你们就都滚吧,有多远滚多远,让老子清净点!



    沈一贯和沈鲤走了,内阁只剩下了朱赓。



    这一年,朱赓七十二岁。



    朱赓很可怜,他不但年纪大,而且老实,老实到他上任三天,就有言官上书骂他,首辅大人心态很好,统统不理。



    可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不理大臣,皇帝也不理他。



    内阁人少,一个七十多的老头起早贪黑熬夜,实在扛不住,所以朱赓多次上书,希望再找几个人入阁。



    可是前后写了十几份报告,全都石沉大海,到后来,朱大人忍不住了,可怜七十多岁的老大爷,亲自跑到文华门求见皇帝,等了半天,却还是吃了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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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 20:21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48]

        换在以前,皇帝虽然不上朝,但大臣还是要见的,特别是内阁那几个人,这样才能控制朝局。比如嘉靖,几十年不上朝,但没事就找严嵩、徐阶聊天,后来索性做了邻居,住到了一起(西苑)。



    但万历不同,他似乎是不想干了。在他看来,内阁一个人不要紧,没有人也不要紧,虽然朱首辅七十多了,也还活着嘛。能用就用,累死了再说,没事就别见了,也不急这几天,会有人的,会见面的,再等等吧。



    就这样,朱老头一边等一边干,一个人苦苦支撑,足足等了一年,既没见到助手,也没见过皇帝。



    这一年里朱老头算被折腾惨了,上书国政,皇帝不理,上书辞职,皇帝也不理,到万历三十四年(1607),朱赓忍无可忍,上书说自己有病,竟然就这么走了。



    皇帝还是不理。



    最后一个也走了。



    内阁没人呆,首辅没人干,经过万历的不懈努力,朝廷终于达到了传说中的最高境界——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自明代开国以来,只有朱元璋在的时候,既无宰相,也无内阁,时隔多年,万历同志终于重现往日荣光。



    而对于这一空前绝后的盛况,万历很是沉得住气,没人就没人,日子还不是照样过?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日子没法过了。



    因为内阁是联系大臣和皇帝的重要渠道,而且内阁有票拟权,所有的国家大事,都由其拟定处理意见,然后交由皇帝审阅批准。所以即使皇帝不干活,国家也过得去。



    朱元璋不用宰相和内阁,原因在于他是劳模,什么都能干。而万历先生连文件都懒得看,你要他去干首辅的活,那就是白日做梦。



    朝廷陷入了全面瘫痪,这么下去,眼看就要破产清盘,万历也急了,下令要大臣们推举内阁人选。



    几番周折后,于慎行、叶向高、李廷机三人成功入阁,班子总算又搭起来了。



    但这个内阁并没有首辅,因为万历特意空出了这个位置,准备留给一个熟人。



    这个人就是王锡爵,虽说已经告老还乡,但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之前共背黑锅的革命友谊,给万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派出专人,去请王锡爵重新出山,并同时请教他一个问题。



    王锡爵不出山。



    由于此前被人坑过一次,加上都七十四岁了,王锡爵拒绝了万历的下水邀请,但毕竟是多年战友,还教过人家,所以,他解答了万历的那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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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3 08:09 wrc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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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49]

    万历的问题是,言官太过凶悍,应该如何应付。


    王锡爵的回答是,他们的奏疏你压根别理(一概留中),就当是鸟叫(禽鸟之音)!


    我觉得,这句话十分之中肯。


    此外,他还针对当时的朝廷,说了许多意见和看法,为万历提供了借鉴。


    然后,他把这些内容写成了密疏,派人送给万历。


    这是一封极为机密的信件,其内容如果被曝光,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王锡爵很小心,不敢找邮局,派自己家人携带这封密信,并反复嘱托,让他务必亲手交到朝廷,绝不能流入任何人的手中,也算是吸取之前申时行密疏走光的经验。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次,他的下场会比申时行还惨。


    话说回来,这位送信的同志还是很敬业的,拿到信后立即出发,日夜兼程赶路,一路平安,直到遇见了一个人。


    当时他已经走到了淮安,准备停下来歇脚,却听说有个人也在这里,于是他便去拜访了此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三才。


    李三才,字道甫,陕西临潼人,时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凤阳巡抚。

  
    这个名字,今天走到街上,问十个人估计十个都不知道,但在当年,却是天下皆知。


    关于此人的来历,只讲一点就够了:


    二十年后,魏忠贤上台时,编了一本东林点将录,把所有跟自己作对的人按照水浒一百单八将称号,以实力排序,而排在此书第一号的,就是托塔天王李三才。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因为淮安正好归他管,这位送信人原本认识李三才,到了李大人的地头,就去找他叙旧。


    两人久别重逢,聊着聊着,自然是要吃饭,吃着吃着,自然是要喝酒,喝着喝着,自然是要喝醉。


    送信人心情很好,聊得开心,多喝了几杯,喝醉了。


    李三才没有醉,事实上,他非常清醒,因为他一直盯着送信人随身携带的那口箱子。


    在安置了送信人后,他打开了那个箱子,因为他知道,里面必定有封密信。

2008-4-3 08:11 wrc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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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0]

    得知信中内容之后,李三才大吃一惊,但和之前那位泄露申时行密疏的罗大纮不同,他并不打算公开此信,因为他有更为复杂的政治动机。


    手握着这封密信,李三才经过反复思考,终于决定:篡改此信件。


    在他看来,篡改信件,更有利于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谓篡改,其实就是重新写一封,再重新放进盒子里,让这人送过去,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再一细看,他就开始感叹:王锡爵真是个老狐狸。


    古代没有加密电报,所以在传送机密信件时,往往信上设有暗号,两方约定,要么多写几个字,要么留下印记,以防被人调包。


    李三才手中拿着的,就是一封绝对无法更改的信,倒不是其中有什么密码,而是他发现,此信的写作者,是王时敏。


    王时敏,是王锡爵的孙子,李三才之所以认定此信系他所写,是因为这位王时敏还有一个身份——著名书法家。


    这是真没法了,明天人家就走了,王时敏的书法天下皆知,就自己这笔字,学都没法学,短短一夜时间,又练不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抄录了信件全文,并把信件放了回去。


    第二天,送信人走了,他还要急着把这封密信交给万历同志。


    当万历收到此信时,绝不会想到,在他之前,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信件的内容,而其中之一,就是远在无锡的普通老百姓顾宪成。


    这件事可谓疑团密布,大体说来,有几个疑点:


    送信人明知身负重任,为什么还敢主动去拜会李三才,而李三才又为何知道他随身带有密信,之后又要篡改密信呢?


    这些问题,我可以回答。


    送信人去找李三才,是因为李大人当年的老师,就是王锡爵。


    非但如此,王锡爵还曾对人说,他最喜欢的学生,就是李三才。两人关系非常的好,所以这位送信人到了淮安,才会去找李大人吃饭。


    作为凤阳巡抚,李三才算是封疆大吏,而且他本身就是都察院的高级官员,对中央的政治动向十分关心,皇帝为什么找王锡爵,找王锡爵干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唯一不清楚的,就是王锡爵的答复。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既然李三才是王锡爵的学生,还算他的亲信,李三才同志为什么要背后一刀,痛下杀手呢?


    因为在李三才的心中,有一个人,比王锡爵更加重要,为了这个人,他可以出卖自己的老师。


    万历二年(1574),李三才考中了进士,经过初期培训,他分到户部,当上了主事,几年之后,另一个人考中进士,也来到了户部当主事,这个人叫顾宪成。

2008-4-3 22:24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1]



    这之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史书上没有写,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惊奇地发现,当顾宪成和李三才在户部做主事的时候,他们的上司竟然叫赵南星。



    联想到这几位后来在朝廷里呼风唤雨的情景,我们有理由相信,在那些日子里,他们谈论的应该不仅仅是仁义道德,君子之交,暗室密谋之类的把戏也没少玩。



    李三才虽然是东林党,但道德水平明显一般,他出卖王老师,只是因为一个目的——利益。



    只要细细分析一下,就能发现,李三才涂改信件的真正动机。



    当时的政治形势看似明朗,实则复杂,新成立的这个三人内阁,可谓凶险重重,杀机无限。



    李廷机倒还好说,这个人性格软弱,属于和平派,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搭理,基本可以忽略。



    于慎行就不同了,这人是朱赓推荐的,算是朱赓的人,而朱赓是沈一贯的人,沈一贯和王锡爵又是一路人,所以在东林党的眼里,朱赓不是自己人。



    剩下的叶向高,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人,此后一系列重大事件中,他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此人虽不是东林党,却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个合格的地下党。



    这么一摆,你就明白了,内阁三个人,一个好欺负,两个搞对立,遇到事情,必定会僵持不下。



    僵持还算凑合,可要是王锡爵来了,和于慎行团结作战,东林党就没戏了。



    虽然王锡爵的层次很高,公开表明自己不愿去,但东林党的同志明显不太相信,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开那封信,看个究竟。



    在那封信中,李三才虽然没有看到重新出山的许诺,却看到了毫无保留的支持,为免除后患,他决定篡改。



    然而由于写字太差,没法改,但也不能就此算数,为了彻底消除王锡爵的威胁,他抄录并泄露了这封密信,而且特意泄露给言官。



    因为在信中,王锡爵说言官发言是鸟叫,那么言官就是鸟人了。鸟人折腾事,是从来不遗余力的。



    接下来的事情可谓顺其自然,舆论大哗,言官们奋笔疾书,把吃奶的力气拿出来痛骂王锡爵,言辞极其愤怒,怎么个愤怒法,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



    我曾翻阅过一位言官的奏疏,内容就不说了,单看名字,就很能提神醒脑——巨奸涂面丧心比私害国疏。



    如此重压之下,王锡爵没有办法,只好在家静养,从此不问朝政,后来万历几次派人找他复出,他见都不见,连回信都不写,估计是真的怕了。

文章引用自:  [url]http://blog.sina.com.cn/dangnianmingyue[/url]

2008-4-3 22:25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2]

    王锡爵走了,朝廷再也没有能担当首辅的人选,于是李廷机当上了首辅,这位兄弟不负众望,上任后不久就没顶住骂,回家休养,谁叫也没用,基本算是罢工了。



    而异类于慎行也不争气,刚上任一年就死了,就这样,叶向高成为了内阁的首辅,也是唯一的内阁大臣。



    对手被铲除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必须说明的是,所谓李三才和顾宪成的勾结,并不是猜测,因为在史料翻阅中,我找到了顾宪成的一篇文章。



    在文章中,有这样几句话:



   “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阴、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人亦知福清之得以晏然安于其位者,全赖娄江之不果出……密揭传自漕抚也,岂非社稷第一功哉?”



    我看过之后,顿感毛骨悚然。



    这是两句惊天动地的话,却不太容易看懂,要看懂这句话,必须解开几个密码。



    第一句话中,木偶和婴儿不用翻译,关键在于新建、兰溪、四明、山阴、以及娄江五个词语。



    这五个词,是五个地名,而在这里,则是暗指五个人。



    新建,是指张位(新建人)、兰溪,是指赵志皋(兰溪人)、四明,是指沈一贯(四明人),山阴,是指朱赓(山阴人)。



    所以前半句的意思是,赵志皋和沈一贯不过是木偶,张位和朱赓不过是婴儿!



    而后半句中的娄江,是指王锡爵(娄江人)。



    连接起来,我们就得到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赵志皋、沈一贯、张位、朱赓都不要紧,最为紧要的,是阻止王锡爵东山再起!



    顾宪成,时任南直隶无锡县普通平民,而赵、张、沈、朱四人中,除张位外,其余三人都当过首辅,首辅者,宰相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然而这个无锡的平民,却在自己的文章中,把这些不可一世的人物,称为木偶、婴儿。



    而从文字语气中可以看出,他绝非单纯发泄,而是确有把握,似乎在他看来,除了王锡爵外,此类大人物都不值一提。



    一个普通老百姓能牛到这个份上,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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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7 22:57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3]

第二句话的玄机在于两个关键词语:福清和漕抚。



福清所指的,就是叶向高,而漕抚,则是李三才。



叶向高是福建福清人,李三才曾任漕运总督,把这两个词弄清楚后,我们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叶向高能安心当首辅,是因为王锡爵不出山……密揭这事是李三才捅出来的,可谓是为社稷立下第一功!”



没有王法了。



一个平民,没有任何职务,远离京城上千里,但他说,内阁大臣都是木偶婴儿。而现在的朝廷第一号人物能够坐稳位置,全都靠他的死党出力。



纵观二十四史,这种事情我没有听过,没有看过。



但现在我知道了,在看似杂乱无章的万历年间,在无休止的争斗和吵闹里,一股暗流正在涌动、在黑暗中集结,慢慢地伸出手,操纵所有的一切。



疯子



王锡爵彻底消停了,万历三十六年,叶向高正式登上宝座,成为朝廷首辅,此后七年之中,他是内阁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人,史称“独相”。



时局似乎毫无变化,万历还是不上朝,内阁还是累得半死,大臣还是骂个不停,但事实真相并非如此。



在表象之下,政治势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新的已经来了,旧的赖着不走,为了各自利益,双方一直在苦苦地寻觅,寻觅一个致对方于死地的机会。



终于,他们找到了那个最好、最合适的机会——太子。



太子最近过得还不错,自打妖书案后,他很是清净了几年,确切地说,是九年。



万历四十一年(1613),一个人写的一封报告,再次把太子拖下了水。



这个人叫王曰乾,时任锦衣卫百户,通俗点说,是个特务。



这位特务向皇帝上书,说他发现了一件非常离奇的事情:有三个人集会,剪了三个纸人,上面分别写着皇帝、皇太后、皇太子的名字,然后在上面钉了七七四十九个铁钉(真是不容易)。钉了几天后,放火烧掉。



这是个复杂的过程,但用意很简单——诅咒,毕竟把钉子钉在纸人上,你要说是祈福,似乎也不太靠谱。



这也就罢了,更麻烦的是,这位特务还同时报告,说这事是一个太监指使的,偏偏这个太监,又是郑贵妃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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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7 22:57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4]

于是事情闹大了,奏疏送到皇帝那里,万历把桌子都给掀了,深更半夜睡不着觉,四下乱转,急得不行。太子知道后,也是心急火燎,唯恐事情闹大,郑贵妃更是哭天喊地,说这事不是自己干的。



大家都急得团团转,内阁的叶向高却悄无声息,万历气完了,也想起这个人了,当即大骂: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人怎么不说话!?”(此变大事,宰相何无言)



此时,身边的太监递给他一件东西,很快万历就说了第二句话:



“这下没事了。”



这件东西,就是叶向高的奏疏,事情刚出,就送上来了。



奏疏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陛下,此事的原告(指王曰乾)和被告(指诅咒者)我都知道,全都是无赖混混,之前也曾闹过事,还被司法部门(刑部)处理过,这件事情和以往的妖书案很相似,但妖书案是匿名,无人可查,现在原告被告都在,一审就知道,皇上你不要声张就行了。



看完这段话,我的感觉是: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叶向高的表面意思,是说这件事情,是非曲折且不论,但不宜闹大,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一审就行。



这是一个不符合常理的抉择。因为叶向高,是东林党的人,而东林党,是支持太子的,现在太子被人诅咒,应该一查到底,怎能就此打住呢?



事实上,叶向高是对的。



第二天,叶向高将王曰乾送交三法司审讯。



这是个让很多人疑惑的决定,这人一审,事情不就闹大了吗?



如果你这样想,说明你很单纯,因为就在他吩咐审讯的后一天,王曰乾同志就因不明原因,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监牢里,死因待查。



什么叫黑?这就叫黑。



而只要分析当时的局势,揭开几个疑点,你就会发现叶向高的真实动机:



首先,最大的疑问是:这件事情是不是郑贵妃干的,答案:无所谓。



自古以来,诅咒这类事数不胜数,说穿了就是想除掉一个人,又没胆跳出来,在家做几个假人,骂骂出出气,是纯粹的阿Q精神。一般也就是老大妈干干(这事到今天还有人干,有多种形式,如“打小人”),而以郑贵妃的智商,正好符合这个档次,说她真干,我倒也信。



但问题在于,她干没干并不重要,反正铁钉扎在假人上,也扎不死人,真正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查,也不能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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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8 21:41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5]

    追查此事,似乎是一个太子向郑贵妃复仇的机会,但事实上,却是不折不扣的陷阱。



    原因很简单,此时朱常洛已经是太子,只要没有什么大事,到时自然接班,而郑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招数,闹了十几年,早没用了。



    但如若将此事搞大,再惊动皇帝,无论结果如何,对太子只好坏处,没有好处。因为此时太子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等待。



    事实证明,叶向高的判断十分正确,种种迹象表明,告状的王曰乾和诅咒的那帮人关系紧密,此事很可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某些人(不一定是郑贵妃),为了某些目的,想把水搅浑,再混水摸鱼。



    久经考验的叶向高同志识破了圈套,危机成功度过了。



    但太子殿下一生中最残酷的考验即将到来,在两年之后



    万历四十三年(1615)五月初四日 黄昏



    太子朱常洛正在慈庆宫中休息,万历二十九年他被封为太子,住到了这里,但他爹人品差,基础设施一应具缺,要啥都不给,连身边的太监都是人家淘汰的,皇帝不待见,大臣自然也不买账,平时谁都不上门,十分冷清。



    但这一天,一个特别的人已经走到他的门前,并将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问候他。



    他手持一根木棍,进入了慈庆宫。



    此时,他与太子的距离,只有两道门



    第一道门无人看守,他迈了过去。



    在第二道门,他遇到了阻碍。



    一般说来,重要国家机关的门口,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岗,就算差一点的,也有几个保安,实在是打死都没人问的,多少还有个老大爷。



    明代也是如此,锦衣卫、东厂之类的自不必说,兵部吏部门前都有士兵看守,然而太子殿下的门口,没有士兵,也没有保安,甚至连老大爷都没有。



    只有两个老太监。



    于是,他挥舞木棍,打了过去。



    众所周知,太监的体能比平常人要差点(练过宝典除外),更何况是老太监。



    很快,一个老太监被打伤,他越过了第二道门,向着目标前进。



    目标,就在前方的不远处。



    然而太监虽不能打,却很能喊,在尖利的呼叫声下,其他太监们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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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8 21:43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6]

    接下来的事情还算顺理成章,这位仁兄拿的毕竟不是冲锋枪,而他本人不会变形,不会变身,也没能给我们更多惊喜,在一群太监围攻下,终于束手就擒。



    当时太子正在慈庆宫里,接到报告后并不惊慌,毕竟人抓住了,也没进来,他下令将此人送交宫廷守卫处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小事。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将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人抓住了,自然要审,按照属地原则,哪里发案由哪里的衙门审,可是这个案子不同,皇宫里的案子,难道你让皇帝审不成?



    推来推去,终于确定,此案由巡城御史刘廷元负责审讯。

  

    审了半天,刘御史却得出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论——这人是个疯子。



    因为无论他好说歹说,利诱威胁,这人的回答却是驴唇不对马嘴,压根就不对路,还时不时蹦出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算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于是几轮下来,刘御史也不审了,如果再审下去,他也得变成疯子。



    但要说一点成就没有,那也不对,这位疯子交代,他叫张差,是蓟州人,至于其他情况,就一无所知了。



    这个结果虽然不好,却很合适,因为既然是个疯子,自然就能干疯子的事,他闯进皇宫打人的事情就有解释了,没有背景、没有指使,疯子嘛,也不认路,糊里糊涂到皇宫,糊里糊涂打了人,很好,很好。



    不错,不错,这事要放在其他朝代,皇帝一压,大臣一捧,也就结了。



    可惜,可惜,这是在明朝。



    这事刚出,消息就传开了,街头巷尾人人议论,朝廷大臣们更不用说,每天说来说去就是这事,而大家的看法也很一致:这事,就是郑贵妃干的。



    所谓舆论,就是群众的议论,随着议论的人越来越多,这事也压不下去了,于是万历亲自出马,吩咐三法司会审此案。



    说是三法司,其实只有刑部,审讯的人档次也不算高,尚书侍郎都没来,只是两个郎中(正厅级)。



    但这二位的水平,明显比刘御史要高,几番问下来,竟然把事情问清楚了。



    侦办案件,必须找到案件的关键,而这个案子的关键,不是谁干了,而是为什么干,也就是所谓的:动机。



    经过一番询问,张差说出了自己的动机:在此前不久,他家的柴草堆被人给烧了,他气不过,到地方衙门伸冤,地方不管,他就到京城来上访,结果无意中闯入了宫里,心里害怕,就随手打人,如此而已。



    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张差的说法,那就是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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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9 22:12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7]

        柴草被人烧了,就要到京城上访,这个说法充分说明了这样一点:张差即使不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



    因为这实在不算个好理由,要换个人,怎么也得编一个房子烧光,恶霸鱼肉百姓的故事,大家才同情你。



    况且到京城告状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能进宫,宫里那么大,怎么偏偏就到了太子的寝宫,您还一个劲地往里闯?



    对于这一点,审案的两位郎中心里自然有数,但领导意图他们更有数,这件事,只能往小了办。



    这两位郎中的名字,分别是胡士相、岳骏声,之所以提出他们的名字,是因为这两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于是在一番讨论之后,张差案件正式终结,犯人动机先不提,犯人结局是肯定的——死刑(也算杀人灭口)。



    但要杀人,也得有个罪名,这自然难不倒二位仁兄,不愧是刑部的人,很有专业修养,从大明律里,找到这么一条:宫殿射箭、放弹、投砖石伤人者,按律斩。



    为什么伤人不用管,伤什么人也不用管,案件到此为止,就这么结案,大家都清净了。



    如此结案,也算难得糊涂,事情的真相,将就此被彻底埋葬。



    然而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不糊涂,也不愿意装糊涂的人。



    五月十一日 刑部大牢



    七天了,张差已经完全习惯了狱中的生活,目前境况,虽然和他预想的不同,但大体正常,装疯很有效,真相依然隐藏在他的心里。



    开饭时间到了,张差走到牢门前,等待着今天的饭菜。



    但他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根据规定,虽然犯人已经招供,但刑部每天要派专人提审,以防翻供。



    五月十一日,轮到王之寀。



    王之寀,字心一,时任刑部主事。



    主事,是刑部的低级官员,而这位王先生虽然官小,心眼却不小,他是一个坚定的阴谋论者,认定这个疯子的背后,必定隐藏着某些秘密。



    凑巧的是,他到牢房里的时候,正好遇上开饭,于是他没有出声,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疯子。



    因为在吃饭的时候,一个人是很难伪装的。



    之后一切都很正常,张差平静地领过饭,平静地准备吃饭。



    然而王之寀已然确定,这是一个有问题的人。



    因为他的身份是疯子,而一个疯子,是不会如此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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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9 22:14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8]



    所以他立即站了出来,打断了正在吃饭的张差,并告诉看守,即刻开始审讯。



    张差非常意外,但随即镇定下来,在他看来,这位不速之客和之前的那些大官,没有区别。



    审讯开始,和以前一样,张差装疯卖傻,但他很快就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表演完毕后,现场又陷入了沉寂,然后,他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老实说,就给你饭吃,不说就饿死你。”(实招与饭,不招当饿死)



    在我国百花齐放的刑讯逼供艺术中,这是一句相当搞笑的话,但凡审讯,一般先是民族大义、坦白从宽,之后才是什么老虎凳、辣椒水。即使要利诱,也是升官发财,金钱美女之类。



    而王主事的诱饵,只是一碗饭。



    无论如何,是太小气了。



    事实证明,张差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具体表现为头脑简单,思想朴素,在吃一碗饭和隐瞒真相、保住性命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于是他低着头,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敢说。”



    不敢说的意思,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说,而是知道了不方便说。



    王之寀是个相当聪明的人,随即支走了所有的人,然后他手持那碗饭,听到了事实的真相:



    “我叫张差,是蓟州人,小名张五儿,父亲已去世。”



    “有一天,有两个熟人找到我,带我见了一个老公公(即太监),老公公对我说,你跟我去办件事,事成后给你几亩地,保你衣食无忧。”



    “于是我就跟他走,初四(即五月四日)到了京城,到了一所宅子里,遇见另一个老公公。”



    “他对我说,你只管往里走,见到一个就打死一个,打死了,我们能救你。”



    “然后他给我一根木棍,带我进了宫,我就往里走,打倒了一个公公,然后被抓住了。”



    王之寀惊呆了。



    他没有想到,外界的猜想竟然是真的,这的的确确,是一次策划已久的政治暗杀。



    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起暗杀事件竟然办得如此愚蠢,眼前这位仁兄,虽说不是疯子,但说是傻子倒也没错,而且既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职业杀手,最多最多,也就是个彪悍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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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0 23:01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59]

    作案过程也极其可笑,听起来,似乎是群众推荐,太监使用,顺手就带到京城,既没给美女,也没给钱,连星级宾馆都没住,一点实惠没看到,就答应去打人,这种傻冒你上哪去找?



    再说凶器,一般说来,刺杀大人物,应该要用高级玩意,当年荆轲刺秦,还找来把徐夫人的匕首,据说是一碰就死,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杀个老百姓,多少也得找把短刀,可这位兄弟进宫时,别说那些高级玩意,菜刀都没一把,拿根木棍就打,算是怎么回事.



    从头到尾,这事怎么看都不对劲,但毕竟情况问出来了,王之寀不敢怠慢,立即上报万历。



    可是奏疏送上去后,却没有丝毫回音,皇帝陛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这早在王之寀的预料之中,他老人家早就抄好了副本,四处散发,本人也四处鼓捣,造舆论要求公开的审判。



    他这一闹,另一个司法界大腕,大理寺丞王士昌跳出来了,也跟着一起嚷嚷,要三法司会审。



    可万历依然毫无反应,这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人家当年可是经历过争国本的,上百号人一拥而上,那才是大世面,这种小场面算个啥。



    照此形势,这事很快就能平息下去,但皇帝陛下没有想到,他不出声,另一个人却跳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封奏疏。



    就在审讯笔录公开后的几天,司正陆大受上了一封奏疏,提出了几个疑问:



    既然张差说有太监找他,那么这个太监是谁?他曾到京城,进过一栋房子,房子在哪里?有个太监和他说过话,这个太监又是谁?



    这倒也罢了,在文章的最后,他还扯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大意是,以前福王册封的时候,我曾上疏,希望提防奸邪之人,今天果然应验了!



    这话虽说有点指桑骂槐,但其实也没说什么,可是郑国泰先生偏偏就蹦了出来,写了封奏疏,为自己辩解。



    这就是所谓对号入座,它形象地说明,郑国泰的智商指数,和他的姐姐基本属同一水准。



    这还不算,在这封奏疏中,郑先生又留下了这样几句话:



    有什么推翻太子的阴谋?又主使过什么事?收买亡命之徒是为了什么?……这些事我想都不敢想,更不敢说,也不忍听。



    该举动生动地告诉我们,原来蠢字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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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0 23:02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0]

    郑先生的脑筋实在愚昧到了相当可以的程度,这种货真价实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言官们自然不会放过,很快,工科给事中何士晋就做出了反应,相当激烈的反应:



    “谁说你推翻太子!谁说你主使!谁说你收买亡命之徒!你既辩解又招供,欲盖弥彰!”



    郑国泰哑口无言,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收不住了。



    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事实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除了王之寀。



    初审成功后,张差案得以重审,王之寀也很是得意了几天,然而不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张差装疯非常拙劣,为碗饭就开口,为何之前的官员都没看出来呢?



    思前想后,他得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他们是故意的。



    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就是首先审讯张差的刘廷元,张差是疯子的说法,即源自于此,经过摸底分析,王之寀发现,这位御史先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此人虽然只是个巡城御史,却似乎与郑国泰有着紧密的联系,而此后复审的两位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跟他交往也很密切。



    这似乎不奇怪,虽然郑国泰比较蠢,实力还是有的,毕竟福王受宠,主动投靠的人也不少。



    但很快他就发觉,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几天后,刑部决定重审案件,而主审官,正是那位曾认定刘廷元结论的郎中,胡士相。



    胡士相,时任刑部山东司郎中,就级别而言,他是王之寀的领导,而在审案过程中,王主事惊奇地发现,胡郎中一直闪烁其辞,咬定张差是真疯,迟迟不追究事件真相。



    一切的一切,给了王之寀一个深刻的印象:在这所谓疯子的背后,隐藏着一股庞大的势力。



    而刘廷元、胡士相,只不过是这股势力的冰山一角。



    但让他疑惑不解的是,指使这些人的,似乎并不是郑国泰,虽然他们拼命掩盖真相,但郑先生在朝廷里人缘不好,加上本人又比较蠢,要说他是后台老板,实在是抬举了。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之寀的感觉是正确的,站在刘廷元、胡士相背后的那个影子,并不是郑国泰。



    这个影子的名字,叫做沈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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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1 23:36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1]

        就沈一贯的政绩而言,在史书中也就是个普通角色,但事实上,这位仁兄的历史地位十分重要,是明朝晚期研究的重点人物。



    因为这位兄弟的最大成就,并不是搞政治,而是搞组织。



    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工作期间,除了日常政务外,他一直在干一件事——拉人。



    怎么拉,拉了多少,这些都无从查证,但有一点我们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个组织的招人原则——浙江人。



    沈一贯,是浙江四明人,在任人唯亲这点上,他和后来的同乡蒋介石异曲同工,于是在亲信的基础上,他建立了一个老乡会。



    这个老乡会,在后来的中国历史上,被称为浙党。



    这就是沈一贯的另一面,他是朝廷的首辅,也是浙党的领袖。



    应该说,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你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样一点:



    在万历年间,一个没有后台(皇帝),没有亲信(死党)的首辅,是绝对坐不稳的。



    所以沈一贯干了五年,叶向高干了七年,所以赵志皋被人践踏,朱赓无人理会。



    当然,搞老乡会的绝不仅仅是沈一贯,除浙党外,还有山东人为主的齐党,湖广人(今湖北湖南)为主的楚党。



    此即历史上著名的齐、楚、浙三党。



    这是三个能量极大、战斗力极强的组织,因为组织的骨干成员,就是言官。



    言官,包括六部给事中,以及都察院的御史,给事中可以干涉部领导的决策,和部长(尚书)平起平坐,对中央事务有很大的影响。



    而御史相当于特派员,不但可以上书弹劾,还经常下到各地视察,高级御史还能担任巡抚。



    故此,三党的成员虽说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拉出来都不起眼,却是相当的厉害。



    必须说明的是,此前明代二百多年的历史中,虽然拉帮结派是家常便饭,但明目张胆地搞组织,并无先例,先例即由此而来。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谜团。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为何偏偏此时出现?



    而更有趣的是,三党之间并不敌对,也不斗争,反而和平互助,这实在是件不符合传统的事情。



    存在即是合理,一件事情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它有发生的理由。



    有一个理由让三党陆续成立,有一个理由让他们相安无事。是的,这个理由的名字,叫做东林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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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1 23:37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2]

        无锡的顾宪成,只是一个平民,他所经营的,只是一个书院,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书院可以藐视当朝的首辅,说他们是木偶、婴儿,这个书院可以阻挡大臣复起,改变皇帝任命。



    大明天下,国家决策,都操纵在这个老百姓的手中。从古至今,如此牛的老百姓,我没有见过。



    无论是在野的顾宪成、高攀龙、赵南星,还是在朝的李三才,叶向高,都不是省油的灯,东林党既有社会舆论,又有朝廷重臣,要说它是纯道德组织,鬼才信,反正我不信。



    连我都不信了,明朝朝廷那帮老奸巨滑的家伙怎么会信,于是,在这样一个足以影响朝廷,左右天下的对手面前,他们害怕了。



    要克服畏惧,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找一个人来和你一起畏惧。



    史云:明朝亡于党争。我云:党争,起于此时。



    刘廷元、胡士相不是郑国泰的人,郑先生这种白痴是没有组织能力的,他们真正的身份,是浙党成员。



    但疑问在于,沈一贯也拥立过太子,为何要在此事上支持郑国泰呢?



    答案是,对人不对事。



    沈一贯并不喜欢郑国泰,更不喜欢东林党,因为公愤。



    所谓公愤,是他在当政时,顾宪成之类的人总在公事上跟他过不去,他很愤怒,故称公愤。



    不过,他最不喜欢的那个人,却还不是东林党——叶向高,因为私仇,三十二年的私仇。



    三十二年前(万历十一年1583)叶向高来到京城,参加会试。



    叶向高,字进卿,福建福清人,嘉靖三十八年生人。



必须承认,他的运气很不好,刚刚出世,就经历了生死考验



    因为在嘉靖三十八年,倭寇入侵福建,福清沦陷,确切地说,沦陷的那一天,正是叶向高的生日。



    据说他的母亲为了躲避倭寇,躲在了麦草堆里,倭寇躲完了,孩子也生出来了,想起来实在不容易。



    大难不死的叶向高,倒也没啥后福,为了躲避倭寇,一两岁就成了游击队,鬼子一进村,他就跟着母亲躲进山里,我相信,几十年后,他的左右逢源,机智狡猾,就是在这打的底。



    倭寇最猖獗的时候,很多人都丢弃了自己的孩子(累赘),独自逃命,也有人劝叶向高的母亲,然而她说:



    “要死,就一起死。”



    但他们终究活了下来,因为另一个伟大的明代人物——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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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4 20:42 leizhen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3]

考试



    万历四十一年(1562),戚继光发动横屿战役,攻克横屿,收复福清,并最终平息了倭患。



    必须说明,当时的叶向高,不叫叶向高,只有一个小名,这个小名在今天看来不太文雅,就不介绍了。



    向高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取的,意思是一步一步,向高处走。



    事实告诉我们,名字这个东西,有时候改一改,还是很有效的。



    隆庆六年(1572),叶向高十四岁,中秀才。



    万历七年(1579),叶向高二十一岁,中举人。



    万历十一年(1583),叶向高二十五岁,第二次参加会试。考试结束,他的感觉非常好。



    结果也验证了他的想法,他考中了第七十八名,成为进士。现在,在他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关——殿试。



    殿试非常顺利,翰林院的考官对叶向高十分满意,决定把他的名次排为第一,远大前程正朝着叶向高招手。



    然而,接下来的一切,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因为从此刻起,叶向高就与沈一贯结下了深仇大恨,虽然此前,他们从未见过。



    要解释清楚的是,叶向高的第七十八名,并非全国七十八名,而是南卷第七十八名。



    明代的进士,并不是全国统一录取,而是按照地域,分配名额,具体分为三个区域,南、北、中,录取比例各有不同。



    所谓南,就是淮河以南各省,比例为55%。北,就是淮河以北,比例为35%。而中,是指云贵川三省,以及凤阳,比例为10%

                                                                              

    具体说来是这么个意思,好比朝廷今年要招一百个进士,那么分配到各地,就是南部五十五人,北部三十五人,中部十人。这就意味着,如果你是南部人,在考试中考到了南部第五十六名,哪怕你成绩再好,文章写得比北部第一名还好,你也没法录取。



    而如果你是中部人,哪怕你文章写得再差,在南部只能排到几百名后,但只要能考到中部卷前十名,你就能当进士。

2008-4-14 20:43 leizhen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4]

    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规定,从二百多年前,朱元璋登基时,就开始执行了,起因是一件非常血腥的政治案件——南北榜案件。这个案件是笔糊涂账,大体意思是一次考试,南方的举人考得很好,好到北方没几个能录取的,于是有人不服气,说是考官舞弊,事情闹得很大,搞到老朱那里,他老人家是个实在人,也不争论啥,大笔一挥就干掉了上百人。



    可干完后,事情还得解决,因为实际情况是,当年的北方教学质量确实不如南方,你把人杀光了也没辙。无奈之下,只好设定南北榜,谁都别争了,就看你生在哪里,南方算你倒霉,北方算你运气。



    到明宣宗时期,事情又变了,因为云贵川一带算是南方,可在当年是蛮荒之地,别说读书,混碗饭吃都不容易,要和南方江浙那拨人对着考,就算是绝户。于是皇帝下令,把此地列为中部,作为特区,而凤阳,因为是朱元璋的老家,还特别穷,特事特办,也给列了进去。



    当然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基础不同,底子不同,在考试上,你想一夜之间人类大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这套理论还在用。我管这个,叫考试地理决定论。



    这套理论很残酷,也很真实,主要是玩机率,看你在哪投胎。



    比如你要是生在山东、江苏、湖北之类的地方,就真是阿弥陀佛了,这些地方经常盘踞着一群读书不要命的家伙,据我所知,有些“乡镇中学”(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学生,高二就去高考(不记成绩),大都能考六百多分(七百五十分满分),美其名曰:锻炼素质,明年上阵。



    每念及此,不禁胆战心惊,跟这帮人做邻居的结果是:如果想上北大,六百多分,只是个起步价。



    应该说,现在还是有所进步的,逼急还能玩点阴招,比如说……更改户口。



    不幸的是,明代的叶向高先生没法玩这招,作为南卷的佼佼者,他有很多对手,其中的一个,叫做吴龙徴。



    这位吴先生,也是福建人,但他比其他对手厉害得多,因为他的后台叫沈一贯。



    按沈一贯的想法,这个人应该是第一,然后进入朝廷,成为他的帮手,可是叶向高的出现,却打乱了沈一贯的部署。



    于是,沈一贯准备让叶向高落榜,至少也不能让他名列前茅。



    而且他认定,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就是这次考试的主考官。



    但是很可惜,他没有成功,因为一个更牛的人出面了。

    文章引用自:  [url]http://blog.sina.com.cn/dangnianmingyue[/url]

2008-4-15 22:32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5]

       主考官固然大,可再大,也大不过首辅。



    叶向高虽然没有关系,却有实力。文章写得实在太好,好到其他考官不服气,把这事捅给了申时行,申大人一看,也高兴得不行,把沈一贯叫过去,说这是个人才,必定录取!



    这回沈大人郁闷了,大老板出面了,要不给叶向高饭碗,自己的饭碗也难保,但他终究是不服气的,于是最终结果如下:



    叶向高,录取,名列二甲第十二名。



    这是一个出乎很多人意料的结果,因为若要整人,大可把叶向高同志打发到三甲,就此了事,不给状元,却又给个过得去的名次,实在让人费解。



    告诉你,这里面学问大了。



    叶向高黄了自己的算盘,自然是要教训的。但问题是,这人是申时行保的,申首辅也是个老狐狸,如果要敷衍他,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这个面子不但要给,还要给足。而二甲十二名,是最恰当的安排。



    因为根据明代规定,一般说来,二甲十二名的成绩,可以保证入选庶吉士,进入翰林院,但这个名次离状元相当远,也不会太风光,恶心下叶向高,的确是刚刚好。



    但不管怎么说,叶向高还是顺顺当当地踏上了仕途。此后的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十五年后。



    万历二十六年(1598),就在这一年,叶向高的命运被彻底改变,因为他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时皇长子朱常洛已经出阁读书,按照规定,应该配备讲官,人选由礼部确定。



    众所周知,虽说朱常洛不受待见,但按目前形势,登基即位是迟早的事,只要拉住这个靠山,自然不愁前程。所以消息一出,大家走关系拉亲戚,只求能混到这份差事。



    叶向高走不走后门我不敢说,运气好是肯定的,因为决定人选的礼部侍郎郭正域,是他的老朋友。



    名单定了,报到了内阁,内阁压住了,因为内阁里有沈一贯。



    沈一贯是个比较一贯的人,十五年前那档子事,他一直记在心里,讲官这事是张位负责,但沈大人看到叶向高的名字,便心急火燎跑去高声大呼:



    “闽人岂可作讲官?!”



    这句话是有来由的,在明代,福建一向被视为不开化地带,沈一贯拿地域问题说事,相当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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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5 22:33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6]

        张位却不买账,他也不管你沈一贯和叶向高有什么恩怨,这人我看上了,就要用!



    于是,在沈一贯的磨牙声中,叶向高正式上任。



    叶讲官不负众望,充分发挥主观能动,在教书的同时,和太子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



    根据种种史料反映,叶先生应该是个相当灵活的人,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教书育人的同时,他还广交了不少朋友,比如顾宪成,比如赵南星。



    老板有了,朋友有了,地位也有了,万事俱备,要登上拿最高的舞台,只欠一阵东风。



    一年后,风来了,却是暴风。



    万历二十七年(1601),首辅赵志皋回家了,虽然没死,也没退,但事情是不管了,张位也走了,内阁,只剩下了沈一贯。



    缺了人就要补,于是叶向高的机会又来了。



    顾宪成是他的朋友,朱常洛是他的朋友,他所欠缺的,只是一个位置。



    他被提名了,最终却未能入阁,因为内阁,只剩下了沈一贯。



    麻烦远未结束,内阁首辅沈一贯大人终于可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了,不久后,叶向高被调出京城,到南京担任礼部右侍郎。



    南京礼部主要工作,除了养老就是养老,这就是四十岁的叶向高的新岗位,在这里,他还要呆很久。



    很久是多久?十年。



    这十年之中,朝廷里很热闹,册立太子、妖书案,搞得轰轰烈烈。而叶向高这边,却是太平无事。



    整整十年,无人理,无人问,甚至也无人骂、无人整。



    叶向高过得很太平,也过得很惨,惨就惨在连整他的人都没有。



    对于一个政治家而言,最痛苦的惩罚不是免职、不是罢官,而是遗忘。



    叶向高,已经被彻底遗忘了。



    一个前程似锦的政治家,在政治生涯的黄金时刻,被冷漠地抛弃,对叶向高而言,这十年中的每一天,全都是痛苦的挣扎。



    但十余年之后,他将感谢沈一贯给予他的痛苦经历,要想在这个冷酷的地方生存下去,同党是不够的,后台也是不够的,必须亲身经历残酷的考验和磨砺,才能在历史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首辅,在不久的未来,他将超越赵志皋、张位、甚至申时行、王锡爵。他的名字将比这些人更为响亮夺目。



    因为一个极为可怕的人,正在前方等待着他。而他,将是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人。这个人,叫做魏忠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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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6 22:15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7]

    万历三十五年(1607),沈一贯终于走了,年底,叶向高终于来了。



    但沈一贯的一切,都留了下来,包括他的组织,他的势力,以及他的仇恨。



    所以刘廷元、胡士相也好,疯子张差也罢,甚至这件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根本就不要紧。



    梃击,不过是一个傻子的愚蠢举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能够打倒什么,得到什么。



    东林党的方针很明确,拥立朱常洛,并借梃击案打击对手,掌控政权。



    所以浙党的方针是,平息梃击案,了结此事。



    而王之寀,是一个找麻烦的人。



    这才是梃击案件的真相。



    对了,还忘了一件事:虽然没有迹象显示王之寀和东林党有直接联系,但此后东林党敌人列出的两大名单(点将录、朋党录)中,他都名列前茅。



    再审



    王之寀并不简单,事实上,是很不简单。



    当他发现自己的上司胡士相有问题时,并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去找了另一个人——张问达。



    张问达,字德允,时任刑部右侍郎,署部事。



    所谓刑部右侍郎、署部事,换成今天的话说,就是刑部常务副部长。也就是说,他是胡士相的上司。



    张问达的派系并不清晰,但清晰的是,对于胡士相和稀泥的做法,他非常不满。接到王之寀的报告后,他当即下令,由刑部七位官员会审张差。



    这是个有趣的组合,七人之中,既有胡士相,也有王之寀,可以听取双方意见,又不怕人捣鬼,而且七个人审讯,可以少数服从多数。



    想法没错,做法错了。因为张问达远远低估了浙党的实力。



    在七个主审官中,胡士相并不孤单,大体说来,七人之中,支持胡士相,有三个人,支持王之寀的,有两个。



    于是,审讯出现了戏剧化的场景。



    张差恢复了理智,经历了王之寀的突审和反复,现在的张差,已经不再是个疯子,他看上去,十分平静。



    主审官陆梦龙发问:



    “你为什么认识路?”



    这是个关键的问题,一个平民怎样来到京城,又怎样入宫,秘密就隐藏在答案背后。



    顺便说明一下:陆梦龙,是王之寀派。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等待,没有反复,他们很快就听到了这个关键的答案:



    “我是蓟州人,如果没有人指引,怎么进得去?”



    此言一出,事情已然无可隐瞒。



    再问:



    “谁指引你的?”



    答:



    “庞老公,刘老公。”



    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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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6 22:16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8]

    虽然张差没有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但大家的人心中,都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庞老公,叫做庞保,刘老公,叫做刘成。



    大家之所以知道答案,是因为这两个人的身份很特殊——他们是郑贵妃的贴身太监。



    陆梦龙呆住了,他知道答案,也曾经想过无数次,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轻易地得到。



    就在他惊愕的那一瞬间,张差又说出了更让人吃惊的话:



    “我认识他们三年了,他们还给过我一个金壶,一个银壶。”(予我金银壶各一)



    陆梦龙这才明白,之前王之寀得到的口供也是假的,真相刚刚开始!



    他立即厉声追问道:



    “为什么(要给你)?!”



    回答干净利落,三个字:



    “打小爷!”



    声音不大,如五雷轰顶。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所谓小爷,就是太子爷朱常洛。



    现场顿时大乱,公堂吵作一团,交头接耳,而此时,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作为案件的主审官,胡士相突然拍案而起,大喝一声:



    “不能再问了!”



    这一下大家又懵了,张差招供,您激动啥?



    但他的三位同党当即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表示审讯不可继续,应立即结束。



    七人之中,四对三,审讯只能终止。



    但形势已不可逆转,王之寀、陆梦龙立即将案件情况报告给张问达,张侍郎十分震惊。



    与此同时,张差的口供开始在朝廷内外流传,舆论大哗,很多人纷纷上书,要求严查此案。



    郑贵妃慌了,天天跑到万历那里去哭,但此时,局势已无法挽回。



    然而,此刻压力最大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张问达,作为案件的主办人,他很清楚,此案背后,是两股政治力量的死磕,还搭上太子、贵妃、皇帝,没一个省油的灯。



    案子如果审下去,审出郑贵妃来,就得罪了皇帝,可要不审,群众那里没法交代,还会得罪东林、太子,小小的刑部右侍郎,这拨人里随便出来一个,就能把自己整死。



    总而言之,不能审,又不能不审。



    无奈之下,他抓耳挠腮,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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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7 21:20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69]

    在明代的司法审讯中,档次最高的就是三法司会审,但最隆重的,叫做十三司会审。



    明代的六部,长官为尚书、侍郎,部下设司,长官为郎中、员外郎,一般说来是四个司,比如吏部、兵部、工部、礼部都是四个司,分管四大业务,而刑部,却有十三个司。



    这十三个司,分别是由明朝的十三个省命名,比如胡士相,就是山东司的郎中,审个案子,竟然把十三个司的郎中全都找来,真是煞费苦心。



    此即所谓集体负责制,也就是集体不负责,张问达先生水平的确高,看准了法不责众,不愿意独自背黑锅,毅然决定把大家拉下水。



    大家倒没意见,反正十三个人,人多好办事,打板子也轻点。



    可到审讯那天,人们才真切地感受到,中国人是喜欢热闹的。



    除了问话的十三位郎中外,王之寀还带了一批人来旁听,加上看热闹的,足有二十多人,人潮汹涌,搞得跟菜市场一样。



    这次张差真的疯了,估计是看到这么多人,心有点慌,主审官还没问,他就说了,还说得特别彻底,不但交代了庞老公就是庞保,刘老公就是刘成,还爆出了一个惊人的内幕:



    按张差的说法,他绝非一个人在战斗,还有同伙,包括所谓马三舅、李外父,姐夫孔道等人,是货真价实的团伙作案。



    精彩的还没完,在审讯的最后,张差一鼓作气,说出了此案中最大的秘密:红封教。



    红封教,是个邪教,具体组织结构不详,据张差同志讲,组织头领有三十六号人,他作案,就是受此组织指使。



    一般说来,凑齐了三十六个头领,就该去当强盗了,这话似乎太不靠谱,但经事后查证,确有其事,刑部官员们再一查,就不敢查了,因为他们意外发现,红封教的起源地,就是郑贵妃的老家。



    而据某些史料反映,郑贵妃和郑国泰,就是红封教的后台。这一点,我是相信的,因为和同时期的白莲教相比,这个红封教发展多年,却发展到无人知晓,有如此成就,也就是郑贵妃这类脑袋缺根弦的人才干得出来。



    张差确实实在,可这一来,就害苦了浙党的同胞们,审案时丑态百出,比如胡士相先生,负责做笔录,听着听着写不下去了,就把笔一丢了事,还有几位浙党郎中,眼看这事越闹越大,竟然在堂上大呼一声:



    “你自己认了吧,不要涉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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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7 21:21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0]

    但总的说来,浙党还是比较识相的,眼看是烂摊子,索性不管了,同意如实上报。



    上报的同时,刑部还派出两拨人,一拨去找那几位马三舅、李外父,孔道姐夫,另一拨去皇宫,找庞保、刘成。



    于是郑贵妃又开始哭了,几十年来的保留剧目,屡试不爽,可这一次,万历却对她说:



    “我帮不了你了。”



    这是明摆着的,张差招供了,他的那帮外父、姐夫一落网,再加上你自己的太监,你还怎么跑?



    但老婆出事,不管也是不行的,于是万历告诉郑贵妃,而今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救她,而这个人不是自己。



    “唯有太子出面,方可了解此事。”



    还有句更让人难受的话:



    “这事我不管,你要亲自去求他。”



    郑贵妃又哭了,但这次万历没有理她。



    于是不可一世的郑贵妃收起了眼泪,来到了宿敌的寝宫。



    事实证明,郑小姐装起孙子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进去看到太子,一句不说就跪,太子也客气,马上回跪,双方爬起来后,郑贵妃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我真没想过要害你,那都是误会。



    太子也不含糊,反应很快,一边做垂泪状(真哭是个技术活),一边说,我明白,这都是外人挑拨,事情是张差自己干的,我不会误会。



    然后他叫来了自己的贴身太监王安,让他当即拟文,表明自己的态度。随即,双方回顾了彼此间长达几十年的传统友谊,表示今后要加强沟通,共同进步,事情就此圆满结束。



    这是一段广为流传的史料,其主题意境是,郑贵妃很狡诈,朱常洛很老实,性格合理,叙述自然,所以我一直深信不疑,直到我发现了另一段史料,一段截然不同的史料:



    开头是相同的,郑贵妃去向万历哭诉,万历说自己没办法,但接下来,事情出现变化——他去找了王皇后。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举动,因为皇后没有帮派,还有威望,找她商量是再合适不过了。



    皇后的回答也直截了当:



     “此事我也无法,必须找太子面谈。”



    很快,老实太子来了,但他给出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此事必有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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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9 09:54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1]

    这句话一出来,明神宗脸色就变了,郑贵妃更是激动异常,伸个指头出来,对天大呼:



    “如果这事是我干的,我就全家死光!(奴家赤族)”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绝,于是皇帝也吼了一句:



    “这是我的大事,你全家死光又如何?!(稀罕汝家)”



    贵妃发火了,皇帝也发火了,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浇灭了所有人的激情:



    “我看,这件事情就是张差自己干的。”



    说这句话的人,就是太子朱常洛。虽然几秒钟之前,他还曾信誓旦旦地要求追查幕后真凶。



    于是大家都满意了,为彻底平息事端,万历四十三年(1615)五月二十八日,二十多年不上朝的万历先生终于露面了。他召来了内阁大臣、文武百官,以及自己的太子,皇孙,当众训话,大致意思是:自己和太子关系很好,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少来瞎搅和,此案是张差所为,把他干掉了事,就此定案,谁都别再折腾。



    太子的表现也很好,当众抒发父子深情,给这出闹剧画上了圆满句号。



    一天后,张差被凌迟处死,十几天后,庞保和刘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就杀人灭口而言,干得也还算相当利落。



    轰动天下的疯子袭击太子事件就此结束,史称明宫三大案之“梃击”。



    梃击是一起复杂的政治案件,争议极大,有很多疑点,包括幕后主使人的真实身份。



    因为郑贵妃要想刺杀太子,就算找不到绝顶高手,到天桥附近找个把卖狗皮膏药的,应该也不是问题,选来选去就找了个张差,啥功夫没有,还养了他三年。这且不论,动手时连把菜刀都没有,拿根木棍闯进宫,就想打死太子,相当无聊。



    所以有些人认为,梃击案是朝廷某些党派所为,希望混水摸鱼,借机闹事,甚至有人推测此事与太子有关。因为这事过于扯淡,郑贵妃不傻,绝不会这么干。



    但我的看法是,这事是郑贵妃干的,因为她的智商,就是傻子水平。



    对于梃击案,许多史书的评价大都千篇一律,郑贵妃狡猾,万历昏庸,太子老实,最后老实的太子在正义的东林官员支持下,战胜了狡猾的郑贵妃。



    这都是蒙人的。



    仔细分析就会发现,郑贵妃是个蠢人,万历老奸巨滑,太子也相当会来事,而东林官员们,似乎也不是那么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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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9 09:55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2]

    所以事实的真相应该是,一个蠢人办了件蠢事,被一群想挑事的人利用,结果被老滑头万历镇了下来,仅此而已。



    之所以详细介绍此事,是因为我要告诉你:在接下来的叙述中,你将逐渐发现,许多你曾无比熟悉的人,其实十分陌生,许多你曾坚信的事实,其实十分虚伪,而这,不过是个开头。



    以上,就是万历同志执政四十余年的大致成就,具体说来,就是斗争、斗争、再斗争。



    先斗倒张居正,再斗争国本、妖书、梃击,言官、大臣、首辅轮番上阵,一天到晚忙活这些事,几十年不上朝,国家是不怎么管了,山东、山西、河南、江西及大江南北相继告灾,文书送上去,理都不理。而更滑稽的是,最大的受害者不是老百姓,而是官员。



    在万历年间,如果你考上进士,也别高兴,因为考上了,未必有官做。



    一般说来,朝代晚期,总会出现大量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摊派剥削,但我可以很负责地讲,万历年间这个问题很不严重,因为压根就没官。



    老子曾经说过,最好的国家,是老百姓不知道统治者是谁,从某个角度讲,万历同志做到了。



    按照以往制度,六部给事中的名额,应该是五十余人,而都察院的名额,应该是一百余人。可到了万历三十五年,六部给事中只有四个人,而且其中五个部没有都给事中,连个管事的都没有,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竟然只剩下五个人,干几十个人的活,累得要死。



    更要命的是,都察院是监察机构,经常要到全国各地视察,五个人要巡全国十三个省,一年巡到头,连家都回不去,其中最惨的一位兄弟,足足在外巡了六年,才找到个替死鬼,回了京城。



    基层御史只有五个,高层御史却是一个都没有,左都御史、右都御史经常空缺,都察院考勤都没人管,来不来,干不干,全都靠自觉。



    最惨的,还是中央六部,当时的六部,部长副部长加起来,一共只有四个。礼部没有部长,户部只有一个副部长,工部连副部长都没有,只有几个郎中死顶。



    其实候补进士很多,想当官的人也多,可是万历同志就是不批,你能咋办?



    最搞笑的是,即使万历批了,发了委任状,你也当不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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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9 22:54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3]



比如万历三十七年(1609),朝廷实在顶不住了,死磨硬泡,才让万历先生批了几百名官员的上任凭证。可是几个月过去了,竟然无人上任,再一查才知道,凭证压根就没发。



因为根据规定,发放凭证的是吏部都给事中,可这个职位压根就没人,鬼来发证?



官员倒霉不说,还连累了犯人,到万历三十八年(1610),刑部大牢里已经关了上千名犯人,一直没人管,有些小偷小摸的,审下来也就是个治安处罚,却被关了好几年,原因很简单,刑部长官退了,又没人接,这事自然无人理。



不过犯人还是应该感到幸运,毕竟管牢房伙食的人还在。



当官很难,辞官也难,你今天上完班,说明天我不干了,谁都不拦你,但要等你的辞职报告批下来,估计也得等个几年。如果你等不及了,就这么走也行,没人追究你。



总而言之,万历的这个政府,基本属于无政府,如此看来,他应该属于无政府主义者,思想如此超前,着实不易。



一般说来,史料写到这段,总是奋笔疾书,痛斥万历昏庸腐朽,政府实效,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在我看来,持这种看法的,不是装蒜,就是无知。



因为事实绝非如此。万历年间,恰恰是明代经济最发达的时期,所谓资本主义萌芽,正是兴盛于此。



而老百姓的生活,那真是滋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明初的时候,出去逛要村里开介绍信,未经许可乱转,抓住就是充军。万历年间,别说介绍信,连户口(黄册)都不要了,你要有本事,跑到美国都没人管你。



至于日常活动,那就更不用说了,许多地方衙门里压根就没官,也没人收苛捐杂税,贪污受贿,许多农民涌入城市打工,成为明代的农民工。



这帮人也很自由,今天给你干几天,明天给他干几天,雇主大都是江浙一带的老板,虽说也有些不厚道的老板拖欠民工工资,但大体而言,还算是守规矩。



久而久之,城市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市民,明代著名的市民文化由此而起,而最受广大市民欢迎的文化读物,就是《金瓶梅》、三言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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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9 22:55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4]



按照现在的说法,这些书籍大都含有封建糟粕,应该限制传播,至少也要写个此处划掉多少字之类的说明,但当时连政府都没人管,哪有人理这个,什么足本善本满天飘,肆无忌惮。



穿衣服也没谱,朱元璋那时候,衣服的材料、颜色,都要按身份定,身份不到就不能穿,穿了就要打屁股,现在是没人管了,想穿什么穿什么,还逐渐出现了性别混装,也就是男人穿女装,涂脂抹粉,搞女性化(不是太监),公然招摇过市,还大受欢迎。



穿女装还好,而更耸人听闻的是,经常有些人(不是个把),什么都没穿,光着身子在市面上走来走去,即所谓裸奔。刚奔的时候还有人喊,奔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思想,那更是没法说,由于王守仁的心学大量传播,特别是最为激进的泰州学派,狂得没边,什么孔子孟子,三纲五常,那都是“放屁”、“假道学”,总而言之,打倒一切权威,藐视一切准则。



封建礼教也彻底废了,性解放潮流席卷全国,按照“二拍”的说法,女人离异再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青楼妓院如雨后春笋,艳情小说极其流行,涌现了许多优秀作者和忠实读者群。今天流传下来的所谓明代艳情文学,大都是那时的产物。



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无话可说了。



自然经济,这是纯粹的自然经济。



万历年间的真相大抵如此,一个政治纷乱,经济繁荣、文化灿烂、生机勃勃的世界。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被毁灭了。



毁灭的起因,是一个人。这人的名字,叫李成梁。



不世之功臣



李成梁,是一个猛人,还不是一般的猛。



他出生于嘉靖五年(1526),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算是高级军官,可到他这辈,混得相当差劲,家里能卖的都卖了,非常穷,穷得连进京继承官职的路费都没有。



他本人也混得很差,直到四十岁,还是个穷秀才。后来找人借钱,好歹凑了个数(继承官职,是要行贿的),这才捞到官位,还真不是一般的惨。



但此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的辽东很乱,虽然俺答部落改行做了生意,不抢了,但其他部落看俺答发了财,自己又没份,更不消停,一窝蜂地来抢,什么插汉部、泰宁部、朵颜部、王杲部,乱得一塌糊涂,乱到十年之内,竟然有三位明朝大将战死。



然后李成梁来了,然后一切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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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1 23:12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5]



打仗,实际上和打麻将差不多,排兵布阵,这叫洗牌,掷色子,就是开打,战况多变,就是不知道下一张摸什么牌,而要想赢牌,一靠技术,二靠运气。



靠死运气,怎么打怎么赢,所谓福将。



靠死里打,怎么打怎么赢,所谓悍将。



李成梁,应该是福将加悍将。



隆庆四年(1570),李成梁到辽东接任总兵,却没人办交接手续,因为前任总兵王首道,是被蒙古人干掉的。



当时辽东的形势很乱,闹事的部落很多,要全列出来,估计得上百字,大致说来,闹得最凶的有如下几个:



蒙古方面:插汉部,首领土蛮。泰宁部,首领速巴亥。朵颜部,首领董狐狸。



女真方面:建州女真,王杲部。海西女真,叶赫部、哈达部,首领清佳努、孟格部禄。



这些名字很难记,也全都不用记,因为他们很快就会被李成梁干掉。



以上这些人中,最不消停的,是土蛮。他的部落最大,人最多,有十几万人,比较团结,具体表现为抢劫时大家一起来,每次抢的时候,都是漫天烟尘,铺天盖地,明军看到就跑,压根无法抵挡。



所以李成梁来后,第一个要打的,就是这只出头鸟。



自从李大人出马后,土蛮就从没舒坦过。从万历元年起,李成梁大战五次,小战二十余次,基本算是年年打,月月打。



总打仗不奇怪,奇怪的是,李成梁每次都打赢。



其实他的兵力很少,也就一两万人,之所以每战必胜,大致有两个原因:首先是技术问题,他属下的辽东铁骑,每人配发三眼火铳,对方用刀,他用火枪,明明白白就欺负你。



其次是战术问题,李成梁不但骁勇善战,还喜欢玩阴招,对手来袭时,准备大堆财物,摆在外面,等蒙古人下马抢东西,他就发动攻击。此外,他还不守合同,经常偷袭对手,靠这两大优势,十年之内,他累计斩杀敌军骑兵近五万人,把土蛮折腾得奄奄一息。



看到这段史料,再回忆起他儿子李如松同志的信用问题,不禁感叹:家庭教育,是很重要的。



土蛮歇了,泰宁也很惨,被打得到处跑不说,万历十年(1582),连首领速巴孩都中了埋伏,被砍了脑袋。



蒙古休息了,女真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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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1 23:13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6]





女真,世代居住于明朝辽东一带,到万历年间,主要分为四个部落: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黑龙江女真、东海女真。



黑龙江和东海的这两拨人,一直比较穷,吃饭都成问题,连抢劫的工具都没有,基本上可以忽略。



而最让人头疼的,是建州女真。



当时的建州女真,头领叫做王杲,这人用今天的话说,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



他原本在这里当地主,后来势力大了,明朝封他当建州卫指挥使,官位不低,这人不满意,自封当了都督。



王杲的地盘靠近抚顺,明朝允许他和抚顺做生意,收入很高,这人不满意,诱杀了抚顺的守将,非要去抢一把。



因为他经常不满意,所以李成梁对他也不满意,万历元年(1573),找个机会打了一仗。



开始明军人少,王杲占了便宜,于是他又不满意了,拼命地追,追到后来,进了李成梁的口袋,又拼命跑,从建州跑到海西,李将军也是个执着的人,从建州追到海西,王杲束手无策,只能投降。



投降后,属下大部被杀,他本人被送到京城,剐了。



但在乱军之中,有一个人跑了,这个人叫阿台,是王杲的儿子。十年后,祸患即由此而起。



建州女真完了,下一个要解决的,是海西女真。



海西女真中,第一个被解决的,是叶赫部。



应该承认一点:李成梁除掉叶赫部的方法,是相当无耻的。



万历十一年(1583),叶赫部首领,贝勒清佳努率两千余人来到开原,准备进行马市贸易。在这里,他们将用牲畜换取自己所需的各种物资。



高兴而来,满载而归,过去无数次,他们都是这样做的。



然而这次不同。



当他们准备进入开原城时,守城明军拦住了他们,说:



“你们人太多了,不能全部入城。”



清佳努想了一下,回答:



“好的,我只带三百人进城。”



但当他入城后,才惊奇地发现,这里没有商人,没有小贩,没有拥挤的人流,只是一片空地。



然后,他听到了炮声。



炮声响起的同时,城外的李成梁下达了攻击令,数千名明军蜂拥而起,短短几分钟之内,清佳努和三百随从全部被杀,城外的明军也很有效率,叶赫部只跑掉了四百四十人。



然后是哈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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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3 22:45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7]



相对而言,哈达部人数少,也不怎么惹事,李成梁本来也没打算收拾他们。但不幸的是,哈达部有个孟格部禄,孟格部禄又有个想法:和叶赫部联合。



这就有点问题了,因为李成梁先生的目标,并不是蒙古,甚至也不是女真,他选择敌人的唯一标准,就是强大。



强大,强大到足以威胁帝国的程度,就必须消灭。



本着这一指导原则,李成梁偷袭了哈达部,将部落主力歼灭,解决了这个问题。



自隆庆四年至万历十九年,在二十二年的时间里,李成梁把辽东变成了静土,并不干净,却很安静。



如果各部落团结,他就挑事,挑出矛盾后,就开始分类。听话的,就给胡萝卜吃;不听话的,就用大棒。多年来,他作战上百次,大捷十余次,歼敌十多万人,年年立功受奖,年年升官发财,连戚继光都要靠边站,功绩彪炳,无懈可击。



除了万历十一年的那一场战役。



万历十一年(1583),李成梁得到了一个消息:阿台出现了。



从战火中逃离的阿台,带着对明朝的刻骨仇恨,开始了他的二次创业。经过十年不懈的杀人抢劫,他成功地由小土匪变成了大强盗,并建立了自己的营寨,继续与明朝对抗。



对付这种人,李成梁的办法有,且只有一个。



万历十一年(1583)二月,他自抚顺出兵,攻击阿台的营寨。



攻击没有想象中顺利,阿台非常顽强,李成梁竭尽全力,放火强攻全用上,竟然未能攻克,无奈之下,他找来了两个帮手。



这两个帮手,实际上是帮他带路的向导,一个叫尼堪外兰,另一个,叫觉昌安。



这两位都是当地部落首领,所以李成梁希望他们出面,去找阿台谈判,签个合同把事情结了。



当然了,遵不遵守合同,那就另说了,先把人弄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去了,但是,李成梁疏漏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动机。



同为建州女真,这两个人有着不同的动机,和不同的身份。



尼堪外兰是附近的城主,之所以帮助李成梁,是因为除掉阿台,他就能够获得利益。



而觉昌安跑过来,只是为了自己的孙女——阿台是他的孙女婿。



当两人来到城寨下时,不同的动机,终将导致不同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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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3 22:46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8]



觉昌安对尼堪外兰说,我进去劝降,你在外面等着,先不要动手。



尼堪外兰同意。



觉昌安进入城内,见到了阿台,开始游说。



很可惜,他的口才实在不怎么样,说得口干舌燥,阿台压根就没反应。



时间不断逝去,等在城外的尼堪外兰开始不耐烦了。



但他很明白,觉昌安还在里面,无论如何不能动手。



正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李成梁的使者来了,只传达了一句话:



“为何还未解决?”



对李成梁而言,这只是个普通的催促。



但这句话,在尼堪外兰的脑海中,变成了命令。



他之所以跑来,不是为了觉昌安,更不是为阿台,只是为了利益和地盘,为了李成梁的支持。



于是,他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他走到城寨边,用高亢的声音,开始了自己的谈判:



“天朝大军已经到了,你们已经没有出路,太师(指李成梁)有令,若杀掉阿台者,就是此地之主!”



这是一个谎言。



所谓封官许愿,是尼堪外兰的创造,因为李成梁虽不守信用,但一个小小的营寨,打了就打了,还犯不着许愿开支票。



但事实证明,人穷志短,空头支票,也是很有号召力的。



应该说,游牧民族是比较实诚的,喊完话后,没有思想斗争,没有激烈讨论,就有人操家伙奔阿台去了。



谁先砍的第一刀无人知晓,反正砍他的人是争先恐后,络绎不绝,最后被乱刀砍死,连觉昌安也未能幸免。



虽然城外的李成梁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该干什么,趁乱带兵杀了进去。



因为他不知道尼堪外兰的那个合同(估计知道了也没用),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办事也绝了点——城内共计两千三百人,无一生还。



和觉昌安一起进城的,还有他的儿子塔克世,同样死在城里。



不过对于李成梁而言,这实在无关紧要,多死个把人无所谓,在他的战斗生涯中,这只是次微不足道的战斗,打扫战场,捡完人头报功,回家睡觉。



尼堪外兰倒是高兴,虽然觉昌安是惨了点,毕竟讨好了李成梁,也算大功告成。



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已经点燃了火种,燎原冲天的烈焰,终将由此而起。他是觉昌安的孙子,他是塔克世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做努尔哈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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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5 08:01 wrc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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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79]


万世之罪首


    努尔哈赤很气愤——他应该气愤,他的祖父、父亲死了,而且死得很冤枉,看起来,李成梁害死了他的两位亲人,实际上,是五个。


    如果你还记得,觉昌安所以入城,是为了阿台的妻子,自己的孙女,当然,也就是努尔哈赤的堂姐,她也死在乱军之中,这是第三个。


    而阿台,自然就是努尔哈赤的堂姐夫,他是第四个,然而,他和努尔哈赤的关系,远比你想象得复杂得多。


    嘉靖三十八年(1559),努尔哈赤生于赫图阿拉,他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都是女真世袭贵族,曾任建州左卫指挥使。


    滑稽的是,虽说家里成分很高,努尔哈赤的生活档次却很低,家里五兄弟,他排行老大,却很像小弟,从小就要帮着干活,要啥没啥。


    原因很简单,当时的女真部落,大都穷得掉渣,所谓女真贵族,虽说不掉渣,但也很穷,所以为了生计,小时候的努尔哈赤曾到他的外祖父家暂住。


    他的外祖父,就是我们的老朋友,王杲。


    现在,先洗把脸,整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努尔哈赤的母亲是王杲的女儿,也就是说,阿台是努尔哈赤的舅舅,但是阿台又娶了努尔哈赤的堂姐,所以他又是努尔哈赤的堂姐夫,这还好,要换到努尔哈赤他爹塔克世这辈,就更乱了,因为阿台既是他的侄女婿,又是他的小舅子。


    乱是乱了点,考虑到当时女真族的生存状态,反正都是亲戚,也算将就了。


    你应该能理解努尔哈赤有多悲痛了,在李成梁的屠刀之下,他失去了祖父觉昌安、外祖父王杲、父亲塔克世、堂姐XX(对不起,没查到)以及舅舅阿台(兼堂姐夫)。


    悲痛的努尔哈赤找到了明朝的官员,愤怒地质问道:


    “我的祖父、父亲何故被害,给我一个说法!”


    明朝的官员倒还比较客气,给了个说法:


    “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的,误会!”


    很明显,这个说法不太有说服力,所以明朝官员还准备了一份礼物,以安抚努尔哈赤受伤的心灵。


    这份礼物是三十份敕书,三十匹马、一份都督的任免状。


    马和任免状大家都知道,我解释一下这敕书是个什么玩意。


     所谓敕书,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贸易许可证。

2008-4-25 08:04 wrc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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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0]


    当时的女真部落,住在深山老林,除了狗熊啥都缺,过日子是过不下去了,要动粗,抢劫的经验又比不上蒙古,明朝不愿开放互市,无奈之下,只好找到了这个折衷的方式,一道敕书,就能做一笔生意。三十分敕书,就是三十笔生意。


    明朝的意思很明白,人死了,给点补偿费,你走人吧。


    客观地讲,这笔补偿费实在有点低,似乎无法平息努尔哈赤的愤怒。


    然而他接受了。


    他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然后,他召集了族人,杀死了一头牛,举行了祭天仪式,拿出了祖上流传下来的十三副铠甲,宣布,起兵。


    收了赔偿金再起兵,和收了钱不办事,似乎是异曲同工。但无论如何,努尔哈赤向着自己的未来迈出了第一步。这一年,他二十五岁。


    按照许多史料书籍的说法,下面将是努尔哈赤同志的光荣创业史,先起兵杀死尼堪外兰,然后统一建州女真,打败海西女真最强的叶赫部落,至万历四十六年(1618),统一女真。


    最后是基本类同的几句评价:非常光辉、非常励志、非常艰苦等等。


    本人同意以上评语,却也要加上四个字:非常诡异。


    据说努尔哈赤从小住在林子里,自己打猎、采集蘑菇,到市集上换东西,生活艰苦,所以意志坚定,渴了喝泉水,饿了啃人参,所以身体强壮,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所以极会打仗。


    有以上几大优惠条件,所以十三副铠甲起兵,便不可收拾。


    这绝不可能。


     努尔哈赤起兵时,他的武器是弓箭,不是导弹,他带着十三副铠甲,不是十三件防弹衣,在当时众多的女真部落中,他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然而这个小人物,只用了三十多年,就统一了女真、建立了政权,占据了原本重兵集结的辽东,并正式向明朝挑战。


    于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他得到了帮助。


    而帮助他的这个人,就是李成梁。


    我并不是阴谋论者,却惊奇地发现,无数的清代史料书籍中,都详细地描述了祖父觉昌安的惨死、李成梁的冷漠残酷、努尔哈赤的无助,却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这样一个细节——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是李成梁的朋友、好朋友。

2008-4-25 22:41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1]



    据某些笔记的记载,努尔哈赤和李成梁之前很早就认识了,不但认识,努尔哈赤还给李成梁打过下手,他们之间,还有一段极为神秘的纠葛。



    据说努尔哈赤少年时,曾经因为闹事,被李成梁抓回来管教,不久之后,努尔哈赤被释放了,不是李成梁放的。



    放走努尔哈赤的,是李成梁的老婆(小妾),而她放走努尔哈赤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人长得好(奇其貌,阴纵之出)。至于他俩有无其他纠葛,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相关的说法还有很多,什么努尔哈赤跟李成梁打过仗,一同到过京城,凡此种种,更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努尔哈赤和李成梁还是亲家:努尔哈赤的弟弟,叫做舒尔哈齐,这位舒尔哈齐有个女儿,嫁给了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做妾。



    而种种迹象表明,勇敢而悲痛的努尔哈赤,除了会打仗、身体好外,似乎还很会来事儿。他经常给李成梁送礼,东西是一车车地拉,拍起马屁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明史学者孟森语)。



    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努尔哈赤和李成梁家族,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



    当你知道了这一点,再回头审视此前的几条记录,你就会发现,这个流传久远的故事的第二版本,以及隐藏其后的真正秘密。



    万历十一年(1583)二月,努尔哈赤祖父、父亲被误杀,努尔哈赤接受委任,管理部落。



    万历十一年(1583)十二月,努尔哈赤部的死敌,海西女真中最强大的叶赫部贝勒清佳努被讨伐,所部两千余人全部被杀,势力大减。



    此后不久,努尔哈赤率兵攻打尼堪外兰,尼堪外兰自认有功,投奔李成梁,李成梁把他交给了努尔哈赤。

万历十五年(1587),海西女真哈达部孟格部禄联合叶赫,被李成梁发现,随即攻打,斩杀五百余人。



    万历十六年(1588),叶赫部再度强大,李成梁再次出击,杀死清佳努的儿子那林脖罗,斩杀六百余人,叶赫部实力大损,只得休养生息。



    万历二十一年(1593),努尔哈赤终于统一建州女真,成为了女真最强大的部落。



    万历二十一年(1593)九月,面对越来越强大的努尔哈赤,海西女真叶赫部联合哈达部、蒙古科尔沁部等九大部落,组成联军,攻击努尔哈赤,失败,被杀四千余人,史称“古勒山之战”。



    战后,努尔哈赤将叶赫部首领分尸,一半留存,一半交叶赫部。自此,叶赫部与爱新觉罗部不共戴天。据说其部落首领于战败之时,曾放言如下:



    “我叶赫部若只剩一女子,亦将倾覆之!”



    叶赫部居住于那拉河畔,故又称叶赫那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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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5 22:43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2]



    这是几条似乎毫无关联的历史记载,其中某些之前还曾提过,但请你联系上下文再看一遍,因为秘密就隐藏其中。



    如果你依然不得要领,那么我会给你一个提示——李成梁的习惯。



    所谓习惯,是指一个人多年来不会轻易改变的行为方式,比如李成梁,他的习惯,是谁露头就打谁,谁强大就灭谁,蒙古如此,叶赫部如此,哈达部也如此。



    然而这个习惯,在努尔哈赤的身上,失效了。



    整整十年,努尔哈赤从一个弱小部落逐渐强大,统一了建州女真,对如此庞然大物,李成梁却视而不见,海西女真四分五裂,叶赫哈达部只是刚刚冒泡,就被他一顿猛打,压制下去。



    这种举动,我认为可以用一个术语来形容——选择性失明。



    更有意思的是,偶然之间,我还发现了一条这样的史料:万历二十年(1592)朝鲜战争爆发,李如松奉命出征,此时,一个人自动请缨,要求入朝作战,保家卫国,支援李如松,当然了,这位仁兄我不说你也能猜到——努尔哈赤。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他们,是一伙的。



    一切都从万历十一年的那场误会开始,劝降、误解、误杀,但接下来,真相被掩盖了。



    等待着努尔哈赤的,并不是陌生、冷漠、孤独,而是交情、歉疚、庇护以及无私的帮助。



    打击潜在的对手,给予发展的空间,得到的回应是,服从。



    李成梁庇护努尔哈赤,和局势无关,只因为他认定,这是一个听话的亲信。



    努尔哈赤主动请战,和明朝无关,只因为他认定,李氏家族是他的盟友。



    而当若干年后尘埃落定,重整史料时,他们就会发现,一个得到敌人扶持、帮助的首领,是不太体面的。



    所以掩盖和创造就开始了,所以几百年后,历史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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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6 20:42 leizhen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3]



    李成梁做了件不公道的事情,他扶植了努尔哈赤,培养了明朝的敌人。



    但公道地讲,他并不是故意的,更不是所谓的汉奸。



    因为在他看来,所谓努尔哈赤,不过是一只柔弱的猫,给他吃穿,让他成长,最后成为一只温顺、听话的猫。



    这只猫逐渐长大了,它的身躯变得强壮,叫声变得凄厉,脚掌长出了利爪,最后它亮出了獠牙。至此,我们终于知道,它不是猫,而是老虎,它不是宠物,而是野兽。



    但李成梁的观察能力,那真不是普通的差。



    万历十九年(1591)李成梁退休,在此之前,他已打垮了蒙古、叶赫、哈达以及所有强大的部落,除了努尔哈赤。



    非但不打,还除掉了他的对手,李成梁实在是个很够意思的人。



    十年后,李成梁再次上任,此时的努尔哈赤已经统一了建州女真,极其壮大,但在李成梁看来,他似乎还是那只温顺的猫,于是,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抉择——放弃六堡。



    六堡,是明代在辽东一带的军事基地,是遏制女真的重要堡垒,也是辽东重镇抚顺、清河的唯一屏障,若丢失此处,女真军队将纵横辽东、不可阻挡。



    而此时的六堡,没有大兵压境,没有粮食饥荒,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不需要、不能放弃。



    然而李成梁放弃了。



    万历三十四年(1606),李成梁正式放弃六堡,并迁走了这里的十余万居民,将此地拱手让给了努尔哈赤。



    这是一个错误的抉择,也是一个无耻的抉择,李成梁将军不但丢失了战略重地,毁灭了十余万人的家园,还以此向朝廷报功,所谓“招抚边民十余万”,实在不知世上有羞耻二字。



    努尔哈赤毫无代价地占领六堡,明朝的繁荣、富饶,以及虚弱全部暴露在他的面前,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欲望,和欲望实现的可能。



    万历四十三年(1615),李成梁去世,年九十,不世之功臣,千秋之罪首。



    建功一世,祸患千秋,万死不足恕其罪!

2008-4-26 20:43 leizhen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4]



    几个月后,万历四十四年(1616),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立政权,年号天命,史称后金,努尔哈赤称天命汗。这说明他还是很给李成梁面子的,至少给了几个月的面子。



    海西女真、叶赫部、哈达部,这些名词已不复存在,现在的女真,是唯一的女真,是努尔哈赤的女真,是拥有自己文字(努尔哈赤找人造出来的)的女真,是拥有八旗制度,和精锐骑兵部队的女真。



    辽东已经容不下努尔哈赤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老实本分的老百姓,也不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当现有的财富和土地无法满足他的欲望时,眼前这个富饶的大明帝国,将是他的唯一选择。



    好了,面具不需要了,伪装也不需要了,唯一要做的,是抽出屠刀,肆无忌惮地砍杀他们的士兵,掳掠他们的百姓,抢走他们的所有财富。



    杀死士兵,可以得到装备马匹,掳掠百姓,可以获得奴隶,抢夺财富,可以强大金国。



    当然了,这些话是不能明说的,因为一个强盗,杀人放火是不需要借口的,但对一群强盗而言,理由,是很有必要的



    万历四十六年(1618)正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发出了战争的宣告:



    “今岁(年),必征大明国!”



    光叫口号是不够的,无论如何,还得找几个开战的理由。



    四月,努尔哈赤找到了理由,七个。



    此即所谓七大恨,在文中,努尔哈赤先生列举了七个明朝对不住他的地方,全文就不列了,但值得表扬的是,在挑事方面,这篇文章,还真是下了点功夫。



    祖父、父亲被杀,自然是要讲下的,李成梁的庇护,自然是不会提的,某些重大事件,也不能放过。比如边界问题:擅自进入我方边界。经济问题:割了我们这边的粮食。外交问题:十名女真人在边界被害(这个理由好像很眼熟)。



    其中,最有意思的理由是:明朝偏袒叶赫、哈达部,对自己不公。



    对于这句话,明朝有什么看法不好说,但被李成梁同志打残无数次的叶赫和哈达部,应该是有话要讲的。



    这个七大恨,后来被包括袁崇焕在内的许多人驳斥过,凑热闹的事我就不干了。我只是认为,努尔哈赤先生有点多余,想抢,抢就是了,想杀,杀就是了,何苦费那么大劲呢?



    杀死一切敢于抵抗的人,抢走一切能够抢走的东西,占领一切能够占领的土地,目的十分明确。



    抢掠,其实无须借口。



    万历四十六年(1618)四月,努尔哈赤将他的马刀指向了第一个目标——抚顺。

2008-4-28 19:34 leizhen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5]

有一位古罗马的将领,在与日耳曼军队征战多年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他们不懂军事,却很彪悍,不懂权谋,却很狡猾。



这句简单的话,蕴藏着深厚的哲理。



很多人说过,最好的老师,不是特级教师,不是名牌学校,而是兴趣。



但我要告诉你,这个答案是错误的。



在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老师,是生存。



为了一块土地,为了一座房子,为了一块肉,为了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熟悉杀戮的技巧、掌握抢劫的诀窍,无须催促、无须劝说,在每一天生与死的较量中,懂得生存,懂得如何去生存。



生存很困难,所以为了生存,必须更加狡诈、必须更加残暴。



所以在抚顺战役中,我们看到的,并不是纵横驰骋的游牧骑兵,光明正大的英勇冲锋,而是更为阴险狡诈的权谋诡计。



万历四十六年(1618)四月十五日,努尔哈赤抵达抚顺近郊。



但他并没有发动进攻,却派人向城里散布了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的内容是,明天,女真部落三千人,将携带大量财物来抚顺交易。



抚顺守将欣然应允,承诺打开城门,迎接商队的到来。



第二天(十五日)早晨,商队来了,抚顺打开了城门,百姓商贩走出城外,准备交易。



然后,满脸笑容的女真商队拿出了他们携带的唯一交易品——屠刀。



贸易随即变成了抢掠,商队变成了军队,很明显,女真人做无本生意的积极性要高得多。



努尔哈赤的军队再无须隐藏,精锐的八旗骑兵,在“商队”的帮助下,向抚顺城发动了进攻。



守城明军反应很快,开始组织抵抗,然而没过多久,抵抗就停止了,城内一片平静。



对于这个不同寻常的变化,努尔哈赤并不惊讶,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很快,他就见到了计划中的那个关键棋子——李永芳。



李永芳,是抚顺城的守将之一,简单介绍下——是个叛徒。



他出卖抚顺城,所换来的,是副将的职称,和努尔哈赤的一个孙女。



抚顺失陷了,努尔哈赤抢到了所有能够抢到的财物、人口,明朝遭受了重大损失。



明军自然不肯干休,总兵张承胤率军追击努尔哈赤,却遭遇皇太极的伏兵,阵亡,全军覆没。

2008-4-28 19:35 leizhen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6]



抚顺战役,努尔哈赤掠夺了三十多万人口、牛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财富,但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对努尔哈赤而言,继续抢下去,有很多的理由。



女真部落缺少日常用品,拿东西去换太麻烦,发展手工业不靠谱,抢来得最快。而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女真正在闹灾荒,草地荒芜,野兽数量大量减少,这帮大爷又不耕地,粮食不够,搞得部落里怨声载道,矛盾激化。



所以继续抢,那是一举多得,既能够填补产业空白,又能解决吃饭问题,而且还能转嫁矛盾。



于是,万历四十六年(1618)七月,他再次出击,这次,他的目标是清河。



清河,就是今天的辽宁本溪,此地是通往辽阳、沈阳的必经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而清河的失陷过程也再次证明,努尔哈赤,实在是个狡猾狡猾的家伙。



七月初,他率军出征,却不打清河,反而跑到相反方向去闹腾,对外宣称是去打叶赫部,然后调转方向,攻击清河。



到了清河,也不开打,又是老把戏,先派奸细,打扮成商贩进了城,然后发动进攻,里应外合,清河人少势孤,守军一万余人全军覆没。



之后的事情比较雷同,城内的十几万人口被努尔哈赤全数打包带走,有钱、有奴隶、有粮食,空白填补了,粮食保证了,矛盾缓和了。



但他留下的,是一片彻底的白地,是无数被抢走口粮而饿死的平民,是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痛苦、无助。



无论什么角度、什么立场、什么观点、什么利益、什么目的、什么动机、什么想法、什么情感、什么理念、都应该承认一点,至少一点:



这是抢掠,是自私、无情、带给无数人痛苦的抢掠。



征服的荣光背后,是无数的悲泣与哀嚎——本人语



会战



努尔哈赤是一位伟大的军事家,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作为一名没有进过私塾,没有上过军校,没有受过系统军事训练的游牧民族首领,努尔哈赤懂得什么是战争,也懂得如何赢得战争。他的战役指挥水平,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在抚顺、清河以及之后一系列战役中,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军事天赋,无论是判断对方动向,选择战机、还是玩阴耍诈,都可谓是无懈可击。



毫无疑问,他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军事将领——在那两个人尚未出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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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9 23:17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7]



但对明朝而言,这位十分优秀的军事家,只是一名十分恶劣的强盗。不仅恶劣,而且残忍。



清河、抚顺战役结束后,抢够杀完的努尔哈赤非但没有歉意,不打收条,还做了一件极其无耻的事情。



他挑选了三百名当地平民,在抚顺关前,杀死了二百九十九人,只留下了一个。



他割下了这个人的耳朵,并让他带回一封信,以说明自己无端杀戮的理由:



“如果认为我做的不对,就约定时间作战!如果认为我做得对,你就送金银布帛吧,可以息事宁人!”



绑匪见得多了,但先撕票再勒索的绑匪,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明朝不是南宋,没有送礼的习惯。他们的方针,向来是不向劫匪妥协,何况是撕了肉票的劫匪。既然要打,那咱就打真格的。



万历四十七年(1619)三月,经常长时间的准备,明军集结完毕,向赫图阿拉发起进攻。



明军共分东、西、南、北四路,由四位总兵率领,统帅及进攻路线如下:

东路指挥刘綎,自朝鲜进攻。



西路指挥官杜松,自抚顺进攻。



北路指挥官马林,自开原进攻。



南路指挥官李如柏,自清河进攻。



进攻的目标只有一个,赫图阿拉。



以上四路明军,共计十二万人,系由各地抽调而来,而这四位指挥官,也都大有来头。



李如柏的身份最高,他是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的弟弟,但水平最低,你要说他不会打仗,比较冤枉,你要说他很会打仗,比较扯淡。



马林的父亲,是马芳,这个人之前没提过,但很厉害,厉害到他的儿子马林,本来是个文人,都当上了总兵。至于马先生的作战水平,相信你已经清楚。



这两路的基本情况如此,就指挥官来看,实在没什么戏。



但另外两路,就完全不同了。



东路指挥官刘綎,也是老熟人了。使六十多斤的大刀,还“轮转如飞”,先打日本,后扫西南,“万历三大征”打了两大征,让他指挥东路,可谓志在必得。



但四路军中,最大的主力却并不是东路,最猛的将领也并不是刘綎。这两大殊荣,都属于西路军,以及它的指挥官,杜松。



杜松,陕西榆林人,原任陕西参将,外号杜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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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9 23:18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8]



前面提过,太师是朝廷的正一品职称,拿到这个头衔的,很少很少,除了张居正外,其他获得者一般都是死人、追认。



但杜将军得到的这个头衔,确确实实是别人封的,只不过……不是朝廷。



他在镇守边界的时候,经常主动出击蒙古,极其生猛,前后共计百余战,无一败绩。蒙古人被他打怕了,求饶又没用,听说明朝官员中太师最大,所以就叫他太师。



而杜将军不但勇猛过人,长相也过人,因为他常年冲锋肉搏,所以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疤,面目极其狰狞,据说让人看着就不住地打哆嗦。



但这位刘綎都甘拜下风的猛人,这次前来上任,居然是带着镣铐来的,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刚犯了错误。



杜松虽然很猛,却有个毛病:小心眼。



所谓小心眼,一般是生气跟别人过不去,可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杜松先生小心眼,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比如之前,他曾经跟人吵架,以武将的脾气,大不了一气之下动家伙砍人,可是杜兄一气之下,竟然出家当和尚了。



这实在是个奇怪的事,让人怎么都想不明白,可还没等别人想明白,杜松就想明白了,于是又还俗,继续干他的杀人事业。



后来他升了官,到辽东当上了总兵,可是官升了,脾气一点没改,上阵打仗吃了亏(不算败仗),换了别人,无非写了检讨,下次再来。



可这位兄弟不知那根筋不对,竟然要自杀,好歹被人拦住还是不消停,一把火把军需库给烧了,论罪被赶回了家,这一次是重返故里。



虽说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但他的同事们惊奇地发现,这人一点没改,刚到沈阳(明军总营)报到,就开始咋呼:



“我这次来,就是活捉努尔哈赤的,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又不是什么好事,谁跟你抢?



事实也证明,这个光荣任务,没人跟他抢,连刘綎都不敢,于是最精锐的西路军,就成为了他的部属。



以上四路明军,共计十二万人,大致情况也就是这样,大明人多,林子太大,什么人都有,什么鸟都飞,混人、文人、猛人,一应俱全。



说漏了,还有个鸟人——辽东经略杨镐。



杨镐,是一个出过场的人,说实话,我不太想让这人再出来,但可惜的是,我不是导演,没有换演员的权力。



作为一个无奈的旁观者,看着它的开幕和结束,除了叹息,只有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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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4 22:19 alance1981
(长篇)明朝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89]



参战明军由全国七省及朝鲜、叶赫部组成,并抽调得力将领指挥。全军共十二万人,号称四十七万,这是自土木堡之变以来,明朝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要成事,需要十二万人,但要坏事,一个人就够了。



从这个角度讲,杨镐应该算是个很有成就的人。



自从朝鲜战败后,杨镐很是消停了一阵。但这个人虽不会搞军事,却会搞关系,加上他本人还比较老实,二十年后,又当上了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此外,他还加入了组织——浙党。



当时的朝廷首辅,是浙党的铁杆方从哲,浙党的首辅,自然要用浙党的将领,于是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在了杨镐的身上。



虽然后来许多东林党拿杨镐说事,攻击方从哲,但公正地讲,在这件事上,方先生也是个冤大头。



我查了一下,杨镐兄的出生年月日不详,但他是万历八年(1580)的进士,考虑到他的智商和表现,二十岁之前考中的可能性实在很小,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都是有可能的。



如此算来,万历四十七年(1619)的时候,杨大爷至少也有六十多了。在当时的武将中,资历老、打过仗的,估计也就他了。



方首辅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这场战争的结局,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万历四十七年(1619)二月二十一日,杨镐坐镇沈阳,宣布出兵。



下令后不久,回报:



今天下大雨,走不了。



走不了,那就休息吧。



这一休息就是四天,二月二十五日,杨镐说,今天出兵。



下令后不久,又回报:



辽东地区降雪,行军道路泥泞,请求延后。



几十年来,杨镐先生虽说打仗是不太行,做人倒还行,很少跟人红脸,对于合理化建议,他也比较接受,既然下大雨延期他能接受,下大雪延期,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好人不怕,坏人也不怕,就怕时好时坏、无端抽风的人。



杨镐偏偏就是个抽风的人,不知是那根筋有问题,突然发火了:



“国家养士,只为今日,若临机推阻,军法从事!”



完事还把尚方宝剑挂在门外,那意思是,谁敢再说话,来一个干一个。



窝囊了几十年,突然雄起,也算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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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4 22:19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0]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让杨先生雄不起来了。



按照惯例,出师之前,要搞个仪式,一般是找个叛徒、汉奸类的人物杀掉祭旗,然后再杀几头牲口祭天。



祭旗的时候,找了抚顺的一个逃兵,一刀下去,干掉了,可祭天的时候,却出了大问题。



事实证明,有时候,宰牲口比宰人要难得多,祭天的这头牛,不知是神牛下凡,还是杀牛刀太糙,反正是用刀捅、用脚揣,折腾了好几次,才把这牛干掉。



封建社会,自然要搞点封建迷信,祭天的时候出了这事,大家都议论纷纷,然而杨镐先生却突然超越了时代,表现出了不信鬼神的大无畏精神。他坚定地下达了命令:



出征!



然后,他就干了件蠢事,一件蠢得让人毛骨悚然的事。



在出征之前,杨镐将自己的出征时间、出征地点、进攻方向写成一封信,并托人送了出去,还反复叮嘱,必定要保证送到。



收信人的名字,叫努尔哈赤。



对于他的这一举动,许多后人都难以理解,还有人认为,他有汉奸的嫌疑。



但我认为,以杨镐的智商,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奇怪的。



在杨镐看来,自己手中有十二万大军,努尔哈赤下属的全部兵力,也只有六万,手下的杜松、刘綎,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要对付山沟里的这帮游击队,毫无问题。



基于这种认识,杨镐认为,作为天朝大军,写这封信,是很有必要的。



在成功干掉一头牛,以及写信示威之后,四路大军正式出征,史称“萨尔浒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但在序幕拉开之前,战役的结局,实际上已经注定。



因为几百年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一个基本的问题:单凭这支明军,是无法消灭努尔哈赤的。



努尔哈赤的军队,虽然只有六万人,却身经百战,极其精锐,且以骑兵为主,明军就不同了,十二万人,来自五湖四海,那真叫一个东拼西凑,除杜松、刘綎部外,战斗力相当不靠谱。



以指挥水平而论,就更没法说了,要知道,这努尔哈赤先生并不是山寨的土匪,当年跟着李成梁混饭吃,那是见过大世面的,加上这位仁兄天赋异禀,极具军事才能,如果李如松还活着,估计还有一拼,以杜松、刘綎的能力,是顶不住的。



实力,这才是失败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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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5 21:38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1]



杨镐的错误,并不是他干了什么,而是他什么也没干。



其实从他接手的那天起,失败就已注定。因为以当时明军的实力,要打赢是不容易的,加上他老人家,那就变成不可能了。



可惜这位大爷对此毫无意识,还把军队分成了四部。



在这四支部队中,他把最精锐的六万余人交给了杜松,由其担任先锋。其余三部各两万人,围攻努尔哈赤。



这个想法,在理论上是很合理的,但在实践中,是很荒谬的。



按照杨镐的想法,仗是这么打的:努尔哈赤要呆在赫图阿拉,不许随便乱动,等到明朝四路大军压境,光荣会师,战场上十二万对六万,(最好分配成两个对一个),也不要骑马,只能步战,然后决一死战,得胜回朝。



有这种脑子的人,只配去撞墙。



要知道,努尔哈赤先生的日常工作是游击队长,抢了就分,打了就跑,也从来不修碉堡炮楼,严防死守。



这就意味着,如果努尔哈赤集中兵力,杜松将不具备任何优势,再加上杜将军的脑筋向来缺根弦,和努尔哈赤这种老狐狸演对手戏,必败无疑。。



而当努尔哈赤听到明军四路进军的消息后,只说了一句话: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我仿佛看见,一出悲剧正上演,剧中没有喜悦。



二月二十八日,明军先锋杜松抵达抚顺近郊。



为了抢头功,他命令士兵日夜不停行军,但由于路上遭遇女真部队阻击,辎重落后,三月一日,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就地扎营。



他扎营的地点,叫做萨尔浒。



死战



此时的杜松,已经有点明白了,自他出征以来,大仗没有,小仗没完,今天放火明天偷袭,后勤也被切断,只能扎营固守。



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他,敌人就在眼前,随时可能发动进攻,情况非常不利,部下建议,应撤离此地。



但他并未撤退,却将手下六万人分为两部,分别驻守于吉林崖和萨尔浒。



杜松并未轻敌,事实上,他早已判定,隐藏在自己附近的,是女真军队的主力,且人数至少在两万以上。



以自己目前的兵力,攻击是不可能的,但防守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没有撤退的必要。



应该说,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只有一点不同——埋伏在这里的,并不是女真部队的主力,而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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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5 21:39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2]



四路大军出发的时候,努尔哈赤已经明确,真正的主力,是杜松的西路军。所以他即刻动员全部兵力,向抚顺前进,寻求决战。



当然,在决战之前,他还要玩点老把戏,摸哨、夜袭、偷粮食之类的活没少干,等到杜松不堪骚扰,在萨尔浒扎营的时候,他已然是胜券在握。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已无悬念。



三月二日,努尔哈赤发动八旗中的六旗,共计四万余人,猛攻明军萨尔浒大营,明军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站在吉林崖大营的杜松,亲眼看到了萨尔浒的覆灭,他一言不发,穿上了自己的盔甲,集合了剩余的士兵,准备迎接最后的战斗。



努尔哈赤再次发动了进攻,这一次,他带齐了八旗的全部兵力,向吉林崖发动了总攻。



面对绝对优势的敌人,杜松毫无畏惧,他率领明军拼死作战,激战直至夜晚,重创敌军。



然而实力就是实力,勇猛无畏的杜松终究还是战死了,和他一起阵亡的,还有上万名宁死不屈的士兵。



西路军就此全军覆没。



其实无论是决策错误,还是指挥错误,都已经不重要了,作为一名勇敢的将军,杜松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因为,他是战死的。



最先知道西路军覆没消息的,是马林。



此时他的位置,距离萨尔浒只有几十里。



作为一个文人,马林没有实践经验,但再没经验,也知道大祸就要临头。



关键时刻,马林体现出了惊人的理论天赋,他将所部两万余人分为三部,互相呼应,并且挖掘壕沟,加强防御,等待着努尔哈赤的攻击。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作为第一次上战场的将军,有如此表现,就算不错了。



可是不错是不够的。



一天之后,努尔哈赤发动了攻击。事实证明,马林的部署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六万多人打了半天,一点进展都没有,努尔哈赤没有办法,竟然带了一千亲兵上阵冲锋,才打开突破口。



但马林同志的表现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他面对的,是三倍于他的敌人。而作为文人,他的观念也有点问题,最后关头抛下了两个弟弟,自己先跑了。



北路马林军就此覆没。



西路军完了,北路军也完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辽东。



但东路的刘綎却对此毫不知情,因为他连路都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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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6 23:05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3]



    刘綎的运气相当不好(或者说是相当好),由于他的行军道路比较偏,走后不久就迷了路,敌人没找着他,当然,他也没找到敌人。



    但这种摸黑的游戏没能持续多久。努尔哈赤已经擦掉了刀上的血迹,开始专心寻找刘綎。



    三月初四,他找到了。



    此时,刘綎的兵力只有一万余人,是努尔哈赤的四分之一。胜负未战已分。



    然而还在山谷中转悠的刘綎并没有听到震耳的冲杀声,却等来了一个使者,杜松的使者。



    使者的目的只有一个:传达杜松的命令,希望刘綎去与他会合。



    此时,杜松已经死去,所以这个使者,是努尔哈赤派人假冒的。



    但是刘綎并没有上当,他当即回绝了使者的要求。



    不过他回绝的理由,确实有点搞笑:



   “我是总兵,杜松也是总兵,他凭什么命令我!”



    这下连假使者也急了,连说带比划,讲了一堆好话,刘綎才最终同意,前去与杜松会师。



    然后,他依据指引,来到了一个叫阿布达里岗的地方,这里距离赫图阿拉只有几十里。



    在这里,他看见了杜松的旗帜和军队。



    但当这支军队冲入队列,发动攻击时,他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寡不敌众、深陷重围,必败无疑,必死无疑。



    但刘綎仍然镇定地拔出了刀,开始奋战。



    之后的一切,史书上是这样介绍的:



    阵乱,綎中流矢,伤左臂,又战



    复伤右臂、犹鏖战不已,



    内外断绝,面中一刀,截去半颊,犹左右冲突



    手歼数十人而死。



    用今天的话说,大致是这样:



    阵乱了,刘綎中箭,左臂负伤,继续作战。



    在战斗中,他的右臂也负伤了,依然继续奋战。



    身陷重围无援,他的脸被刀砍掉了一半,依然继续奋战,左冲右杀。



    最后,他杀死了数十人,战死。



    这就是一个身陷绝境的将领的最后记录。



    这是一段毫无感情,也无对话的文字,但在冷酷的文字背后,我听了刘綎最后的遗言和呼喊:



    宁战而死,绝不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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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6 23:06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4]



    刘綎战死,东路军覆灭



    现在,只剩下南路军了。



    南路军的指挥官,是李如柏。



    因为他的部队速度太慢,走了几天,才到达预定地点,此时其他三路军已经全军覆没。



    于是在坐等一天之后,他终于率领南路军光荣回朝,除因跑得过快,自相践踏死了点人外,毫发无伤。



    就军事才能而言,他是四人之中最差的一个,但他的运气却实在很好,竟然能够全身而退。



    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因为运气。



    因为许多人都依稀记得,他是李成梁的儿子,而且他还曾经娶过一个女子,可这位女子偏偏就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的女儿。



    无论是运气太好还是太早知道,反正他是回来了。



    但在战争,尤其是败仗中,活下来的人是可耻的,李如柏终究还是付出了代价。



     回来后,他受到了言官的一致弹劾,而对于这样一个独自逃跑的人,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一致的——鄙视。



    偷生的李如柏终于受不了了,在这种生不如死的环境中,他选择了自尽,结束自己的生命。



    萨尔浒大战就此结束,此战明军大败,死伤将领共计三百一十余人,士兵死伤四万五千八百七十余人,财物损失不计其数。



    消息传回京城,万历震怒了。



    我说过,万历先生不是不管事,是不管小事,打了这么个烂仗,实在太过窝囊。



    觉得窝囊了,自然要找人算帐,几路总兵都死光了,自然要找杨镐。



    杨镐倒是相当镇定,毕竟他的关系搞得好,自他回来后,言官弹劾不绝于耳,但有老上级兼老同党方从哲保着,他也不怎么慌。



    可这事实在是太大了,皇帝下旨追查,言官拼命追打,特别是一个叫杨鹤的御史,三天两头上书,摆明了是玩命的架势,那边努尔哈赤还相当配合,又攻陷了铁岭,几棍子抡下来,实在是扛不住了



    不久后,他被逮捕,投入诏狱,经审讯判处死刑,数年后被斩首。



    责任追究完了,但就在追究责任的时候,努尔哈赤也没歇着,还乘势攻下了全国比较大的城市——铁岭。



    至此,辽东北部全部被努尔哈赤占领,明朝在辽东的根据地,只剩下了沈阳和辽阳。



    看上去,局势十分危急,但事实上,是万分危急。



    萨尔浒之战后,明军陷入了彻底的混乱,许多地方不见敌人,听到风声就跑,老百姓跑,当兵的也跑,个别缺德的骑兵为了不打仗,竟然主动把马饿死。



    而由于指挥系统被彻底打乱,朝廷的军饷几个月都无法发放,粮食也没有,对努尔哈赤而言,此地已经唾手可得。



    但他终究没有得到,因为接替杨镐的人已经到任。他的名字,叫做熊廷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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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7 22:19 leizhen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5]





熊廷弼,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熊廷弼,字飞白,江夏(今湖北武汉)人,自小聪明好学,乡试考中第一,三十岁就成为进士,当上了御史。



可此人脾气太坏,坏到见谁和谁过不去,坏到当了二十年的御史都没升官。



他还有个嗜好——骂人,且骂得很难听,后来连他都察院的同事都受不了,压根不搭理他,基本算是人见人厌。



但如果没有这个人见人厌的家伙,相信明朝差不多就可以收摊,下场休息去了。



万历四十七年(1619),萨尔浒大战后,在一片混乱之中,新任经略熊廷弼带着几个随从,进入了辽东。



他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开原还没有失陷,但当他到达辽东的时候,连铁岭都丢掉了。



等他到达辽阳的时候,才发现,明朝仅存的沈阳和辽阳,已几乎是一座空城。



他命令下属前往沈阳,稳定局势,叫来一个,竟然吓得直哭,打死都不敢去,再换一个,刚刚走出城,就跑回来了,说打死也不敢再走。



于是熊廷弼说:



“我自己去。”



他从辽阳出发,一路走一路看,遇到逃跑的百姓,就劝他们回去,遇到逃跑的士兵,就收编他们,遇到逃跑的将领,就抓起来。



就这样,到沈阳的时候,他已经集结了上万平民,数千名士兵,还有王捷、王文鼎等几位逃将。



安置了平民,整顿了士兵,就让人把逃将拉出去,杀头。



逃将求饶,说我们逃出来已经不容易了,何必要杀我们。



熊廷弼说:如果不杀你们,怎么对得起那些没有逃跑的人?



然后,他去见了李如桢。



李如桢是铁岭的守将,但后金军队进攻的时候,他却一直呆在沈阳。



不但一直呆在沈阳,铁岭被敌军攻击的时候,他连救兵都不派,坐视铁岭失守,让人十分费解,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另有密谋。



熊廷弼倒不打算研究这个问题,他只是找来这位仁兄,告诉他:你给我滚。



李如桢当时还是总兵,不是说免就能免的,可熊廷弼实在太过凶恶,李总兵当即就滚了,回去后又挨了熊廷弼的弹劾,最后被关入监狱,判处死刑(后改充军)。



至此,一代名将李成梁的光荣世家彻底完结,除李如松外,都没啥好下场,连老家铁岭都被当年手下的小喽罗努尔哈赤占据,可谓是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在当年的史料记载中,李成梁的事迹可谓数不胜数,和他同时期的戚继光,几乎完全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但几百年后,戚继光依然光耀史册,万人景仰,而李成梁,却几乎已不为人知。



我知道,历史只会夸耀那些值得夸耀的人。



当所有人都认为,熊廷弼的行动已告一段落时,他却又说了一句话:



“我要去抚顺。”



大家认为熊廷弼疯了。



当时的抚顺,已经落入努尔哈赤的手中,以目前的形势,带几个人去抚顺,无疑就是送死。



但熊廷弼说,努尔哈赤认定我不敢去,所以我现在去,反而是最安全的。



说是这么说,但敢不敢去,那是另外一码事。



熊廷弼去了,大家战战兢兢,他却毫不惊慌,优哉游哉地转了一圈。

2008-5-7 22:20 leizhen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6]



当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时候,他又下了个让人抓狂的命令:吹号角。



随行人员快要疯了,这就好比是孤身闯进山贼的山寨,再大喊抓贼,偷偷摸摸地来,你还大声喧哗,万一人家真的冲出来,你怎么办?



但命令是必须执行的,人来了,号角吹了,后金军却一动不动。熊廷弼大摇大摆回了家。



几天后,努尔哈赤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非但不恼火发动进攻,反而派人堵住了抚顺进出的关口,严令死守,不得随意出击。



努尔哈赤之所以表现如此低调,只是因为他和头号汉奸李永芳的一次对话。



当熊廷弼到来的消息传到后金时,李永芳急忙跑去找努尔哈赤,告诉他,这是个猛人。



努尔哈赤不以为然:辽东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蛮子(后金对明朝将领的通称)就是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如何挽回危局?



李永芳回答:只要有他,就能挽回危局!



此后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了李永芳的判断,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熊廷弼就稳定了局势,此后他一反常态,除了防御外,还组织了许多游击队,到后金占领地区进行骚扰,搞得对方疲于奔命,势头非常凶猛。



于是,努尔哈赤决定,暂时停止对明朝的进攻,休养生息,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的期限,只有一年。



然而正是这关键的一年挽救了明朝。因为此时的朝廷,即将发生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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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9 01:49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7]



在很多的史书中,万历中后期的历史基本上是这个样子:皇帝老休息,朝政无人管,大臣无事干。



前两头或许是正确的,但第三条是绝对不正确的。


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是无比激烈的斗争。而斗争的主角,是东林党。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东林是道德与正义的象征,一群胸怀理想的知识分子,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他们怀揣着抱负参与政治,并曾一度掌控政权,却因为被邪恶的势力坑害,最终失败。



我认为,这是一个比较客观的说法。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一群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知识分子,是如何掌控政权的呢?



正义和道德是值得景仰的,值得膜拜的,值得三拜九叩的,但是,正义和道德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服穿,更不可能掌控政权。



因为掌控政权的唯一方式,就是斗争。



东林党的实力



道德文章固然有趣,却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最先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应该是顾宪成。



在万历二十一年(1593)的那次京察中,吏部尚书孙鑨——撤职了,考功司郎中赵南星——回家了,首辅王锡爵——辞职了,而这事幕后的始作俑者,从五品的小官,考功司员外郎顾宪成——升官了(吏部文选司郎中)。



升官了还不说,连他的上级,继任吏部尚书陈有年,也都是他老人家安排的,甚至后来回无锡当老百姓,他依然对朝廷动向了如指掌。李三才偷看信件,王锡爵打道回府,朝廷的历任首辅,在他眼中不是木偶,就是婴儿。



这是一团迷雾,迷雾中的一切,似乎和他有关系,又似乎没有关系



拨开这团迷雾之后,我看到了一样东西——实力。



顾宪成的实力,来自于他的官职。



在吏部中,最大的是尚书(部长)、其次是侍郎(副部长),再往下就是四个司的郎中(司长),分别是文选司、验封司、稽勋司、考功司。



但是,这四个司的地位是不同的,而其中最厉害的,是文选司和考功司,文选司负责人事任免,考功负责官员考核,这两个司的官员向来无人敢惹,升官还是免职,发达还是破产,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相对而言,验封司、稽勋司就一般了,一般到不用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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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9 01:50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8]



有鉴于此,明代的吏部尚书和侍郎,大都由文选司和考功司的郎中接任。



而顾宪成先生的升迁顺序是:吏部考功司主事——考功司员外郎(副职)——文选司郎中。



这就意味着,那几年中,大明的所有官员(除少数高官),无论是升迁,还是考核,都要从顾宪成手底下过,即使不过,也要打个招呼,就不打招呼,也得混个脸熟。



此外,我们有理由相信,顾宪成大人也是比较会来事的,因为一个不开窍的书呆子,是混不了多久的。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上,实力和道德,经常是两码事。



东林之中,类似者还有很多,比如李三才。



李三才先生的职务,之前已经说过,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抚凤阳,兼漕运总督。



都察院佥都御史多了去了,凤阳是个穷地方,不巡也罢,真正关键的职务,是最后那个。



自古以来,漕运就是经济运转的主要途径,基本算是坐地收钱,肥得没边,普天之下,唯一可以与之相比的,只有盐政。



坐在这个位置上,要想不捞外快,一靠监督,二靠自觉。



很可惜,李三才不自觉,从种种史料分析,他很有钱,有钱得没个谱,请客吃饭,都是大手笔。



至于监督,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位李先生本人就是都察院的御史,自己去检举自己,估计他还没这个觉悟。



作为东林党的重量级人物,李三才在这方面的名声,那真是相当的大,大到几十年后,著名学者夏允彝到凤阳寻访,还能听到相关事迹,最后还叹息一声,给了个结论——负才而守不洁。



列举以上两人,只是为了说明一点:



东林,是书院,但不仅仅是书院,是道德,但不仅仅是道德。它是一个有实力,有能力,有影响力、有斗争意识的政治组织。



事实上,它的能量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会发现,那段看似平淡无奇的历史,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争斗的方式,是京察。



万历二十一年(1593),顾宪成失望地回家了,他虽费劲气力,却终究未能解决对手,京察失败。



但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十二年后(万历三十三年),京察开始,主持者杨时乔,他的公开身份,是吏部左侍郎,他的另一个公开身份,是东林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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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10 15:25 alance1981
(长篇)明朝的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399]



当时的首辅,是浙党首领沈一贯,对于这位东林党下属,自然很不待见,于是,他决定换人。



沈一贯是朝廷首辅,杨时乔只是吏部二把手,然而意外发生了,虽然沈大人上窜小跳,连皇帝的工作都做了,却依然毫无用处。杨侍郎该怎么来,还怎么来,几板斧抡下来,浙党、齐党、楚党、宣党……反正非东林党的,统统下课,沈一贯拼了老命,才算保住几个亲信。



那么现在,请你再看一遍之前列举过的几条史料,玄机就在其中:



万历三十三年(1605),京察,沈一贯亲信以及三党干将被逐。



万历三十五年(1607),沈一贯退休回家。



同年,王锡爵的密信被李三才揭发,复出无望。



一年后,东林派叶向高成为首辅,开始执掌朝廷大权。



是的,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偶然。



而最终要获得的,正是权力。



权力已经在握,但还需要更进一步。



万历三十九年(1611),辛亥京察,主持人吏部尚书孙丕杨,东林党。



此时的首辅已经是叶向高了,东林党人遍布朝廷,对于那些非我族群而言,清理回家之类的待遇估计是免不了了。



然而一个人的掺和,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人就是李三才。



此时的李三才已经升到了户部尚书,作为东林党的干将,他将进入内阁,更进一步。



算盘大致如此,可打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听说李三才要入阁,朝廷顿时一片鸡飞狗跳,闹翻了天,主要原因在于李先生的底子不算干净,许多人对他有意见。



而更重要的是,这人实在太猛,太有能力。东林党已经如此强大,如果再让他入阁,三党的人估计就只能集体歇业了。



于是,一场空前猛烈的反击开始。



明代的京察,按照地域,分为南察和北察,北察由尚书孙丕杨负责,而南察的主管者,是吏部侍郎史继楷,三党成员,他选定的考察对象都是同一个类型——支持李三才的人。



很快,浙、楚、齐三党轮番上阵,对李三才发起了最后的攻击,他们的动机十分明确,明确到《明神宗实录》都写了出来——“攻淮(李三才)则东林必救,可布一网打尽之局。



在集中火力打击之下,李三才没能顶住,回家养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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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10 15:26 alance1981
(长篇)明朝那些事儿-历史应该可以写得好看[1400]



但就整体而言,此时的东林党依然占据着优势,叶向高执政,东林党掌权,非常强大,强大得似乎不可动摇。



然而就在此时,强大的东林党,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一直以来,东林党的指导思想,是我很道德。强大之后,就变成了你不道德,工作方针,原先是党同伐异,强大之后,就变成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总而言之,不是我的同党,就是我的敌人。



这种只搞单边主义的混账做法,最终导致了一个混账的结果:



在东林党人的不懈努力下,齐、浙、楚三党终于抛弃了之前的成见,团结一致跟东林党死磕了。



他们的折腾,得到了立竿见影的回报:



万历四十二年(1614),叶向高退休回家。



万历四十五年(1617),京察开始,主持京察的,分别是吏部尚书郑继之、刑部尚书李志。



郑继之是楚党,李志是浙党。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到了,但凡是东林党,或者与东林党有关的人,二话不说,收包袱走人。这其中,还包括那位揭发了梃击案真相的王之寀。



萨尔浒之战前,朝廷斗争情况大致如此,这场斗争的知名度相当小,但在历史上的地位相当重要。对明朝而言,其重要程度,基本等于努尔哈赤+皇太极+李自成+张献忠。



因为这是一场延续了几十年的斗争,是一场决定明朝命运的斗争。



因为在不久之后,东林党将通过一个人的帮助,彻底击败浙、齐、楚三党。



然后,土崩瓦解的三党将在另一个人的指挥下,实现真正的融合,继续这场斗争,而那时,他们将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阉党。



万历四十五年的京察,标志着东林党的没落,所谓东林党三大巨头,顾宪成已经死了,邹元标到处逛,赵南星家里蹲。



两大干将也全部消停,叶向高提早退休,李三才回家养老。



此时的首辅,是浙党的方从哲,此时的朝廷,是三党的天下。对东林党而言,前途似乎一片黑暗。



但新生的机会终会到来,因为一个人的死去。



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万历不行了。



高拱、张居正、申时行、李成梁、东林党、朝鲜、倭寇、三大征、萨尔浒、资本主义萌芽、不上朝、太子、贵妃、国本、打闷棍。



我只能说,他这辈子应该比较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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