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30 00:12
谷风及雨
竹林中的诗歌与死亡
那许多天里,我总在做同样一个梦,我看见曾经啸傲的竹林开始凋敝-----竹子细小的花瓣从梦境中溅落出来,打湿了我粘满眼屎的眼睛.
很多年后,忙忙碌碌的人们称我们那七个“采薇山阿,散发岩岫”的人为“竹林七贤”。
我就是这样以一种古代贤者的姿态走进你们的视野,成为你们千古传诵的贤人.其实,我只是个闲人.我昔日的悠闲来自于家庭,确切的说,因为我老婆的家世-----是曾经显赫的曹魏皇室.可是,等到司马氏上台时, 曹魏皇宫逐渐衰草萋萋,我人生的悲剧也渐渐显现,而当时我并不知道,相信别人也一样.
琴声遍林,书卷满地,清流激湍,竹林扬风.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七个人还在一起在竹干上信手涂鸦一些诗句,竹林中弥漫着墨的香气.在潺潺流水的溪边,我们把酒倒在一个木盆中,每个人折了一根竹枝,打通了直接探进酒中吸啜.两只胖胖的小白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看见我们谈书论道,浑然不觉,也欢快地加入进来.它们把嘴巴伸进木盆里,吧嗒吧嗒的喝起来,一会工夫,就憨态可掬地醉了.
那天我也喝的酩酊大醉,等我醒来的时候,其余的人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 月光从层叠的竹叶间跌落下来,照着我苍白消瘦的脸颊.我头枕着一只小猪的肚子,四肢张开.在我的脚边,还醉卧着一条小竹叶青蛇.这个小家伙我认得,在我们白天击节高歌的时候,它还在竹叶间摇头晃脑个不停,仿佛能听懂似的.
小家伙醉倒了三天三夜,从此,它闻到酒味就口水直淌.
黑夜就是我醉后坐在竹林的边缘,倚靠着一块嶙峋的瘦石上,看远处夜色笼罩下的一点昏黄的灯光,那里是我不愿回去的家. 生活的压力让我原来属于魏氏皇室的老婆从一个仪态端庄的贵夫人变成一个黄脸婆,整日为柴米油盐絮絮叨叨个不停.竹林于是成为我逃避的地点和理由------她埋怨道:写那些狗屁诗歌有什么用,能抵饭吃吗?对这些鸹噪我已经无言以对,更不愿意去和她争辩什么.
也许,在我的有生,真的会象那个黄脸婆所说的那样,没有人会去诵读我的诗歌,我是个失败的人.
竹林是个凝固的空间和时间,只有风\\雨和雪来打搅它.
我写诗的时候,时间慢慢流逝,死亡悄然来临.其实,诗歌和死亡不过是一件事物的两个名字,那件事物就叫神秘,正因为神秘的不可触摸,所以诗歌和死亡才吸引得我如此着迷.
酒也是神秘的一种,它可以让诗歌的灵感来得那样猛烈,可以忘记死亡的阴影.不同的人不同的酿造方式让酒的味道或者甘冽或者清凉-------就象我写下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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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归鸿
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
游心太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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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人们诵读我的诗句,就是用你们的手掌抚摸我的思想我的灵魂,千百年过去了,思想和灵魂的火焰都已经熄灭了.
竹影婆娑,清风习习.那时,我们曾经蓬发乱鬓,放浪竹林.
刘伶说,天地是我的房屋,我原来的屋室是我的破裤子,你们怎么他妈的跑到我的裤裆里去了?!
曾经的书生意气就是我们悬挂在腰间的长铗,究竟它要刺向哪里,我也不知道.后来,当无形的长铗刺中我柔弱的心时,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装模做样的长铗伤害的却是自己.
在竹林里,我就是一条会写诗歌的鱼,游游荡荡,无所拘束.为了死亡,我选择了诱饵.
司马帝国没有忘记我们,尽管竹林遮挡住人们的视线.我的一位竹林旧友-----山涛最终走出了竹林,他喜欢历史舞台上的阳光,而我,依旧留恋竹林深处的幽暗.
我写过一篇叫,我以“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之类的话拒绝了原是“竹林七闲”之一的山涛山巨源举荐我作官的美意.与山涛绝交,并不是后人所臆测的,我不满他投奔司马政权.,其实是我恐惧走出竹林.徜徉在竹林间,我内心空明,而竹林外,世俗的尘埃密如我发间的白虱.
更让我伤心的是,山涛在竹林中的时候,我写下诗歌,还有人来听.当他由选曹郎迁官散骑常侍时, 听我朗诵诗歌的人就更少了.
曾经,我们下酒的小菜是我亲自腌制的.洗净后的水灵灵的竹笋被凌乱地堆积在盐水中,很久很久以后,当我们再次打开灰色之瓮的盖子,就会看到一层发酵生成的白布状漂浮物覆盖在盐水表面.在过去的日子里,粗陋陶瓮中的盐分象利矛一样拼命刺进竹笋的身体(青春?)里却不动声色,再娇嫩的竹笋最终也会变得松弛疲软又苦又咸.
后世的一位诗人写了一篇叫的诗歌,我也曾经写过,只不过散失了.祖国的土地上,变乱总是连绵不断. 在那种压抑的氛围中,我流亡在祖国的内心,不得不时常寻找一种理由,掩饰我无能为力的痛楚.当我醉卧竹林的时候,竹叶轻轻扫动我泪迹斑斑的脸颊,我还以为,是祖国化身为仕女,前来安慰我沉沦的灵魂.
一个月后,骄傲的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陌生又荒凉.我背着用黑帛包裹的古琴,一步步的向前挪.身边武士手中的刀锋闪花了我的眼睛.
我把古琴放到我的面前,我盘膝坐下.我承认,当时我很害怕,但我还是努力静下心来,我向那些人说,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弹奏一曲吧.那个锦服的家伙听了皱了皱眉头,他说,你们这些有知识的人就是怪异,这个时候还追逐什么风雅.不过,他还是挥挥手让我遂了心愿.
这支曲子是一位黄衫老者教给我的,他说,谁让失传谁就可以闻名于世间.当时,我还不屑的说,我相信我的诗歌可以不朽.
我的手指在古琴弦上滑动,一个写诗歌的人在弹奏那曲就要失传的,只是,听琴的人还在,听诗的人已经没有了.
萧杀的琴声中,刀光一闪,我的头颅飞起来------
我离开竹林的时候,才知道,竹林中并没有阳光,也没有诗歌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