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5-30 10:26
慕容宁宁
·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代引子
你轻轻挽起袖口,返古的那种装扮。轻轻地挽起的时候,该遗落出一些诗的,或者是酒,肆意地落在雪地上。一滴一个坑,一个坑能埋下一段旧事。你有许多旧事,经常它们会在夜里爬起来,落在墙壁上。纵然闭上眼睛,你也能看到生命的烛火在窗棂上摇曳的无奈。那些只是一场幻觉,比喻,在失去一些我们一生认为最重要的人之后,活下来的人都曾轻声念叨过的一句话:蝴蝶来过这世界。可是,谁也没有看到它,谁也不能把它留下的色彩与芳香在放入掌心。所有的这些,只是为了给自己曾错过的那片风景一个解释或借口罢了。回忆里的那些,除了留下一堵残墙和一副日益枯瘦的躯干,就只有那每年一次的季节轮回。那里面藏不下过多的梦。
你铺开一张大宣纸,清瘦而单薄的脸庞上试图把内心的情感澎湃压住。所有想道出的话语被压缩,除了一双失神的眼睛看着灰白灰白的天空上,那几只孤单的飞鸟。还能出现什么表情?远处的青山古寺,一声钟响,宿命里的恩怨别离对错就都在那天黄昏正式开始了。往昔把酒对月纵歌的场景,在时光的轨迹里,仿佛只是为了给今天的的眸子增加一些灰暗。宿命,它给你所有珍贵的经历,然后又通过岁月把它们掠夺走。在这样的一张宣纸上,能否记得下万千感慨?你慢慢地把它铺开,却又能否让记忆如纸张般地辗平?有些地方,用手抚摩一次就更加痛一次,多年后苍老的手面对那些年轻单纯的梦想时已经生满倒刺。每个生灵都被早早安排好了,它们会在某一天的园子里,在你抬起失神的眼睛仰望天空时,一起出现。每一对翅膀上都残存着早年的气息。它们在今天贪婪地掠夺着你的忧伤。似若要把五脏六肺勾得错位为止。所有的这些,只是源于一次相聚和别离?
你蘸着浓墨,提起笔。人们曾多次看到过相同的场景。接下来你是否该一挥而就然后哈哈地对天大笑几声,这笑声里面还将安排几滴清泪?每个人都被迫接受着同样的洒脱和牵挂,并没有谁来问你,那一杆牛毫粗笔自何处而来,它的到来是否只为在今天与你同生同灭?这时关外的黄沙正该漫天飞舞了,谁的疆土谁的血肉?这时江南的柳絮,正鹅毛般轻盈地飘着,你牵着伊人的手迎风而歌,她的笑容让江南的早春失去光彩。这时北方的乡村里你正和几位好友知己在雪地里把酒论诗,豪言佳句逼迫得冬天在一旁沉默…… 这时,这时,这时空错乱得如此厉害。一杆粗笔在握,竟分不出先后来。那些场景,是你曾走过的,还是你即将踏步而去?
丢下笔丢下纸扯去那裹得寸步难迈的长袍。你曾看到过桃花如那日般的娇艳异常,曾与一女子在那个春天的黄昏长相拥抱。发丝落在脖子里,花瓣遗失在鬓角。道不尽的言语看不尽的风景。岁月匆匆而过,好景常有却奈何不能流连忘返!夜夜在梦里呈现夜夜压得不能喘息!问一朵桃花,问一朵桃花,你可记得把那日的气息芳香存留?你可记得我在来时的路上带来了些什么,可记得我在去时的路上丢失了些什么………青山依旧,绿水长流。伊人已去,韶华不再。到底谁为谁而存在,谁为谁而出现呢?这漫长的人生,路旁的那些风景又怎及得上,那日娇艳的桃花。纵使诗句能流传千古,可谁又能还我那日黄昏桃树下你娇艳若桃花的容颜呢?问谁去?摊开掌心,却只剩一瓣早已干枯的花魂!
·蝴蝶·
一个极富才气和个性的女人。在许多人眼里,她无疑是一个另类,记得她刚到诗风没几天,大树就兴奋地跟我说他发现了一个宝贝。我说我也发现了一个宝贝。然后我们一起说出了那个名字:蝴蝶尖叫。她的小名或真名叫小九。
关于她的经历,我所知的不是很多。知道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临终前叮嘱她一定要读大学。然后十几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出来,自己挣钱给自己读书,考上了一所美术学院,喜欢摇滚,狂热地迷恋唐朝的前贝司手张炬,张炬出车祸后,她因在校园里焚烧纸钱而被学校开除,退学后加入了一支女子乐队当主唱,当时的红星公司看中她,要和她签约,而她的态度很明确:如果签就签下整支乐队。后来终于未能签成。
几年下来,女子乐队的姐妹们嫁人的嫁人,改行的改行,她就在大连的一家叫兰桂坊酒吧做DJ,闲时就上网发发帖子。极有个性,那时我和大树在腾讯诗风里已经很有名了,可我们居然连续申请加她十几次都被拒绝了,申请信息里连想拜她为师的话都说尽了,就是不通过。后来就是钟捷出事,那天,她反倒先加我们了,她不认识钟捷,为了一个未曾有过交往的乐队的鼓手她得罪了一大批人。很快就和我们几个成了死党。一起发帖灌水和斑竹对着干。一起听张楚窦唯,一起讲着摇滚圈子里的一些事情。她告诉我何勇每次喝完酒之后都会把饭馆里的人拉着挨个儿问:我做的是不是真朋克?告诉我把张楚喊作小楚子是她一个人的专利。
她应该还有一个本名的,她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她以前姓伊,自从走出家门后,就再也没有用那个姓氏和名字。她的朋友们都叫她小九。她喜欢吃巧克力,不大喜欢说话。很漂亮。她的世界里很简单。从一开始就落到了宿命的圈套里。
然后就是据说她得了白血病,我们要她去治疗,她却固执地辞掉DJ的工作,带着简单的行李去广东寻找她曾爱过的一个男人。一个答应她五年后如果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就回来找她的男人,那些天我们整天忧心忡忡,夜里睡觉都会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情。再然后就是她回到了大连,她的一个朋友说她送去了北京协和医院,我、大树、老黑、阿冢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晚,就决定一起去北京。并各自分头想尽办法为她筹手术费,第二天准备动身时打电话到协和,却已经没有了她的消息。然后她就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完整地消失。记得当时其他一些人挺气愤,认为被人骗了。
10月23号,我晚上独自乘火车从南昌到杭州,看着窗外黑黑的,很想小九,要命地想。想起了和小九聊过的许多好玩的话题,在风中思绪社区里和她一起做音乐版的斑竹,在那里买烟花送给她。然后她把她母亲留给她的三个愿望里给了我一个。我们聊天通常都是很开心,即使是有段时间,我们都有着绝望般的忧伤,也都相互开心起来。她让我更加坚定地相信了许多正渐渐消失的东西,让我相信音乐是通向精神家园的唯一指引。让我相信她的存在如同阳光的存在一样真实。我始终坚信她来过。
在龙川的时候,有消息说小九死了,我哭不出来。眼泪都不知道藏哪儿去了,却体会到一种更锥心的难受。我想找个人说说,可是大家都告诉我那不过是一场骗局。我很想说她曾那样真实地存在过,甚于在生活中出现过的一些活生生的朋友。
那天在宿州,晚上骑着车子在城市里乱冲,夜很美好,有星光,倒印在河里,碎碎的。突然很想放烟花,就和一个诗人朋友到了环城公园的小河边,买了很多烟花。然后给在那里玩的孩子们举着,烟花很灿烂,在河面上的倒影也是,眩目的美丽,刺得眼睛不敢睁开。像那么多的,我们所把握不住的幸福。
突然又很想小九,虽然许多人跟我说那不过是一个人的游戏,可是我至今仍然相信着她的存在,简单一点说,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是为了让自己快乐。无论如何,小九作为一个有灵魂有感情的精灵曾在我们的生命里出现过。她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东西。即使如某些人所说的她的死亡是一个谎言,也且让我们心平气和地接受吧,世上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无所谓,也许她的作为内在生命的灵魂已经消失了,剩下了一具躯体行走,作为我们曾经的说了做一辈子兄弟的朋友,我们有理由惋惜和心疼。或者她只是觉得累了,想换一种环境而对我们撒了个谎。更或者,她真的消失了,她的一切。可是她来看望过我们的生命。无论是哪一种或者,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谴责她。欺骗我们的只是我们自己。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会思考。而且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天生带有一种自虐的心理,思考是为了能让我们快乐、幸福。善待自己和别人。即使许许多多可以为某种人类共有的事业献出生命的人,他们本身依然是幸福的。如果有一种事业或一个人可以让你付出一切,那会是你自己和最大的充实与幸运。
人是吝啬的,并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世俗事物的侵淫而渐渐变得对许多事情麻木。绝望或满怀理想都是一种生命的游动形态,麻木却是只是生命还原为物理形态后剩下的躯体惯性。那些出现过又消失了的朋友,她们都曾走进过我们的心里,在许多个夜晚,都足够可以打动着所有的感觉神经。
我始终认为能有一些模糊的梦想和激情是珍贵的,比喻看雪。雪并不是那么罕见,只是看雪的心情不常有。无论如何,生命在某一刻曾那样地震动过。结局如何,真的不重要。我一向认为:要爱,就爱得炙热而恒久;要痛,就痛得彻底而深沉。
蝴蝶,你曾来看望过我们,我永远记得。
·兔子·
现在是凌晨四点,夜在更黑的地方端坐。烟雾和目光在卧室里交织着,妖娆着,这个屋子里的许多物体都堵塞了,水管、窗棂、眷念。窗台上立着一个吉他手的雕塑,长发蓬乱,手指圆润修长,除此,骨骼嶙峋。而在别处,会有它凝滞的血脉,或许哀伤的述说。在夜晚与黎明之前,能看到无以歌咏的前世,我在这情绪中遭遇放逐。日益木然。
时光在和弦里寂寞。从东风大桥到川大后门的回民饭店,从夏末到秋初。这个城市的每个黄昏都如此诱人,所有事物都存活着,留下欢愉的影象。那天下午和老板、黑、春、冢一起去逛荷花池,经过火车站广场时,风从暗处来,许多人在面前晃动,眼前突然升起一片雾气。从车站广场向右,就是二环路。我曾多次从这里回去,拥着电话里你的声音,穿梭在忧伤而甜蜜的针孔中,那些细微的日子,无边际的日子。
在72路双层巴士,依窗而坐,从城北到城西,再从城西饶向东。抚琴西路、青羊路,多好听的名字。我眼睁睁地看着城市里曾经最美的布景一幕幕地远去。经过青羊宫,夕阳里的道观如此静默,我看见你粉红色的裙子一路飞扬,看见从我们身边走过的送外卖的小伙计的窃笑,看见又一尾鲫鱼从竹竿的那一端窥见烟火而爬了上来,从青羊路到草堂北路,华灯初上,跳跳跃跃。而门已经关上,夜色降临,以及内心。
这个城市有多少路为我堵塞呢。离去和归来原本没有区别,阵痛的竟不是因为感情,我在自己与自己挤压的流光中日渐分裂。后来,当我坐在阳光明净的祥和里,安详地抽着手中燃得飞快的香烟。看着生活的人们,在无声中,擦肩而过时,交流生命的感知。我在心里祈祷,每个人都明白,什么幸福,什么更幸福。伸出左手右手,自己选。
整个夏天像火一样真切地焚烧着,从车窗上又恍若看到你留在清晨阳台上孤寂迷离的眼神。我想这样地抱着你,看着你在我怀中这样地如一个孩子般安恬地睡去,这样地为你轻轻地哼着一首叫《安眠》的新歌“睡在黑的地方/疲惫,安详/孤单的春天和/老去,忧伤//午夜有人尖叫/梦里女人说不出话。”从起点到终点,许多人,上上下下,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半个奇迹,都漠然地赶路。我这样地想你,伸出左手,握住右手。
传说中的兔子撞到了一棵叫爱情的树桩上,遇见另一只晕眩的兔子;传说中的兔子撞到一棵叫爱情的树桩上被婚姻捡走;传说中的兔子撞到一棵叫爱情的树桩上,与另一只兔子幸福的死去;传说中的兔子撞到一棵叫爱情的树桩上,被另一只兔子带回家厮守;传说中的兔子撞到了一棵叫爱情的树桩上,碰到另一只兔子,其它兔子却在草丛中呼喊它的名字。
原野上有许多兔子,在来如流水去如风般的生命中奔跑着,寻找着他们的树桩和另一只兔子。
我们后来都不是兔子。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