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春秋文化论坛 » 韦编三绝 » 明代散文名篇集粹--塌鼻子先生撰


2009-8-4 08:59 塌爷门下行走
园史序.(明)陈继儒

  
  余尝谓园有四难:曰佳山水难,老树难,位置难,安名难。复有三易:曰豪易夺,久易荒,主人不文易俗。今江南多名园,余每辄过寓目焉。已复再游,或花明草暗而园主无暇至,即至掉臂如邮传归矣[1]。或狭小前人制度,更辄而新之,园不及新,而其人骨且腐矣。或转眼而售他姓,非大榜署门[2],则坚鐍扃户矣。或斫木作臼,仆石为础,摧栋败垣,如水旱逃亡屋矣。即使榱桷维新[3],松菊如故,而拥是园者为酒肉伧父[4],一草一木,一字一句,使见者秽而欲呕,掩鼻蒙面而不能须臾留也。夫有之以为恨,讵若亡之以为快乎?
  吾友费无学,天下才子也。其先文宪公有晁采园,太仆公有甲秀园,君复自辟日涉园。君出入三园中,饶有湖山竹木之胜。而又性不耐苛碎,体不工献酬。罢簪裾,遁名誉,先别妻子,次辞亲友,尝为文见志。其中畜建康朱琴、黄鲁直风字砚、湘累重衙尊、苍玉斗各一[5],而三教之书聚焉。居恒著述甚富,前无古人,间以其暇,为韵人韵事,歌咏品题,漫兴而读书之,遂成一家园史。大抵言志类萧大圜[6],诫子类徐勉[7]。逍遥磅礴,文采隽逸。能写其意中之味与方外之乐,即陆天随之《幽居》[8],罗景纶之《鹤林》[9],皆未始有也。吾昔与王元美游弇州园[10],公执酒四顾,咏灵运诗云[11]:“中有天地物,今为鄙夫有。”余戏问曰:“辋川何在[12]?盖园不难,难于园主人;主人不难,难于此园中有《四部稿》耳[13]!”公乐甚,浮余大白[14]。今吾于《园史》亦云。
  虽然,以无学之才品,当置之木天一席地[15],而乃使如椽之笔,退而修《园史》以寄傲,亦足悲已。知我者稀,无学且秘之。苟非文士,宁许窥园,不得许轻窥《园史》。
  
  注释:
  [1]掉臂:摇动手臂以示不屑意。邮传:驿站,旅馆。[2]大榜:大幅的告示。[3]榱桷(cuì jué):屋檐屋角的总称。[4]酒肉伧父:只知饮酒吃肉的粗野人。伧父,鄙夫。[5]风字砚:一种前狭后广,形如“风”字的石砚。[6]萧大圜:梁简文帝第十二子,字仁显,四岁能诵读《三都赋》及《论语》、《孝经》等书。著有《梁旧事》、《寓记》、《士丧仪注》等。[7]徐勉:梁代徐勉,字仁修,孤贫好学。其《戒子书》为世人传诵。[8]陆天随:唐陆龟蒙,长州人,字鲁直。举进士不第,好游江湖之间,自号江湖散人,又号天随子。《幽居》:陆龟蒙所作赋名。[9]罗景纶:宋罗大经,庐陵人,字景纶。著有《鹤林玉露》。[10]王元美:明代文学家王世贞,字元美。弇州园:王世贞的私人园林。[11] 灵运:即南朝宋诗人谢灵运。[12]辋川:借指唐代诗人王维。辋川,水名,在陕西省蓝田县南。王维于辋川筑有别业,过着亦官亦隐的优游生活。[13]《四部稿》:明代文学家王世贞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一百七十四卷。[14]浮余大白:让我满满喝了一大杯酒。浮白,本指罚酒,后来转称满饮一大杯酒为浮一大白。[15]木天:指翰林院。
  
  陈继儒(1558—1639),松江华亭人,字仲醇,号眉公,诸生。隐居昆山之阳,复筑室东余山,杜门著述。工诗善文,短翰小词,皆极风致。书法苏、米,兼能绘事,名重一时。或集琐言僻事,诠次成书,远近争相购写。卒年八十二,有《眉公全集》。

2009-8-4 09:00 塌爷门下行走
阅江楼记.〔明〕宋濂

  
  金陵为帝王之州[1]。自六朝迄于南唐,类皆偏据一方,无以应山川之王气。逮我皇帝[2],定鼎于兹[3],始足以当之。由是声教所暨[4],罔间朔南[5];存神穆清[6],与道同体。虽一豫一游[7],亦思为天下后世法。
  城之西北有狮子山[8],自卢龙蜿蜒而来[9]。长江如虹贯,蟠绕其下。上以其地雄胜,诏建楼于巅,与民同游观之乐。遂锡嘉名为“阅江”云[10]。
  登览之顷,万象森列,千载之秘,一旦轩露[11]。岂非天造地设,以俟大一统之君,而开千万世之伟观者欤?
  当风日清美,法驾幸临[12],升其崇椒[13],凭阑遥瞩,必悠然而动遐思。见江汉之朝宗[14],诸侯之述职,城池之高深,关阨之严固,必曰:“此朕沐风栉雨[15]、战胜攻取之所致也。”中夏之广[16],益思有以保之。见波涛之浩荡,风帆之下上,番舶接迹而来庭,蛮琛联肩而入贡[17],必曰:“此朕德绥威服[18],覃及外内之所及也[19]。”四夷之远,益思所以柔之[20]。见两岸之间、四郊之上,耕人有炙肤皲足之烦[21],农女有捋桑行馌之勤[22],必曰:“此朕拔诸水火、而登于衽席者也[23]。”万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触类而推,不一而足。臣知斯楼之建,皇上所以发舒精神,因物兴感,无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此阅夫长江而已哉?
  彼临春、结绮[24],非弗华矣;齐云、落星,非不高矣[25]。不过乐管弦之淫响,藏燕赵之艳姬。一旋踵间而感慨系之,臣不知其为何说也。虽然,长江发源岷山,委蛇七千余里而始入海[26],白涌碧翻,六朝之时,往往倚之为天堑;今则南北一家,视为安流,无所事乎战争矣。然则,果谁之力欤?逢掖之士[27],有登斯楼而阅斯江者,当思帝德如天,荡荡难名[28],与神禹疏凿之功同一罔极[29]。忠君报上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者耶?
  臣不敏,奉旨撰记,欲上推宵旰图治之切者[30],勒诸贞珉[31]。他若留连光景之辞,皆略而不陈,惧亵也。
  ——选自《四部丛刊》本《宋学士文集》
  
  注释:
  [1]金陵:今江苏南京市。[2]皇帝:指明太祖朱元璋。[3]定鼎:传说夏禹铸九鼎以象九州,历商周,都作为传国重器置于国都,后因称定都或建立王朝为定鼎。[4]暨:至[5]罔间朔南:不分北南。[6]穆清:指天。[7]一豫一游:谓巡游。《孟子.梁惠王下》:“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豫,义同“游”。《晏子春秋.内篇.问下》:“春省耕而补不足者谓之游,秋省实而助不给者渭之豫。”[8]狮子山:晋时名卢龙山,明初,因其形似狻猊,改名为狮子山。山西控大江,有高屋建瓴之势,自古以来是南京西北部的屏障,为兵家必争之地。[9]卢龙:卢龙山,在今江苏江宁县西北。[10]锡:赐。[11]轩露:显露。[12]法驾:皇帝的车驾。[13]崇椒:高高的山顶。[14]江汉之朝宗:《尚书.禹贡》:“江汉朝宗于海。”意谓江汉等大川以海为宗。[15]沐风栉(zhì)雨:即“栉风沐雨”。风梳发,雨洗头,形容奔波的辛劳。[16]中夏:这里指全国。[17]琛(chēn):珍宝。[18]德绥:用德安抚。[19]覃:延。[20]柔:怀柔。[21]皲(jūn)足:冻裂脚上的皮肤。[22]行馌(yè):为田里耕作的农夫送饭。[23]衽(rèn)席:卧席。意谓有寝息之所。[24]临春、结绮:南朝陈后主所建之阁。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更有望春阁,用以居龚、孔二贵嫔。[25]齐云:唐曹恭王所建之楼,后又名飞云阁。明太祖朱元璋克平江,执张士诚,其群妾焚死于此楼。故址在旧吴县子城止。落星:吴嘉禾元年,天桂林苑落星山起三层楼,名曰落星楼。故址在今江苏南京市东北。[26]委蛇:亦作“逶迤”,连绵曲折。[27]逢掖:宽袖之衣,古代儒者所服,因用作士人的代称。[28]荡荡难名:《论语.泰伯》:“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29]神禹疏凿之功:指夏禹治水之功。[30]宵旰(gàn):即“宵衣旰食”,指勤于政务,早起晚食。[31]勒:刻。贞珉:指碑石。
  
  
  译文:
  金陵是帝王居住的城邑。从六朝以至南唐,全都是偏安一方,无法与当地山川所呈现的王气相适应。直到当今皇上,建国定都于此,才足以与之相当。从此声威教化所及,不因地分南北而有所阻隔;涵养精神和穆而清明,几乎与天道融为一体。即使一次巡游、一次娱乐,也想到怎样被天下后世效法。
  京城的西北方有座狮子山,是从卢龙山蜿蜒伸展而来。长江有如一线长虹,盘绕着流过山脚下。皇上因为这地方形势雄伟壮观,下诏在山顶上建楼,与百姓同享游览观景之乐,于是赐给它美妙的名字叫“阅江”。登上楼极目四望,万千景色次第罗列,千年的大地秘藏,似乎顷刻显露无遗。这难道不是天地有意造就了美景,以等待一统海内的明君,来展现千秋万世的奇观吗?
  每当风和日暖的时候,皇上的车驾降临,登上山巅,倚着栏杆远眺,必定神情悠悠而启动遐想。看见长江汉江的流水滔滔东去,诸侯赴京朝见天子,高深的城池,严密固防的关隘,必定说:“这是我栉风沐雨,战胜强敌、攻城取地所获得的啊。”广阔的中华大地,更感到想要怎样来保全它。看见波涛的浩荡起伏,帆船的上下颠簸,外国船只连续前来朝见,四方珍宝争相进贡奉献,必定说:“这是我用恩德安抚、以威力镇服,声望延及内外所达到的啊。”四方僻远的边陲,更想到要设法有所安抚它们。看见大江两岸之间、四郊田野之上,耕夫有烈日烘烤皮肤、寒气冻裂脚趾的烦劳,农女有采桑送饭的辛勤,必定说:“这是我拯救于水火之中,而安置于床席之上的人啊。”对于天下的黎民,更想到要让他们安居乐业。由看到这类现象而触发的感慨推及起来,真是不胜枚举。我知道这座楼的兴建,是皇上用来舒展自己的怀抱,凭借着景物而触发感慨,无不寄寓着他志在治理天下的思绪,何止是仅仅观赏长江的风景呢?
  那临春阁、结绮阁,不是不华美啊;齐云楼、落星楼,不是不高大啊。但无非是因为演奏了淫荡的歌曲而感到快乐,或藏匿着燕赵的美女以供寻欢。但转瞬之间便与无穷的感慨联结在一起了,我真不知怎样来解释它啊。虽然这样,长江发源于岷山,曲折蜿蜒地流经七千余里才向东入海,白波汹涌、碧浪翻腾,六朝之时,往往将它倚为天然险阻。如今已是南北一家,于是视长江为平安河流,不再用于战争了。然而,这到底是谁的力量呢?读书人有登上此楼观看此江的,应当想到皇上的恩德有如苍天,浩浩荡荡难以形容它的广阔,简直与大禹凿山疏水拯救万民的功绩同样地无边无际。忠君报国的心情,难道还有不油然而生的吗?我没有才能,奉皇上旨意撰写这篇记文,于是准备将心中替皇上考虑到的昼夜辛劳操持国事最急切之处,铭刻于碑石。至于其它留连光景的言辞,一概略而不言,惟恐有所亵渎。
  
  本文选自《宋文宪公全集》卷七。朱元璋称帝后,下诏于南京狮子山顶修建阅江楼。宋濂奉旨撰写此记,故本文是应制之作。但此应制之作却颇具特色,也颇有明代开国气势。文章不作一味的奉迎,在歌功颂德的同时,也意存讽劝。登上阅江楼,览“中夏之广,益思有以保之”;见“四隀之远,益思所以柔之”;见“万方之民,益思有以安之”。就是登览中处处想着国家社稷人民,既“元不寓其致治之思,奚止阅夫长江而已”。至于那些“留连光景之辞,皆略而不陈”。文章确实写得庄重典雅,委婉含蓄,是一篇颇具时代特色而又有分寸的应制文字。

2009-8-4 09:01 塌爷门下行走
越巫.(明)方孝孺

  
    越巫自诡善驱鬼物[1],人病,立坛场,鸣角振铃,跳踯叫呼,为胡旋舞[2],禳之[3]。病幸已,馔酒食[4],持其赀去[5],死则诿以它故,终不自信其术之妄。恒夸人曰:“我善治鬼,鬼莫敢我抗。”
  恶少年愠其诞,瞷其夜归[6],分五六人,栖道旁木上,相去各里所。候巫过,下砂石击之。巫以为真鬼也,即旋其角[7],且角且走[8]。心大骇,首岑岑加重[9],行不知足所在。稍前,骇颇定,木间砂乱下如初。又旋而角,角不能成音,走愈急。复至前,复如初,手栗气慑不能角,角坠;振其铃,既而铃坠,惟大叫以行。行闻履声及叶鸣谷响,亦皆以为鬼,号求救于人,甚哀。
  夜半抵家,大哭叩门,其妻问故,舌缩不能言,唯指床曰:“亟扶我寝[10],我遇鬼,今死矣!”扶至床,胆裂,死,肤色如蓝[11]。巫至死不知其非鬼。
    ——选自《四部备要》本《逊志斋集》  
  注释:
  [1]诡:诈称。鬼物:指鬼怪。[2]胡旋舞:唐时自西域传来的一种舞蹈,其舞旋转如风,故称胡旋。[3]禳(ráng)祭神以免除灾祸。[4]馔(zhuàn):食用。[5]赀:财物。[6]瞷(jiàn):窥伺,偷看。[7]旋:转动,这里指吹动。[8]且角且走:边吹边跑。[9]岑岑:形容头脑胀痛。[10]亟:快,速。[11]蓝:指胆惊破后胆汁流入血液中而呈蓝色。
  
  译文:
    越地有个巫师谎称自己善于驱除鬼怪,有人生病就设立法坛,吹号角,摇铜铃,蹦跳腾跃,大声呼叫,好像跳胡旋舞那样来作法驱鬼。病人侥幸有了好转,吃喝一番,拿了人家的财物离去;如果病死,就用别的理由来推托,总归不让人相信自己法术的虚妄。他经常向人自夸说:“我善于惩处鬼怪,鬼怪不敢与我对抗。”有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少年恼怒他的荒诞,探听好他夜里回家,约了五六个人分别躲在路旁的树上,相距各一里左右,等候巫师经过树下,便用砂子石块投击他。巫师以为真的是鬼,马上拿出身边的号角,边吹边跑,心里十分害怕,脑袋胀痛的越来越重,走路也不知道自己的脚踏在什么地方。稍为往前跑了一段路,惊慌略微安定了一点,树上的砂石又像刚才那样乱掷下来,他再拿出号角来吹,却慌得吹不出声音,于是就更急忙地往前跑。又到了前边,还是像刚才一样,他害怕得两手发抖、呼吸屏塞,再也拿不住号角,号角掉了他就摇动铜铃,一会儿连铜铃也掉了,只好大声喊叫着赶路。一路上听到脚步声和树叶摇动、山谷回响的声音,他都以为是鬼,高声向人呼喊求救,音调十分悲伤。半夜里到家,大哭着敲门,他的妻子问他原因,他已恐惧得舌头僵缩,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床说:“快扶我躺下!我碰到了鬼,要死了!”他妻子扶他上床,终于胆吓破而死,皮肤像蓝草一般颜色。那巫师直到死也不知道用砂石掷他的是人而不是鬼。
  
  本文选自《逊志斋集》卷六。文章通过越巫装神弄鬼,自欺欺人,最后自受其祸的故事。讽刺了社会上那些各式各样招摇撞骗、欺世盗名的越巫们,他们不仅害人,而且也必将害己。文章形象生动,特别是写越巫被装鬼者惊吓的那一段,狼狈相如见。

2009-8-4 09:02 塌爷门下行走
运甓斋记(明)贝琼

  
  昔长沙公陶侃刺广州[1] ,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对曰:“吾方致力中原,故习劳耳。”呜呼!晋自渡江而南,上下俱偷[2],弃中原而不恤,侃独有志于此,固非一时坐谈老庄者所及也。及都督荆湘等州,检摄军府从事[3],未尝少闲。又尝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4]。”其聪敏恭勤,于此见之,非特运甓一事而已。
  吾意其拥强兵,据重地,畜威养锐之久,当率诸郡请命北伐,拔黔首于膻腥[5],以雪宗庙之耻。而即安一方,凡四十余年,所谓平日习劳欲致力中原者,直虚语耳!
  且诸胡迭兴,未易剪也。苏峻之变[6],国破君辱,正臣子灰身之日[7]。大兵云集,乃欲违众西还,纵虎自害,亦独何心哉?周太叔带之难[8],齐小白有洮之会[9],晋重耳有温之师[10]。侃以桓文自任[11],而所以勤王者如此,又岂果能践其言如运甓时邪?他日且欲正卞敦之罪[12],敦固可诛矣。侃之夷大难[13],立大功,亦由温峤辈激以天下之大义[14],不相异同,故侥幸石头之捷[15],如其中为进退,事几败于垂成,则何异于敦乎?梅陶称其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16],亦过论也。
  虽然,晋之危而复安,亡而复存,实资其力,此为诸臣之冠,而著之于史焉,予故反覆论之。其行事虽有未至,而所言则可为万世法。何者?人情好逸而恶劳,天下之事,恒成于勤而败于逸。运甓之喻,岂不善邪!
  剡山单阳原以名其斋[17],盖能志乎勤已。初,阳原读书山中,既老不仕。洪武四年[18],诏征诸儒,郡侯强起之[19]。既至京师,又辞,吏部乃授汉阳湖泊使[20]。然官无崇卑,能志于勤,则所施必有过人,而不虚生虚死矣,因其驰书三千里外,求文为记,故书以复之。若侃之为政,汉阳父老固能道之。而破陈敏于武昌,平杜弢于湘州[21],求其遗迹,可想见其风流于千载之下乎!
  
  
  注释:
  [1]陶侃:字士行,庐江寻阳(今湖北黄梅西南)人。早年孤贫,有志操。先后参与讨平陈敏割据势力及杜弢起义,以功为王敦所忌,转为广州刺史。王敦乱平,以征西大将军还镇荆州。咸和三年(328),温峤等奉他为主帅,平定苏峻祖约之乱,任侍中、太尉,都督荆、交等八州军事、荆、江二州刺史、长沙郡公。[2]偷:苟且。[3]检摄:检查整顿。[4]“大禹圣人”七句:见《晋书》本传。[5]黔首:老百姓。膻(shān)腥:这里以羊的气味代指北方少数民族的统治。[6]苏峻:字子高,东晋将领。明帝时,以破平王敦和江南豪族沈充有功,受任冠军将军、历阳内史,拥兵生反晋之心。成帝时,欲征为大司农以释其兵权,拒不受命,发运叛变,陷建康,纵兵大掠。为温峤、陶侃联军战败而死。[7]灰身:粉身碎骨。[8]周太叔带之难:指周襄王之后母弟太叔带勾结狄人争夺王位之难。[9]小白:即齐桓公,名小白。洮之会:事在鲁僖公八年(前652)。洮:在今山东濮县南。当时为曹地。[10]重耳:即晋文公,名重耳。温之师:事在鲁僖公二十五年(前635)。晋文公出兵平定太叔带之难。温:在今河南温县。[1]桓文:指齐桓公、晋文公。[12]正卞敦之罪:卞敦,字仲仁。苏峻反,温峤、庚亮移檄征镇同赴京师,敦时为都督安南将军、湘州刺史,拥兵不下,又不给军粮。及苏峻平,侃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请槛车收付廷尉。事见《晋书.卞敦传》。[13]夷:平。[14]温峤:字太真,太原祁县人。他与庚亮等讨平王敦。及苏峻作难,温峤约陶侃同赴朝廷,侃托辞不进。峤固请,且推为盟主,又遣书激怒他,侃这才起兵。[15]石头之捷:指平定苏峻之乱。石头:石头城,即建康,今南京市。[16]“梅陶”二句:见《晋书.陶侃传》。为尚书梅陶与亲人曹识书中语。[17]剡(shàn)山:山在今浙江嵊县。[18]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洪武为明太祖年号。[19]郡侯:一郡之长。这里指知府。[20]湖泊使:明代设有河泊所大使,掌收鱼税。[21]“破陈敏”二句:事见《晋书.陶侃传》等。
  
  贝琼(1314?—1379),字廷琚,崇德(今浙江桐乡县)人。年四十八,始领乡荐。元末动乱,退居殳山。张士诚屡辞不就。明洪武初,征修《元史》。书成,受赐归。六年(1373),以儒士举除国子助教。九年,改官中都国子监,教授勋臣子弟。十一年致仕。琼性坦率,笃志好学,博览经史,尤工于诗。“其文亦冲融和雅,有一首三叹之音”(《四库全书总目》)。著有《清江贝先生文集》三十卷,诗集十卷,诗余一卷。
  本文选自《清江贝先生文集》卷十五,运甓(pì)即搬运砖块。晋代陶侃为了致力中原,励志勤力,“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事见《晋书.陶侃传》。这事被历代传为佳话。单阳原因以“运甓”名其斋,请贝琼为记,贝因写成此文。文章考察了陶侃一生的行事,肯定了陶侃的言论及其历史功迹。但又尖锐地指出:他拥强兵,不能请命北伐,救民于水火,使运甓之说成为虚语。但又指出:“其行事虽有未至,而所言则可为万世法。”文章虽为居室作记,但能荡开一笔,不局限于运甓一事,且见解精辟,颇具史识;论述鞭辟入里,在居室记中别开生面。
  

2009-8-4 09:03 塌爷门下行走
再游乌龙潭记.(明)谭元春

  
  谭宜澄,林映潭者宜静,筏宜稳,亭客宜朗,七夕宜星河,七夕之宾客宜幽适无累。然造物者岂以予为此拘拘者乎!
  茅子越中人[1],家童善篙楫。至中流,风妒之,不得至荷荡,旋近钓矶系筏。垂垂下雨,霏霏湿幔[2],犹无上岸意。已而雨注下,客七人,姬六人,各持盖[3]立幔中,湿透衣表。风雨一时至,潭不能主[4]。姬惶恐求上,罗袜无所惜。客乃移席新轩,坐未定,雨飞自林端,盘旋不去,声落水上,不尽入潭,而如与潭击。雷忽震,姬人皆掩耳欲匿至深处。电与雷相后先,电尤奇幻,光煜煜入水中,深入丈尺,而吸其波光以上于雨,作金银珠贝影,良久乃已。潭龙窟宅之内,危疑未释。
  是时风物倏忽,耳不及于谈笑,视不及于阴森,咫尺相乱;而客之有致者反以为极畅,乃张灯行酒,稍敌风雨雷电之气。忽一姬昏黑来赴,始知苍茫历乱,已尽为潭所有,亦或即为潭所生;而问之女郎来路,曰,“不尽然”,不亦异乎?
  招客者为洞庭吴子凝甫,而冒子伯麟、许子无念、宋子献孺、洪子仲伟,及予与止生为六客,合凝甫而七。
  
  
  注释:
  [1]茅子“茅元仪,字止生,归安(今浙江湖州市)人,茅坤的孙子。越中人:明代绍兴府,古称越州。而归安属湖州府。此处“越中”当是指浙江而言。春秋时浙江一带属越国。[2]垂垂下雨,霏霏湿幔:垂垂,形容下垂,下降。宋周必大《二老堂诗话》“康与之重九词”;“重阳日,四面雨垂垂。”范成大《秋日田园杂兴》诗:“秋来只怕雨垂垂。”霏霏,形容雨雪之密。《诗.小雅.采薇》:“今我来思,雨雪霏霏。”[3]盖:古代指车盖,掩覆在车上的帷幔,与伞相类。亦指伞,今尚有伞为雨盖者。[4]潭不能主:“主”,于文义不通,疑是“往”字之误省边旁。

2009-8-4 09:04 塌爷门下行走
在京与友人.(明)屠隆

  
  燕市带面衣[1],骑黄马,风起飞尘满衢陌[2]。归来下马,两鼻孔黑如烟突[3]。人马屎和沙土,雨过淖泞没鞍膝。在姓竞策蹇驴[4],与官人肩相摩。大官传呼来,则疾窜避委巷不及[5],狂奔尽气,汗流至踵,此中况味如此。
  遥想江村夕阳,渔舟投浦,返照入林,沙明如雪,花下晒网罟[6]。酒家白板青帘[7],掩映垂柳,老翁挈鱼提瓮出柴门。此时偕三五良朋,散步沙上,绝胜长安骑马冲泥也[8]。
  
  注释:
  [1]燕市:指明代首都北京,它原为春秋时燕国都城蓟。面衣:用以挡风尘的面罩。[2]衢陌:通道及田间小路,这里指大街小巷。[3]烟突:烟囱。[4]蹇驴:跛脚的驴子。[5]委巷:曲巷。[6]网罟(gǔ):即网。[7]白板:指没有上漆的本色木板。青帘:酒帘。[8]长安:代指京都北京。
  
  本文选自《皇明十六名家小品.屠赤水集》。文章把明代京都北京与江南村景作了强烈的对比,极写京都环境之恶劣,大官之权势,用以衬托作者向往江南故乡的美景与自由自在的渔家生活。文中寥寥几笔,把明代北京的恶劣环境写活了。
  

2009-8-4 09:05 塌爷门下行走
赞刘谐.〔明〕李贽

  
    有一道学,高屐大履[1],长袖阔带,纲常之冠[2],人伦之衣[3],拾纸墨之一二,窃唇吻之三四,自谓真仲尼之徒焉。时遇刘谐。刘谐者,聪明士,见而哂曰[4]:“是未知我仲尼兄也。”其人勃然作色而起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5]’。子何人者,敢呼仲尼而兄之?”刘谐曰:“怪得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也[6]!”其人默然自止。然安知其言之至哉!
    李生闻而善曰[7]:斯言也,简而当,约而有余,可以破疑网而昭中天矣。其言如此,其人可知也。盖虽出于一时调笑之语,然其至者百世不能易。
  注释:
  [1]屐(jī):木屐,一种木底有齿的鞋子。履:鞋。[2]纲常:三纲五常。三纲指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五常指仁、义、礼、智、信。[3]人伦:指封建社会所规定的人与人之间的伦常关系。如《孟子.滕文公上》所说的:“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4]哂(shěn):讥笑。[5]“天不生仲尼”二句:宋强行父《唐子西文录》载:“蜀道馆舍壁间题一联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不知何人诗也。”朱熹也在《朱子语类》中引用过。[6]羲皇:传说中的古帝伏羲氏。纸烛:蘸油点火照明的纸捻。[7]李生:作者自称。
  
  译文:
    有一位道学先生,脚穿宽大而高底的木屐,身上的服饰长袖阔带,俨然以纲常为冠、以人伦为衣,从故纸堆里拣来了只言片语,又窃取到了一些陈词滥调,便自以为是真正的孔子信徒了。这时他遇见刘谐。刘谐,是一位聪明博学的才子,见了他微笑说:“这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是孔子的兄长啊。”那位道学先生顿时生气地变了脸色,站起来说:“上天如果不降生孔子,世界就会千秋万代如在黑夜之中。你是什么人,敢直呼孔子的名字而以兄长自居?”刘谐说:“怪不得羲皇以前的圣人都是整天点着纸烛走路啊!”那人无言答对,但他又怎能理解刘谐一番话的深刻道理呢?
    我李贽听说以后赞美道:“这句话,简明而恰当,概括性强而又启人思考,可以冲散云雾的遮蔽而使天空晴朗。他的言论这样,他的人品也就可以知道了。因为这虽然是出于一时的玩笑话,然而其中的深刻道理却是千百年不可改变的。”
  
  本文选自《焚书》卷三。刘谐,字宏源,麻城(今属湖北)人,隆庆五年(1571)进士。文章通过刘谐对道学家诙谐调笑的两句话,尖锐地讽刺和批判了道学家们煞有介事地自我标榜为孔子的真正门徒,以及他们所宣扬的“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论调,从而赞扬了刘谐的话是至理明言,也从中可见到李贽的反传统精神。文章短小精悍,批判尖锐有力,语言风趣幽默,对道学家加以漫画化,极尽揶揄讽刺之能事。

2009-8-4 09:06 塌爷门下行走
赠光禄少卿沈公传.(明)徐渭

  
  青霞君者,姓沈,名鍊,字纯甫,别号青霞君。生面以奇骛一世[1]。始补府学生,以文奇。主公文盛以提学副使校浙士[2],得君文惊艳,谓为异人,拔居第一。嘉靖辛卯[3],逐举于乡,戊戌[4],成进士。始知溧阳[5],以政奇。御史惮之[6],卒得诋,徙茌平[7],再徙清丰[8]。
  已乃擢经历锦衣卫[9],以谏奇。庚戌冬[10],虏入古北口[11],抄骑至都城,大杀掠。时先帝仓卒集群臣议于廷,大官以百十计,率媕婀不敢出一语[12]。君独与司业赵公贞吉[13],历阶抵掌相倡和,慷慨论时事。严氏党执格之,君遂抗声诋严氏父子[14]。又上疏请兵万人,欲出良、涿以西护陵寝[15],遮虏骑使不得前,因得开都门,通有无便。不报。无何,又上疏直诋严氏十罪。有诏廷杖君五十,削官。
  徙保安为布衣[16],以戆奇。当是时,君怀愤之日久,而忠不信于主上。乃削木为宋丞相桧象[17],旦莫射捶之[18],随事触景为诗赋文章,无一不慨时事,骂诃奸谀,怀忠主上也。当是时,边人苦虏残掠,而杨顺者方握符镇宣、大[19],虏杀人如麻,顺不敢发一矢;虏退则削汉级[20],以虏首功上。君飞书入辕门[21],数顺罪。顺痛忌之,承严氏旨,日夜奇构君。及甲寅[22],虏复寇大同右卫,顺计不出前辙,君飞书益急。而君在边久,尝思结客以破虏,或散金募土人豪宕者为城守[23]。保安饥,又散金市远粟,粥僧舍,活万余人。顺谓诸事非放逐臣所宜为,可以判构君,遂与御史巡宣、大者路楷会疏入告君判状[24]。严氏父子从中下其事,弃君宣府市[25],连坐死者五人。既又驰捕其长子襄,械抵宣府杖系,糜且死[26]。会给事中吴公时来疏上[27],有诏逮顺、楷[28],襄得免戍,时丁巳秋月也[29]。
  先帝始再听谏臣邹公应龙、林公闰等说[30],悟向者严氏奸罔,斩世蕃西市,夺嵩官,籍其家。再逾年而先帝崩,遗诏录嘉靖以来言事得罪者,君得赠光禄寺少卿,荫子一人。今上立一年[31],襄复疏父冤,顺、楷坐死。上感君戆,为制文,命省臣祭其墓。
  
  注释:
  [1]骛(wù)奔驰。[2]汪公文盛:汪文盛,字希周,崇阳人。正德进士,累官右佥都御史,巡抚云南,召为大理卿,道病致仕卒。提学副使:提学道的副使,主掌一路州、县学政的副学官。[3]嘉靖辛卯:嘉靖十年(1531)。嘉靖为明世宗年号。[4]戊戌:嘉靖十七年(1538)。[5]知溧阳:当溧阳知县。溧阳在今江苏省。[6]御史:监察官。[7]茌(chí)平:县名,在今山东省。[8]清丰:县名,在今河南省。[9]经历锦衣卫:掌管锦衣卫吏员及处理日常事务的官员。[10]庚戌:嘉靖二十九年(1550)。[11]虏:指俺答,为明代蒙古鞑靼部右翼土默特万户首领,对明贡掠无常,为嘉靖中一大边患。古北口:在今北京市密云县东北,为长城隘口之一,为古代军事要地。[12]媕婀(ān ē):没有主见,依违随人。[13]司业:国子监司业,为监内副长官,掌儒学训导之职。赵公贞吉:赵贞吉,字孟静,内江人。嘉靖进士,官至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14]严氏父子:指明代权奸严嵩及其子严世蕃。[15]良、涿:指今北京良乡和河北涿州市。[16]保安:今陕西延安市。[17]宋丞相桧:指秦桧,宋代奸相。[18]旦莫:早晚。莫,同“暮”。[19]杨顺:严嵩党羽,时总督宣大。宣、大:指宣府镇和大同镇。均为明代九边之一。[20]汉级:汉人首级。[21]飞书:飞递书信。[22]甲寅:嘉靖三十三年(1554)。[23]豪宕:豪放而不受约束。[24]路楷:汶上人。严嵩党羽,由进士累官至户部主事,坐贪纵削籍,后被劾论斩。[25]弃:弃市,问斩。[26]糜:糜烂。[27]吴君时来:吴时来,字惟修,仙居人。嘉靖进士,擢刑科给事中。[28]逮顺、楷:《明史.沈鍊传》谓“会顺、楷以他事逮,(襄)乃免”。[29]丁巳:嘉靖三十六年(1557)。[30]邹公应龙:邹应龙,字云卿,长安人。嘉靖进士,擢御史,以弹劾严嵩父子得名。累官至兵部侍郎,巡抚云南。林公闰:林闰,《明史》作林润,字若雨,莆田人。嘉靖进士,进南京监察御史,刚毅敢言,劾严世蕃,戮死西市。官至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诸府。[31]今上:指明穆宗朱载垕。
  
  
  徐渭(1521—1593),字文长,初字文清,别号田水月、天池山人、青藤道士,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九岁能文,二十岁成生员,屡应乡试不中。胡宗宪总督浙江,招致幕府,管书记,得到器重。胡宗宪被捕,他一度发狂,数次自杀,未果。后因杀继室入狱,被张元忭等援救出狱。晚年穷困潦倒,抑郁而死。
  徐渭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文学艺术家,他自己说:“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其文为唐宋派作家唐顺之、茅坤所赏服,也为公安派作家袁宏道称为“一扫近代芜秽之习”。此外,他还是一位戏曲家,他的《四声猿》为汤显祖所激赏。徐渭著作很多,其诗文作品今有中华书局整理本《徐渭集》,包括了《徐文长三集》、《徐文长逸稿》、《徐文长佚草》、《四声猿》、《歌代啸》、《补编》等内容。
  本文选自《徐渭集.徐文长三集》卷二十五,删去了文末的“外史徐渭曰”一段。光禄少卿,光禄寺的副长官。为沈鍊写传,着重在表彰沈鍊的“奇”,他“以奇骛一世”,文奇、政奇、谏奇、戆奇,而重点又在写他的谏奇与戆奇。由谏奇,他得罪了权奸严嵩父子,被廷杖削官;由戆奇,为了国家民族与人民,他被严党诬杀。由此,作者歌颂了沈鍊的不避权奸,一身正气,为国为民,不计个人身家性命,直至被权奸构陷而死的斗争精神。沈鍊的形象,就是在这一系列被世人视为“奇”的不屈不挠的斗争中树立起来。与此同时,也就鞭鞑了严党的种种令人发指的罪行。

2009-8-4 09:07 塌爷门下行走
张自新传.(明)归有光

  
  张自新,初名鸿,字子宾,苏州昆山人[1]。自新少读书,敏慧绝出[2]。古《经》中疑义,群子弟屹屹未有所得[3],自新随口而应,若素了者。性方简[4],无文饰。见之者莫不讪笑,目为乡里人。同舍生夜读,倦睡去,自新以灯檠投之[5],油污满几,正色切责,若老师然。髫龀丧父[6],家计不能支,母曰:“吾见人家读书,如捕风影,期望青紫[7],万不得一。且命已至此,何以为书?”自新涕泣长跪,曰:“亡父以此命鸿,且死[8],未闻有他语,鸿何敢忘?且鸿宁以衣食忧吾母耶?”与其兄耕田度日,带笠荷锄,面色黧黑。夜归,则正襟危坐,啸歌古人[9],飘飘然若在世外,不知贫贱之为戚也。
  兄为里长[10],里多逃亡,输纳无所出。每岁终,官府催科[11],搒掠无完肤[12]。自新辄诣县自代,而匿其兄他所。县吏怪其意气,方授杖,辄止之,曰:“而何人者[13]?”自新曰:“里长,实书生也。”试之文,立就,慰而免之。弱冠[14],授徒他所。岁归省三四,敝衣草履,徒步往返,为其母具酒食,兄弟酣笑,以为大乐。
  自新视豪势[15],眇然不为意[16]。吴中子弟多轻儇[17],冶鲜好衣服,相聚集,以亵语戏笑,自新一切不省[18]。与之语,不答。议论古今,意气慷慨。酒酣,大声曰:“宰天下竟何如?”目直上视,气勃勃若怒,群儿至欲殴之。补学官弟子员[19],学官索贽金甚急[20],自新实无所出,数召笞辱,意忽忽不乐[21],欲弃去,俄得疾卒。
  自新为文,博雅而有奇气,人无知之者。予尝以示吴纯甫[22],纯甫好奖士类,然其中所许可者,不过一二人,顾独称自新。自新之卒也,纯甫买棺葬焉。
  归子曰[23]:余与自新游最久,见其面斥人过,使人无所容。俦人广坐间[24],出一语,未尝视人颜色。笑骂纷集,殊不为意。其自信如此。以自新之才,使之有所用,必有以自见者。沦没至此,天可问邪?世之乘时得势,意气扬扬,自谓己能者,亦可以省矣。语曰:“丛兰欲茂,秋风败之。”余悲自新之死,为之叙列其事。自新家在新洋江口,风雨之夜,江涛有声,震动数里。野老相语,以为自新不亡云。
  
  
  注释:
  [1]苏州昆山:今江苏昆山市,明时属苏州府。[2]绝出:非常突出。[3]屹屹:耸立的样子。这里指呆呆地站立着。[4]方简:方正诚实。[5]灯檠(qíng):灯架。[6]髫龀(tiáo chèn):指童年时代。髫,古代小孩下垂的头发。龀,小孩子换牙齿。[7]青紫:代指大官。汉代规定:丞相、太尉金印紫绶,御史大夫银印青缓。后因称贵官之服为“青紫”。[8]且死:将死。[9]啸歌古人:吟咏古人的诗文。[10]里长:谓一里之长。《大明律附例》四:“凡各处人民,每一百户内议设里长一名,甲首一十名,轮年应役,催办钱粮,勾摄公事。”[11]催科:催租税。科,法令条律。因租税有法令科条,故名。[12]搒掠:拷打。[13]而:同“尔”,你。[14]弱冠:古代称二十岁为“弱冠”。《札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15]豪势:指权豪势要的人。[16]眇然:蔑视。[17]轻儇(xuān):轻薄浮滑。[18]省:理会。[19]学官弟子员:即生员,也就是秀才。[20]贽金:指入学的见面礼金。[21]忽忽:恍忽,失意的样子。[22]吴纯甫:吴中英,字纯甫,昆山人,博学多才,但屡试不第,终生未仕。[23]归子:作者自称。[24]俦人:同辈之人。
  
  
  本文选自《震川先生集》卷二十六。张自新为作者友人,一位不得志的穷苦读书人。他不仅悟性极高,而且极为勤学。他不以家贫为累,且耕且读,而且敢于眇视纨绔子弟。他敢爱敢恨,爱其母,又甘愿代兄受杖;他敢恨,不容同舍生偷懒,也敢于“面斥人过,使人无所容”。他极自信,相信“宰天下竟何如?”就是这样一位极有个性的人物,竟因交不出“贽金”,数被笞辱,忽忽不乐而死。传记写得有血有肉,有声有色。归有光好《史记》,尝恨自己为文不能像《史记》。但这篇传记,就有《史记》的气势与精神。

2009-8-4 09:08 塌爷门下行走
赵瞻云传.(明)陈继儒

  
  瞻云子者,姓赵,名淮,字源长,太仓人。七龄而丧父,又七龄而丧母,遂自号曰瞻云子,志思也[1]。三娶三失偶。性喜孤伴,好苦吟诵。顾独为琅玡弟及太原父子所知[2]。琅玡殁,王文肃公解相印归[3],与公日益昵。所居去文肃南园不数武。文肃巾车过园[4],辄物色赵翁在否[5]。在则相与把臂入林,分兰艺菊,举觞斗棋,率抵暮以为常,决死生如神。而他若单赤贫,委苍庳屋[6],必侧身趋视之,去亦不复问报谢。诗坛酒社,及浮屠老子之宫[7],每有胜游,而公赴必人先,归必人后。酒酣耳热,曼为长讴,四座辟易[9],即群少年竹肉满堂[10],噤无敢发声音。性慷慨,重然诺。人以缓急告[11],虽酣极燕笑时,辄愀然舍去[12]。凡为人经营劝导,宛转词色间,不啻身当之。贫者炊,暴者葬,具得公力居多。
  公父事兄,母事嫂,待孀姊存殁皆有恩礼。与人交,坦直无他肠,所谈皆道义风雅节侠,未尝以俗务经怀。独不耐龊市人态,甚则内呕[13],至义形于色。虽富贵人,富家翁,折行就之,而心不服也。当文肃鼎盛时,坐无公不欢。公抗言无无忌讳,退亦罕所干请[14]。文肃每叹曰:“吾阅人多矣,若口无佞舌,腰无媚骨者,其邻叟瞻子乎!”
  及文肃父子相继捐宾客[15],物情炎冷,邅几百变[16],而公以一布衣,始终慰存太原家如故。文肃存不加腴[17],亡不加瘠[18],衡门吟咏,老而不衰,其感报知,勃勃须发胸抱间,则又古高渐离、侯生之流亚也[19]。惜里中知公者,故于七十有五时,为作《瞻云子传》。
  
  
  注释:
  [1]志思:铭记思念之情。《诗经.邶风.雄雉》:“瞻彼日月,悠悠我思。”故号瞻云,有志思之意。[2]琅玡兄弟、太原父子:琅玡兄弟指明代文学家王世贞、王世懋兄弟二人。太原父子指王锡爵及其子王衡。[3]王文肃公:王锡爵,太仓人,字元驭。嘉靖进士,授编修。万历初掌翰林院,历任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官至首辅。后因事被弹劾,自乞罢归。卒谥文肃,有《王文肃集》。[4]巾车:有车衣遮盖的车。[5]物色:访寻。[6]委苍庳屋:委,衰颓;苍,众民。委苍,即门庭不显的平民。庳屋,低矮的房屋,贫民所居。[7]浮屠老子之宫:指佛寺和道观。[8]解:懈怠,推脱。[9]辟易:惊退。[10]竹肉:竹,指竹器;肉,指歌喉。此处指歌舞伎人。[11]缓急:危难、困厄。[12]愀(qiāo)然:形容神色变得严肃。[13]内呕:心中厌烦、唾弃。[14]干请:有所求而请托于人。[15]捐宾客:死的讳称。[16] 邅(zhān):轮转变换。[17]腴:喻亲厚。[18]瘠:喻凉薄。[19]高渐、侯生:高渐离,战国末年人,善击筑,与荆轲为友。荆轲刺秦王被杀,高渐离变姓名为佣保,寻机为友复仇。秦始皇闻其善击筑,命人熏瞎他双眼,让他击筑。他在筑中暗藏铅块,扑击秦始皇,不中,被杀。侯生,指魏国隐士侯嬴。因家贫,七十岁尚为大梁夷门守吏。后被信陵君纳为上客。魏安釐王二十年,秦围赵,赵求救于魏。魏安釐王派将军晋鄙出兵,晋鄙观望不前。侯嬴为报答信陵君的知遇之恩,献计信陵君,窃符救赵。待信陵君成功,候嬴自刎而死。

2009-8-4 09:09 塌爷门下行走
郑牢论戒贪.(明)叶盛

  
  广西总帅府一郑牢者[1],老隶也[2],性鲠直敢言。都督韩观威严不可犯,亦知牢。观每醉后杀人,牢度有不可杀者[3],辄不杀,留俟其醒,白以不敢杀之故[4],以是观尤德之[5]。
  观卒,山忠毅公云继任[6],公固廉正贤者[7],下车首延高年耆德[8],询边事。有以郑牢言者[9],云进之曰[10]:“世谓为将者不讲贪[11],矧广西素尚货利[12],我亦可贪否?”牢曰:“人大初到,如一洁新白袍,有一沾污,如白袍点墨,终不可湔也[13]。”公又曰:“人云土夷馈送[14],苟不纳之,彼必疑且忿,奈何?”牢言:“居官黩贷[15],则朝廷有重法,乃不畏朝廷[16],反畏蛮子耶?”公亦笑纳之。公镇广西逾十年,廉操终始不渝,固不由牢,而牢亦可尚云[17]。
  
  注释:
  [1]广西总帅府:镇守广西的总兵衙门。主帅多由左右都督充任。[2]老隶:多年的差役。[3]度(duó夺)估量。[4]白:陈述,禀告。[5]尤德之:特别感激他。[6]山忠毅公云:山云,封忠毅公。明初人,曾任总兵,镇广西,廉正自持,能与士卒同甘苦。[7]“公固”句:山云本来就是个廉洁方正的贤者。[8]下车:上任。首延:首先延请。高年耆(qí齐)德:年高德重者。耆,老,此处解作“重”。[9]“有以”句:有把郑牢的情况向山云讲的。[10]进:使郑牢进见,加以询问。[11] “世谓”名:常言说,对于将军不顾及他是否贪利,只看他能不能打仗。[12]矧(shěn审),况且。素尚货利:广西的风气一向是看重财贷。[13]湔(jiān尖):洗[14]土夷:与下文的“蛮子”,均指广西土著的少数民族,这是污辱的称呼。[15]黩(dú独)货:贪财。[16]乃:竟然。[17]“公镇”四句:山云镇守广西十年以上,廉洁的操守始终不变,这本来并非郑牢之功,但郑牢也是值得尊重的。
  
  叶盛(1420—1474),字与中,昆山(今属江苏)人,官至吏部左侍郎。著作有《叶文庄奏议》、《菉竹堂稿》等。本篇选自《水东日记》。此书主要记述明代前期典章制度,兼及时人轶闻逸事,还有不少篇幅涉及宋元文人学士的行事和诗文作品。在明人笔记中,史料价值较高。
  郑牢的见解无疑是正确的。但在世风污浊的封建社会官场上,在新官上任时,他敢于这样直截了当地进行规劝,确是不易的。短短的几句对白,显示出了郑牢心地纯正、品格刚直。作者在文末的几句议论,是恰如其分的。

2009-8-4 09:10 塌爷门下行走
郑子擢郎中.(明)何景明

  
  郑子擢郎中[1],治大同边储[2]。有与郑子戚者[3],见曰:“乃君兹擢,予为不怿[4]。郎中,近官也。治边储,居外,不得与朝士列,是远之也,治储之事,散有聚无,士需将征,豪干暴取[5],凶不改敛[6],贫不减费,权利而府怨[7],是难之也。夫居远处难,非子宜也。”惟郑子亦不怿。
  景明闻之,见郑子曰:“夫谓子者过矣。王臣弗以远贱,王役弗以难辞。褊人多求亲而愤疏[8],庸士多倖易而脱艰。马越险则驽骏别,刃试坚则钢铅见[9]。故弗居远,其心弗著;弗处难,其能弗彰。惟子之心不间远[10],惟子之能不窘难,是以用子也。夫远之者,重子也;难之者,任子也[11]。子行矣。”
  郑子曰:“吾释矣。虽然,权利府怨,可谓无耶?”曰:“执火不燔[12],向者多焦。导水不溺,涉者多没。故利人曰惠,利己为害己。苟不利人,又安怨?如有怨焉,则非我矣。古也执利权者,桑弘羊败于害[13],刘晏败于专[14]。不害不专,用之为经,使上不缺,行之为通,使下不病,在子也夫,在子也夫!”
  
  注释:
  [1]郎中:尚书省六部二十四司诸曹司的长官,分掌各司事务。[2]大同:大同府。治所在今山西大同市。边储:边防地区的粮食储备。[3]戚:忧。[4]怿(yì):喜欢,快乐。[5]豪干暴取:强求猛取。[6]凶:凶年,荒年。[7]府怨:即“怨府”。[8]褊人:心胸褊狭的人。亲:亲近的官职。[9]铅:指铅刀,钝刀。见通“现”。[10]间:嫌。[11]任:信任。[12]燔(fán):烧。[13]桑弘羊:西汉大臣。武帝时任治粟都尉、领大司农,积极推行重农抑商政策,制定并推行盐铁酒类的官营专卖,并设立平准、均输机构,控制全国商品,平抑物价。后受武帝遗诏,与霍光等辅政,任御史大夫。后与霍光争权,失败被杀。害:妒忌。[14]刘晏:唐代理财家。代宗时,任吏部尚书、同平章事,领度支盐铁转运租庸使,后授御史大夫,领东都、河南等道转运租庸盐铁使如故。他理财达二十年,军国之用,多其规划。后被杨炎构陷而死。专:专权。
  
  
  何景明(1483—1521),字仲默,号白坡,又号大复山人,信阳(今河南信阳市)人。弘治十五年(1502)进士,授中书舍人。正德初,宦官刘瑾专权,上书吏部尚书许进,劝其秉政毋挠,遂谢病归。刘瑾诛,复出任中书舍人。十二年(1517),升吏部员外郎。次年,迁陕西提学副使。因病辞归,卒于家。
  何景明志节耿介,鄙荣利。曾上疏反对宦官专权说:“义子不当畜”,“宦官不当任”,故长期不得升迁。他与李梦阳并为“前七子”的首领,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但“梦阳主摹仿,景明则主创造”(《明史.何景明传》),在当时影响很大。他的散文,颇有秦汉文章的雄直之气,但其步趋古人,则是其短。著有《何大复先生集》。
  本文选自《何大复先生全集》卷三十一《内篇》。原无题,今取其首句为题。郑子擢为郎中,被派到边远的大同去管理粮食储备。有人为郑子不平,郑子也心怀不悦。何景明为此指出:只有处在艰难的环境中,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才能;能交给这一任务,也是一种信任和重用。同时,勉励他要以利人为重,利己就是害己。文章铿锵有力,文情并茂,在辨疑说理上,颇有战国策士之风。

2009-8-4 09:11 塌爷门下行走
指喻.(明)方孝儒

  
  浦阳郑君仲辨[1],其容阗然[2],其色渥然[3],其气充然[4],未尝有疾也。他日,左手之拇有疹焉[5],隆起而粟[6]。君疑之,以示人,人大笑,以为不足患。既三日,聚而如钱。忧之滋甚,又以示人,笑者如初。又三日,拇之大盈握,近拇之指皆为之痛,若剟刺状[7],肢体心膂[8],无不病者。惧而谋诸医,医视之,惊曰:“此疾之奇者,虽病在指,其实一身病也,不速治,且能伤生。然始发之时,终日可愈;三日,越旬可愈;今疾且成,已非三月不能瘳[9]。终日可愈,艾可治也;越旬而愈,药可治也;至于既成,甚将延乎肝膈[10],否亦将为一臂之忧。非有以御其内,其势不止;非有以治其外,疾未易为也[11]。”君从其言,日服汤剂,而傅以善药,果至二月而后瘳,三月而神色始复。
  余因是思之:天下之事,常发于至微,而终为大患;始以为不足治,而终至于不可为。当其易也,惜旦夕之力,忽之而不顾;及其既成也,积岁月,疲思虑,而仅克之,如此指者多矣。盖众人之所可知者,众人之所能治也,其势虽危,而未足深畏。惟萌于不必忧之地,而寓于不可见之初,众人笑而忽之者,此则君子之所深畏也。
  昔之天下,有如君之盛壮无疾者乎[12]?爱天下者,有如君之爱身者乎?而可以为天下患者,岂特疮痏之于指乎?君未尝敢忽之,特以不早谋于医,而几至于甚病。况乎视之以至疏之势,重之以疲敝之余[13],吏之戕摩剥削以速其疾者亦甚矣[14];幸其未发,以为无虞而不知畏[15],此真可谓智也与哉?
  余贱不敢谋国,而君虑周行果[16],非久于布衣者也[17]。传不云乎“三折肱而成良医”[18]?君诚有位于时,则宜以拇病为戒。洪武辛酉九月二十六日述[19]。
  
  
  注释:
  [1]浦阳:唐时设浦阳县,五代吴越改名浦江,今属浙江湖州市。[2]阗(tián)然:丰满的样子。[3]渥(wò)然:红润的样子。[4]充然:充盛的样子。[5]疹(zhěn):腄。[6]粟:谓小米粒那么大。[7]剟(duō)刺:亦作“刺剟”,即刺的意思。[8]膂(lǚ):脊梁骨。[9]瘳(chōu):病愈。[10]肝膈(gé):肝脏和膈膜,这里泛指人体的内脏。[11]为:治。[12]君:指郑君仲辨。[13]疲敝:也作“疲弊”,困苦穷乏。[14]戕摩:残害、消灭。[15]无虞:无忧。[16]虑周行果:思虑周密,行为果断。[17]布衣:指平民。[18]传:指《左传》。《左传.定十三年》:“三折肱,知为良医。”[19]洪武辛酉: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十四年(1381)。
  
  
  本文选自《逊志斋集》卷六,文章以一位健壮的人,因手指上生了一个小疹子,不及时求医,差些送命的事为例,说明天下的事,“常发于至微”,若不防微杜渐,将成大患而不可收拾。况国家在“疲敝之余”,加上官吏的“戕摩剥削”,更加速了这一危险。文章以小见大,引喻恰切,娓娓而谈,颇有警世作用。

2009-8-4 09:15 塌爷门下行走
志杀虎.(明)苏伯衡

  
  余至高溪之七日,有虎夜逾某子甲垣攫其豕[1],豕咿然作声,甲意穿窬也[2],亟举火烛之[3],不见豕,而见虎迹焉。黎明,与二弟俱蹑虎迹觅豕,行至黄土陇,见两虎丛薄中[4],呼曰:“虎在此!虎在此!乡党乡里,幸与我共杀之。不者,不惟吾豕被其攫,诸公家之豕亦恐不免;不惟豕不免害,且恐及人。”
  于是环高溪一聚[5]。壮者操刀与梃[6],弱者声铜铁器往助甲。虎见从前,且行且咆哮作声威,冀以惧众。众不为惧,益鼓噪环之。虎乃跃而起,甲之长弟遽挥梃擿虎[7],虎怒爪之,其右股被创。甲之幼弟奋戈刺之,自喁贯胁[8],一虎随毙。其一犹咆哮作噬人状[9],然声战栗仅若牛鸣。众知其无能也,直前刺之,于是两虎俱毙。刳其腹,豕固在也。
  虎于毛虫中最暴戾,人闻谈虎,且犹胆掉畏之,而况敢撄之乎[10]!使其据深山大谷,虽日攫麋鹿雉兔以自肥,孰得而毙之哉!顾恃其暴戾,纵逐逐之欲[11],入墟市攫人畜而弗忌[12],得一豕竟殒其命,悲夫!
  世人自谓威权足赖而贪欲无顾忌者,其亦知所鉴也乎!
  
  
  注释:
  [1]攫(jué)抓取。[2]穿窬(yú)穿壁翻墙的盗贼。[3]亟:急。[4]丛薄:草木丛生的地方。[5]聚:村落。[6]梃(tǐng):棍棒。[7]擿(tì):挑、拨。[8]喁(yóng):鱼嘴露出水面咂动的样子,这里指虎口。胁:胸肋的部位。[9]噬(shì):咬。[10]撄(yīng):触犯。[11]逐逐:必须得到的样子。《易.颐》:“虎视眈眈,其欲逐逐。”[12]墟市:农村市集。
  
  
  本文节选自《苏平仲文集》卷一。志,就是“记”。文章通过村民齐心协力杀死凶暴的猛虎一事,警告那些“自谓威权足赖而贪欲无顾忌”的豪强统治者们,他们永不满足的贪残将激起老百姓的反抗,暴虎的下场就是前鉴。

2009-8-4 09:17 塌爷门下行走
治安疏.(明)海瑞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1)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2):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3)。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4),将有所不称其任(5)。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6),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7)。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8)。昔之务为容悦(9),阿谀(10)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11)。
  过为计者(12)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13)。”夫(14)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无乃使之反求眩瞀(15),莫知趋舍矣乎!非通论也(16)。
  臣受国厚恩(17)矣,请执有犯无隐(18)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为悦谀,不暇过计(19),谨披沥肝胆为陛下(20)言之。
  汉贾谊(21)陈政事于文帝曰:“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22)。”夫文帝,汉贤君也,贾谊非苛责备也(23)。文帝性颇仁柔,慈恕恭俭,虽有爱民之美,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24)。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25)。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颂之,谀也(26)。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27)?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28),可为尧、舜(29),可为禹、汤、文、武(30),下之如汉宣之厉精(31),光武之大度(32),唐太宗之英武无敌(33),宪宗之志平僭乱(34),宋仁宋之仁恕(35)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36)。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37)。举其大概:箴敬一(38)以养心,定冠履(39)以定分,除圣贤土木之象(40),夺宦官内外之权,元世祖毁不与祀(41),祀孔子推及所生(42)。天下忻忻(43),以大有作为仰之(44)。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虚语也,高汉文帝远甚(45)。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46)称其能尽人之才力,诚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然贯朽(47)粟陈,民物康阜(48),三代后称贤君焉(49)。
  陛下则锐精(50)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51)。反刚明而错用之(52),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53)。富有四海(54)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55)。二十余年不视朝(56),纲纪驰(57)矣。数行推广事例(58),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59),人以为薄于父子(60)。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61)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62),盗贼滋炽(63)。自陛下登极(64)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65)。陛下破产礼佛(66)日甚,室如县罄(67),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68)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69)。”
  迩者(70),严嵩罢相(71),世蕃极刑(72),差快人意(73)一时称清时(74)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75)。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76)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诗〉去:“衰职(77)有阙,惟仲山甫补之(78)。”今日所赖以弼棐匡(79)救,格非(80)而归之正,诸臣责也。夫圣人岂绝无过举(81)哉?古者设官,亮采惠畴(82)足矣,不必责之以谏(83)。保氏(84)掌谏王恶,不必设也。木绳金砺(85),圣贤不必言之也(86),乃修斋建醮(87),相率(88)进香,天桃天药(89),相率表贺(90)。建兴宫室,工部(91)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92)。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93)之风,陈善闭邪(94)之义,邈无闻矣(95);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96),退有后言(97),以从陛下;昧没本心(98),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99)?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内外臣工有官守、有言责(100),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101)。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过于苛断,是陛下情之伪也(102)。而谓陛下不顾其家,人情乎(103)?诸臣顾身家以保一官,多以欺败,以赃败,不事事(104)败,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105)。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106),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107)。诸臣正心之学微(108),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详审,诚如胡寅(109)扰乱政事之说,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110)。其不然者,君意臣意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是己拒谏(111)。执陛下一二事不当之形迹,亿(112)陛下千百事之尽然,陷陛下误终不复,诸臣欺君之罪大矣(113)。〈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114)。”今日之谓(115)也。
  为身家心(116)与惧心合,臣职不明,臣以一二事形迹既为诸臣解之矣(117)。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118),君道不正,臣请再为陛下开之(119)。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120)。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121)。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终(122)。下之,亦未见方外士(123)自汉、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访其术者陶仲文(124),陛下以师呼之,仲文则既死矣(125)。仲文尚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伏羲氏(126)王天下,龙马出河,因则其文(127)以画八卦。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其背,因而第之(128),以成必畴(129)。河图洛书实有此瑞物(130),以泄万古不传之秘。天不爱道而显之圣人,借圣人以开示天下,犹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历数成焉,非虚妄也。宋真宗获天书于乾祐山(131),孙奭(132)谏曰:“天何言哉(133)?岂有书也?”桃必采而后得,药由人工捣以成者也。兹无因而至,桃药是有足而行耶?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134)陛下玄修妄念,区区桃药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陛下又将谓悬刑赏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无不可治,而玄修无害矣乎(135)?夫人(136)幼而学,既无致君泽民(137)异事之学,壮而行,亦无致君泽民殊用之心(138)。〈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志,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139)。”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140)。梁材守道守官(141),陛下以为逆者也,历任有声,官户部者以有守(142)称之。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143)。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前而已。诸臣宁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144)。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145)。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146),鹘突依违(147),苟举故事(148)。洁己格物(149),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150)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151)。得非有所牵制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152)?陛下欲诸臣惟予行而莫违(153)也,而责之以效忠;付之以翼为明听(154)也,又欲其顺乎玄修土木之娱:是股肱耳目不为腹心(155)卫也,而自为视听持行之用(156)。有臣如仪、衍(157)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158)”之业,无是理也(159)。
  陛下诚知玄修无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安与不安、治与不治由之,翻然悟悔,日视正朝(160),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161)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其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其身于皋陶、伊、傅(162)之列,相为后先,明良喜起(163),都俞吁咈。内之宦官宫妾,外之光禄寺(164)厨役,锦衣卫恩荫(165),诸衙门带俸(166),举凡无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内仓内库,下之户、工部,光禄寺诸厂,段(167)绢、粮料、珠定、器用、木材诸物,多而积于无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节省间而已(168)。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节省而国有余用,民有盖藏(169),不知其几也(170)。而陛下何不为之?
  官有职掌,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行之(171)。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172)。敦本行(173)以端士习,止上纳(174)以清仕途,久任吏将以责成功(175),练选军士以免召募,驱缁黄游食以归四民(176),责府州县兼举富教(177)使成礼俗,复屯盐本色(178)以裕边储,均田赋丁差以苏(179)困敝,举天下官之侵渔(180),将之怯懦,吏之为奸,刑之无少姑息(181)焉。必世之仁(182),博厚高明悠远之业(183),诸臣必有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一振作而诸废具举,百弊剷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184)复兴矣,而陛下何不行之?
  节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劳于陛下也。九卿总其綱,百职分其任,抚按科道(185)纠举肃清之于其间,陛下持大綱、稽治要(186)而责成焉。劳于求贤,逸于任用(187)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188)各得其序,恭己无为(189)之道也。天地万物为一体,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190),熏为太和(191),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乐矣。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192)。道与天通,命由我立(193),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寿矣。此理之所有者,可旋至(194)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终之药(195),遥望轻举(196),理之所无者也。理之所无,而切切然(197)散爵禄,竦(198)精神,玄修求之,悬思凿想(199),系风捕影,终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夫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200)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201)竭忠,惓惓(202)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203)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204)幸甚,天下幸甚。

2009-8-4 09:19 塌爷门下行走
  注释:
  (1)户部——掌管全国税收财政的机关,为明朝中央行政机构的六部之一。云南清吏司——明朝制度,户部按行政区域人分司,每司的名称,除政区外,都加上“清吏”二字。主事——各部职官中最低一级。但明朝主事的职权相当大,可以直接向皇帝上奏章。(2)这句是奏疏的事由。(3)这是历代地主统治阶级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建立起来的一种封建传统观念。(4)宜——适当。(5)这句说:对于民生措置失当,就是君主没有负起责任。(6)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所以臣子就应当尽量为君主服务。(7)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把臣子应尽的责任交付给他们,让他们尽量表现意见。臣工,有职务的臣子。(8)君道斯称矣——君主的责任才算尽了。(9)容悦——讨人欢喜。(10)阿(ē)谀——献媚。(11)这句说:以前那种专图讨好,曲意逢迎,不让君主听到实际灾祸的人,现在用不着说他们了。(12)过为计者——忧虑太多、危言耸听的人。(13)危明主,忧治世——即使遇到贤明的君主,还以为他可危;即使处在政治清明的时代,还以为时局可忧。(14)夫(符fú)——发语词。(15)无乃——只怕。眩瞀(帽mào)——模糊混乱。(16)这两句说:(这种说法)只怕使人反而弄得模糊混乱,不知道何去何从吗?这不是合理的说法啊!(17)封建士大夫以担任官职、享受俸禄为受国恩。(18)执——遵守。有犯无隐——语出《礼记.檀弓》。意思是宁可直言得罪而不应隐讳。(19)不暇过计——也不计较得失。(20)披沥肝胆——掏出真心,效忠。陛下——对皇帝的敬称。(21)贾谊——西汉初年杰出的政论家,曾屡次上书汉文帝恒(公元前179—前157年在位),提出改革政治的具体措施,但由于遭到保守集团的反对,没有得到实施的机会,终于抑郁而死。(22)引文见于贾谊《陈政事疏》,意思是说:那些说天下已安已治的人,不是愚昧无知就是阿谀逢迎。(23)非苛责备也——并非对文帝要求过高啊。(24)这句的意思说:汉文帝的品质作风是好的,他虽然有爱民的美德,为人也慈和俭朴,从容谦逊,而且有许多政事没有举办。(25)这句说:假使看不到还有免不了的弊病,一味认为已安已治,这就是愚昧无知。(26)这句说:假使看不到文帝的才能毕竟有限,一味用已安已治的话来歌颂他,这就是阿谀奉承。(27)这句说:你自己觉得比汉文帝怎样呢?(28)睿(锐ruì)——圣明。绝人——超过一般的人。(29)尧、舜——唐尧、虞舜。传说中的远古时代的帝王。(30)禹、汤、文、武——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唐尧、虞舜和这些人,都是“正统”史家传称的我国古代史上的贤君。(31)汉宣——汉宣帝刘询(公元前73—前49年在位)。厉精——努力认真。指汉宣帝时代注重法治。(32)光武——东汉光武帝刘秀(公元25—57年在位)。大度——指光武帝对于功臣信任不疑。(33)唐太宗李世民(公元627—649年在位)亲身参加各次战役,击败敌对势力集团,统一全中国。(34)唐宪宗李纯(公元806—820年在位)决心巩固中央的权力,先后消平各地藩镇叛乱。(35)《宋史》上奉承宋仁宗赵祯(公元1023—1063年在位),说他是个仁恕之君。(36)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象这些可取的优点,无论哪一项,你都容易办得到。(37)焕然与天下更始——明白宣示,同全国老百姓一道革新政事。(38)箴(真zhēn)敬一——明世宗作过一篇《敬一箴》。箴,规戒。(39)定冠履——明世宗曾改定一些冠服制度。(40)这是指明世宗下令废除孔子庙里的塑像,只用木主。(41)元世祖忽必烈本是历代帝王庙中所祭的帝王之一,明世宗将他取消。(42)这是说:孔子庙是兼祭孔子的父母。以上几件都是明世宗自鸣得意的事,其实都与民生无关,微不足道。(43)忻忻——与“欣欣”同,高兴欢乐的样子。(44)以大有作为仰之——希望他有一番大的作为。之,指明世宗。(45)这句说:有见识的人都认为:只要有好的臣子帮助,不需多久,天下就可太平,这话不错,比汉文帝要强得多。(46)吕祖谦——宋朝金华人,进士身,官国史院编修。著有《十七史详节》。(47)贯朽——指国库里的钱堆得太久,连串钱的绳子都朽烂了,表示国库充裕。贯,串钱的绳子。(48)民物康阜——百姓安乐,财物丰足。(49)这句说:汉文帝的时代虽然不能说完全已安治,但是那时财物丰足,百姓安乐,大家公认他是夏、商、周三代以后的贤君。(50)锐精——立志要有作为。(51)妄念牵之而去矣——被杂乱的念头导引到别的地方去了。(52)反刚明而错用之——反而把自己的刚强、英明用到错误的地方去了。(53)玄修——修炼。(54)四海——天下。(55)侈兴土木——大修宫殿庙宇。(56)视朝——临朝办事。(57)弛(chí)——松懈、败坏。(58)明代定有章程,向政府缴纳多少财物,就可以取得某种官职或荣典。援用这种章程越来越滥,名为推广事例。数行——屡次施行。(59)二王不相见——明世宗听了方士段朝用的话,专门和方士在一起炼丹,不与自己的儿子们相见。(60)薄于父子——缺少父子之情。(61)西苑——现在北京的三海地方。(62)靡时——无时不有。(63)盗贼——对起义的农民的污称。滋炽——象火烧一样,越来越盛。(64)登极——即位。(65)这句说:各级官吏看作榜样,更加剥削百姓。(66)这里的“佛”是指道教。(67)这一成语见于《左传.僖公二十六年》,意思是说家里空无一物。(68)改元——改年号。臆——心里猜想。(69)这是说:“嘉”字偕音“家”,“靖”字偕音“净”。(70)迩者——近来。(71)严嵩——明世宗所信任的宰相,专权二十年,有人奏他是奸臣,世宗总是不听。后来渐渐失宠,才罢相。(72)世蕃——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父子通同作恶,严嵩罢相,他也被处死刑。(73)差快人意——勉强可以令人满意。(74)清时——太平时代。(75)这句说:严嵩罢相以后的政事,不过和他作宰相以前差不多,也并不见得很清明啊。(76)不直陛下——不以您为然。(77)袞(滚gǔn)职——君主的职责。袞,君主的衣服,这里借指君主。(78)仲山甫——周宣王的臣子。这两句诗见《诗经.大雅.丞民》,意思说:宣王不能完全尽职,仲山甫能从旁补救。(79)弼(必bì)、棐(匪fěi)都是辅助的意思。匡——纠正。(80)格非——纠正错误。(81)过举——错误的举动。(82)亮采惠畴——见于《尚书.舜典》,就是做官办事的意思。(83)责之以谏——要求臣子尽劝谏的责任。(84)保氏——《周礼》中的一个官名。(85)木绳金砺——绳能使木直,砺(磨刀石)能使金属锋利。这两个比喻都出自《尚书》,意思是说,君主要靠人纠正帮助。(86)以上四句说:圣人也不能不犯错误,否则古代设官,只要他做官办事就够了,不必要求他们进言劝谏,也不必高谏官,也不必说木绳金砺这类的话了。(87)建醮(叫jiào)——设坛祈祷。(88)相率——相互带动。(89)天桃天药——天刚的仙桃仙药。(90)表贺——封建时代,帝王遇有自己所喜欢的事,就叫臣子进表管贺。(91)工部——明代中央政府掌管建设的机关,为六部之一。(92)差求四出——派人到处索取。(93)都俞——赞成的表示。吁咈——否定的表示。这都是《尚书》上尧、舜对话时所用的词句。(94)陈善闭邪——见于《孟子.离娄上》,就是贡献良言,防止邪恶的意思。(95)邈(秒miǎo)无闻矣——长久没有听到了。(96)愧心馁气——不敢直言,内心就不能不惭愧,气也不壮了。(97)退有后言——当面不敢说,却在背后议论是非。(98)昧没本心——把真心藏起来。(99)何如——有多大。(100)官守——行政职务。言责——进言的责任。(101)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盘pán )石之也——这些都是用来奠定您的家业,使它象磐石一样的稳固。奠,安置。磐石,大石,比喻稳固不可动摇。(102)这句说:过分苛刻武断,也不是您生性如此。(103)这句说:如果说您连家也不顾,这难道合乎人情吗?(104)不事事——不做事。(105)这句说:臣子们往往为了欺诈,为了贪赃,为了旷废职务而犯罪,这些人不合您的心意,是很自然的。(106)这是说:假如不是为了上述的原因也不合您的心意,那就是您的心与臣子的心偶然不相投合啊。(107)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虽人就疑心您看轻臣子,侮辱臣子。(108)正心之学微——正心的功夫很差。正心,儒家对于修养的一种说法。(109)胡寅——字明仲,宋朝崇安人,历任校书郎、中书舍人等职。曾上书宋高宗赵构主张北伐,反对与金人议和。后因对秦桧作斗争,遭到贬斥。(110)这句说:另外有一种人,自己的心思不正,或是为了个人的利益,或是说得不够详明正确,就象胡寅扰乱政事的奏疏那样:这些人不合您的意旨,也是很自然的。(胡寅议论政事的奏疏一般是正确的,海瑞说他“扰乱政事”,是一种婉转含蓄的反话。)(111)是己拒谏——自以为是,不愿接受劝谏。(112)亿——猜测。(113)这句说:抓住一二件这样的事,就推测您件件事都是这样,害您一直错到底,臣子们欺君的罪大了。(114)这是《礼记.缁衣》篇里的话,意思是说:君主多疑于上,百姓就无所适从;臣子不忠于下,君主就劳苦不勘了。(115)今日之谓——说的就是今天的情况。(116)为身家心——为自己保身家的心。(117)这句说:臣子保身家的私心和怕触怒君主的心相结合,因而模糊了自己的职责,我已经举出一二件事例替他们作过分析了。(118)有辞于臣——臣子们有话可说。(119)这句说:君主求长生的妄念和迷惑不明相结合,就使臣子们心怀不满,有失为君之道,关于这方面,主允许我再加以分析。(120)这句说;古来的圣贤只不过讲求涵养道德性,保养生命,顺应自然的正常法则。(121)此尽之矣——不过如此罢了。(122)久世不终——长生不死。(123)方外士——指僧道术士等人。(124)陶仲文——明世宗最信任的方士。(125)这句说:传给您长生法术的陶仲文,您称他为师傅,可是他自己就已经死了。(126)伏羲氏——远古时代的传说人物,相传“八卦”是他画的。(127)则其文——依据龙马的花纹。(128)第之——排列起来。(129)九畴——《尚书.洪范》篇中从“五行”到“五幅”的九类关于天道人事的法则。这句说:夏禹治水时,出现神龟,就把神龟背上罗列的各种纹路排列起来,成为有关天道人事的九种法则。(130)河图洛书——指上述伏羲及禹所得的“神物”。海瑞在这里暴露了他对古代传说的迷信,误以上古虚妄的传说为事实。(131)天书——宋真宗赵恒(公元998—1022年在位)为了粉饰太平,听从王钦若等人的话,伪造天书,声称从天而降。乾祐山——在陕西省镇安县。(132)孙奭(世shì)——宋真宗时的儒者,曾任翰林侍讲学士、龙图阁学士等职。(133)这句话见于《论语.阳货》,意思是说:上天哪里会说什么?(134)逆——迎合。(135)这句说:您莫非认为只要抓住刑和赏的权柄,就不怕无人办事,天下就可以治好,修道便没有什么害处了吗?(136)夫人——那些人,指阿谀逢迎的臣子。夫,彼。(137)致君——把君主辅佐好。泽民——使百姓得到好处。(138)这句说:(那些人)年轻时候,既没有学到“致君泽民”的特别本领和修养,壮年做官也没有“致君泽民”的特殊抱负和愿望。(139)引文见于《尚书.太甲》篇,意思说:遇有不合自己意旨的话,要看看是否合于道理;遇有顺从自己意旨的话,要看看是否不合道理。(140)这句说:(严嵩的行为)过去是贪权窃利,今天是逆乱的根源。(141)梁材——曾任户部尚书。守官——谨守职责。(142)有守——有操守,也就是正直不阿。(143)这句说:虽然从严嵩抄家以后,百官有所畏惧,知道不能用贿赂谋求升迁,稍改以前的恶习。(144)这句说:百官仍然只情愿学严嵩的顺从,不肯学梁材的正直不阿。(145)这句说:现在最坏的人还是贪求无厌,不很坏的人也只是得过且过、混日子罢了。(146)廊庙——朝廷,这里指在朝为官。山林——指退隐之地。交战热中——指两种思想不断的斗争。(147)鹘突——糊涂。依违——无一定主张。(148)这句说:即使是号称好人的,也不过是心里一半想做官,一半又想退隐,含糊敷衍,奉行故事罢了。(149)格物——探求事物的道理。(150)社稷灵长——国运长久。(151)这句说:至于洁身自爱,探研真理,对天下事有责任感,使国运靠他得以保持长久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发见。(152)纯然精白——心地纯正。这句说:不就是因为好人受到牵制,不能尽忠心做事,才弄到这样吗?(153)惟予行而莫违——听从自己的意旨,不准违抗。(154)翼为明听——语出《尚书.皋陶谟》。意思是做自己的助手和耳目。(155)股肱(工gōng)耳目——指臣子。股肱,手足四肢。腹心——指君主。(156)这句说:您既要人顺从自己的意旨,又要人尽忠;既要人充当助手和耳目,又要人顺从您做那些修道和兴建宫殿庙宇的错误事情:这就象不用四肢耳目去保卫心腹,而由心腹自己去执行看、听、拿东西和走路的任务一样。(157)仪、衍——张仪和公孙衍。都是战国时代能言善辩的政客。(158)得志与民由之——见于《孟子.滕文公下》,意思是说: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就与老百姓一道循着仁义的大道前进。(159)这句说:您即便有了象张仪和公孙衍那样能干的臣子,要想成功一种与百姓同享太平的事业,那也是办不到的。(160)“陛下”以下连起来讲就是:如果您知道了修道的有害无益,那末,臣子的转变,百姓的学样,天下的安危都将由此而不同,所以您应当立即悔悟,每日上朝理政。(161)宰辅、九卿、侍从、言官——明朝制度,宰辅是大学士,九卿是各部尚书侍郎等,侍从是翰林官,言官是给事中及御史。这些都是中央官职中的重要成员。(162)皋陶(姚yáo)——虞舜的贤臣。伊、传——商汤的贤相伊尹和殷高宗的贤相传说(月yuè)。(163)明良喜起——《尚书.益稷》记载:虞舜作歌:“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皋陶和歌:“元首明哉,股肱良哉!”这是君臣互相勉励敬重的话。(164)光禄寺——承办皇室膳食的机构,挂名充厨役的极多。(165)锦衣卫——明朝独有的武职机构,贵族子弟多在其中挂名。恩荫——封建时代,高级官僚的子孙因祖、父对朝廷有功而得官职。(166)诸衙门整容俸——额外冗员。(167)段——古“缎“字。(168)这句说:臣子们进谏,您采纳实行,对您说来只不过动一动节省的念头罢了。(169)盖藏——储蓄。(170)不知其几也——好处真不知有多少啊。(171)这句说:百官各有职牚,从前官吏的设置完备,办事认真,还有应办而不办的事。(172)这句说:今天官吏的设置不全,办事因循苟且,敷衍塞责,不守法纪,却还自以为不错。(173)敦——勉励,督促。本行——基本的道德。(174)上纳——出钱买官。(175)久任吏将以责成功——让文武官员安于其位,责成他们做出成绩来。(176)缁(资zī)黄——指和尚道士。因和尚著缁(灰黑色)衣,道士著黄衣。归四民——回到士、农、工、商的行业里。(177)兼举富教——生计和教化同时照顾。(178)屯盐本色——明朝屯田、运盐,本来供边防军需之用。后来将屯民应交粮盐实物改折银钱交纳。海瑞主张恢复征收实物。本色就是指粮盐实物。(179)赋——按地亩交粮。差——按人口应役。苏——恢复元气。(180)侵渔——贪污勒索。(181)刑之无少姑息——按照刑律处罚他们,毫不宽容。(182)必世之仁——语出《论语.子路》“必世而后仁”,意思是:在几十年之后才能收效的仁政。(183)博厚高明悠远之业——与天地并存的伟大功业。(184)粲然——光明灿烂的样子。(185)抚按科道——指巡抚、巡按、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都是明朝所设的官职。(186)稽治要——考核政纲的实施情况。(187)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努力去找贤才,任用他们办事,自己就省力了。(188)六气——指阴阳风雨晦明。(189)恭己无为——语出《论语.卫灵公》,意思是说:君主只要自己有德,感化臣民,不必亲自动手管理一切。(190)熙洽——和睦。(191)熏为太和——形成一片和平气氛。(192)这句是运用《礼记.中庸》上的话。意思是说:天地是化生万物的,人也有帮助天地化生的能力,可以与天地并列而为“三才”。(193)命由我立——命运由我自己掌握。(194)旋至——一转身就达到。(195)不终之药——不死的药。(196)轻举——成仙升天。(197)切切然——忙忙地。(198)竦(耸sǒng)——紧张。(199)悬思凿想——发空想。(200)持禄——保持禄位。(201)昧死——不怕犯死罪。(202)惓惓——一片真诚的样子。(203)反情易向——改变心思,转移方向。(204)宗社——宗庙社稷。指国家。

2009-8-4 09:20 塌爷门下行走
  海瑞(1514—1587),号刚峰,明广东琼山(今海南岛海口市)人,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官僚地主家庭,四岁时父亲去世,只留下十多亩田产,靠母亲做些针线补贴过日子。幼年受过严格的封建教育,嘉靖二十八年(1549)中举人,三十二年开始做官。历任福建南平县学教谕(校长)、户部主事、应天十府(现在苏、皖大部地区)巡抚(地区行政长官)和右都御史(中央监察机关长官)等职。
  海瑞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清官和好官。他一生最大的特点,就是清廉正直,节俭朴素,言行一致,关心人民疾苦,不屈不挠地和贪官污吏、大地主恶霸进行斗争,连皇帝也不例外。在地方官任上,他拒绝向上司行贿、取消知县的额外收入,改革赋役,清丈田地,勒令大地主退还侵占的民田,兴修水利,昭雪冤狱。在吏部右侍郎(中央人事部门副长官)和右都御史任上,下令取缔南京各衙门无偿要求市民供应物资的陋规,建议恢复贪赃满八十贯(千)处绞刑的法律,等等,的确为百姓做了一些好事,博得当时广大人民的歌颂和支持。他打击豪强的故事,直到今天还在民间广泛流传。海瑞的这些措施,直接触犯了官僚、大地主阶级的利益,受到他们猛烈的反对、攻击,好几次都落得调职、罢官的下场。直到最后任右都御史时,还受到大贪污犯提学御史房寰等人的诬陷。
  不过海瑞反对坏人坏事的斗争,始终是在不反对封建统治阶级的基本利益的前提下进行的,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当时人民,却并不能解决社会的根本矛盾。当然,这一矛盾也不是海瑞的时代所能解决的。
  这篇文章是嘉靖四十五年(1566)海瑞任户部主事时写的。海瑞写这篇文章的时代,明王朝已趋于衰落,土地大量集中,阶级矛盾日益尖锐化,军备不整,俺答(鞑靼族首领)、倭寇不断侵扰,官吏贪污成风,百姓困苦不堪,而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明世宗朱厚熜,却一心修道,不理朝政。海瑞眼看这种情况,怀着满腔愤激,写成这篇历史上出名的奏疏。
  在封建时代的奏疏中,象这样措词尖锐、大胆揭发统治者罪恶的,并不多见。首先,他指责朱厚熜迷信道教、妄想长生、错聩误国的过失,指出天下弄得“吏贪将弱”、“民不聊生”,都是由于他的“误举”所致。甚至讽刺他的年号“嘉靖”,意味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另一方面,对一般官吏阿谀逢迎、只顾个人身家禄位的卑鄙自私行径,也尽情地加以揭露。最后提出自己改革政事的具体意见,希望采纳。文章充分表现了海瑞关心百姓疾苦,敢于向坏人坏事作坚决斗争的优秀品质。虽然文章同时也后映了海瑞把君主视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的地主阶级立场,以及浓厚的忠君思想,但他敢于直言的基本精神是应该肯定的。
  海瑞估计到朱厚熜是一位暴君,朝臣中凡是敢于说直话的,都受到杀害或其他酷刑。因此,他在上这篇疏奏时就托人购买了棺材,准备后事。后来朱厚熜果然把他逮捕下狱,问成死罪。幸得朱厚熜不久就死了,他才被释放出来。由此也可看出他为了坚持正义斗争,具有何等的勇气和决心!
  本篇字句各种刻本略有不同,现用文字比较明白通顺的《丘海二公集》合刻本参酌录定。

2009-8-4 09:21 塌爷门下行走
致汪然明二通.(明)柳如是

  
  一湖上直是武陵溪[2],此直是桂栋药房矣[3]。非先生用意之深,不止[4]于此。感甚!感甚!寄怀之间[5],乃梦寐有素[6]耳。古人云:“干里犹比邻。”殆不虚也。廿八之订,一如台命。[7]。
  二
  泣蕙草[8]之飘零,怜佳人之迟暮,自非绵丽[9]之笔,恐不能与于此[10]。然以云友[11]之才,先生之侠,使我辈即极无文[12],亦不可不作。容俟一荒山烟雨之中,直[13]当以痛哭成之耳!
  
  
  注释:
  [1]汪然明,名汝谦,安徽休宁人,家杭州。[2]湖:杭州西湖。武陵溪:武陵,古郡名,在今湖南西部、贵州东部。其地有雄、樠(mán蛮)、无、酉、辰五溪。[3]此;指汪然明借让给柳如是的横山书屋。桂栋药房:喻指馨洁的房屋。桂,桂木。药,芍药。[4]止:居住。[5]寄怀之同:彼此真诚相持。寄怀,真情待人。[6]梦寐有素:意渭一直怀有这种想法。素,通“愫”,本心,真情。[7]“廿八”二句:二十八日的约会,我一定遵命赴行。[8]慧草:薰草,一种香草。与下文“佳人”俱指杨云友。[9]自非:若非。绵丽:缠绵婉丽。[10]与于此:参与其间,意即写这种文章。[11]云友:杨慧林,字云友,号云道人,明末女画家。[12]文:文才。[13]直:但,仅。
  
  
  柳如是(1618—1664),本性杨,名爱,改姓柳,名隐;又改名是,字如是。明末名妓。曾结识陈卧子(子龙),情好甚笃,但迫于礼法,遂致分手。后为钱谦益妾,饯称之为“河东君”。明亡时她曾劝钱自杀,钱不能从。钱死后,因家族纠纷,自缢而死。善书画,工诗,风格幽怨婉丽,名重当时。有《戊寅草》、《柳如是诗》等。这里选其中致汪然明的两封信。
  第一封写的是,崇祯十二年(1639),柳如是寄迹杭州,曾借居于汪氏的横山书屋。在杭期间,她先后给汪氏写过三十封短简。这是其中的第一封,对汪氏的友好接待表示感谢。
  第二封,汪然明请柳如是作一篇哀悼杨慧林的文章。时柳如是以一弱女子浪迹江湖,彷徨无依,故对于云友之死深有感慨,“以痛哭成之”。其中也自然流露出作者沉沦人世的感伤之情。

2009-8-4 09:24 塌爷门下行走
中山狼传.(明)马中锡  

  
  赵简子大猎于中山(1),虞人道(2)前,鹰犬罗后。捷禽鸷兽(3),应弦而倒者不可胜数(4)。有狼当道,人立(5)而啼。简子垂手登车(6),援鸟号(7)之弓,挟肃慎之矢(8),一发饮羽(9),狼失声而逋(10)。简子怒,驱车逐之。惊尘蔽一,足音鸣雷,十步之外,不辨人马。
  时,墨者东郭先生将北适中山以干仕(11),策蹇(12)驴,囊(13)图书,夙行失道(14),望尘惊悸(15)。狼奄至(16),引首(17)顾曰:“先生岂有志于济物(18)哉?昔毛宝放龟而得渡(19),随侯救蛇而获珠(20),蛇龟固弗灵于狼(21)也。今日之事,何不使我得早处囊中以苟延残喘(22)乎?异时倘得脱颖而(23),先生之恩,生死而肉骨(24)也。敢不努力以救龟蛇之诚!”
  先生曰:“嘻(25)!私汝狼以犯世卿(26)、忤(27)权贵,祸且不测,敢望报乎(28)?然墨之道,‘兼爱’(29)为本吾终当有以活汝(30),脱(31)有祸,固所不辞职也。”乃出图书,空囊橐(32),徐徐焉实(33)狼其中,前虞跋胡(34),后恐疐尾(35),三纳之而未克(36)。徘徊容与(37),追者益(38)近。狼请(39)曰:“事急矣,先生果将揖逊救焚溺,而鸣銮避寇盗耶(40)?惟先生速图(41)!”乃中跼蹐四足(42),引绳而束缚之,下首至尾(43),曲脊掩胡(44),委缩蠖屈(45),蛇盘龟息(46),以听命(47)先生。先生如其指(48)内(49)狼于囊口,肩举(50)驴上,引避道左(51)以待赵人之过。
  已而(52)简子至,求狼弗得(53),盛怒(54),拔剑斩辕端(55)示先生,骂曰:“敢讳狼方向者,有如此辕(56)!”先生伏质(57)就地,匍匐(58)以进,跽(59)而言曰:“鄙人不慧(60),将有志于世(61),奔走遐方(62),自迷正途(63),又安能发狼踪以指示夫子之鹰犬也(64)?然尝闻之,‘大道以多歧亡羊’(65)。夫(66)羊,一童子可制(67)之,如是其驯也,尚以多歧而亡;狼非羊比,而中山之歧可以亡羊者何限?乃区区(68)循大道以求之,不几于守株缘木(69)乎?况田猎,虞人之所事也,君请问诸皮冠(70)。行道之人(71)何罪哉?且鄙人虽愚,独不知夫狼乎;性贪而狠,党豺(72)为虐,君能除之,固当窥左足(73)以效微劳,又肯读之而不言哉?”简子默然(74),加历来道,先生亦驱驴兼程(75)前进。
  良久(76),羽旄(77)之影渐没,车马之音不闻。狼度(78)简子之去远,而作声囊中曰:“先生可留意矣。出我囊(79),解我缚,拔矢我臂(80)我将逝(81)矣。”先生举手出狼,狼咆哮谓先生曰:“适为虞人逐其来甚速,幸先生生我(82)。我馁(83)甚,馁不得食,亦终必亡而已(84)。与其饥死道路,为群兽食(85),毋宁(86)毙于虞人,以俎豆于贵家(87)。先生既墨者,摩顶放踵(88)思一利天下,又何吝一躯啖我而全微命乎(89)?”逐鼓吻奋爪(90),以向(91)先生。
  先生仓卒以手搏(92)之,且搏且却(93),引蔽驴后(94),便旋而走(95),狼终不得有加(96)于先生,先生亦竭力拒,彼此俱倦,隔驴喘息。先生曰:“狼负我,狼负我!”狼曰:“吾非固欲负汝(97),天生汝辈,固需吾辈食也。”相持既久,日晷(98)渐移。先生窃念(99);天色向晚,狼复群至,吾死矣夫!因绐(100)狼曰:“民俗(101),事疑必询三老(102)。第(103)行矣,求三老而问之,苟(104)谓我可食即食,不可即已(105)。”狼大喜,即与偕行。
  踰时(106),道无行人,狼馋甚,望老木僵立路侧,谓先生曰:“可问是老。”先生曰:“草木无知,叩焉何益(107)?”狼曰:“第问之,彼当有言矣。”先生不得已,揖老木具述始末(108),问曰:“若然,狼当食我耶!”木中轰轰有声,谓先生曰:“我杏也(109)。往年老圃(110)种我时,费一核耳,踰年华,再踰年实(111),三年拱把(112),十年合抱,至于今二十年矣。老圃食我(113),老圃之妻食我。外至宾客,下至于仆,皆食我。又复鬻实于市以规利(114)。我其有功于老圃甚至巨(115)。今老矣,不得敛华就实(116),贾(117)老圃怒。伐我条枚(118)。芟(119)我枝叶,且将售我工师之肆取直(120)焉。噫!樗朽之材(121),桑榆之景(122),求免于斧钺之诛(123)而不可得。汝何德于狼,乃覬免乎(124)?是固当食汝(125)。”言下,狼复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狼爽盟(126)矣。矢(127)询三老,今值(128)一杏,何遽见迫耶(129)?”复与偕行。
  狼愈急,望见老牸(130),曝日败垣(131),谓先生曰:“可问是老。”先生曰:“曏者(132)草木无知,谬言(133)害事。今牛,禽兽耳,更何问为?”狼曰:“第问之,不问将咥汝(134)”先生不得已,揖老牸,再述始末以问,牛皱眉瞪目,舐鼻张口,向先生曰:“老杏之言不谬矣。老牸茧栗(135)少年时,筋力颇健,老农卖一刀以易我,使我贰群牛(136),事南亩(137)既壮,群牛日益老憊(138),凡事我都任之。彼将驰驱,我伏田车(139)择便途以急左趋;彼将躬耕,我脱辐衡(140),走郊击以辟榛荆(141)。老农亲我(142),犹左右手。衣食仰我而给,婚姻仰我而毕,赋税仰我而输,仓臾仰我而实(143)。我亦自说,可得帷席之蔽如马狗也(144)。往年家储无儋石(145),今麦收多十斛(145)矣、;往年穷居无顾借(147),今掉臂行村社(148)矣,往年尘巵罂(149),涸唇吻(150),盛酒瓦盆半生未接(151),今酝(152)黍稷,据尊罍(153),骄妻妾矣;往年衣短褐(154),侣木石(155),手不知揖,心不知学,今持兔园册(156),戴笠子,腰韦(157)带,衣宽博(158)矣。一比一粟,皆我力也。顾(159)欺我老弱,逐我荒野;酸风身眸(160),寒日吊影(161);瘦风如山,老泪如雨;涎垂而不可收,足攣(162)而不可举;皮毛具亡,疮痍未瘥(163)。老农之妻妬且悍,朝夕进说曰:‘牛之一身无废物也;肉可脯(164)皮可鞟(165),骨角且切磋(166)为器。’指大儿曰:‘汝受业庖丁(167)之门有年矣,胡不砺刃于硎(168)以待?’迹是观之(169),是将不利于我,我不知死所矣(170)夫我我功,彼无情,乃若是行将(171)蒙祸;汝何德于狼,覬幸免乎?”言下,狼又鼓吻奋爪以向先生,先生曰:“毋欲速(172)。”
  遥望老子杖藜(173)而来,须眉皓然(174),衣冠闲雅(175),盖有道者(176)也。先生且喜且愕(177)。舍狼而前(178),拜跑啼泣,致辞曰:“乞丈人(179)一言而生。”丈人问故,先生曰:“是狼为虞人所窘(180)求救于我,我实生之(181)。今反欲咥我,力求不免,我又当死之(182)。欲少延于片时,誓定是于三老(183)。初逢老杏,强我(184)问之,草木无知几杀我;次逢老牸,强我问之,禽兽无知,又将杀我;今逢丈人,岂天这示丧斯文也(185)!敢乞一言而生。”因顿首杖下,俯伏听命。丈人闻之,欷歔(186)再三,以杖叩狼曰:“汝误矣。夫人有恩而背之,不详莫大焉(187),儒谓受人恩而不忍者,其为子必孝,又谓虎狼之父子(188)。今汝背恩如是,则并父子亦无矣。”乃厉声(189)曰:“狼速去,不然,将杖杀汝。”
  狼曰:“丈人知其一、未知其二(190)请愬(191)愿丈人垂听(192)。初。先生救我时,束缚我足,闭我囊中,压以诗书,我鞠躬不敢息(193),又蔓词以说(194)简子,其意盖将死我囊而独窃其利(195)也。是安可不咥?“丈人顾先生曰:”果如是,是羿亦有罪焉(196)。“先生不平,具状其囊狼怜惜(197)之意。狼亦巧辩不已以求胜。丈人曰:“是皆不足以执信也(198)。试再囊之,吾观其状果困苦否。”狼欣然从之,信(199)足先生。先生复缚置囊中,肩举驴上,而狼未知也。丈人附耳谓先生曰:“有匕首(200)否?”先生曰:“有。”于是出匕,丈人目先生使引匕刺狼。先生曰:“不害狼乎?”丈人笑曰:“禽兽负恩如是,而犹不忍杀,子固仁者,然愚亦甚矣,从井以救人(201),解衣以活友,于彼计则得(202),其如就死地何(203)?先生其此类乎!仁坠毁于愚,固君子之所不与也(204)。”言已(205)大笑,先生亦笑遂举手且先生操刃区殪(206),弃道上而去。

2009-8-4 09:28 塌爷门下行走
注释:
  (1)赵简子——春秋后期晋国的大夫,实际是晋斩执政者。中山——今河北省定县一带。(2)虞人——管狩猎的官。道——同“导”。(3)捷禽——灵敏的飞鸟。鸷兽——猛兽。(4)应弦而倒者——弓弦一响就被射倒的禽兽。不可胜(升shēng)数——算不清。(5)人立——象人一样直立。(6)垂手登车——从容上车。(7)援——手拉。鸟号——古代良弓的名称。(8)肃慎——古代东北方的种族名,曾铅朝贡箭。以上是比喻赵简子所用的是上等弓箭。(9)饮羽——形容箭射进肉中很深,连箭末的羽毛都看不见了。饮,吞没的意思。(10)逋——逃跑。(11)墨者——信奉墨子学说的人。墨子主张张“兼爱”(爱一切人)。东离先生——古代寓言中常用的人名。适——到。士仕——谋求官职。(12)策——赶。蹇(检(jiǎn)——行动迟缓。(13)囊——袋里藏着。(14)夙(诉sù)行——清早赶路。失道——迷路。(15)惊悸——骇惧。(16)奄——突然。(17)引首——伸头。(18)岂——难道。济物——成全别人。(19)毛宝——晋代人,曾买一只乌龟放生,后来在战事中投江逃命,好象有个东西载他过江,登岸一看,正是从前所放的乌龟。这是《搜神记》中的一段神话。(20)随侯——随(今湖北随县)国的君主。据说他曾替一个受伤的蛇敷药,后来蛇衔来一颗名贵的珍珠报答他。(21)蛇龟固弗灵于狼——狼的灵敏总比那蛇和龟还要高些。(22)早处——赶紧躲进。囊中——指东离先生装图书的口袋。苟延残喘——使垂危的生命得以延续下去。(23)脱颖而出——《史记.平原君列传》作“颖脱而出”,意思是:锥子放在口袋里,总会要露出锥尖来的。也就是比方人总会出头的。颖,尖端。(24)生死而肉骨——救活已死的人,长肉在枯骨上。(25)嘻——叹气的声音。(26)私汝狼——包庇你这狼。犯——得罪。世卿——指赵简子。春秋时代,各国大都由一个或几个大家族,世世代代掌握政权,称为世卿。(27)忤——触怒。(28)这句说:唉!为了包庇你这狼而得罪了世卿,触怒了当权的贵族,我自己说不定会遭殃,还指望你报恩吗?(29)“兼爱”——墨子学说中的一个要点。他主张一视同仁不分敌我的爱。(30)吾终当有以活汝——我总要想法子救你的命。(31)脱——即使。(32)槖(驼tuó)本意是没有底的口袋,事实上往往囊囊加称。(33)徐徐焉——慢吞吞地。实——装。(34)前虞跋胡——往前担忧压住垂肉。虞,担忧。胡,嘴马下面的垂内。(35)后恐疐(志zhì)——尾——往后恐怕压住尾巴。疐,跌倒。(36)克——成功。(37)徘徊容与——迟疑不决、拖拖沓沓。(38)益——愈。(39)请——恳求。(40)先生果将揖逊救焚弱,而鸣銮避寇盗耶——你难道真要在抢救火烧水淹的时候还讲礼貌,在遇盗逃命的时候,还象平时坐着车一样呼起叮噹的铃声吗?揖逊,打恭作揖地讲究客套。銮,驾车的马身上装饰的铃铛。(41)惟——希望。速图——赶快想办法。(42)乃——于是。跼蹐四足——缩作一团。(43)下首至尾——把头弯下来凑到尾巴上。(44)曲脊掩胡——弓着脊梁,遮住垂肉。(45)蝟缩蠖(货huò)屈——象刺蝟一样缩起来象尺蠖虫爬行时一样的弯起来。(46)龟息——象乌龟休息时一样,头颈四肢缩成一团。(47)听命——任凭摆布。(48)如其指——按照他的意思做。(49)内——与“纳”同。(50)肩举——掮在肩上。(51)引避道左——躲避在路旁。(52)已而——一会儿。(53)求狼弗得——找不到狼。(54)盛怒——大怒。(55)辕——车前面两根驾马的直木。端——一头。(56)敢讳狼方向者,有如此辕——谁敢隐瞒狼的去向,谁就会和这辕一样。(57)伏质——意思就是请罪。(58)匍匐(葡伏pú-fú)——在地上爬。(59)跽——跪。(60)鄙人——乡下人,东郭先生自己谦称。不慧——不才、无能的意思。(61)有志于世——打算在世上做些事业。(62)遐方——远方。(63)自迷正途——自己迷失了方向。(64)又安能发狼踪以指示夫子之鹰犬也——我又怎能发现狼的去向。给您的猎鹰猎犬以指示呢?(65)大道以多歧亡羊——见《列子.说符》,意思是:大路上的岔道我,所以羊会走失。歧,岔道。(66)夫(符fú)——发语词。(67)制——降服。(68)区区——仅仅。(69)不几于——岂不是差不多等于。守株——守株待兔,是古代寓言,说有个人碰巧看见只兔子撞在树上死了,他主一直在树根下坐着再等捉死兔子。缘木——缘木求鱼,是说爬上树去捕鱼。这是用来比喻不根据实际强求那办不到的事。(70)诸——即“之于“两字合起来的意思。皮冠——古代打猎时所戴的帽子,这里代表管狩猎的专官。(71)行道之人——赶路的人。(72)党豺——与豺为一伙。(73)窥左足——语见《汉书.息无躬传》,就是抬脚起步的意思。窥,通“跬“,半步。(74)默然——不作声。(75)兼程——加倍赶路。(76)良久——很久。(77)羽旄——旗子上的装饰。这里借指赵简子一行人。(78)度(夺duó)——估计。(79)出我囊——把我从囊中放出来。(80)拔矢我臂——把我胳膊上的箭拔去。(81)逝——走。(82)生我——救活了我。(83)馁(něi)——饿。(84)亦终必亡而已——也终归是死路一条罢了。(85)为群兽食——被别的野兽吃掉。(86)毋宁——还不如。(87)俎豆于贵家——供贵族作食品。俎豆,古代盛食品的器皿。(88)摩顶放踵——见《孟子.尽心上》,形容墨子兼爱精神,意思是:劳累奔波得头顶到脚跟都伤了。(89)又何吝一躯啖我而全微命乎——您 又何必舍不得氢身体送我吃,让我可以保全这条小性命呢?啖我,给我吃。(90)鼓吻(稳wěn)奋爪——准备吃人的样子。吻,嘴巴。(91)向——冲向。(92)仓卒(促cù)——匆促。卒,同“猝”。搏(搏bó)——格斗。(93)且搏且却——边打边退。(94)引蔽驴后——以驴子为掩护。(95)便旋而走——绕着弯子跑。(96)有加——占上风。(97)吾非固固欲负汝——我也不是一定要对不起你。(98)晷(鬼guǐ)——日影。(99)窃念——心里计算。(100)绐(代dài)——骗。(101)民俗——民闻风俗。(102)事疑必询三老——有疑难事一定要请教三位老年人。(103)第——只管。(104)苟——如果。(105)即已——那就作罢(不要吃)。(106)踰时——过了一会儿。(107)叩焉何益——问它有什么用?(108)具述始末——从头到尾述说一遍。(109)老圃——种树的老园丁。(110)华——开花。(111)实——结果。(112)拱把——两把粗细。(113)食我——吃我的果实。(114)鬻(育yù)——卖。规利——图利。(115)我其有功于老圃甚巨——我可以说是对种树老园丁有过很大功劳。(116)不得敛华就实——只是开花不能结果。敛花就实,花谢果结。(117)贾(古gǔ)——博得。(118)条枚——枝干。(119)芟(山shān)——剪除。(120)工师之肆——工匠的铺子。取直——就是换钱的意思。直,同“值”。(121)樗(初chū)朽之材——无用的树木。(122)桑榆之景——指晚年。(123)钺(月yuè)——大斧。诛——砍伐。(124)覬(计jì)——希望。这句说:你对狼有过什么好处,就希望它宽免你吗?(125)是固当食汝——所以它应当吃掉你。(126)爽盟——背约,失信。(127)矢——发誓,保证。(128)值——遇到。(129)何遽(巨jù)见迫耶——为什么就急于迫害我呢?遽,立刻。(130)牸(字zì)——母牛。(131)曝(铺pù)日——晒太阳。败垣(元yuán)——破墙。(132)曏(向xiàng)者——刚才。(133)谬言——胡说。(134)咥(蝶dié)——咬。(135)茧栗——牛角初长成。(136)贰群牛——和别的牛群一起。贰,并,一道。(137)事南亩——从事耕地。(138)憊(备bèi)——疲乏。(139)伏田车——低下头驾车。(140)辐衡——驾在牛身上的横木。辐,当作“楅”。(141)坰(窘阴jiōng)——野外、辟榛荆——开荒。榛荆,野草杂树。(142)亲我——依靠我。(143)仓庾(雨yǔ)——粮囤。仰——依靠。这句说:老农靠我吃饭穿衣,靠我男婚女嫁,靠我完缴租税,靠我填满谷仓。(144)帷席——帷帐和席子。这句说:我也自信死后可能象狗马一样,得到一张帷席埋葬尸体。(145)儋(丹dōn)石——两担的粮食。(146)斛(胡hú)——担。(147)无顾借——无聊。(148)掉臂——消遥自在的意思。村社——农村中的社集。(149)尘巵(支zhī)罂——酒杯和酒缸积满了灰尘(表示一直不用)。(150)涸唇吻——嘴唇发燥(表示一直没有尝到酒)。(151)半生——半辈子。未接——没有触碰过(酒)。(152)酝——酿。(153)据——执持。尊罍(雷léi)——酒器。(154)衣——穿。褐——粗毛布。(155)侣木石——与木石为伴。意思是没有社会交际。(156)兔园册——村塾中学究所都的浅陋课本。(157)腰——腰间佩带。韦——熟皮。(158)宽博——宽大的衣服。(159)顾——但是。(160)酸风——冷风。射眸——刺痛眼睛。(161)吊影——意思是冷清清地和影子互相慰问。(162)攣(峦luán)——肌肉抽筋。(163)痍——伤痕。瘥——痊愈。(164)脯——肉干。(165)鞟(阔kuò)——去毛的皮。(166)切磋(搓cuō)——磨治。(167)庖丁——厨师。(168)砺刃——磨刀。硎——磨刀石。(169)迹是观之——根据这种迹象看来。(170)不知死所矣——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死法了。(171)乃若是——况且还是这样。行将——不久就要。(172)毋欲速——不要性急。(173)藜——可以作拐杖的植物。(174)皓然——形容须眉的雪白。(175)闲雅——优闲文雅。(176)盖有道者——大概是个有道士。(177)愕(饿è)——惊。(178)舍狼而前——撇下狼迎向前去。舍,同“捨”。(179)丈人——对老者的敬称。(180)是狼——这条狼。窘——困迫。(181)生之——救了他。(182)死之——为他而死。(183)誓定是于三老——讲定以三位老者的话为准。(184)强我——(狼)强迫我。(185)岂天之未丧斯文也——莫非天不绝我这书生的命?(186)欷歔——叹气的声音。(187)不祥莫大焉——再没有比这更不吉利的事了。(188)又谓虎狼之父子——之,疑是“知”字之误。意思说:即使是虎狼,也有父子之爱。(189)厉声——高声大喝。(190)丈人知其一、未知其二——你但知道一方面,而不知道另一方面。(191)愬——同“诉”。(192)垂听——要求别人听自己发表意思的谦辞。(193)鞠躬——弓着身子。息——出气。(194)蔓词——年些无谓的话。说(税shuì)——蒙蔽。(195)死我于囊——让我死在囊里。独窃其利——独占好处。(196)羿亦有罪焉——逢蒙向羿学射箭,后来本事学会了,就把老师镣了。孟子说:“是亦羿有罪焉。”意思是说:羿不能辨别人的好坏,以至死在坏人手里,他自己也有错处。(197)具状——详详细细描述一番。囊狼怜惜——因怜惜狼而把它装在袋里。(198)是皆不足以执信也——这些话都是口说无凭。(199)信——古字与“伸”通。(200)匕(比bǐ)首——短剑。(201)从井以救人——下井去救掉在井里的人。(202)于彼计则得——对于他是合适了。(203)其如就死地何——无奈自己要陷于绝境呀!(204)不与——不赞成。这句说:仁而到了愚蠢的地步,这也是君子所不赞同的。(205)言已——说完了。(206)操刀——拿起刀来。殪——杀死。
  
  
  
  马中锡,字天禄,明代故城(现在属河北省)人。成化十一年(1475)进士。明武宗朱厚照(1506—1521在位)时,曾任兵部侍郎,因为对太监刘瑾作斗争,被逮捕下狱。齐瑾受诛后,才再出任巡抚。
  正德六年(1511),刘六、刘七等起义,马中锡以右都御史前往镇压,由于他既慑于起义部队力量之强大,以感到事变的发生,完全由于酷吏、太监所激成,因而主张用“招抚”手段来诱降。但刘六等却感到明皇朝统治者的不可信任,继续坚持斗争。马中锡因此遭到统治集团内部的攻击,并加他以“纵贼”的罪名,结果死于狱中。
  著有《东田集》。这篇《中山狼传》就是从集中选出来的。
  这是根据古代的传说发展而成的一个寓言故事。作者通过这个寓言,彻底揭示了狼的本性:在它遇着危险的时候,也会装做软弱可怜的样子,以迷惑那些思想糊涂的人,求得他的庇护,保全自己。危险一过,却又立刻露出吃人的本性,连救命恩人也不肯放过。对待吃人的狼,就只能是坚决、彻底地消灭它。但是东郭先生恰巧不理解这一点,他对狼良师兼受,表示怜悯,这些弱点正为狼所利用,结果几乎被狼吃掉了。可是象东郭先生那样对敌人存着幻想的人,往往不是一次教训,就能使他真正认清是非的。当老丈最后要东郭先生杀死中山狼的时候,他又发起“不害狼乎”的慈悲来,因而被老丈识为“仁陷于愚”。
  这篇作品,有人说是在讽刺墨家的“兼受说”;有人说是讽刺李梦阳不肯为康海伸冤(康海本人也写过《中山狼》杂剧),但后面的说法恐怕是一种附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已有辨证。我们今天对于这篇作品的认识,主要是这两点:一是它揭示了狼总是要吃人的本质意义;二是文中所描写的狼的狡猾、贪残,东郭先生的迂腐、软弱、老丈的机智、坚定的形象,都很鲜明生动。由于思想性和艺术性的紧密结合,因此现在读来还很有启发意义。

2009-8-4 09:29 塌爷门下行走
中州览胜序.(明)唐寅

  
  吾党袁臣器[1],少年逸器[2],温然玉映,盖十室之髦懿也[3]。弘治丙辰五月[4],忽翻然理篙楫,北乱杨子,历彭城[5],渐于淮海[6],抵大梁之墟[7],九月未归。乃绘所经历山川陵陆,并冲隘名胜之外,日夕展弄,目游其中。予忝与乡曲[8],得藉访道里[9],宛宛尽出指下[10],盖其知之素而能说之详也。
  予闻丈夫之生,剡蒿体[11],揉柘干[12],以丽别室[13],固欲其远陟遐举,不龌龊牖下也[14]。而愿悫者怀田里[15],没齿不窥闉阇[16],曰:世与我违,甘与菑木委灰同弃[17]。虽有分寸,而人莫之知也,后世因莫之建白也[18]。是余固自展以异,而颓然青袍掩胫[19],驰骜士伍中[20],而身未易自用也。虽然,亦不能久落落于此。
  臣器所从魏地来,今不知广陵有中散之遗声欤[21]?彭城项氏之都也[22],今麋鹿有几头欤?黄河故宣房之基在否欤[25]?大梁墟中有持盂羹为信陵君祭与无也[24]?臣器其为我重陈之,余他日当参验其言。
  
  
  注释:
  [1]党:朋辈。[2]逸器:才具非凡。[3]十室:十户。髦:发中之秀出者,士中之俊彦亦谓之髦。《乐雅》郭璞注:“士中之俊,如毛中之髦。”懿:美好。此谓乡里之俊彦。《论语.公治长》:“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4]弘治丙辰:1496年。[5]彭城:今江苏铜山县,项羽曾都于此。[6]渐:流。《尚书.禹贡》:“东渐于海,西被子流沙。”淮海:淮河与大海。[7]大梁:今河南开封,战国魏都。[8]乡曲:乡里。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仆少负不羁之行,长无乡曲之誉。”[9]藉:机会。[10]宛宛:回旋曲屈貌。[11]剡(yǎn):削。蒿体:衰惫之体。[12]揉拓(zhè)干:意为锻炼体魄,使之坚韧。柘:木质密致坚韧,可制弓。[13]丽:附著,居住。[14]龌龊:局促。[15]愿悫(què):朴实忠诚。[16]闉阇(yìn bū):曲城,泛指城门。《诗经.郑风.出其东门》:“出其闉阇,有女如荼。”[17]菑(zì)木:枯死之木。《苟子.非相》:“周公之状,身如断菑”。委灰:烧弃之香灰。《文选》陆机《演连珠》:“郁烈之芳,出于委灰;繁会之音,生于绝弦。”刘孝标注:“香以燔质而发芳,絃以特绝而流响。”[18]建白:有所倡议陈述。[19]青袍:贱者之服。[20]骜(ào):纵逸奔驰。[21]广陵散:琴曲名。嵇康字叔夜,拜中散大夫,人称嵇中散。康善鼓琴,因触犯司昭与种会,遭诬害。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今绝矣!”(见《晋书.嵇康传》)。[22]项氏:指项羽,曾都彭城。[23]宣房:即宣房宫。汉武帝时,黄河决于瓠子,使汲仁、郭昌发卒数万人塞瓠子决。帝自临决河,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已下皆负薪置决河。瓠子既塞,乃筑宫其上,名曰宣房宫,故址在今河南濮阳县西南。见《史记.河渠书》。[24]大梁墟:《史记.魏公子列传赞》:“吾过大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
  
  
  唐寅(1470—1523),字伯虎,一字子畏,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弘治十一年(1498),举乡试第一。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相与赞叹。会试时,敏政以鬻题被劾,事延唐寅,下狱拷问,乃谪为吏,耻不就,归家益放浪。宁王宸濠厚币聘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得放归。筑室桃花坞,日与客醉饮其中。有《六如居士全集》。

2009-8-5 09:12 塌爷门下行走
重修庐山白鹤观记.(明)王思任

  
  庐山五老峰前有白鹤观,道士刘混成骑鹤飞升处也。唐高宗敕建此观,而宋学士苏瞻常独游此,观棋有诗。天启乙丑夏[1],山阴王思任来游,携其友沈三贤、陆士慎,徘徊于观之前后,拘池臼之水,烹云雾之茶,摘蔬造饭,薄饮追凉,相与歌呼乐甚。然而欷嘘感叹者继之,盖不胜今昔之俯仰焉。栋宇颓危,门棂不设,饥猪扰案,鸟鼠碎檐,虽长松历涧,依然瑟响,而蒿荆篱豆,迷阳岑莫,亡聊赖甚矣[2]。观主人李元丹乞留一言,以为兴复之藉,而适在浔阳[3],为题白鹤观说以贻。星子令陈巽言倡其事[4],郡教廉陶孔志为纠首以成之。崇祯壬申[5],任复为起部视榷鸠兹[6],而元丹复来,出孝廉手札征记。嗟呼!为兴之故,盖有数存,观不得刘道士不创也,不得苏学士不名也。而予与元丹之意,不得陈使君、陶孝廉等不复也。星渚瘠涩,虽未必能焕隆章灼,而亦称稍稍恢葺矣。然而元丹目尚冲然,腹犹未甚果然也,则请有以广人。

  丹知白鹤之说乎?夫鹤者,九皞之骐骥,性必处阴,行必步斗,非仙人之友,则仙人之仆也。不则其分身而托焉者,不则其相齐州而寄焉也。费祎之楼也[7],介象之庙也[8],茅盈之帐也[9],丁令威之华表也[10],郑弘之射的也[11],浮邱之青田也[12],王乔之缑岭[13],而广成子之石穴也[14],皆鹤也,皆寄也。道士偶一乘之,遂遗云气,入层霄,视伛偻五老之馘项[15],不啻一迹爪其间,岂复知小儿辈复有土木事乎?子瞻聪明绝世,了元以为大愚[16],即骖鸾驾鹤,为不死人,犹属最下一乘。赤壁之游,自谓登仙羽化,而缟衣玄裳者笑谓其乐非真乐[17]。夫何知阖户昼寝之时,谁与棋者?非道士与羽客戏为君子军于流水古松之间,以嬲髯苏也耶[18]?噫嘻!子瞻诚大愚矣。然而子瞻不愚,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胜不过三世诸佛,败不过九天仙子,诸佛仙子与我何有哉!且夫天地之间,有情者俱妄,无情者乃真,是故莫寿于古松流水,而道士与羽客皆短。日长境静,恍惚古初,不闻人声,但闻落子,非禅非玄,髯得之矣。如必从道士起见,则庐山亦匡续以后之名[19],未有续时,此山何所命名?而竟无人来往居处其下与?过而不留,住应无所,此为深于乐山者也。元丹能诗,可与言者,以此记归之。
  
  注释:
  [1]天启乙丑:天启五年(1625)。[2]亡:无。[3]浔阳:今江西九江。[4]星子:星子县,明属江西南康府。[5]崇祯壬申:崇祯五年(1632)。[6]起部:指工总,时王思任为工部主事。视榷:主管专卖之事。鸠兹:古地名,在今安徽芜湖。[7]费祎之楼:费祎,三国蜀人,相传死后登仙,驾黄鹤憩于黄鹤楼。[8]介象之庙:介象,三国吴人。《神仙传》:“介象死,吴先帝思之,以象所住屋为庙,时时往祭之,有白鹤来集坐上也。”[9]茅盈之帐:茅盈,汉代人,隐居句曲山修道,该山因被称为茅山。《神仙传》:“茅君在帐中与人言语,其出入,或发人马,或化为白鹤。“[10]丁令威之化华表:丁令威,参见《重游麻源三谷记》注[11]。[11]郑弘之射的:郑弘,山阴人,字巨君。曾采薪白鹤山,擂鼓遗箭还神人。神人问其所欲,郑弘告以若耶溪载薪为难,愿旦南风,暮北风。后果然。[12]浮邱:即浮邱公,古仙人,著有《相鹤经》。青田:山名,道教三十只洞天之一。[13]王乔之缑岭:王乔,即王子乔,古仙人。《列仙传》云:“王子乔见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缑氏山头。至其果乘白鹤住山巅,望之不得到。”[14]广成子之石穴:广成子,传说黄帝时人。《墨客挥犀》曰:“崆峒山,广成子修道所,绝壁有石穴,谓之早鹤祠。”[15]五老:指庐山五老峰。馘:脸。[16]了元:宋僧人,号佛印。[17]“赤壁”三句:苏轼游赤壁,作前后二赤壁赋,《前赤壁赋》有“飘飘乎遗世独立羽化而成仙”之句,《后赤壁赋》有“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之句。[18]嬲:戏弄。髯苏:指苏荔。[19]匡续:即葳裕(一作匡俗)。南朝释慧远《庐山记略》云:“有匡裕先生者,出自殷周之际,……受道于仙人,共游此山,遂托室崖岫,即岩成馆,故时人谓其所止为神仙之庐,因以名山焉。”

2009-8-5 09:12 塌爷门下行走
重修忠肃于公墓记.(明)陈继儒

  
  万历甲寅[2],武陵杨公[3],以御史奉命理两浙盐䇲[4],下车武林[5],首揭于忠肃公墓下,叹曰:“浙中伍大夫、岳武穆[6],与公鼎立而三,而公祠宇如陋巷矮屋。无论谒者伛偻几筵[7],有如公肃仪拥从出入庙中,讵此一丸土[8],能容数百万风车云马乎?”于是捐俸,命仁和令乔君[9],鸠聚工料[10],式增廓之[11],而此祠岿然,遂成湖上伟观。公属陈子碑而记之[12]。
  大抵忠臣为国,不惜死,亦不惜名。不惜死,然后有豪杰不敢;不惜名,然后有圣贤之闷[13]。黄河之排山倒海,是其敢也;既能伏流地中万三千里,又能千里一曲,是其闷也。昔土木之变[14],裕陵北狩[15],公痛哭抗疏,止南迁之议,召勤王之师。虏拥帝至大同,至宣府,至京城下,皆登城谢曰:“赖天地宗社之灵,国有君矣。”此一见《左传》,楚人仗兵车,执宋公以伐宋,公子目夷令宋人应之曰:“赖社稷之神灵,吾国已有君矣。”楚人知虽执宋公,犹不得宋国,于是释宋公。又一见《廉颇传》,秦王逼赵王会渑池,廉颇送至境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又再见《王旦传》[16],契丹犯边,帝幸澶州[17],旦曰:“十日之内,未有捷报,当如何?”帝默默良久,曰:“立皇太子。”三者公读书得力处也。由前言之,公为宋之目夷;由后言之,公为廉颇、王旦,何也?
  呜呼!茂陵之立而复废[18],废而复立,谁不知之?公之识,岂出王直、李侃、朱英下[19]?又岂出钟同、章纶下[20]?盖公相时度势,有不当言,有不必言者。当裕陵在虏,茂陵在储,拒父则卫辄[21],迎父则宋高[22],战不可,和不可,无一而可为制虏地也:此不当言也。此不当言也。裕陵既返,见济薨,郕王病[23],天人攸归,非裕陵而谁?又非茂陵而谁?明率百官朝请复辟,直以遵晦待耳:此不必言耳。若徐有贞、曹、石夺门之举[24],乃变局,非正局,乃劫局,非迟局,乃纵横家局,非社稷大臣局也。或曰:“盍去诸?”呜呼!公何可去也!公在则裕陵安,而茂陵亦安。若公诤之而公去之,则南宫之锢[25],后不将烛影斧声乎[26]?东宫之废,后不将宋之德昭乎[27]?公虽欲调郕王之兄弟,而实密护吾君之父子;乃知回銮,公功也;其他日得以复辟,公功也;复储,亦公功也。人能见所见,而不能见所不见。能见者,豪杰之敢;不见者,圣贤之闷。敢于任死,而闷于暴名,公真古大臣之用心也哉!
  窃尝谓裕陵之返国,高皇帝不杀元顺帝之报也[28]。天生于忠肃以一社稷,高皇帝庙祀余阙之报也[29]。忠肃以谗死,报何居?夫使公功成身退,老死故乡,亦郭汾阳、李西平等耳[30]。镯镂之剑扬,而胥涛泣;风波之狱构,而岳庙尊;迎立外藩之冤酷,而于墓惨。公至是一腔热血,始真有洒处矣!今湖山之上,古冢累累,身死名灭,不可胜计。而东西往来于公之庙门者,登故垅,扫枯松,禁樵徼,哭英雄,又非独侍杨公一人而已。特侍御倡俸修墓,毖勒楹宇,垂百年馀,而表章忠贤之典始备,是不可以无记。
  
  
  注释:
  [1]忠肃于公:于谦,明浙江钱塘人,字廷益。永乐十九年进士。曾任监察御史,兵部右侍郎,后升兵部尚书。英宗正统十四年,瓦刺首领也先侵扰大同,英宗朱祁镇亲征,在土木堡兵败被俘。侍讲徐珵(后改名有贞)等主攻放弃北京南迁。于谦坚决反对,拥立英宗弟朱祁钰为景帝,主军务,击退也先军。景泰元年,也先请和。景泰四年,送还英宗。八年,徐贞、石亨等发动“夺门之变”,拥英宗复位,诬陷于谦谋逆,处死。成化年间昭雪,万历年间追谥忠肃。[2]万历甲寅:明神宗成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3]武陵杨公:指杨嗣昌。嗣昌,明湖广陵(今湖南常德)人。万历进士,崇祯十年官至兵部尚书。后因镇压张献忠起义军失败,畏罪自杀。[4]盐䇲:食盐者的户口册籍。[5]武林:即今杭州。[6]伍大夫、兵武穆:伍大夫,指春秋时吴国大夫伍子胥。兵武穆,指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孝宗时追谥武穆。[7]伛偻:腰背弯曲,此处指鞠躬致敬。[8]讵(jù):岂,表示反问。[9]仁和:地名,今属杭州市。[10]鸠集:聚集。[11]式:语助词,无意义。[12]陈子:作者陈继儒自称。[13]闷:烦忧、愤懣、沉默。[14]土木之变:指明英宗于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在土木堡被蒙古瓦刺军所俘事件。[15]裕陵北狩:明英宗朱祁镇死后丧裕陵,因用裕陵指代英宗。北狩,被俘北上的讳和。[16]王旦:宋大名莘人。了子明。太平兴国五年进士。真宗朝,知枢密院,累官至宰相。在相位十馀年,务行故事,为真宗所信赖。《宋史》有传。[17]帝幸澶州:宋真宗景德元年,辽军深入宋境,朝廷震动。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定亲征之策,十一月真宗至澶州。[18]茂陵:明景帝朱祁钰死后葬于茂陵,因用以指代其人。[19]王直,字行俭,泰和人。明永乐二年进士。英宗正统八年为吏部尚书。曾力谏英宗亲征。景泰年间,也先求和,力主遣使迎还英宗。李侃,字希正,东安人。明正统七年进士,授户科给事中。景泰年间,主张迎还英宗。景泰三年,景帝废原太子朱见深,李侃与朱英一同谏阻。朱英,字时杰,桂阳人。明正统十年进士,授御史。[20]钟同,字世京,吉安永丰人。明景泰二年举进士,次年授御史。景泰三年,景帝废被立为太子的英宗长子朱见深,改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景泰四年,朱见济死。钟同上书请复朱见深太子位。不久,礼部郎中章纶复上书请。次年八月,大理少卿廖庄又上书请立朱见深。景帝命将钟同、章纶下狱产。钟同被杖毙,章纶一直被监至英宗复位,始被释放。章纶,字大经,乐清人,正统四年进士。[21]拒父则卫辄:春秋时,卫灵公三十九年,太子蒯聩因与卫灵公夫人南子有仇,欲谋杀南子。卫灵公发觉,蒯聩出奔晋。四十二年夏,卫灵公卒,蒯聩之子辄被立为国君,即卫出公。六月,晋赵简子欲护送蒯聩回国。至边境,卫出公辄发兵击运其父蒯聩。[22]迎父则宋高:指宋高宗赵构谋求从金国迎还宋徽宗、钦宗。[23] 郕王:即明景帝朱祁钰,称帝前为郕王。[24]徐有贞:曹、石夺门之举:景泰八年正月十六日夜,左副都御史徐有贞、武清伯右都督石亨与宦官曹吉祥等,趁明景帝病重,带领一千卫兵,抢占宫城长安门,同时将被软禁在南宫的英宗用辇接至奉先殿,拥立其复位。[25]南宫之锢:宋释文莹《续湘山野录》记载,宋太祖赵匡胤病重时,将其弟赵光义如入寝宫,屏退侍者。众人遥见烛影下赵光义时而离席,又闻殿内有斧头剁地声。天将五更,宋太祖赵匡胤崩。后人因以烛影斧声赵光义杀兄夺位之疑案。[26]宋之德昭:指宋太祖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宋太宗赵光义于太平兴国四年,亲征灭北汉,接着却又败于契丹,因而对平灭北汉的有功将士未予封赏。赵德昭认为这样不妥。太宗怒斥道:“待你当了皇帝之后,再赏他们不迟!”赵德昭因而畏惧自杀。[27]高皇帝:指明太祖朱元璋。[28]余阙:元代庐州人,字廷心。先世唐兀人,居河西武威。元统进士,累官监察御史。至正十三年(1353)出守安庆,任都元帅、淮南行省左丞,与工巾军各部相拒数年。十七年冬,为陈友谅所围,次年城破身死。著有《青阳集》。[29]郭汾阳,指唐代将邻郭子仪。子仪,华州(今陕西华县)郑县人。以武举官至天德军兼九原太守。安禄山叛乱时,任朔方节度使,在河北击败史思明。唐肃宗即位,任关内河东副元帅,配合回纥兵收复长安、洛阳,因功封中书令,后又进封汾阳郡王。德宗时,尊为尚父,罢兵权。李西平,指唐将李晟。晟,字良器,洮州临潭(今属甘肃)人。初为西北边裨将,屡立战功,后调任神策军都将。唐德宗时率军讨伐藩镇田悦、朱滔、王武俊的叛乱;朱泚拳据长安,他回师讨平,收复长安。任凤翔、陇右节度使,兼四镇、北庭行营副元帅,封西平郡王。贞元三年,被解除兵权。

2009-8-5 09:13 塌爷门下行走
朱碧潭诗序.〔明〕王慎中

  
    诗人朱碧潭君汶,以名家子,少从父薄游[1],往来荆湖豫章[2],泛洞庭、彭蠡、九江之间[3],冲簸波涛,以为壮也。登匡庐山[4],游赤壁[5],览古名贤栖遁啸咏之迹[6],有发其志,遂学为诗,耽酒自放。当其酣嬉颠倒,笑呼欢适,以诗为娱,顾谓人莫知我[7]。人亦皆易之[8],无以为意者。其诗不行于时。屋壁户牖[9],题墨皆满,涂污淋漓,以诧家人妇子而已。贫不自谋,家人诮之曰:“何物可憎,徒涴墙户[10],曾不可食,其为画饼耶[11]!”取笔砚投掷之,欲以怒君,冀他有所为。君不为怒,亦不变也。
    一日,郡守出教[12],访所谓朱诗人碧潭者。吏人持教喧问市中,莫识谓谁,久乃知其为君也。吏人至门,强君入谒。君衣褐衣[13],窄袖而长裾,阔步趋府。守下与为礼,君无所不敢当,长揖上座。君所居西郊,僻处田坳林麓之交,终日无人迹。守独出访之。老亭数椽欹倾[14],植竹撑拄,坐守其下。突烟昼湿,旋拾槠叶,煨火烧笋,煮茗以饮守。皂隶忍饥诟骂门外,君若不闻。于是朱诗人之名,哗于郡中,其诗稍稍传于人口。然坐以匹夫交邦君[15],指目者众,讪疾蜂起[16]。而守所以礼君如彼其降,又不为能诗故。守父故与君之父有道路之雅[17],以讲好而报旧德耳。君诗虽由此闻于人,人犹不知重其诗,复用为谤。呜呼,可谓穷矣!
    凡世之有好于物者,必有深中其欲,而大惬于心[18]。其求之而得,得之而乐,虽生死不能易,而岂有所计于外。诗之不足贾于时[19],以受资而取宠,君诚知之矣。若为闭关吟讽,冻饿衰沮而不厌,其好在此也。人之不知重其诗,焉足以挠其气,而变其所业哉!
    君尝谒予,怀诗数十首为贽[20],色卑而词款[21],大指自喜所长,不病人之不知,而惟欲得予一言以为信也。岂其刻肠镂肺,酷于所嗜,虽无所计于外,而犹不能忘意于区区之名耶?嗟乎!此固君之所以为好也。君既死,予故特序其诗而行之,庶以不孤其意[22],岂以予文为足重君之诗于身后哉!
    ——选自《国学基本丛书》本《明文在》
  
  
  注释:
  [1]薄:发语词,无义。[2]荆湖豫章:指湖北、湖南、江西一带。[3]彭蠡:鄱阳湖的古称。[4]匡庐山:即江西九江的庐山。相传殷周之际的匡裕结庐隐居于此。故称匡庐。[5]赤壁:三国时孙权、刘备联军破曹操处,在今湖北嘉鱼县。另有苏轼游后作前后《赤壁赋》处,在今湖北黄州市。[6]栖遁:栖息遁世。[7]顾谓:只是说。[8]易之:轻视他。[9]牗(yǒu):窗户。[10]涴(wò):污染。[11]画饼:谓画饼充饥。[12]教:告示。[13]褐衣:粗布衣服。[14]欹(qī)倾:倾斜。[15]邦君:指太守,[16]疾:嫉妒。[17]道路之雅:指故旧之交。[18]惬(qiè):满足,畅悦。[19]贾于时:卖给时人。[20]贽:古代初见尊长时所送的礼品。[21]款:真诚,垦挚。[22]不孤:不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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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文:
    诗人朱碧潭君,名汶,以名门世家子弟,少年时随同父亲出游,往来湖南、湖北、江西等地,泛舟洞庭湖、鄱阳湖、九江之间,颠簸在波涛之上,以为壮举。又登临庐山,游赏赤壁,观览古圣贤隐居逃世歌啸咏唱的遗迹,志气有所启发,于是学习做诗,饮酒放浪。每当酒醉高兴,呼叫欢笑,便要做诗,自得其乐,还说他人哪能了解于我。人们也都轻视他,不把他的诗当回事。他的诗不行于时,只有在自己家里的墙壁窗户上,写得满满的,涂得到处皆是,以此来唬弄家人孩子。自己贫穷得无法谋生,家里人讥笑他说:“你涂些什么东西,真讨人嫌,只会弄脏墙壁窗户,又不能吃,难道画饼充饥!”拿起笔砚往他身上掷去,想以此激怒他,让他别再做诗。他可不发怒,照旧做诗。
    有一天,知府出了一张告示,要寻找所谓朱诗人碧潭的。差人拿着告示到市里喊问,没有人认识是谁,最后才知道是朱君。差人到门,强迫朱君去见知府。朱君穿了粗布衣服,窄袖子长下摆,大摇大摆地上了知府衙门。知府走下座位施礼迎接,朱君无所谓的样子,作一个揖就坐上宾之座。朱君住在府城西郊,地点荒僻,处于田头林尾地方,终日没有人迹。知府独去拜访他。他住的几椽老亭倾斜要倒,用竹竿撑住,让知府坐在下面。家里揭不开锅,捡一点储备的树叶,生起火来,煮几颗笋,烧水冲茶,款待知府。那些差役忍饥挨饿,在门外骂骂咧咧,朱君就像没有听见。于是朱诗人的名字,一府传开了,他的诗也稍稍有人看了。但是一个布衣同知府相交,大家的眼睛都盯上了,毁谤妒忌全来了。何况知府的所以降低身份给他礼遇,并不是因为他的诗写得好,而是因为知府的父亲与朱君的父亲是故旧之交,所以与朱君表示修好,报答旧日的交情。朱君的诗虽然由此为人们知晓,但是人们并不懂得看重他的诗,反而以此诽谤他。唉,真可说是穷到头了!
    大凡世人对于某件事物特别喜爱,必定是这件事物深得其好,而大悦其心。他追求并得到这件事物,这得到的快乐,是生死也换不到的,哪里还去理会生死之外的事情呢?做诗不能像货物那样卖给人们,得到钱财,取欢于人,这道理朱君是很清楚的。但他情愿关门做诗,虽挨冻受饿,衰病失意,也不厌倦,就是因为这是他的爱好。人们不懂得看重他的诗,怎么能阻挠他的志气,改变他所从事的事业呢!朱君曾经来看我,送我几十首诗以为见面礼。他的态度很谦虚,谈话很诚恳,大概的意思是对做诗是很自信的,不怕人们不知道他,只求我讲一句话做证明。我想他这岂不是如此刻苦专心,爱好做诗,虽然不计较生死之外的事情,但还是不能忘怀于区区的小名吗?唉唉,这确实就是朱君的所以爱好之深了。朱君已经死了,我所以为他的诗写一篇序言,使他的诗行之于世,庶几不辜负他的好意,虽然我的文章说不上能够让他的诗见重于后世。
  
  
  王慎中 (1509~1559)
    字道思,因读书于清源山中峰遵岩,初号遵岩居士,更号南江,明.泉州晋江安海人,徙居泉州府城。生于明.正德四年(1509年),是著名的古文学家。
    王慎中从小聪颖过人,4岁父母即教他吟诗、作对。14岁起从理学家易时中学习。易时中是理学名师蔡清高徒,在文坛上很有名气。他选授学生要求甚为严格,但对王慎中却非常器重。
    嘉靖四年(1525年),王慎中17岁,即乡试中举。嘉靖五年(1526年)连捷进土(18岁)。同年回乡完婚。
    嘉靖六年(1527年),王慎中假满回京,授户部主事,监兑通州。任内改革陈规陋习,力除积弊,清理仓廪,查办税蠹。同时体察漕运士卒民夫的疾苦,特加优抚周恤,粮食在转运中霉烂,从不责怪运卒,及时处理,分与军士,因而得到人们的拥戴,称赞他办事“廉仁练达”。空闲时间认真读书作文。
    嘉靖八年(1529年),王慎中调礼部祠祭司。世宗建四郊举行郊祀,王慎中制大祀诗八章,文声大振。当时名士唐顺之、陈东、李开先、赵时春、任翰、熊过、屠应竣、 华察(华鸿山)、陆铨、江以达(江年波)、曾忭等都在部里任职,王慎中精古文词,得以互相切磋,学识大进。因文风相近,文学主张一致,自成一派,有“嘉靖八才子”之称。
    嘉靖十年(1531年),王慎中出任广东主考官。在主持乡试中,他所作的卷面评语,准确精练,文辞雅丽,人争传诵。他亲自拔取的榜首解元林大钦,第二年会试高中头名状元,由此博得“慧眼识英才”的美誉。
    嘉靖十二年(1533年),王慎中转主客司员外。时诏令在各部属员外郎中选可任翰林职的,众推王慎中。内阁大学士张孚敬想笼络他,暗示王慎中先往拜谒,王慎中不赴,曰:“吾宁失馆职,不敢失身。”遂不应选,而名声益著。
    不久,改调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旋晋验封司郎中。时皇帝信方士,要封张衍庆官职,王慎中把原件封还,不肯执行,因而受到诘责,降为常州通判。
    在常州通判任上,他勤于职守,整饬吏治。江苏巡抚郭宗臬对王慎中的才学非常赏识,刚好江阴县出缺,就委他署理江阴。王慎中一到任,就察访民情,兴利除弊。江阴地方有不少豪强势族,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历任地方官员都不敢招惹他们。王慎中把一些罪恶昭彰的大恶霸拘捕归案,严加惩治,各地豪强闻风震慑,相戒敛迹。
    江阴任满,王慎中先后迁升南京户部主事和礼部员外郎。清闲的衙门官,使他更有充裕的时间钻研学问。在南京,他与王龙溪等文人学土研究著名理学家王阳明的学说,从原来“文必秦汉”的尚古观念中解脱出来,趋向于唐宋文风,推崇北宋文学家曾巩、欧阳修等。
    嘉靖十五年(1536年),王慎中出任山东提学佥事。任内致力端正学风,革除陋习,制定新的规章条例。规定生员进谒只行常礼,免去一切繁文缛节。同时,重视人才的发掘、培养与提拔,如驰名文坛的“后七子”李攀龙、后来位居宰辅的殷土儋,都是由他一手提拔出来的,由此,山东士子对王慎中十分尊崇。
    不久,王慎中升江西参政。江西是著名学者王阳明讲学的地方。王慎中追寻王氏旧迹,经常往来于白鹿洞、鹅湖之间,与欧阳南野、邹守益、罗念庵、聂双江等学士交游讲学,阐发经学新义。
    再迁河南布政司参政。时河南大饥,饿殍遍野。王慎中协同放赈大臣、户部侍郎王杲开仓发票,赈救饥民。王杲见王慎中办事干练,廉正有方,荐请朝廷重用。不想王慎中早年在礼部供职时,不屑于曲意奉承,得罪夏言。此时夏言已为首辅阁臣,发现奏请拔升王慎中的表章,压下不报。
    嘉靖二十年 (1541年) ,王慎中33岁。时考核外任官员,王慎中的考核未及时报吏部,内批“不谨”,遂落职。
    王慎中落职,朝野惊异,而他毫不介意。遂纵游淇水、太行、王屋、苏门、百泉、武当、衡山、武夷九曲等名山大川之间。得大自然之旨趣,文思为之一变,成为明代唐宋派古文运动的倡导者,首先起来反对复古派的文学主张,推崇唐宋散文。
    王慎中归家后,专事古文著作,对好学之士都勉励诱导,出入其门,交游、问学者很多,对泉州文风的影响特别大。 与俞大猷交谊颇深,互有诗文赠勉。俞的年龄大于王,却尊王为师。
    嘉靖三十八年 (1559年) 病逝,年仅 51 岁,墓在南安三十四都竹洋乡。著有《遵岩集》二十五卷、《玩芳堂摘稿》等行世。
    王慎中的文学贡献
    自永乐以后,“台阁体”长期统治文坛,致内容贫乏,篇章冗赘,文风萎弱,给文学带来严重危机。 为了矫正这种流弊,弘治中,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首七人,结成一个文学集团,打起“复古”旗号,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风气所促,竟至于“物不古不灵,人不古不名,文不古不行,诗不古不成”。把秦汉的好文章拿来,刻意摹仿,从篇章结构到句法、词汇,完全着眼于形式的追求,即使损伤作品的内容也在所不惜。在文学内容上没有提出任何主张。“前七子”鼓吹一阵之后,终因其弱点而消歇。
    王慎中为文,早年受“前七子”的影响,标榜秦汉,“徒知掇摭割裂以為多闻,模效依仿以为近古”(《遵岩集.再上顧未齋》)。二十八岁以后,始悟高谈秦汉、鄙薄唐宋的非是,认可唐宋大家欧阳修、曾巩等的作文手法,不受古人形式羁绊,言能达意。认为“学问文章如宋诸名公,皆已原本六经,軼绝兩汉”(《与汪直齋书》);“学六經史籍最得旨趣根源者,莫如韩、欧、曾、苏诸名家”(《寄道原弟书九》)。这就和李、王等盲目尊古、不读唐以后书的偏頗狹隘的论调不同。
    他似乎看到秦汉文和唐宋文之间的继承发展关系。在唐宋文中,他特別推尊曾巩,认为曾文“信乎能道其中之所欲言,而不醇不该之蔽亦已少矣”(《曾南丰文粹序》)。
    王慎中公开反对复古派的文学理论,明确提出自己的文学主张,倡导文崇唐宋,主张意定词立,文从字顺。他要求文章能“道其中之所欲言”,“直抒胸臆,信手写出”,即写出真精神,這就和以抄袭类比为能的擬古主义者有根本的区別。 王慎中写文章,先反复沉思,立意遣词,博而有条理,深而无穿凿,成章列队,琅琅上口。受他影响的有唐顺之,唐顺之初不服其说,久乃变而从之,天下并称“毗陵唐,晋江王”,与唐顺之、归有光并称明代三大散文家。
    唐宋派的重要人物除王慎中、唐顺之、归有光外,还有第坤。他们给复古派以严重打击,给明代文坛增加几分生气。 唐顺之称王慎中为“二百年来中兴之文”。
    但即使理论上如此之正确有力,文章表现得生意盎然,其主张仍然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嘉靖中继起的以李攀龙、王世贞为首的“后七子 ”,就是这一流人物。他们变本加厉,又把复古运动余波,搅起一阵浪花。而攻击王慎中之主张最力的,正是王慎中出任山东提学佥事时识拔的山东秀才李攀龙。
    尚书蒋德璟《读遵岩先生集》评论得很明白。他说:
    “欧阳公 (欧阳修) 识苏子瞻,置第二,子瞻推重欧公不啻口。吾乡王道思(王慎中)先生,识李于鳞(李攀龙)先生,置第一,而于鳞讥毁亦不啻口。论者以此定二人优劣,非也。使于鳞之文果胜道思,如子瞻出永叔一头地,即毁之于师见薄,而于文示公犹未为过。今举世厌于鳞文,即元美(王世贞 )奉之最亲而晚年已有异议,大约如《史》、《汉》语,辅以赘牙而己,非真《史》、《汉》也。即元美戈猎五车,于今故亡所不综;辨史才高,而六经之学似亦惘惘。故学元美者,入门甚便,去古弥远。道思先生尝云:学马(司马迁)莫如欧(欧阳修),学班(班固)莫如曾 (曾巩),吾正是学马、班,岂学欧、曾哉。第其所学,非今人所谓学。今人何尝学马、班,止是每篇中抄得四五句《史》、《汉》,余皆举子对策与写柬寒温之套,而曰学马、班,亦可笑也。此语直为七子传神。然元美渊富故不易及,亦自成其元美。故余尝私论:明文以金华(宋濂)、北地(李梦阳)、晋江(王慎中)、太仓(王世贞)为四大家。而为晋江者,非沉酣经术,酿深力厚,独立间架,未易下手,政恐逗入第套、寒温蹊径耳。若于鳞不足论也!” (《明文海.卷132.述》)
    王慎中的诗也风味隽永,因文的成就而相对逊色。
    中国科学院中国文学史编写组编的《中国文学史》也评论说,前后七子的成就不高,大部分作品一般化,形式上的古色古香掩盖不了内容的苍白空虚。唐宋派对复古派的文风之弊深恶痛绝,批评十分尖锐 ,具有深刻的揭露意义。但是唐宋派仍摆脱不了道学思想的某些影响,当时的人对道学思想论调不感兴趣,因此战斗力受到一定的局限。又说,复古派大都有诗有文,而唐宋派偏重教文,在诗的方面无所建树,所以始终未能形成为一个强有力的反对派。
    清.学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认为:“评明人诗者不及王道思,然道思五言,文理精密,足以嗣响颜(颜延之)、谢(谢灵运)。”
    清代另一位评诗权威沈德潜,在《明诗别裁集》中也说:“(王慎中)五言古诗亦窥颜、谢堂庑,无一浅语滑语。”

2009-8-5 09:13 塌爷门下行走
拙效传.(明)袁宏道

  石公曰[1]:“天下之狡于趋避者[2],兔也,而猎者得之。乌贼鱼吐墨以自蔽[3],乃为杀身之梯,巧何用哉?夫藏身之计,雀不如燕;谋生之术。鹳不如鸠,古记之矣。作《拙效传》。”
  家有四钝仆[4]:一名冬,一名东,一名戚,一名奎。冬即余仆也。掀鼻削面,蓝眼虬须[5],色若绣铁[6]。尝从余武昌,偶令过邻生处,归失道,往返数十回,见他仆过者,亦不问。时年已四十余。余偶出,见其凄凉四顾,如欲哭者,呼之,大喜过望。性嗜酒,一日家方煮醪[7],冬乞得一盏,适有他役,即忘之案上,为一婢子窃饮尽。煮酒者怜之,与酒如前。冬伛偻突间[8],为薪焰所着,一烘而过,须眉几火。家人大笑,仍与他酒一瓶。冬甚喜,挈瓶沸汤中[9],俟暖即饮,偶为汤所溅,失手堕瓶,竟不得一口,瞠目而出。尝令开门,门枢稍紧[10],极力一推,身随门辟,头颅触地,足过顶上,举家大笑。今年随至燕邸[11],与诸门隶嬉游半载,问其姓名,一无所知。
  东貌亦古,然稍有诙气。少役于伯修[12]。伯修聘继室时,令至城市饼。家去城百里,吉期已迫,约以三日归。日晡不至[13],家严同伯修门外望[14]。至夕,见一荷担从柳堤来者,东也。家严大喜,急引至舍,释担视之,仅得蜜一瓮。问饼何在,东曰:“昨至城,偶见蜜价贱,遂市之;饼价贵,未可市也。”时约以明纳礼,竟不得行。
  戚、奎皆三弟仆。戚尝刈薪[15],跪而缚之,力过绳断,拳及其胸,闷绝仆地,半日始苏。奎貌若野獐,年三十,尚未冠[16],发后攒作一纽,如大绳状。弟与钱市帽,奎忘其纽,及归,束发如帽,眼鼻俱入帽中,骇叹竟日。一日至比舍[17],犬逐之,即张空拳相角,如与人交艺者,竟啮其指[18]。其痴绝皆此类。
  然余家狡狯之仆,往往得过,独四拙颇能守法。其狡狯者,相继逐去,资身无策[19],多不过一二年,不免冻馁。而四拙以无过,坐而衣食,主者谅其无他,计口而受之粟[20],唯恐其失所也。噫,亦足以见拙者之效矣。
  
  注释:
  [1]石公:作者自号石公。[2]趋避:快走,逃避。[3]乌贼鱼:也称墨鱼或墨斗鱼。[4]钝:迟钝、愚笨。[5]虬须:卷曲的胡子。[6]绣:疑当作“锈”字。[7]醪(liáo):浊酒。[8]伛(yǔ)偻(lǚ):腰背弯曲。突:烟囱。这里指灶火。[9]挈(qè):提。[10]门枢:门上的转轴。[11]燕:北京。邸:官邸。[12]伯修:袁宏道的哥哥袁宗道,字伯修。[13]晡(bū):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14]家严:父亲。[15]刈(yì)薪:割柴。[16]冠(guàn):古代男子二十要行成人礼。结发戴冠。[17]比舍:隔壁邻居。[18]啮(niè):(动物)用牙咬。[19]资身:养活自己。[20]粟:这里泛指口粮。
  
  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又字无学,号石公。湖广公安(今属湖北)人。万历二十年(1592)中进士。先后任过吴县知县、顺天府教授、国子监助教和礼部主事、吏部郎官等职。一生多次漫游各地名胜,写作了90余篇游记文,大都文笔隽秀,富有情趣。
  他与兄宗道、弟中道号称“三袁”,被称为“公安派”的代表人物,在明代文坛占有重要地位。他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主张,要求诗文创作必须“从自己胸臆流出”,反对复古模拟。其散文清新活泼,不拘一格,自成一家。著作今有《袁宏道集笺校》,钱伯城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出版。
  本文选自《袁宏道集笺校》卷十九,是作者万历二十七年(1599)至二十八年在北京时所作。作者以漫画的笔法、具体的事例,生动地描写了家中四位仆人。他们同样拙笨可笑,却同中有异,各具神态。作者在开篇和结尾处点明了文章的用意:巧之用与拙之效是相对而言的。巧者有时会引来不幸;而拙者也会有所得。作者借《拙效传》,表达了对为人处世之道的深沉感慨,文笔诙谐有趣,又耐人寻味。

2009-8-5 09:14 塌爷门下行走
自刻横塘集述.(明)茅元仪

  
  先君为诸生祭酒时[1],与省内名士结秋水社于横塘。横塘在白苹红蓼之傍,而赵文敏之故宅也[2]。宅西为莲花庄,东为长桥,桥亘于月湖,即所谓水晶宫也。先君既贵,横塘之居不守,唯长桥数椽尚在莲花庄,后为朱君采侍御宅,省内推城居第一。
  嗣后曹能始观察筑浮山堂于闽会城之郊,隔街为园。园因山因水,皆不事增饰,其奇石怪松,近胜于园者,远媚于堂。堂三楹,前后辟轩。前轩有池,颇广,为宽廊以翼其左,为花径以映其右,而隔街之松石峰岭皆倒影其中,省内又推郊居第一,名与莲花庄等。其地曰洪塘,闽方言即呼横塘。盖其水横亘于会城之外,有江心塔寺以为掩映。而芙蓉。方山、佛楼诸山,远峙近卫,会城实藉此水以为横蔽,谓之横塘亦宜。余至闽,能始丈人即授馆其处,较之黄州之东坡[3],惠州之白鹤[4],屡迁而得之,幸矣。故余诗即以横塘名集。
  不数月,本州檄归。归日羁累蒲伏于公府,不能退守先人敝庐于乡,而郡中长桥数椽,已没入为他人有矣。不得已乃腵息其中,偪陋不能容膝[5],时假小舫棹里许,系于横江老柳之下,婆娑久之[6]。或曰:“此汝先君所植也。不知已易几主矣。”故归诗亦仍名“横塘”。前之“横塘”,犹江村之不敢忘伯顺,后之“横塘”,不敢忘先君所偃息也。合之共十卷。
  
  注释:
  [1]诸生:明清两代称已入学的生员。祭酒:学官名,汉代有博士祭酒,是博士之首。隋以后称国子监祭酒,是国子监的主管官。[2]赵文敏:即赵孟頫,卒谥文敏。赵湖州人,知此横塘亦在湖州。[3]东坡:在湖北省黄冈县东。苏轼贬官为黄州团练副使,筑室于此,自号东坡居士。[4]惠州:在今广东省南部、东江下游。白鹤:惠州峰名,苏轼绍圣间南谪时曾在此寓居。[5]偪陋:狭窄而简陋。[6]婆娑:盘桓。
  
  茅元仪(1594—1644),字止生,号石民。崇祯中曾掌军务。有《西峰谈话》、《青油史漫》、《石民四十集》等作。

2009-8-5 09:14 塌爷门下行走
自题《秋冬之际草》.(明)谭元春

  
  昔人言:“秋冬之际,尤难为怀[1]。”以之命篇,非是之谓也。何尝快,独无忧,予之不怀良易矣。
  然则曷取焉?夫已冬而秋,不犹之方春而夏乎哉?鹦花藻野,则春同在夏矣;红黄振谷,则秋不遽冬矣。故君子际之以答岁也[2]。况独往苦少,同志苦多;泛则方舟,登或共屐;非甚喑滞[3],其何默焉。然当斯际也,以游则山澹澹而不至于癯[4],水岩岩而不至于嬉[5],故渊明所谓“良辰入奇怀”[6],灵运所谓“幽人尝坦步”[7],每临境下笔,皆抱此想矣。
  
  
  注释:
  [1]“秋冬”二句:语出《世说新语.言语》。[2]际:遇。[3]喑(yīn):缄默,不说话。[4]澹澹:恬静。[5]岩岩:高峻的样子。[6]“渊明”句:语出陶渊明诗《和刘柴桑》。[7]“灵运”句:语出谢灵运《登永嘉绿嶂山诗》。
  
  
  本文选自《谭友夏合集》卷二十三。文章从“昔人言”引发出一番不同昔人的议论,说明秋冬之际的景致犹如“方春而夏”时,此时游览山水别是一种境界。

2009-8-5 09:14 塌爷门下行走
自为墓志铭.(明)徐渭

  
  山阴徐渭者,少知慕古文词,及长益力。既而有慕于道,往从长沙公究王氏宗[1]。谓道类禅,又去扣于禅,久之,人稍许之,然文与道终两无得也。贱而懒且直,故惮贵交似傲,与众处不浼袒禓[2]似玩,人多病之,然傲与玩,亦终两不得其情也。
  生九岁,已能为干禄文字,旷弃者十馀年,及悔学,又志迂阔,务博综,取经史诸家,虽琐至稗小,妄意穷及,每一思废寝食,览则图谱满席间。故今齿垂四十五矣,藉于学宫者二十有六年,食于二十人中[3]者十有三年,举于乡者八而不一售,人且争笑之。而己不为动,洋洋居穷巷,僦数椽储瓶粟者十年。一旦为少保胡公[4];罗致幕府,典文章,数赴而数辞,投笔出门。使折简以招,卧不起,人争愚而危之,而己深以为安。其后公愈折节,等布衣,留者盖两期,赠金以数百计,食鱼而居庐,人争荣机而安之,而己深以为危,至是,忽自觅死。人谓渭文士,且操洁,可无死。不知古文士以人幕操洁而死者众矣,乃渭则自死,孰与人死之。渭为人度于义无所关时,辄疏纵不为儒缚,一涉义所否,干耻诟,介秽廉,虽断头不可夺。故其死也,亲莫制,友莫解焉。尤不善治生,死之日,至无以葬,独馀收数千卷,浮磬二,研剑图画数,其所著诗若文若干篇而已。剑画先托市于乡人某,遗命促之以资葬,著稿先为友人某持去。
  渭尝曰:余读旁书,自谓别有得于《首楞严》、《庄周》、《列御寇》若《黄帝素问》诸编[5]倘假以岁月,更用绎?,当尽斥诸注者缪戾,摽其旨以示后人。而于《素问》一书,尤自信而深奇。将以比岁昏子妇,遂以母养付之,得尽游名山,起僵仆,逃外物,而今已矣。渭有过不肯掩,有不知耻以为知,斯言盖不妄者。
  初字文清,改文长。生正德辛巳[6]二月四日,夔州府同知讳鏓庶子也。生百日而公卒,养于嫡母苗宜人者十有四年。而夫人卒,依于伯兄讳淮者六年。为嘉靖庚子[7],始籍于学。试于乡,蹶。赘于潘,妇翁薄也,地属广阳江。随之客岭外者二年。归又二年,夏,伯兄死;冬,讼失其死业。又一年冬,潘死。明年秋,出僦居,始立学。又十年冬,客于幕,凡五年罢。又四年而死,为嘉靖乙丑[8]某月日,男子二:潘出,曰枚;继出,曰杜,才四岁。其祖系散见先公大人志中,不书。葬之所,为山阴木栅,其日月不知也,亦不书。铭曰:
  杼全婴[9],疾完亮[10],可以无死,死伤谅[11]。兢系固[12],允收邕[13],可以无生,生何凭。畏溺而投早嗤渭[14],即髡而刺迟怜融[15]。孔微服[16],箕佯狂[17]。三复《蒸民》,愧彼“既明”[18]。
  
  注释:
  [1]长沙公:季本(1485—1563),字明德,号彭山,山阴人,曾任长沙府,为王阳明门人。王氏宗:指王阳明学说。王阳明即王守仁(1472—1528),明哲学家、教育家。在明代中期以后,阳明学派影响很大。[2]不浼袒褐:《孟子.公孙丑上》:“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䄇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浼(měi每),污染、玷污。袒裼(xī锡),赤身露体。此句意谓虽别人在旁边赤身露体,也不以为意,不怕会被玷污。[3]食于二人中:徐渭被录取为山阴县学生员。山阴县学有廪膳生员二十人。[4]少保胡公:即胡宗宪,明嘉靖年间浙江巡抚,因抗击倭寇有功,被加右都御史衔,后得罪下狱死。[5]《首楞严》:佛经名,全称《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省称《楞严经》。《庄周》:即《庄子》。《列御寇》:即《列子》。《黄帝素问》:古医书名。《隋书.经籍志》著录。一名《黄帝内经素问》。书内记黄帝与岐伯相问答,故以《素问》为名。[6]正德辛巳:明武宗正德十六年(1521)。[7]嘉靖庚子:明世宗嘉靖十九年(1540)。[8]嘉靖乙丑: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9]杼全婴:杼,崔杼,战国时齐臣。婴,晏婴。《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崔杼弑其君,晏子启门而入,枕尸股而哭,崔杼释而不杀,后晏子与崔杼盟。这里是说崔杼成全了晏婴的志节。[10]疾完亮:亮,指晋庚亮。《晋书.庚亮传》:“王敦既有异志,内深忌亮,而外崇重之。亮忧惧,以疾去官。”[11]谅:诚直,忠信。[12]兢系固:兢,种兢。固,班固(公元32—92),东汉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字孟野,著名史学家、文学家。《后汉书.班固传》:“衩,洛阳令种兢尝行,固奴干其车骑,吏推呼之,奴醉骂,兢大怒,畏宪不敢发,心衔之。及窦氏宾客皆逮考,兢因此捕系固,遂死狱中。”窦氏指窦宪。 [13]允收邕:允,王允;邕,蔡邕,均后汉人。《后汉书.蔡邕传》:“及卓被诛,邕在司徒王允坐,殊不意言之而叹,有动于色。允勃然叱之,即收付廷尉治罪。邕陈辞谢。乞黥首刖足,继成汉史。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邕遂死狱中。”[14]渭:未详,疑即作者自称。[15]既髡而刺迟怜融:融,马融,东汉人。《后汉书.马融传》:“先是融有事忤大将军梁冀旨,冀讽有司奏融在郡贪浊,免官,髡徙朔方。自刺不殊,得赦还。”[16]孔微服:孔,孔子。《孟子.万章上》:“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微服,为隐蔽身分而更换平民衣服,使人不识。[17]箕佯狂:箕,箕子,殷纣王的伯叔父,或云纣的庶兄。《史记.宋微子世家》:“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发佯狂而为奴。”[18]《蒸民》:即《诗.大雅.烝民》。周宣王命樊侯仲山甫筑城于齐,尹吉甫作诗送行。诗有“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之语,谓仲山甫既明白事理,又有智慧,以保全他的一身。徐渭再三诵此诗句,自愧不能做到。

2009-8-5 09:15 塌爷门下行走
自为墓志铭.(明)张岱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1],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2]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常自评之,有七不可解:向以韦布[3]而上拟公侯,今以世家而下同乞丐,如此则贵贱紊矣,不可解一;产不及中人,而欲齐驱金谷[4],世颇多捷径,而独株守於陵[5],如此则贫富舛矣,不可解二;以书生而践戎马之场,以将军而翻文章之府,如此则文武错矣,不可解三;上陪玉帝而不谄,下陪悲田院[6]乞儿而不骄,如此则尊卑溷矣,不可解四;弱则唾面而肯自干,强则单骑而能赴敌,如此则宽猛背矣,不可解五;争利夺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如此则缓急谬矣,不可解六;博弈摴蒱[7],则不知胜负,啜茶尝水,则能辨渑淄[8],如此则智愚杂矣,不可解七。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9]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家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
    初字宗子,人称石公,即字石公。好著书,其所成者有《石匮书》、《张氏家谱》、《义烈传》、《琅環文集》、《明易》、《大易用》、《史阙》、《四书遇》、《梦忆》、《说铃》、《昌谷解》、《快园道古》、《傒囊十集》、《西湖梦寻》、《一卷冰雪文》行世。
    生于万历丁酉[10]八月二十五日卯时,鲁国相大涤翁之树子也[11],母曰陶宜人。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云谷公[12]宦两广,藏生牛黄丸盈数簏,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13],遇眉公先生[14]跨一角鹿,为钱塘[15]游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指屏上李白骑鲸图[16]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17]。”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欲进余以千秋之业,岂料余之一事无成也哉?
    甲申[18]以后,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恐一旦溘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因思古人如王无功、陶靖节、徐文长皆自作墓铭[19],余亦效颦为之。甫构思,觉人与文俱不佳,辍笔者再。虽然,第言吾之癖错,则亦可传也已。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20],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呜呼,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鸾高士,冢近要离[21],余故有取于项里也。明年,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铭曰:
    穷石崇,斗金谷[22]。盲卞和,献荆玉[23]。老廉颇,战涿鹿[24]。赝龙门,开史局[25]。馋东坡,饿孤竹[26]。五羖大夫,焉能自鬻[27]。空学陶潜,枉希梅福[28]。必也寻三外野人[29],方晓我之衷曲。
  
  
  注释:
  [1]茶淫橘虐:意即喜爱品茶和吃橘子。淫、虐都是过分地、无节制地品尝和食用。[2]国破:指1644年明朝的覆灭。[3]韦布:韦带布衣。韦带为古代贫残之人所系的无饰皮带。布衣指平民所穿的粗陋衣服。这里指平民身分。[4]金谷:地名,在今河南省洛阳市西北。晋代的石崇非常富有而又奢侈,他在这里修建了一座非常富丽的别墅,世称金谷园。这里代指石崇。[5]於陵:战国时齐国的城邑,在今山东省邹平县东南。齐国的陈仲子曾经隐居此地。这里用以比喻自己过着隐居的生活。[6]悲田院:也写作卑田院。佛教以施贫为悲田,所以称救济贫民的机构为悲田院,后来又用以指乞丐聚居的地方。[7]博弈摴蒱:博,六博,古代的一种棋戏。弈,围棋。博弈,泛指下棋。摴蒱,博戏名,以掷骰决胜负。后泛称赌博为摴蒱。[8]渑淄:两条河的名字。这两条河均在山东省,传说它们的水味不同,合到一起则难以辩别,惟春秋时齐国的易牙能分辩。见《列子.说符》。[9]强项:不肯低头,形容刚强正直、不屈服。[10]万历丁酉:即明神宗万历二十五年(1597)。[11]鲁国相:鲁,明藩王所封国名。国相,汉代的藩国,有国相这一官职负责该国的行政事务。张岱的父亲曾任鲁献王的右长史,其职务相当于汉朝的国相,故云。大涤翁:张岱的父亲,名张耀芳,字尔弢,号大涤。树子:“妻所生的儿子,区别于妾所生的儿子。[12]外太祖:外曾祖父。云谷:张岱的外曾祖父陶某的字或别号。[13]雨若:张岱祖父汝霖的字。武林:古代杭州的别称。[14]眉公:陈继儒(1558—1639),字仲醇,号眉公,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明代的文学家、书画家。[15]钱塘:即今杭州市。历史上曾在这里设置县一级行政机构。[16]李白骑鲸:传说李白曾骑着鲸鱼远游海外仙岛。[17]采石:即采石矶,在今安徽省马鞍山市长江东岸。相传李白在这里喝醉了酒,因喜爱江中的月影,便到江中捞月,以致溺水而死。[18]甲申:即明思宗崇祯十七年(1644)。这一年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攻进北京,明王进覆灭;后清兵入关,夺取了政权。[19]王无功:王绩(585-644),字无功,隋唐之际的诗人,有《自作墓志文》。陶靖节:陶渊明(365?-427),名潜,字元亮,死后,人们私谥靖节,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人,东晋时期的大诗人,有《自祭文》。徐文长:徐渭(1521-1593),字文长,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明代的文学家、书画家,有《自为墓志铭》。[20]生圹:生前预造的墓穴,项王里:即项里山,在绍兴西南三十里,传说项王曾避仇于此,下有项羽祠。[21]伯鸾:东汉的梁鸿,字伯鸾,博学有气节,隐居不仕,所以称他为高士。他很崇敬春秋时的刺客要离,所以要在死后埋葬在要离的坟墓附近。[22]“穷石崇”二句:晋代的巨富石崇,曾在金谷园和王恺、羊琇等人斗富。这里张岱以穷石崇自比。[23]“盲卞和”二句:卞和,春秋时楚国人。他在荆山中得到一块璞,献给楚厉王,厉王让玉工辩识,说是石头,以欺君罪砍掉了卞和的左脚。后来楚武王即位,卞和再次献璞,又按欺君之罪砍了他的右脚。等到楚文王即位,卞和抱璞而哭,直哭到眼中流血。文王让玉工将璞剖开,果然得到了宝玉。[24]“老廉颇”二句:廉颇,战国时赵国名将,后因赵王听信谗言,被迫逃亡魏国。秦攻赵,赵王想重新起用廉颇,派人去魏国察看廉颇身体状况,使者受了廉颇仇人的贿赂,回来报告说:廉颇老了。赵王说不再召还廉颇。涿鹿,今河北涿鹿县,相传是当年黄帝消灭蚩尤的地方。[25]“赝龙门”二句:赝,假。龙门,地名,在今山西省河津县。司马迁出生在这里,所以后人常以龙门代称司马迁。作者曾著一部纪传体的明史,名《石匮书》。[26]“馋东坡”二句:东坡,苏轼的号。相传苏轼好吃,所以称他为馋东坡。孤竹,指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他们不赞成周武王伐纣,因此在周王朝建立后,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27]五羖大夫:即百里奚,春秋时虞国人,晋灭虞,被虏,后又被楚国边境老百姓抓走。秦穆公知道他很能干,用五张羖羊的皮把他买来,相秦七年,使秦成为诸侯的霸主。人称五羖大夫。[28]梅福:字子真,西汉末寿春(今安徽寿县)人。王莽专权,他弃家出走,传说他后来成了仙人。[29]三外野人:南宋诗人郑思肖宋亡后隐居吴下,自称三外野人。
  
  张岱(1597—1679),明末清初文学家。字宗子、石公,号陶庵,浙江山阴(今绍兴)人,侨寓杭州。清兵南下,入山隐居著书。文笔清新,时杂诙谐,作品多写山水景物、日常琐事,不少作品表现其明亡后怀旧感伤情绪。所著有《琅環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又有《石匮书》,现存《石匮书后集》,记载崇祯至南明史事。

2009-8-5 09:15 塌爷门下行走
自序.(明)艾南英

  
  予年十有七以童子试受知于平湖李养白先生[1],其明年春为万历庚子[2],始籍东乡县学[3],迄万历己未[4],为诸生者二十年[5],试于乡闱者七年[6],饩于二十人中者十有四年[7]。所受知邑令长凡二人[8],所受知郡太守凡三人[9],所受知督学使者凡六人[10]。于是先后应试之文积若干卷,既删其不足存者,而其可存者,不独虑其亡佚散乱,无以自考,又重其皆出于勤苦忧患惊怖束缚之中,而且以存知己之感也。乃取而寿之梓[11],而序其所以梓之之意。
  曰:嗟乎,备尝诸生之苦,未有如予者也。旧制,诸生于郡县,有司按季课程[12],名季考;及所部御史入境[13],取其士十之一而校之[14],名观风。二者既非诸生黜陟进取之所系[15],而予又以懒慢成癖,辄不及与试。独督学使者于诸生为职掌其岁考,则诸生之黜陟系焉,非患病及内外艰[16],无不与试者。其科考则三岁大比[17],县升其秀以达于郡,郡升其秀以达于督学,督学又升其秀以试于乡闱。不及是者,又有遗才大收以尽其长[18],非是涂也[19],虽孔孟无由而进。故予先后试卷,尽出是二者。试之日,衙鼓三号,虽冰霜冻结,诸生露立门外。督学衣绯坐堂上[20],灯烛辉煌,围炉轻暖自如。诸生解衣露足,左手持笔砚,右手持布袜,听郡县有司唱名,以次立甬道,至督学前。每诸生一名,搜检军士二名,上穷发际,下至膝踵,倮腹赤踝,为漏数刻而后毕[21]。虽壮者,无不齿震冻栗,腰以下,大都寒冱僵裂[22],不知为体肤所在。遇天暑酷烈,督学轻绮荫凉,饮茗挥箑自如[23]。诸生什佰为群,拥立尘坌中[24],法既不敢执扇,又衣大布厚衣,比至就席,数百人夹坐,烝熏腥杂[25],汗淫浃背,勺浆不入口,虽设有供茶吏,然率不敢饮,饮必朱钤其牍[26],疑以不弊,文虽工,降一等,盖受困于寒暑者如此。既就席,命题。题以一教官宣读,便短视者[27],一书牌上,吏执而下巡,便重听者[28]。近废宣读,独以牌书某学某题[29],一日数学,则数吏执牌而下。而予以短视,不能见咫尺,必屏气嗫嚅询傍舍生[30],问所目。而督学又望视台上,东西立瞭高军四名[31],诸生无敢仰视四顾、丽立伸欠[32]、倚语侧席者[33]。有则又朱钤其牍,以越规论,文虽工,降一等。用是腰脊拘困[34],虽溲溺不得自由[35],盖所以系其手足便利者又如此。所置坐席,取舍工吏,吏大半侵渔所费[36],仓卒取办临时,规制狭迫,不能舒左右肱[37],又薄脆疏缝,据坐稍重,即恐折仆[38],而同号诸生常十余人,虑有更号,率十余坐以竹联之。手足稍动,则诸坐皆动,竟日无宁时,字为跛踦[39]。而自闽中一二督学重怀挟之禁[40],诸生并不得执砚。砚又取给工吏,率皆青刓顽石[41],滑不受墨,虽一事足以困其手力。不幸坐漏痕承檐所在[42],霖雨倾注,以衣覆卷,疾书而毕事。盖受困于胥吏之不谨者又如此[43]。比阅卷,大率督学以一人阅数千人之文。文有平奇虚实、烦简浓淡之异,而主司之好尚亦如之[44],取必于一流之材,则虽宿学不能无恐[45],而予常有天幸然。高下既定,督学复衣绯坐堂上,郡县有司候视门外,考官立阶下,诸生俯行以次至几案前,跽而受教[46],噤不敢发声。视所试优劣,分从甬道西角门以出。当是时,其面目不可以语妻孥。盖所为拘牵文法以困折其气者又如此。嗟乎!备尝诸生之苦,未有如予者也。
  至入乡闱,所为搜检防禁,囚首垢面,夜露昼暴,暑暍风水之苦[47],无异于小试[48]。独起居饮食稍稍自便。而房司非一手[49],又皆簿书狱讼之余[50],非若督学之静专屏菅[51],以文为职。而予七试七挫,改弦易辙,智尽能索。始则为秦汉子、史之文,而闱中目之为野;改而从震泽、毗陵成弘先正之体[52],而闱中又目之为老[53];近则虽以《公》、《穀》、《孝经》、韩、欧、苏、曾大家之句[54],而房司亦不知其为何语。每一试已,则登贤书者虽空疏庸腐、稚拙鄙陋[55],犹得与郡县有司分庭抗礼。而予以积学二十余年,制艺自鹤滩、守溪下至弘、正、嘉、隆大家[56],无所不究;书自六籍、子、史[57],濂、洛、关、闽[58],百家众说,阴阳、兵、律[59],山经、地志,浮屠、老子之文章[60],无所不习,而顾不得与空疏庸腐、稚拙鄙陋者为伍。每一念至,欲弃举业不事,杜门著书,考古今治乱兴衰之故,以自见于世,而又念不能为逸民以终老。嗟乎!备尝诸生之苦,未有如予者也。
  古之君子有所成就,则必追原其扬历勤苦之状以自警,上至古昔圣人,昌言交拜[61],必述其艰难创造之由。故曰:逸能思初,安能惟始。故予虽事无所就,试卷亦鄙劣琐陋不足以存,然皆出于勤苦忧患惊怖束缚之中,而况数先生者,又皆今世名人居公,而予以一日之艺,附弟子之列。语有之:知己重于感恩。今有人于此,衣我以文绣,食人以稻粱[62],乐我以台池鼓钟,然使其读予文而不知其原本圣贤,备见古今与道德性命之所在,予终不以彼易此,且予淹困诸生,既无以报知己,而一二君子,溘先逝者,又无以对先师于地下。以其出于勤苦忧患惊怖束缚之中,而又以存知己之感,此试卷之所为刻也。若数科闱中所试,则世皆以成败论人,不欲尘世人之耳目,又类好自表见[63],形主司短长,故藏而匿之。然终不能忘其姓名,騊儿五岁能读书[64],将封识而使掌之。曰:此某司理、某令尹为房考时所摈也[65]。既以阴志其姓名[66],而且使騊儿读而鉴,鉴而为诡遇以逢时[67],无如父之拙也。
  
  
  注释:
  [1]童子试:亦称童生试。明、清两代取得生员(秀才)资格的入学考试。平湖:今属浙江。[2]万历庚子: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3]籍:入学籍。[4]万历己未:万历四十七年(1619)。[5]诸生:明代称已入学的生员。[6]乡闱:也称乡试。明代每三年一次在各省省会举行的考试。中者称为举人。[7]饩(qì):赠送人的粮食。明代每月赠给生员廪米六斗,以补助生活。人数有限制。[8]邑令长:指县一级的行政长官。[9]郡:比县高一级的行政区划。太守:一郡行政的最高长官。[10]督学使者:由朝廷派往各省主持童生、生员考试的官员。[11]寿之梓:刻印成书以使其流传久远。梓:雕板。[12]按季课程:每三个月考试一次,检测学习进程。[13]所部御史:巡抚。[14]校:考查。[15]黜陟(zhì):降升。[16]岁考:督学使者巡回所属举行的考试,以六等定诸生优劣。内外艰:父母去世。[17]科考:乡试前,各省督学使者巡回所属举行的考试。生员须科考合格才能应本省乡试。大比:指乡试。[18]遗才大收:凡因故未参加科考的生员,可以参加一次补考。称“录遗”或“大收”。[19]涂:同“途”。[20]衣绯:穿着大红颜色的官服。[21]为漏数刻:历时数刻。[22]寒冱(hù):寒冷冻结。[23]箑(jié):扇子。[24]尘坌(bèn):灰尘。[25]烝熏:即蒸熏。热气。[26]朱钤(qián):盖红色印记。牍:试卷。[27]短视:近视。[28]重听:听觉不灵。[29]某学:某县学。[30]嗫嚅:窃窃私语。[31]瞭高军:站在高处瞭望、监督考场的军士。[32]丽立:偶立,并立。[33]倚语:侧身与人说话。[34]用是:因此。[35]溲溺:小便。[36]侵鱼:以不正当手段谋取财物。[37]肱(gōng):手臂从肘至腕的部分。[38]折:折断。仆:跌倒。[39]跛踦:歪斜不正。[40]怀挟之禁:禁止挟带物件。[41]刓(wán):凿刻。[42]漏痕承檐所在:漏雨处或屋檐处。[43]胥吏:在官府中办理文书的小吏。[44]主司:主试官。[45]宿学:积学、饱学之士。[46]跽(jì):长跪。[47]暑暍(hē):暑热。[48]小试:此指前文所说的科考和岁考。[49]房司:房考官。房考官先阅卷后,择优推荐给主考官。[50]簿书狱讼之余:本分工作以外的事。[51]静专屏营:专注认真。[52]震泽:王鏊,明宪宗成化年间乡试、会试皆第一。有《震泽集》。毗陵:指毗陵郡的唐顺之。明世宗嘉靖中会试第一。成弘:成化、弘治年间。先正:先贤。[53]老:过时。[54]《公》:《公羊传》。《穀》:《穀梁传》。韩:韩愈。欧:欧阳修。苏:苏洵、苏轼、苏辙。曾:曾巩。[55]登贤书:指乡试中式。[56]制艺:时文。即八股文。鹤滩:钱福的号。弘治中试礼部廷对皆第一。守溪:王鏊,字守溪。弘、正、嘉、隆:弘治、正德、嘉靖、隆庆,皆明代年号。[57]六籍:即六经。指《诗》、《书》、《礼》、《易》、《乐》、《春秋》。[58]濂、洛、关、闽:宋代理学家周敦颐(时称濂溪先生)、程颢、程颐(二程为洛阳人)、张载(曾居关中讲学)、朱熹(侨居建州,今福建建瓯)。[59]阴阳:阴阳五行家的学说。兵:兵法。律:律历。[60]浮屠:佛经。[61]昌言交拜:《尚书.大禹谟》:禹听到昌言(有益的话),总是拜而受之。[62]食(sì):喂养。[63]表见:表现。[64]騊(táo)儿:艾南英长子,名斯騊。[65]司理、令尹:这里指乡试时的房考官。[66]阴志:暗记。[67]诡遇:典出《孟子.滕文公》。后指以不正当的方法追求功名富贵。
  
  
  艾南英(1583—1646),字千子,东乡(今江苏省东乡县)人。万历末,与同郡章世纯、罗万藻、陈际泰以兴起时文为任,世人翕然宗之,称为“罗、章、陈、艾”。天启四年(1624)始举于乡,因对策有讥刺魏忠贤语,罚停三课。崇祯初,诏许会试,卒不第。两京陷,入闽,唐王召见,陈《十可忧疏》,授兵部主事,改御史。
  曾组织带有政治性的文学集社,号豫章社。倡导效法唐宋派归有光的散文,反对文学复古运动。著有《天傭子集》十卷。本文选自《天傭子集》卷二。这是作者为自刻试卷集所写的序,作者以自己“为诸生二十年”,参加多种考试的经历,详细描述了考试时诸生所遭受的种种磨难。作者以极为沉郁痛心的笔调反复感叹“备尝诸生之苦,未有知予者也”,所刻试卷“皆出于勤劳忧患惊怖束缚之中”。文章客观上披露了科举制度的腐朽黑暗、埋没人才的事实。

2009-8-5 09:16 塌爷门下行走
尊卢沙(又名大言).(明)宋濂

  
    秦有尊卢沙者,善夸谈,居之不疑。秦人笑之,尊卢沙曰:“勿予笑也,吾将说楚以王国之术。”翩翩然南。
    迨至楚境上[1],关吏絷之[2]。尊卢沙曰:“慎毋絷我,我来为楚王师。”关吏送诸朝。大夫置馆之,问曰:“先生不鄙夷敝邑[3],不远千里,将康我楚邦[4]。承颜色日浅[5],未敢敷布腹心;他不敢有请,姑闻师楚之意何如?”尊卢沙怒曰:“是非子所知!”大夫不得其情,进于上卿瑕[6]。瑕客之,问之如大夫。尊卢沙愈怒,欲辞去。瑕恐获罪于王,亟言之。
    王趣见[7],未至,使者四三往。及见,长揖不拜[8],呼楚王谓曰:“楚国东有吴越,西有秦,北有齐与晋,皆虎视不瞑[9]。臣近道出晋郊,闻晋约诸侯图楚,刑白牲[10],列珠盘玉敦[11],歃血以盟曰[12]:‘不祸楚国[13],无相见也!’且投璧祭河,欲渡。王尚得奠枕而寝耶?”楚王起问计。尊卢沙指天曰:“使尊卢沙为卿,楚不强者,有如日[14]!”王曰:“然敢问何先?”尊卢沙曰:“是不可空言白也。”王曰:“然。”即命为卿。
    居三月,无异者。已而晋侯帅诸侯之师至,王恐甚,召尊卢沙却之。尊卢沙瞠目视,不对。迫之言,乃曰:“晋师锐甚,为王上计,莫若割地与之平耳[15]。”王怒,囚之三年,劓而纵之[16]。
    尊卢沙谓人曰:“吾今而后知夸谈足以贾祸[17]。”终身不言。欲言,扪鼻即止。
    君子曰:战国之时,士多大言无当,盖往往藉是以媒利禄。尊卢沙,亦其一人也。使晋兵不即止[18],或可少售其妄,未久辄败,亦不幸矣哉!历考往事,矫虚以诳人[19],未有令后者也。然则尊卢沙之劓,非不幸也,宜也。
  ——选自《四库全书》本《宋文宪集》
  
  
  注释:
  [1]迨:及,等到。[2]贽(zhí)拘禁。[3]敝邑:古时谦称自己的国家。[4]康:昌盛,壮大。[5]承颜色:意谓幸得见面,客套话。[6]上卿:三代时,天子和诸侯都设有上、中、下三卿。上卿最为尊贵。瑕:人名。[7]趣:同“促”,催促。[8]长揖:拱手自上而至极下为长揖。[9]瞑:闭眼。[10]刑白牲:宰白马,作盟誓的牺牲。[11]珠盘玉敦:用珠玉装饰的盘和敦。[12]歃(shà)血:古代会盟时,双方口含牲畜之血或以血涂口旁,表示信誓,就称为歃血。[13]祸:损害。[14]有如日:这是指着太阳发誓的话,以示信。[15]平:讲和。[16]劓(yì):古代割掉鼻子的刑罚。[17]贾(gǔ)祸:招祸。[18]止:到。[19]矫虚:弄虚作假。
  
  
  译文:
    秦国有一个叫尊卢沙的人,好说大话,并且处在这种情况下还对自己深信不疑。秦国人笑他,尊卢沙说:“不要嘲笑我,我将要向楚王陈说统治国家的方法。”于是,飘飘然地向南方的楚国走去。
    等他到达楚国的边境,把守边关的官吏拘捕了他。尊卢沙说:“当心!千万不要拘捕我,我是来当楚王的老师的。”边关守吏送他到朝廷上。大夫把他安置在宾馆里,问他说:“先生不轻视我们偏远的国家,不以千里为远,来扶助壮大我们楚国。有幸和您接触的时间还不长,不敢倾吐自己的心里话。其他事不敢多问,暂且想听听您来做楚王老师的想法如何?”尊卢沙发怒说:“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大夫打听不到尊卢沙的真实意图,只是把他送到上卿瑕那里。瑕以宾客之礼接待他,也像大夫那样地问他。尊卢沙更加恼怒,作出想告别离去的样子。瑕怕得罪了楚王,急忙去告诉他。
    楚王催促尊卢沙来见面,尊卢沙还没有到达,派去的使者已经去请了三四趟。等到见了楚王,尊卢沙只是拱手而不跪拜,召唤楚王对他说:“楚国东面有吴国和越国,西面有秦国,北面有齐国和晋国,这些国家都虎视眈眈地窥伺着楚国。我最近路经晋国边境,听说晋国要约同其他诸侯国图谋进攻楚国,宰了白马,陈列着珠盘玉敦,嘴唇上涂着牲血,盟誓说:‘不使楚国遭祸,誓不相见!’并把璧玉投入河中,以祭祀河神,将要渡河。楚王你还能安枕而睡吗?”楚王站起来询问对策。尊卢沙指着天立誓说:“如果让我尊卢沙为卿,楚国不强盛的话,有这太阳来作证!”楚王说:“不过冒昧请问,当先做那一件事?”尊卢沙说:“这是不可以空口白说的。”楚王说:“对。”于是马上任命他为卿。
    过了三个月,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不久晋侯率领各国诸侯的军队到达,楚王非常恐惧,召尊卢沙商量退敌之计。尊卢沙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逼着他讲,他才说:“晋国的军队锐勇无比,替你楚王着想,最好的办法,不如割地和晋国讲和。”楚王大怒,把尊卢沙关了三年,割掉鼻子才放了他。
    尊卢沙对人说:“我从今以后才知道说大话是足以招惹祸患的。”从此他终身不再讲话。想讲,一摸到被割的鼻子就止住了。
    有才德的人说:战国的时候,读书人大多好说大话,不着边际,大概往往是想借助大话来设法寻求富贵。尊卢沙也就是其中的一人。如果晋国军队不马上到来,或许可以稍稍施展他的欺妄;而他没有多久就遭失败,这也是不幸的了。一一考察过去的事情,凡是弄虚作假欺骗人的,都没有好结局。这样看来,尊卢沙的割掉鼻子,并非是不幸,而是应当的。
  
  
  本文选自《宋文宪公全集》卷三十七《燕书四十首》。这是一则寓言。尊卢沙是一位虚构的人物,他好夸谈,竟然以他的夸谈唬住了关吏、大夫、上卿,从而得见楚王,又以夸谈谋得楚卿。但晋侯率诸侯之师打来时,他却只有瞠目结舌、束手无策了。最后只能说出割地求和的投降一法,落到了被割去鼻子,逐出了朝廷。这是对靠说大话来骗取信任、地位的人的嘲讽;也包含了对轻信说大话者的警戒。

2009-8-8 13:05 月影无尘
好东东呀。。要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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